丁千乐却是得寸进尺地顺着他的膝盖爬了上去,然后死死地抱着他不松手,并且大力摇头,“我不要!我不要!你会把我送走的!”
赫连珈月显然没有意识到跟醉鬼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只一径放柔了声音安抚她,“怎么会呢,只是带你去休息一下,好不好?”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丁千乐把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撒起了泼,末了,还把因为醉酒而变得滚烫的脸颊紧紧地贴向了他的脸,“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赫连珈月愣住。
“不要赶我走,让我陪着你……”丁千乐抱着他,不停地嘟囔。
“好,我不赶你走。”赫连珈月垂下眼帘,抱紧了她,“再也不赶你走了。”
“嗯……你是好人也好,你是坏人也罢,我都认了……如果你要堕入地狱……”她靠在他的颈间,喃喃,“便也让我陪着你万劫不复吧……”
赫连珈月一下子僵住。
许久,许久之后,他才慢慢地拥紧了怀中面色酡红醉态可掬的少女,竟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饭吃了一半被迫离席的赫连云可怜巴巴地守在门外敢怒而不敢言,等了好一阵子,包间的门才打开,赫连珈月抱着已经睡着的丁千乐走了出来。
他面色平和,看不出喜怒,赫连云一时摸不准刚刚在包间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禀着非礼勿听、非礼勿视,知道得越少越安全的原则,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叫住了在一旁探头探脑的伙计,吩咐他带他们去订好的房间。
房间是两间连着的上房,赫连云一间,赫连珈月和丁千乐一间,不过赫连云已经习惯了他们毫不避嫌的样子。
何况今晚,家主是肯定不会放丁千乐独自一间房的。
打了个哈欠,赫连云转身回房,打算好好补一下眠。
“今晚你去会一会那只兔子吧。”身后,赫连珈月突然开口。
赫连云无奈地抽了抽鼻子,转身看向站在房门口的赫连珈月,果然夜宿奔月楼是冲着那只兔子来的啊。
“如何,有把握么。”见他看向自己,赫连珈月问。
赫连云立刻咧开嘴,笑出一口白牙,“愿为家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赫连珈月嘴角一抽,“有劳了。”
赫连云笑嘻嘻地抱了抱拳,估摸着还有时间补一下觉,便赶紧钻进了房里,昨天夜里没有睡好,遭遇偷袭又赶了半夜的路,今天晚上看来还有得闹腾,他得抓紧时间好好睡一觉。
奔月楼到底不愧是孔雀镇数一数二的大酒楼,内里设施都十分的齐全,床铺被褥也都十分的柔软干净,很讲究的样子。
赫连云这一路累得够呛,几乎是头一挨着枕头便睡着了。
这一觉沉沉地睡到半夜,好梦正酣的时候,他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了,皱着眉头带着浓浓的起床气打开房门,便看到了今天招待他们的那个伙计正拢着袖子站在门外。
“这位公子,玉兔姑娘已经登台了。”见门开了,那伙计立刻躬着身子笑道,十分讨好的样子,“我见公子订的位子一直空着,怕公子睡过头错过表演,便来叫您一声。”
赫连云黑着脸打赏了他,并嘱咐不要去惊扰另外两人,便换了衣裳走出房门。
一楼灯火辉煌,玉兔姑娘轻纱遮面,穿着一袭白色的水袖长裙,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肚皮,扭着柔软的腰肢,正在台上表演一段歌舞,露在薄纱外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仿佛带了勾子似的会勾人。
大厅里座无虚席,但却一点杂音都没有,一个个全神贯注地看着台上表演的佳人,面上的表情如痴如醉,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看来这只兔子的迷魂术练得相当到家啊,赫连云看得无趣,哈欠打了一个又一个,直打得泪眼婆娑,正是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听到“咣”地一声脆响,似乎是有人发怒砸了杯子。那刺耳的声音在一片软绵绵的丝竹之声中显得十分突兀,几乎一下子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那个声音的来处,也包括正昏昏欲睡的赫连云。
看到那个声音的始作俑者时,赫连云不由得挑了挑眉,睡意稍减,砸杯子的竟是下午当街拦轿的那个黑衣少女,她竟追到这里来了,还真是锲而不舍啊。
“这位姑娘,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茶水不合您胃口?”听到这动静,一旁立刻有伙计赶上前小意询问。
“没有,茶水很好。”黑衣少女淡淡地回答。
“那是点心不顺您的心意?”伙计笑了一下,又贴心地问。
“点心也很好。”黑衣少女的神情仍是淡淡的。
“那不知是哪里让您不满意了呢?”伙计的笑脸有点挂不住了。
“我是专门来找茬的。”黑衣少女秀眉一扬,一脚踩在凳子上,双手叉腰,十分霸道地宣布道。
那伙计的脸一下子黑了,当下闭嘴不言,只是挥了挥手,一旁暗处立刻走上来几个孔武有力的男子,不言不语地上前一把将那少女架了起来。
“喂!放开我!一群不长眼睛的东西,姑奶奶我是来拯救你们的!”那黑衣少女见情形不妙,立刻大力挣扎起来,奈何她一个姑娘家怎么敌得过几个成年男子的力气,竟一下子被那几个男子架得脚尖都离了地,见挣扎无用,她不由得更加恼火起来,“你们这些睁眼的瞎子,迟早被妖怪吃掉!吃掉!啊啊啊!放开我!快放开我!”
几名男子在那刺耳的尖叫声中亦是面不改色,毫不怜香惜玉地直接将她丢出了门外,然后拍拍手关上了大门。
“惊扰诸位客官了,那姑娘是个疯子,下午还当街拦了我们家姑娘的轿子来着,诸位不要跟她一般见识啊。”那伙计收了黑脸,转身笑得八面玲珑。
大厅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了下来,丝竹声又起。
赫连云眯着眼睛,耳力极佳的他还听到那姑娘在门外咒骂不绝,用词新颖语句连贯且都不带重复的,不由得轻声失笑,觉得困意也消散了许多。
那姑娘身手一般,眼神倒是不错。
也不知骂了有多久,门外那个咒骂声总算消停了,台上的歌舞却是一直不歇,赫连云的耐性也被磨得差不多了,琢磨着再这么耗下去天都亮了,他也别想睡觉了,便趁着中场休息的时候,赶紧避开周遭的耳目起身摸进了后台休息室。
玉兔姑娘正独自一人坐在铜镜前补妆,察觉到有人闯进了后台,她也不惊慌,只是笑吟吟地转身,看向赫连云,“这位公子有何贵干?”
烛火摇曳下,美人端得的眉目如画,媚眼如丝。
赫连云笑嘻嘻地,毫不客气地走上前,左右仔细端详了一阵,点点头,“是张美人皮,不过迷魂术对我没用,省省吧。”
玉兔姑娘美目微眯,慵懒中透出一丝锋芒,“公子何出此言?”
“认得阎凤九么?”赫连云打了个哈欠,没有心思与她周旋,直截了当地问。
玉兔姑娘闻言,脸色微变,一下子站起身来。
赫连云却是没有给她出手的机会,直接一掌印上了她的额头,在她的眉心留下一个红扑扑的印子,只见那个印子刚落下,美人身上的衣服便立刻如金蝉脱壳一般扑簌簌地掉在地上。
美人不见了,赫连云手上多了一只毛色纯白的小兔子。
小兔子蹬着肥嘟嘟的小腿,正红着眼睛泪眼婆娑地瞪着他。
他笑眯眯地捏了捏它的耳朵,还拎着它的耳朵左右甩了甩,直把它气得吱喳乱叫,这才打了个哈欠,将快要气疯了的小兔子往怀里一塞,大咧咧地走出后台休息室,回房间睡觉去了。
奔月楼的玉兔姑娘在表演中途失踪的消息轰动了整个孔雀镇,连夜便有人报了官,一时之间各种猜测纷至沓来,有人说玉兔姑娘趁夜与情郎私奔了,有人说玉兔姑娘被觊觎她美貌的匪徒劫走了……还有人说玉兔姑娘美得不似凡人,是天上的仙子,真的如嫦娥一样奔了月……
而这个时候,丁千乐正愁眉苦脸地喝着一碗白粥,宿醉的感觉很不好受,更不好受的是她竟然错过了玉兔姑娘的表演,一大早起床更是惊闻玉兔姑娘失了踪,想到这里,不由得更加唏嘘失落。
正唉声叹气着,她突然发现赫连云胸口那里鼓鼓囊囊的似乎藏了什么东西,而且还会动。
感觉到丁千乐好奇的目光,正忙着咬包子的赫连云从怀里将那只小兔子拽了出来,送到丁千乐面前。
丁千乐眼睛一亮,立刻忘记了不能见到玉兔姑娘的遗憾,伸手接过了那只看起来气鼓鼓的小兔子,它周身雪白,只眉心一点红,看起来十分的娇俏可爱。
小兔子被丁千乐搂在怀里,也不挣扎,只是气鼓鼓地瞪着红通通的眼睛,它闹了一夜,折腾得筋疲力尽,这个时候只剩下喘气的力气了。
“哪来的小兔子?”她一边替小兔子顺毛,一边好奇地问赫连云。
“昨天夜里在林子里捉的,可以作为储备粮,留着下次露宿的时候当晚餐。”赫连云不怀好意地瞄了那小兔子一眼,龇了龇白森森的牙,笑道。
本来气鼓鼓的小兔子闻言,吓得一下子钻进了丁千乐的怀里,只拿短短的尾巴对着赫连云,毛茸茸的身子还在微微地发抖,似乎被吓得不轻。
丁千乐瞧它的反应有趣,似乎是能听得懂人话,不禁大感惊奇。
吃过早饭,赫连云结了账,因为丢了台柱子,今天那伙计的情绪显得有些低落,招呼客人也热情不足。
带着一只小兔子,赫连一行人继续赶路前往尚水县,临行前,丁千乐买了整整一袋子的胡萝卜,准备用来喂她的新宠物。
“过了史川界,就是尚水县了,按这样的速度,明日天黑之前我们应该能够赶到尚水县。”赫连云经过一夜休整,又意气纷发了。
丁千乐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拿手里的胡萝卜去逗小兔子,奈何小兔子耷拉着脑袋理都不理她,让她颇为无趣。
出了孔雀镇没有多远,便有人策马追上了他们,不是旁人,正是昨天遇见的那黑衣少女。
“请问马车里的是赫连家主吗?”那少女拦在车前,眼睛亮亮地看着马车,颇有几分英姿飒爽的味道。
赫连云扬了扬眉,“姑娘有何贵干?”
“孔雀镇的兔妖是你们收了的吧?”少女没有回答,只一径追问,脸上带着几分钦慕,好像粉丝要见偶像一样的表情。
这时,听到声音的丁千乐抱着兔子从马车里探出头来,“云先生,怎么了?”
“啊!兔妖!”一见丁千乐怀里那只小兔子,黑衣少女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袖中的黑丝一下子袭了过去。
赫连云扬手挥了一马鞭,截断了那根黑丝。
那黑衣少女有些讪讪地看了赫连云一眼,“即是已经拿下那妖物,为何不斩草除根?”
“此事与姑娘何干?”赫连云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语气也差了起来。
黑衣少女咬唇,正准备策马让路的时候,突然看清了抱着小兔子的丁千乐,不由得露出惊喜的表情,“啊!是你!”
丁千乐被她这一惊一乍的弄得愣了一下,看着她如此惊喜的表情,又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她的,只能尴尬地看着她。
“是我啊!白依依!”黑衣女少却是一点都没有在意,十分高兴地跳下马,走上前。
这一回,赫连云没有拦她。
啊……白依依……
丁千乐立刻想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也终于想起是在哪里见过她的了,她是白洛的妹妹,在刑部的大牢,她们还曾经是狱友来着……在丁千乐瞪着白依依惊讶得嘴都合不拢的当口,依依姑娘已经十分自觉地弃了马,自动自发地爬上了赫连家的马车,“诶,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
“不如顺路载我一程吧。”白依依拉了丁千乐的手笑眯眯地道。
……连他们这是去哪儿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顺的路啊?被这姑娘的神逻辑惊到,丁千乐仍然保持着目瞪口呆的造型回不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