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要了,除了你
钟妩抬起手,指尖触及头皮,原本始终沉郁的心情里,此时又难免带着些难以言说的新奇。就在这时候,她听见门被人推开的声音,脚步声由远及近,她顿时有些紧张的缩了缩手:“谁?”
“别怕,是我。”
伴随着陆锦行清和的声音,他的脚步声也已经到了近前。钟妩心内一松,但随即意识到眼下自己的情形,又有些紧张的抬手在头上挡了挡。
下一秒,她的手就被拉住了。与此同时她也感觉到了陆锦行身子的靠近,拉住她的那双手手骨节分明,带着熟悉的凉意。钟妩不自在的轻轻偏了偏头:“别看了,一定很丑。”
陆锦行的轻笑声响起来,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是不是很想听我反驳你,说一点儿也不丑?”
钟妩想要反驳,却又不得不承认,心底确实是盼望能听到他这么说的,于是顿时也觉得自己在刚刚那一瞬间,实在是有一点儿些矫情了,鉴于被一下子看穿了意图,所以她干脆大大方方的轻哼了一声,说:“不说就算了。”
回应她的,是落在头顶的微凉触感。她看不见,所以并不知道那个俊美的男人低头亲吻她的时候,神情里带着怎样的温柔。
“头发只是用来修饰妆容的,我的阿妩这么漂亮,根本不需要把这种事放在心上。”
原本因着他的举动有些想哭的钟妩此时反倒忍不住唇角微扬:“这还差不多,任茜也说了,光头才是检验美女的标准。”
陆锦行也笑起来,他看着她已经放松了的神情,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问道:“伤口疼得还厉不厉害?”
“好多了。”钟妩提及这件事,忍不住笑了笑,“应该是心理作用吧,注意力突然被分散之后,也就顾不上那点儿疼了。”
即使他们谁都不愿意她的注意力是因这种事而分散。
“阿妩,过一会儿你进手术室之后,我要出去处理一些事,”陆锦行在病床边坐下来,拉着她的手说道,“不过我向你保证,等你出手术室的时候,我一定是在你身边陪着你的,好不好?”
“我已经问过护士了,手术要做很久的,就算你要一直等在外面,我也舍不得。”钟妩故作轻松地笑道,“但你只要不是去‘报仇’就好。”
陆锦行却并没有笑。钟妩知道自己猜对了——除了这件事以外,她想不到任何他在她手术期间也一定要去完成的事。
钟妩握紧了陆锦行的手,慢慢说道:“阿行,其实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是会支持你的,但我也希望你知道,既然这件事对你这么重要,你就该按你最初的计划,一步一步稳妥地去进行,而不是因为我的这次意外而被失去理智。”
短暂的沉默之后,陆锦行清越的声音终是响了起来:“我确实不打算再等了。以前我一直希望我的计划完美无缺——不仅要把陆祈踩在脚下,也要把他已经夺走的、和一直想要夺走的都收入囊中。但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要了。”他把钟妩的手放到唇边,轻吻着她的指尖,“除了你。”
病房外面,两个护士原本要进门做手术通知,但她们如今虽然不知道里面两个人在说什么,但窥见他们的神情,敲门的手就难免有些犹豫。
小护士忍不住低声说道:“是不是有钱人见过的风浪多了,对待什么事都能这么冷静?我还从来没见过这种大手术前状态这么轻松的患者和家属。”
护士长年纪大些,听了她的话倒是笑起来:“等你以后见得多了,就知道了。”她的目光看向病房里的两个人,感慨道,“就是因为太看重对方,所以才更要让对方看见自己轻松的一面。”
至于这种轻松背后是怎样的煎熬,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上车之后,林越坐在驾驶座上,从内后视镜里看了看陆锦行:“陆总,要回陆家还是公司?”
陆锦行闭上眼睛:“时间还早,先去一趟安檀寺。”正在启动车子的林越不由得又看了他一眼。彼时陆锦行闭目靠坐在后座的椅背上,指尖慢慢揉捏着眉心,无论温和还是冷然都褪尽了,只剩下了掩饰不住的苍白疲惫。
想着刚刚和任茜一起推钟妩进手术室的情景,陆锦行几不可闻的轻叹:即使钟妩已经努力的让神情看上去更轻松一些,但他知道,她还是害怕的。
其实,怕的又何止她一个人呢?更何况那些害怕背后,还有着那些无法对彼此言明的希望。希望手术成功,希望她重见光明,希望她安然无恙。可是谁都不敢把那些话说出来,生怕一旦说出口,他们期待的结果就会变成空中五光十色的肥皂泡,轻轻一碰就消失了。
而寄予希望之后的失败结果,反而会让痛苦在原本的基础上叠加数倍。
工作日的午后交通状况不错,路上车并不多,一辆奔驰在前开路,陆锦行乘坐的黑色劳斯莱斯紧随其后,后面有另两辆奔驰跟着,整个车队平稳前行,一路朝城外驶去。
等陆锦行的头痛终于缓解了一些,慢慢睁开眼睛向车窗外看去的时候,才发现他们已经出了西郊,开上了山路。
时值深秋,这里的气温更是比山下低了许多,已经有了初冬的寒冷。但阳光格外好,头顶的蓝天也显得格外高远。安檀寺依然香火鼎盛,陆锦行并没有让林越在内的其他人跟随,他一个人进入了大殿,在一片肃穆的诵经声中,不可避免的再次想到钟妩。
他记得上一次来安檀寺,还是钟妩陪着的,那时候钟妩刚到他身边,虽然她似乎已经很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更干练通达一些了,但一言一行里还是透着拘谨。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彼此对于生活的记忆都会如同蛛网般紧密的交织在一起。陆锦行发现他和钟妩相识以来,他去过的每个地方,做过的每件事,甚至吃过的每一样餐点,如今想起来的时候,都能看到钟妩的影子。
于是他很容易就记得,钟妩曾经陪着他一起被困在突如其来的大雨中,也曾经在他超出复健时间后,一脸严肃的阻止,无论怎样都不肯让步,似乎忘记了谁才是老板。他也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慢慢记住了她的习惯和喜好:喜欢穿裙子,即使天气多冷都不在乎;喜欢看些没营养的搞笑节目,会一个人窝在沙发里笑得前仰后合;对中餐的热爱高于一切,喜欢喝汤,对一切酸的食物敬谢不敏,如果哪天陈嫂做了鳕鱼豆腐羹,那么她一定有八成以上的几率会吃撑……
似乎“朝夕相处”这四个字,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永远有着难以磨灭的影响。即使是陆锦行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和那个充满温情的世界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阻隔,却也还是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因着钟妩的存在而一些些地感受到了久违的美好。
陆锦行静静地看着满殿神佛,许久之后,屈膝在蒲团上跪了下来。
*
陆锦航走到书房外的时候,恰逢陆祈的几个下属面色各异的出来。他们和陆锦航打过招呼就步履匆匆地离开了,陆锦航敲门进去,彼时陆祈正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庭院里的落叶有些出神。
陆祈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把手心里的红宝石吊坠收进衣袋,转过身去,看着已经走到了身边的陆锦航,缓缓问道:“舍得回来了?既然一直等在那里,怎么不一直等到手术结束?”
在陆锦航沉默的下一秒,被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脸上。
陆祈原本深沉儒雅的脸上此刻阴沉而冷厉,他看着直至此刻仍面无表情的陆锦航,眼底满是压抑不住的怒意:“我可以不管你喜欢的是谁,如果能抢过来那是你的本事,但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难道要为了一个根本不爱你的女人,而赌上你的未来吗?”
陆锦航的神情始终淡漠。
陆祈怒意愈盛,但是他还来不及再说什么,陆锦航已经开了口,只是话的内容却是和先前陆祈所说的大相径庭:“以他的性格,只要出手肯定想要一劳永逸,而他要把地产和金融全部拉下水,就一定会选最容易出问题的合作项目下手。”
陆祈原本有些急促的呼吸渐渐地平复了些,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想到不久前收到的消息,眉头皱了起来:“有个小项目的经理突然联系不上了,陆氏地产两个股东也突然宣布减持,现在股价已经开始波动了。”
这似乎是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但发生在眼下这种敏感的时刻,没有人会对此等闲视之。
“那些项目所有流程都是合规的,他就算想要在这方面做文章,也掀不起什么风浪,现在最要紧的是稳住股价。”陆祈说话的时候,下意识的摩挲着衣袋里的吊坠,“阿行现在只想着怎么报复,这也是他最疏于防范的时候,我们未必不能趁这个机会把陆氏文化的水一起搅浑。”
他话音刚落,陆锦航却想到什么:“新加坡那边的事呢?”
意识到他刚刚说了什么,陆祈猛地抬头,沉默片刻之后,眼里的狠戾一闪而逝:“不可能留下证据,更何况他怎么敢……陆氏如果受了牵连,他难道能独善其身吗?”
陆锦航语意微嘲:“您真得以为到了现在这种地步,他还想要独善其身吗?”
一片死寂之中,陆祈眉头皱得越来越深,最后像是做了某种决定,拿着吊坠的手倏然收紧,目光也更加决绝:“你现在马上去……”
“陆董!”
陆祈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突然打断——他的助理从外面闯进来,门都顾不上敲,脸色一片煞白,“出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