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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我一生心 正文 第九章 死于心碎

所属书籍: 系我一生心

    放过彼此的岁岁年年,大好河山,余生分开走。)

    1.

    姚小同逃婚那天,天气算不上好,风雨欲来,黑云压城城欲摧。

    托姚小同这个事儿精的福,阮丹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她竟然可以心平气和地坐在舒秦的副驾驶座上。她一直低头玩手机游戏,这晚她一直发挥失误,重来了一次又一次。

    舒秦百无聊赖,打开车上的电台,歌手伤感地唱:“你是否爱过,让你日夜忘不了的人……如果能重来,诚实地去对待,彼此都没疑猜,就没理由分开……”

    阮丹丹倏地抬头,舒秦同一时间已经迅速地关掉了音乐,她松了一口气,又重新低下头玩游戏。屏幕上显示“GameOver”,她有些出神,舒秦转过头问她:“可以抽烟吗?”

    阮丹丹点点头,用余光看到他摇下车窗,烟头的星火微弱,红光一点一点。她在心底叹了口气,也摇下车窗望向窗外,遗憾的是北京的夜空没有星星,让人的心情更加烦躁。

    因为她这才想起,这是她回国以后第一次同舒秦单独相处。

    这一两年来,她和舒秦见面的时候其实很多,饭局、酒吧、KTV、球场、马场、滑雪场……出门聚会,十有八九能见到他,有一次,见得她都觉得烦了,便一声不吭地飞去了海南度假,在酒店登记的时候,随手翻开一旁的杂志,扉页就是舒秦的照片,才想起这家酒店有他的股份。

    那时候阮丹丹就懂了,这个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无论她去天涯还是海角,都不可能真正摆脱舒秦,因为他就住在她心上。

    舒秦一支接一支地抽烟,阮丹丹皱起眉,欲言又止。好在这时候,姚小同终于出现了。她登场的方式实在太过奇特,她提着高跟鞋趴在自家围墙上,甩着头朝阮丹丹大喊:“快来帮一把,卡住了!”

    这是她大婚之日的前一天夜晚,姚小同换上白色的小礼服,对着镜子将头发盘上,仔细地化妆,绿色的眼影、大红色的口红,她耐心地打扮着自己,好似真的要迎接最重要的一日。入夜之后温度降了不少,她披了一件白色大衣,顺着快结冰的水管往下流。然后马不停蹄地跑到院子外的围墙边,踩着石堆爬了上去。

    看到她狼狈的样子,阮丹丹失声大笑。舒秦发动汽车,缓慢驶到围墙下,阮丹丹这才明白他为什么今夜选择开一辆皮卡,姚小同踩着车顶,慢慢滑下来,坐进暖气十足的车里终于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我都快被吓死了,生怕被人逮住。”

    阮丹丹摇上车窗,笑着问她:“你明知道要跑路,还穿什么高跟鞋?”

    姚小同躺在后排的车椅上,用手勾住她的高跟鞋:“有高跟鞋就没有世界末日。”

    阮丹丹继续笑,姚小同脸上的表情却一下子消失,她转过头,从后窗看到自己住了二十多年的院子慢慢消失在眼界,她只觉得心脏没由来地扯着痛。

    姚小同忽然想起,她第一次见到连羽的时候,穿着公主裙的女孩扑扇着大眼睛,凑到男孩的身边:“你怎么长得这么漂亮,你是瓷娃娃做的吗,我可以摸一摸吗?”

    那时候,正是盛夏,庭院开满了蔷薇。而如今,岁月已暮,只留下天上的星,和地上的月光,泠泠照上每一寸悲欢离合。

    舒秦将车开到他在郊外的没人住的别墅里,小桥流水,院子外的樱花竟然在这时候开了。

    姚小同说她给她爸妈留了信,任他们掘地三尺也肯定想不到这事儿还有舒秦的份。三个人都没吃晚饭,姚小同来了兴致,提议在院子外烧烤。

    舒秦和阮丹丹都在国外过过思乡辘辘的日子,别的可能不会,但是烧烤绝对是一等一的棒。只是为了报答他们两人,姚小同亲自上阵烤烧烤。阮丹丹将凳子和取暖器搬到室外,坐在屋檐下陪姚小同聊天。舒秦待在屋里懒得出来,他坐在高脚椅上,倒了一杯红酒,一个人慢慢地喝着。

    他侧身对着阮丹丹,阮丹丹不时装作不经意偏过头,便能看到他的模样,他低着头,看着杯中的酒。阮丹丹没由来觉得心痛,她觉得此时他好像有些难过,可是怎么可能呢,“难过”这个词是最不应该出现在舒秦身上的。

    他是天之骄子,生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众人仰望,肆意行事。

    阮丹丹回过头,自嘲地笑了笑。

    “丹丹?”姚小同被烟雾呛得换了个位置,不知道怎么的想起问阮丹丹,“你和许念还有联系吗?”

    阮丹丹垂下眼帘:“没了。”

    姚小同点点头,继续认真烤肉,她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忍不住,一边烤一边偷吃。阮丹丹拿出手机,在一旁给她拍照。

    等姚小同吃饱了,终于烤出新的一盘,她让阮丹丹端去给舒秦,阮丹丹不同意,姚小同只好亲自端过去。

    “明天……”她有些担忧地问。

    “没关系,”舒秦摇着杯中的酒,笑着说,“这次你的烂摊子,就让宋二来收拾呗。”

    “他会不会揍我啊?”

    堂堂宋家二少,被新娘逃婚,说出去简直没有脸混下去。

    “你不了解宋祁临这个人,”舒秦低头去看杯中的酒,里面装了一轮明月,轻轻一晃,就碎了,“我认识他二十多年,都没真正了解过他。”

    姚小同没有再同舒秦聊下去,既然他这么说,那明天宋家那边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了。

    2.

    第二天,姚小同睡了个懒觉,直到西西趴上床,伸着舌头舔她的手。姚小同手上黏糊糊的,半梦半醒,发现西西压在自己身上。

    “啊!”

    她低呼一声,全醒来,坐起来去抱西西,阮丹丹推门而入:“终于肯醒了?”

    姚小同拿起床边的发夹,将刘海别起来,一遍遍地摸着西西的毛,挠它的痒痒,却低头不敢看阮丹丹,怕她说点什么不好的消息。

    其实倒也不会,像他们这样的联姻,向来主张的都是低调,不像商贾豪门,最讲究排场和声势。而且这种少了主角,婚礼黄了的戏码,每几年就上演一次,大家都处变不惊,没人敢吹声口哨嘲讽几句连家或者宋家。

    可是为了逃她爹,姚小同躲在舒秦的房子里,不敢出门。

    姚小同还是只有缠着阮丹丹帮忙去找连羽。她逃婚那日受了凉,第二天就倒下了,发烧感冒,一边流鼻涕一边扯着阮丹丹的衣袖撒娇:“丹丹。”

    阮丹丹十分受不了她,她自己没有开车来,只好打电话来叫社区保卫开车将她送到大门外的公车站,姚小同在一旁竖着耳朵听她讲电话,得知她答应帮她去找连羽,忍不住抱着阮丹丹大叫着:“阮丹丹我爱你!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阮丹丹叹了口气。

    姚小同想了想,阳光落在床头,她却下意识地避开来。

    “你就告诉他,我什么都不要了……我跟他走。”姚小同一边擤鼻涕,一边深情款款地说。

    阮丹丹离开后,姚小同在别墅里发呆。衣柜里干干净净,只挂着一件她脱下的礼服,她小心翼翼地将它挂好,她想,等我真正结婚的时候,我一定要穿上世界上最漂亮的婚纱。

    那还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她的新衣服被洒水车弄脏了,她站在路边号啕大哭。

    背着书包的连羽无可奈何地皱着眉头安慰她:“好啦好啦,我以后送你一件衣服就好了。”

    这个承诺,她一直攒着,攒着,好多年都舍不得兑换。

    而另一头,阮大小姐出了门,拿着手机的地图照着上面的指示换乘公车。她已经很努力地辨认方向了,最后还是下错了站。

    但是阮丹丹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认命,于是她认命地耸耸肩,在路边随便走了两步,走进一旁的蛋糕店买了杯酸奶和蛋糕,付完帐出门的时候,发现门口停了一辆白色宾利,有些眼熟,她不由得多瞧了两眼。

    直到舒秦终于不耐烦地按了按喇叭,阮丹丹才走过去,他摇下车窗,皱眉问她:“你怎么在这儿?”

    阮丹丹自顾自嘴里吃着东西,含糊不清地回答:“找连羽去。”

    舒秦十分嫌弃地看了阮丹丹一眼:“上车。”

    阮丹丹愣了愣,她没想过,和舒秦的第二次单独相处来得如此的快,姚小同真是个衰神,阮丹丹想。

    阮丹丹去的是连羽的汽修厂,工作室里根本见不到他人。阮丹丹是第一次来这里,但是听姚小同不知道提过多少次,她一走进去,喊了一句:“连羽!”

    站在前方的车旁的人影猛然回过头来,阮丹丹和他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怔住了。

    阮丹丹听到身后走来的脚步声,是舒秦停好了车过来了。

    北京的四月,柳絮纷飞,倒是一个适合重逢的季节。

    “丹丹。”许念微笑着看着阮丹丹,轻声叫她。

    舒秦的脚步停下了脚步。

    阮丹丹没由来的,觉得有些尴尬,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对面前的许念说:“好久不见。”

    其实她早该想到也许会见到许念,毕竟姚小同再见到连羽,还得归功于她和许念。

    许念身边的车被四个千斤顶架起,连羽这时候才从车盘下方滑出来。他戴着被磨得脏兮兮的手套,漫不经心地看了阮丹丹和许念一眼,没吭声。

    “丹丹,你还好吗?”

    阮丹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挺好的。”

    “挺好,”身后的舒秦忽然一声冷笑,两步走到阮丹丹身边,上下打量许念,嘲讽道,“每天喝到断片,医院都逛了两回,现在还能在这儿站着,确实是挺好的。”

    他说的,是阮丹丹刚和许念分手那阵子的事。这些事儿,连姚小同都不知道。突然被舒秦说出来,阮丹丹顿时觉得十分丢人,像是把心事剖开在别人面前供人耻笑一样。

    可是没有办法,这个人是舒秦,谁奈何得了他。更何况,又有谁知道,她夜夜买醉的真正原因?

    阮丹丹努力转过头,好像没听到舒秦的嘲讽,她还记得自己今天来的目的,自顾自地对连羽说:“你有时间吗?可以单独聊聊吗?”

    连羽动也不动,说:“说吧。”

    阮丹丹酝酿了一下,琢磨着该从何开口:“小同要结婚了,你知道不?”

    连羽淡淡道:“知道。”

    他反应太过平静,让阮丹丹一下子有点被噎住,然后顿了顿,又说:“然后她逃婚了。”

    “哦。”

    阮丹丹觉得要被这两人逼疯,在心底不停咒骂姚小同,表面还和和蔼蔼地笑呢:“小同她,想见你一面。”

    “劳烦你专门跑一趟,”连羽面无表情地说,“我不会见她的,再见。”

    阮丹丹真想一口血给他喷过去。好在一旁的许念开口了,他说:“连羽,有话好好说。”

    连羽这才糟心地看阮丹丹一眼,利落地把自己的手套摘下来,丢在地上,耐着性子说:“丹丹,你不必特意跑这么一趟,下次有事在手机里说就好了。我不会见她的,上一次见面,我已经和她说过了,她是否要结婚、和谁结婚,都和我没有关系。”

    说完,在他转过身的那一刹那,阮丹丹忽然出声叫他:“连羽!”

    连羽身子一僵,却没有回头。

    阮丹丹豁出去了,问:“你就从来没有喜欢过小同吗?哪怕一个念头都不曾有过吗?”

    连羽回过来,似笑非笑。阮丹丹认识他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像是听到了什么十分好笑的事。

    连羽一双眼睛漆黑,看着她,冷淡地说:“你帮我转告她,别瞎折腾了,她要真不想结婚,好好和家里人说,这么大的人了,一天到晚只知道风花雪月的,我看着都觉得烦。一个人要不爱另一个人,无论她做什么,都改变不了。”

    “深情不寿,强极则辱,她姚大小姐的情,我连羽承不起。”

    在回别墅的路上,阮丹丹情绪很低落地望着窗外,过了一会儿,手机来短信,许念说:抱歉了,我会劝劝他的。

    她这才发现,原来许念的电话号码一直没有变过。阮丹丹愣愣地看着手机屏幕,一时间许多往事涌上心头,舒秦忽然一个急转弯,甩得她不得不回过神来,回复许念:算了,感情的事,强求不来。然后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关掉手机,靠在座椅上。

    “怎么,这才刚一见面就要旧情复燃?”舒秦嘲讽地问她。

    阮丹丹别过头望向窗外,努力装作无所谓地回答:“是啊,因为还有情在,总比有些人,天天在眼前晃,也一辈子复燃不起来。”

    舒秦猛地一个急刹车,好在这已经出了北京,周围没什么车辆,他趴在方向盘上,冷冷地看着阮丹丹,像是一条血盆大口的毒蛇,他没说话,阮丹丹却不由得战栗。

    看到她发抖,舒秦才终于别过头去,重新发动油门:“阮丹丹,你就这么怕我?”

    夜里阮丹丹回来,她避开姚小同的眼睛,将连羽的话原原本本转告给她。

    “他说,别瞎折腾了,你她要真不想结婚,好好和家里人说,这么大的人了,一天到晚只知道风花雪月的,他看着都觉得烦。一个人要不爱另一个人,无论她做什么,都改变不了。”

    最后的那一句话,太伤人,阮丹丹不忍心说出来。

    “深情不寿,强极则辱,她姚大小姐的情,我连羽承不起。”

    姚小同静静地望着窗外,自十八岁起,她很少有像此时一样不化妆的时候,露出一脸的青涩。古人说女为悦己者容,她觉得是女为己悦者容才对,她所有的美,只想让一个人看到。

    他不看,那她再美,也没有意义。

    时至今日,她也终于不必纠结他的爱恨情仇,连羽说得对,她改变不了,她什么都改变不了。

    “哦,”姚小同低着头,轻声说,“丹丹,我有点困,再睡一会儿可以吗?”

    阮丹丹退出房间,掩上门。

    等阮丹丹走到楼下,才发现舒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3.

    第二天姚小同起来,阮丹丹已经开了舒秦的车去上班了。

    冰箱里有她昨天去采购的食物,姚小同拿了面包和牛奶出来,再倒满两碗牛奶,弯身放一碗在地上,给西西喝。

    姚小同在面包上涂满果酱,她从小就喜欢这样吃,小时候比现在还挑,面包和果酱都要进口的,做成简单的三明治,带去学校,献宝一样地让连羽吃。

    姚小同压了压面包,送到嘴边,张大了嘴,却不知为何没有胃口咬下去。她叹了口气,将面包放下,低下头,却发现西西靠在桌子脚边,只舔了一口牛奶,就放弃了。

    “怎么了?”姚小同弯腰去摸西西的头,“你也没有胃口?”

    西西呜咽了两声。姚小同又去找了点狗粮给西西,不过它被自己的低落感染了,都没怎么吃。姚小同换了身衣服,带着它出去散步。

    社区的中央有个湖心亭,停着游艇,可供业主游乐。可是这里人烟稀少,姚小同带着西西围着高尔夫球场走了一阵子,都没看到人。西西没什么力气,走得很慢,脚一瘸一瘸的,姚小同怀疑它的腿受伤了,蹲下身检查半天,也没看出什么问题。

    回去以后,姚小同给舒秦打了个电话,让他帮忙找个兽医上门来替西西看看。舒秦做的是酒店业,什么人都能找到。

    过了一个小时,就有人专门开车送兽医来,对方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皮肤被晒得黝黑,不苟言笑、一脸严肃地在门口换鞋。

    姚小同从对方复杂的目光中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样,还真像是被包养在寂静少人的别墅的小情人。

    她笑笑,本来不想解释,但是又怕对方的主观感情影响到对西西的诊断,于是开口解释道:“这是朋友的房子,我借来住几天。”

    医生这才眉头舒展一点,点点头。姚小同带着他来到西西的面前,西西正恹恹地趴在地上,尾巴垂下来,她量过体温,它应该是发烧了。看到医生拿出听诊器,姚小同又赶忙去残茶倒水,拿出点心,讨好地放在对方面前。站起身的那一刻,姚小同都觉得好笑,她姚小同一生,怕过什么流言蜚语,又对几人卑躬屈膝过?

    她怕什么?别人以为她什么都不怕,其实,她怕的比旁人都多。

    “几岁了?”

    姚小同嗫嚅:“十一岁了。”

    “十一岁啊,”年轻的医者收起听诊器,又从药箱里拿出针筒,换上药,有些感慨,“已经很老了。年纪大了,毛病自然多一些,我先打一针退烧的,我这里设备不齐,最好带他上医院输点盐水,撑过这几天,烧退了就没事了。”

    医生走后,西西趴在地毯上,闭着眼睛,像是睡过去了。姚小同就坐在它的身边,一遍遍地帮它顺着毛。

    不知道过了多久,医生又回来了,带着一车的装备,有些无可奈何地说:“舒总让就在这里输液。”

    姚小同不好意思地向对方道谢,她摇醒西西,让它趴在**,头搁在自己的大腿上,旁边支着点滴。一滴一滴地落下,虽然慢,但是很有节奏。阮丹丹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一人一狗,靠在床头沉沉睡去。

    她没有开灯,想了想,关上房间门,步伐极轻地转身去厨房做饭。

    就如医生所言,西西烧退过去,又撑了几天没有复发的症状,就算是痊愈了。可是姚小同依然心事重重的样子。

    阮丹丹知道最近发生了太多事,她心情低落也是正常的。

    “不,”姚小同轻轻摇摇头,倒了一碗牛奶给西西,蹲在它身边,“我只是觉得,西西好像要离开我了。”

    “别想那么多。”阮丹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姚小同摇摇头,西西的眼眸一如往常般明亮,但是它的身体已经迅速地瘦了下去:“它老了。”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姚小同每天都陪着西西,带着它一起散步,和它一起听歌,蹲在草坪上给它洗澡。

    僵持了大半个月,姚小同她爸也让阮丹丹给姚小同带话,玩够了就回家去,她犯的浑事,他不再计较。

    “你爸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了?”阮丹丹疑惑道。

    姚小同沉默半晌:“大概是被我气惨了,终于对我失望了。”

    阮丹丹摸了摸她的头发,事情到了这样子的地步,好像再去追究是非对错,或者值得与否,都太过可笑。

    后来有天晚上,气象台播报有流星雨,舒秦本来提议去天文馆流星,但是姚小同不愿意出门,想多陪陪西西。于是他开车带来一架CELESTRON的天文望远镜,摆在阳台上。

    姚小同对望远镜没有研究,但是阮丹丹是搞摄影的,围着它转了一圈,眼睛都要发光了,问舒秦:“这个镜头是萤石的吧?”

    然后阮丹丹回过头和姚小同商量:“别让舒秦搬回去了,我工作室一年房租都抵不上这台望远镜。”

    晚餐是叫人专门做好送来的牛排,阮丹丹和舒秦的口味出奇的一致,唯独姚小同,始终学不来吃五分熟,特意告诉对方要“Welldone”。她切下一小块,喂给西西,西西用牙齿咬了两口,便没有继续吃了。

    新闻里预告的流星雨的时间是在凌晨,舒秦对这些没有兴趣,饭后看了会儿书,去泳池游了二十个来回,便准备睡觉了。

    阮丹丹披着斗篷陪着姚小同等,大概是怕她无聊,又大概是因为别的什么,阮丹丹忽然开口说:“我在瑞士的时候,也看过一次流星雨。”

    “我和Will去阿尔卑斯山滑雪,在山脚住了一晚上,住的是度假别墅,天顶是透明的玻璃,躺在上面就可以看见漫天繁星。那天晚上,我忽然口渴醒来,张开眼睛,就看到了流星。”

    姚小同问她:“你许了什么愿?”

    “我当时许愿,希望那一刻能永恒。”阮丹丹轻轻地笑起来。

    可是世上,哪有什么永恒。

    阮丹丹搂了搂姚小同的肩膀:“触物触景,实在太伤情,我就不陪你看了。”

    阮丹丹离开后,一直到了半夜,姚小同半梦半醒之间,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从眼里一晃而过。她一个激灵,完全清醒过来,看到天边一颗一颗划过的流星。

    顾不得用上舒秦专门配置的顶级望远镜,姚小同轻轻摇着怀中的西西:“西西,醒一醒,看流星了。”

    可是屋子里安安静静,空空****,西西没有回答她。

    “西西,醒醒。”

    “西西,别睡了。”

    “西西。”

    “西西。”

    “……”

    那一年的冬天,男孩和女孩在树下发现被遗弃在树丛边的小金毛,它浑身颤抖,明明已经奄奄一息,却没放弃求生,一声一声地呜咽。

    扎着马尾的女孩一边为它擦干身子,一边弯起眼角笑:“那你就叫西西好了。”

    穿着熨帖笔直的校服的男孩,不耐烦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等身后的金毛狗环住他的腰,跳着扑上来。

    穿着吊带裙的女孩子,在吃过晚饭的傍晚,举着三根冰棍,不客气地敲打男孩的窗户:“快出来快出来,西西要散步了!”

    依然是残血夕阳,面色苍白的女孩翻过已经被主人遗弃的院墙,在一片寂静的风中,转过头,看到了被留在庭中的大狗。她冲上前,紧紧抱住它,滚烫的眼泪落在它的身上,打在它的毛上,一滴接着一滴。她不停地喊它的名字:“西西,西西。”

    最后一幕,玉树临风的男人,僵直着背,无比绝情地说:“我养了它四年,它陪了你七年……你明明知道,它早就不属于我了。”

    人间常说,十二年即是一个轮回,一轮时满,便是新的生命。可是她和他的西西,终于还是没有能够走完这一世。

    就像他们之间不曾有过的爱情,也终于死于岁月。

    等了一夜的流星,姚小同却一个愿望也没有许下。

    丹丹说得对,这个世界,哪还有什么永恒。

    4.

    姚小同将西西埋在了院子外的树下。正是樱花开得烂漫的时节,风一吹,絮絮扬扬落下一片海。

    阮丹丹递给她一些照片:“前段时间偷偷拍的,多少是个纪念。”

    姚小同一张一张翻过去,她和西西一起睡觉、一起吃饭、一起喝水、一起听歌……她抱着它为它洗澡,它乖巧听话地趴在她怀里,它有些累了,微微闭着眼睛,像是已经进入梦乡。

    姚小同用手腕不停擦着眼睛,嘴角却弯着,一边哭一边努力微笑:“以后,再也不要养狗了。”

    生命的得与失,实在太过承重,谁又忍心责怪她的懦弱。

    那天夜里,姚小同接到一通电话。她的私人号码关机,是打的工作号码,姚小同倒是好奇,自从孙大年走后,这个手机放在包里,已经很久没有响过了。

    那天晚上,阮丹丹在院子里玩手机,看到朋友圈里有个朋友发内容,说在非洲旅行,碰到了东吴,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东吴。

    阮丹丹把照片点开,递给姚小同看,五月的非洲,广袤无垠的山壑,夜幕四合的天空是深蓝色,穿着暗红色灯笼裤的女人坐在篝火边抽烟,遥遥地对着镜头摆了摆手。

    “真的是她。”姚小同笑起来。

    “你觉得她快乐吗?”阮丹丹一边问,一边给照片点了个赞。

    姚小同仰起头看见满天繁星,摇摇头。

    “不知道还是不快乐?”

    “你说呢?”姚小同笑着站起身,“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那天以后,姚小同再一次去见了连羽。他新家的地址,姚小同其实一直都知道,这天正巧连羽不在家,姚小同就坐在他家门口的过道里等他。

    天色渐渐暗下来,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久,路灯终于亮起来,连羽的脚步响起,他走过姚小同的身边,拿出钥匙开门。姚小同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摆。

    “连羽。”

    他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钥匙。无人动静,过道的灯又暗下去。

    那一刻,姚小同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同他说,她想告诉他,西西死了,被她埋在一棵樱花树下,它再也不会在她面前不停地摇尾巴,再也不会再夏天被热得吐舌头,再也不会从身后扑倒他,再也不会蹲在他们两人中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可是话到了嘴边,姚小同却说不出来了。任何会让他难过的话,她都不愿意说给他听。

    于是姚小同就这样,一手抱着膝盖,一手拉着连羽的衣摆。

    “姚小同,”连羽平静地说,“松手。”

    过道的灯又亮起来。明亮的白炽灯,照得一切伤心魂飞魄散。

    连羽用余光看到了她的手臂,她穿着一件白色的长马甲,露出光洁的手臂,她的左手臂抬起来,上面有一个朱砂红色的刺青,刺着一个“L”。

    别人都以为那是“Love”的简写,只有他一个人知道,那不是Love,那是“Lian”。十几岁的女孩子,非要吵着让他在她的手臂用画笔画下一个“L”,然后瞒着所有人,偷偷去街边比对着刺了一个文身。手臂垂下来,刺青的位置和心脏相平,那是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不。”

    姚小同的声音打断了连羽的回忆,她死死地捏着他的衣角,低着头说,声音已经哽咽。

    “松手。”

    “连羽,你不要说你忘记了,春天的花夏天的雨秋天的月冬天的雪,我们一起放过的风筝折过的飞机听过的歌走过的路,当年你骑着自行车载我香山看枫叶,你在故宫外为我拍照,你陪我在操场被老师罚站,你总是骂我白痴,可是你总是会留下来等我一起回家……你看着我的眼睛,你告诉你,你根本就没有忘记过我。”

    “我什么都不要了啊……”她的眼泪如珍珠般掉下来。

    她只有他了。

    可是他却打断了她未说完的话,他的声音第一次如此温柔,轻得像是一声叹息,他说:“小同,放手吧。”

    放过彼此的岁岁年年,大好河山,余生分开走。

    姚小同终于松开手,号啕大哭起来。

    4.

    这天晚上,在微博上,一个注册已久、粉丝几十万的叫“写歌词的琥珀”的账号,终于发布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条微博。内容是琥珀的一首未公开的歌词,与琥珀不久前上市的新书题目一致,叫《系我一生心》。

    “写歌词的琥珀”在微博中表明,开放这首歌词非商业授权,喜欢的朋友可以拿去作曲演唱。

    一时之间,转发量上万,凌晨十二点,“写歌词的琥珀”发了第二条微博,只有短短几个字: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然后下线,彻底放弃这个账号。

    网上许多人都猜测,琥珀不会再写歌词了。其中也有别的议论,说,大概不是不写了,只是他终于选择放弃那段被大家做过无数猜想的爱情了。

    于是那条微博下面的留言,又统一整齐的变为了:祝幸福。

    这个时候,高三生反而没有那么忙起来,连意风班上有人偷偷用手机刷微博,忍不住大声吼出来:“怎么回事!琥珀要退出了!”

    连意风正写完一张试卷,刚刚翻出答案准备对,听到这个消息,一把上前抢过对方的手机,一目十行,然后跟着一起嚎嚎大叫起来:“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齐楚一脚踹上他的小腿肚子:“关你什么事啊!”

    连意风面脸通红,对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一肚子的话憋在嗓子眼,吐不出来。

    明月高挂,照出一座城市的悲欢离合,几家欢喜,又有几家愁。传说中痴情的眼泪能倾城,可是到头来,有人死于癌症、有人死于刀伤、有人死于窒息,却没有人会死于爱情。

    那首公开的歌词,或许有人偷偷做了曲,所有人却像是偷偷约定好一般,没有人贴上网络,网名们都心照不宣地看着它,挂在琥珀的微博里,像是在祭奠一个已经逝去的爱情。

    没有曲,便唱不出,没有开始,便没有结束。

    “

    小公主握着荆棘长大

    白衣少年不再弹吉他

    盛夏凉风青衫湿遍

    愿你常住时光里

    陀飞轮兜兜转转在回不来的海边

    蔷薇散尽飘雨的三角巷

    黑板上模糊笔画

    屋下的绿藤蔓

    也走不回旧年华

    你离开的那天

    大雨滂沱我看不见你的眼

    你说相爱不说抱歉

    大梦一场十五年

    抵足不成眠”

    姚小同回家的那一天,阮丹丹开车带她去了一趟北戴河。

    “难过的时候,我就喜欢来这里,看着这些奔流的河水,就会觉得,人类的寂寞其实不值一提。”

    姚小同蹲下来,捡了一颗石子,扬起手臂,狠狠将它抛出去,石子在水面弹了几下,**出一圈圈水波,然后沉下水里。

    “小同,”阮丹丹忽然静静地开口,阳光温和,照得水面波光粼粼,“舒秦,就是Will。”

    姚小同张大了嘴巴,因为太吃惊,所以大脑暂时短路。

    “等等等等,”姚小同深呼吸一口气,“你再说一遍?我觉得我刚才好像听错了什么。”

    阮丹丹轻声笑:“舒秦就是Will,我和他曾经交往过。”

    “丹丹,你在开玩笑,对吗?”

    “抱歉,一直没有告诉你。”

    阮丹丹和舒秦,不是没有过好时光的。

    有一年的平安夜,阮丹丹和舒秦一起去参加假面舞会。她带白色的羽毛面具,穿粉色的小礼服,走到他的面前,同他跳了一支舞。然后她走出礼堂,外面有正在飘着细细的雪,广场中央有喷泉孤独地绽放。她被冷得直打哆嗦,咬着牙环抱着胳膊走到喷泉边,身上没有硬币,她从礼服上扯下一颗钻石,许了个愿,将它投入池中。

    有人走到她的身后,将羽绒服披在她的身上。阮丹丹回过头,男人伸出来来摘下她的面具,他们四目相对,舒秦的眼舒秦的鼻舒秦的嘴,他是那样的英俊。

    那一刻,藏匿多年的感情一齐涌上阮丹丹的心头,她的眼眶湿润,舒秦俯下身,同她接了一个吻。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天空的飘着的雪就像是天使的祝福,是哪一首歌唱过,怪只怪月色太美你太温柔。

    轻轻的一个吻,曾经打开我的心。深深的一段情,教我思念到如今。

    姚小同睁大了眼睛,还是不敢相信地望着好友。阮丹丹轻轻地笑,弯下腰,也学着姚小同的样子,捡起一块石头,扬起手臂将它丢出去。可是她掌握不好技巧,石头才刚到水域,就落了下来,“咚”的一声消失不见。许多许多的疑问哽在喉咙,姚小同知道,已经没有要问的必要了,答案是什么也已经不再重要。

    离开北戴河之后,阮丹丹问姚小同还有没有想去的地方,姚小同摇摇头,阮丹丹便直接将车开进了大院。

    下车之前,阮丹丹忽然叫了她一声:“小同。”

    姚小同回过头,看向自己的好友,阮丹丹生得好看,一双丹凤眼,嘴唇涂上漂亮的枚红色,许多人都说阮丹丹太冷,但是姚小同从来都不这样觉得,相反,她一直觉得阮丹丹是暖色的,没有她自己这样张扬又凛冽,她其实比自己更加温柔。

    阮丹丹看着姚小同的眼睛,说:“抱歉,曾经约好了,你结婚的时候,要给你拍婚纱照。”

    “没有关系,”姚小同笑起来,眼睛弯成一条线,她推开车门,走了出去,关上车门的那一刹那,她低声说,“已经,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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