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春暖花开、处处姹紫嫣红的季节里,上海的招聘市场突然涌现出了一波人,他们既提供不了离职证明,也转不了人事关系,却都怀抱一丝希望,辗转各大小公司去面试兼职。然而,兼职的职位并没那么多,且薪水低的可怜。因此在花红柳绿的春天里,很多人心里灰秃秃的。
也有一些人因此而激发起斗志来,纷纷自谋出路,想赚钱的法子;也有一些心大的,或者是因为钱包鼓还满不在乎,把这段青黄不接的时间当成度假,国内国外游荡去了。最艰难的当属以盘盘领衔的体面的“负”婆一族,据说已经开始变卖首饰和箱包,还有买了几乎没穿过的衣服或鞋子。盘盘甚至把她用来偶遇帅哥的健身卡也低价转让了。
“哦,你是XX公司的啊?昨天面试了一个女孩,也是你们公司的。”
这是米尔德近来听到的最多的来自HR的话。集团有几千人集体失业,在工种类似的行业里再就业很容易碰头。所以这条船上的蚂蚱们天天在群里交流面试心得,大家十分肯定一件事,那就是换个单位依然能做同事。可是兼职的工资实在是太少,这是大家万万没想到的,眼看着已失业快一个月,大多数人还是没有找到事做。
“我们可是精英呐!精英呐!”有人在群里咆哮,“怎么会流落至此!”
“拉倒吧!再这样下去,我们不是“精”而是‘怪’了。老妖怪!”
“我他妈连裤衩都想卖了!”盘盘总是用类似的话来总结愤怒。
这是一段只有相互慰藉才能度过心慌慌的日子。有人说那就当度假,可“假”度的并不安心。度假尚有归期,而现在失去各种“身份验证”的人们仿若游灵,苦苦地等候着被“释放”的日子。经侦科那边迟迟没有通知,主编再也掌握不到一手消息,大家只能通过在网上搜索新闻来了解到公司只言片语的信息,时间越长,就越失望。
不过渐渐的,人们都适应了,牢骚也少了许多。群里不如刚开始那样激烈与热闹,经常只有一两个人在说话。大家已接受了这个现实,开始了新的生活。不接受也没有办法,以拍苍蝇之力去打战斗机,任谁也使不上劲。
小宓已经不只一次为米尔德叫屈,说要是能和她一样早点离职就好了,现在好了,连着几个月没收入,喝西北风去啊?就连君子之交的蒋亦蕾也说,要是没饭吃了,她至少可以保证米尔德饿不死。这让米尔德有些小感动,因为她和亦蕾的友谊,从来没有涉及到过钱。
幸好,米尔德不像去年那么穷。
小宓说:“要不,我还是和萧乾说说,继续为他写东西?感觉那个大叔文案也快要走了。”
米尔德开始是拒绝的,慢慢地就动摇了。生存才是大计,吃了上顿没下顿了还要什么面子?不是英雄就别逞什么气概了。可想虽这样想,还是没有勇气面对萧乾,等小宓最后一次提出此事的时候,她半真心半违心地拒绝了。
“算了,还是等她的八擡大轿来请吧!”米尔德说:“就当我是矫情。”
转眼间,已歇业快两个月,日子过得有些惶恐,却并不乏味。米尔德从坐标书店里借了好多书来看,从离开校园后再没这么密集地阅读过,感觉还不赖。她开始学会做几个小菜,解放了甄真和贾辛辛,虽做的不是那么可口,可另外两人不嫌弃,自己就更不嫌弃。米尔德甚至跟着视频学会了用电饭锅做蛋糕,做出来一大坨似是而非的东西,溢出锅外,糊在锅边上,一甄一贾还是找没做坏的部分大口大口地吃了。
米尔德是那种一看书就马上有心得的人,尤其是作者将她想表达却表达不出的话很好地写出来时,她就激动地想捶床。一腔热情无处释放,于是全部写成文章发布在了网上,后来粉丝也越聚越多,还有人向她表白,用最美好的词汇赞赏她。得到了一点肯定的米尔德像注入鸡血一样的兴奋,心想果然人都是喜欢被夸的。
因为阅读,因为“坐标”,因为一点热气腾腾的小生活,这些都使她在没工作的日子里一点都没虚度。而且最让她意外的,是她在失业以后的第一笔收入竟来自她写的那些小文章。有人要请她写广告了!
这个消息让她激动的一晚上没睡好,在反复分析了好几次、到处咨询懂行人士、又将给她私信的那个人调查了一通之后,她才终于确信那人不是个骗子。
广告的内容是一个小家电,烤面包机,奖励当然是这台面包机,还有500块钱。米尔德从不知道那些网络红人们写一篇文章赚多少钱,只直觉这个钱数有点少。她私信了一个来往频繁的作者,小心翼翼地问他上次给一个知名手表品牌写文章稿费是多少。对方告诉她,已经为这家手表写过好几篇了,抽屉里全是他家的表。钱也不多,就是舍得给表,现在每天一拉开抽屉就能看到许多红条白条的表带,让他总是想起幼儿园小朋友们的裤腰带。
那个作者以老行家的经验告诉她:“有人找你写广告是个好的开始,就不要计较多少钱了,往后赚钱的机会多着呢!不是还有一台面包机吗?”
米尔德释怀了,兴冲冲地投入到她的第一支广告文章中。那台面包机很快就寄过来了,是商家让她好好体验的,说只有体验过了才能写的细致入微,更真实更有说服力。于是,米尔德和甄真、贾辛辛一起研究并使用了好几天才落笔写。
因为有了面包机,她们的早餐再也不是豆浆肉包加茶叶蛋了,每天早上,三人都会早起一会儿,围在桌前,等面包飘出烤焦的香味。会在热牛奶里加上燕麦和果仁,将水果切块装在一个盘子里,再拌个小菜,撒点海苔,然后慢条斯里地品尝。尽管有时候,那些中看不中用的早饭其实并没有包子和茶叶蛋好吃,可甄真说了,赢在品味,赢在营养。
米尔德想起村上春树在一本杂文里说过,稿费是支撑作家写下去的最重要的东西。米尔德切身体会了这种说法,稿费,简直是鸡汤是鸡血,是希望是阳光,要不是有了第一次的小小的500块广告收入,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也能写出一片小天地。
米尔德永远记得她的第一篇广告文的名字,标题很长,和她经济拮据时写的文章一脉相连:《我变穷是因为冲动购物,也就这台小东西没让我亏本》。
在经历了整整两个多月的休整之后,主编终于带来了好消息:大家可以集体去办理社保和公积金的转移了,只有一天时间,早上8点在社保中心门口集合,过时不候。如果有人在外地不方便回来的,可以委托代理人代办。
这无疑是个最好的好消息。每个人都像被禁锢又重生一样的开心。自由真好,两个月后又是一条好汉了,大家依旧是“精英”,这场小小的人生插曲并没有阻碍众人前进的步伐,相反,还衍生出许多好看的姿态来。
盘盘说:“我终于能去找工作了!妈呀,我快上街乞讨了!”大家纷纷取笑她是装穷,因为她的朋友圈里明明还刚刚晒出了在某个五星级酒店的景观房间。只有米尔德知道,盘盘是真穷,真的很穷很穷。
米尔德在去办理社保转移的前一天,收到了一个快递。打开来看,是一顶红红的花轿模型,不那么精致,却很特别。旁边有张小卡片,上面写着几个字:“小宓说八擡大轿就能请得动你,所以我想试一试。萧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