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周以后,主编才联合同事们向经侦科请愿,希望能开放一两个小时,让大家把自己的私人物品拿出来。经侦科那边最后同意了,派出三名工作人员盯着,但只给了半个小时的时间,而且,只允许四个人进去。
主编、米尔德和另外两位男同事以争分夺秒之势冲进编辑部办公室,每个人手里都抓着一张长长的清单,是同事们交待要取的东西。他们带了几个硕大的尼龙袋子,对照着清单一样样地去翻找,贵重的有笔记本、相机、手表、派克笔,还有一些普通的布娃娃之类的小物件。米尔德十分为难,就问主编:“龙姐,布娃娃拿不拿?”
“先拿重要的,小东西最后有时间了再拿吧!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这些小东西。”
“盘盘的平板电脑还在柜子里锁着,可以砸锁吗?”
“砸!”龙主编丝毫未犹豫,口气坚定的和平日里温软的她很不一样。
这一个“砸”字米尔德全然明白了,公司这次再无回天之力。他们几个手速极快地装东西,一趟趟地往楼下运输,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根本来不及思考什么。
很快,半小时就要到了。
米尔德看着自己的办公桌,把充电宝、录音笔和化妆品扫到一个塑料袋里,又把书架上曾做过的杂志一本本抽出来,垛得整整齐齐,放进一个无纺布包里。
还缺两期的。
米尔德对王娴人那一期和改版后的第一期印象最深,有同事借去看了没有还。她顾不上再看自己的柜子里还有些什么小物件,急速地跑去同事们的桌子上找剩余的那两本杂志,她要一本不落地全带走。
“米尔德,快点!”主编在催促她,“时间到了。”
“我在找两本杂志。”每个人的桌上都如被狂风暴雨洗礼过,找那两本杂志并不容易。米尔德在每个人的书架上寻找,意外找到不少他们校对时的样稿,也都一一收起放到无纺布包里。
龙主编没有再催她,经米尔德提醒,她也回自己办公室把一大摞杂志拿出来,沉甸甸地抱在怀里。这时米尔德也找到了,两人便一起往楼下走。
“破坏一件东西真容易啊!”主编有些伤感,“我们编辑部曾经被布置的那么温馨,现在,就像进了强盗一样,一片狼藉。”
米尔德本不忍回头看,只是无意间瞥到了龙主编的头发,白头发比以前更多了。两人默默走到楼梯口,看到了安全门上春节时贴的春联还在。春联上的喜庆娃娃不知人间疾苦,笑得没心没肺的,这个时候也只有她还能笑得出来。米尔德把这张春联轻轻撕下,卷了卷放在帆布包里,解释道:“我要贴在我家门上。”
龙主编会心地笑笑,“是你想收藏吧?”
楼下听到有男声在催促,“楼上还有人吗?要锁门了,速度速度!”两人相视一笑,加速脚步往楼下冲,又是扛又是提的,几段楼梯下来大汗淋漓。而一楼大厅门外,是一群嗷嗷待哺等待拿东西的同事。
东西是一包一包扛下来的,杂乱的堆在一起,把大楼门外的一片空地全占了。有很多人都在惊呼自己少了东西,并央求经侦科的人再上去一次。对方摇摇头,不为所动,他们的工作已经结束,跳上汽车走了。
赵芳乐抱着自己的电脑站在那边朝米尔德苦笑。米尔德问她怎么了。赵芳乐说,“挖地三尺都没有找到电源。不过算了,电脑能拿出来就不错啦!”
那是赵芳乐去年生日时刚买的一台Macbook,米尔德记起是自己拿这台电脑的,忙不叠地道歉:“对不起,芳乐,东西太乱了,我没看到电源……哎,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进去。真的很抱歉啊!”
“没事,这个可以配到的。”赵芳乐向来豁达,不仅没怪米尔德,还连声道谢,“这点损失不算啥,没事啊。”
等各件物品全部找到主人,龙主编才站到人群当中,提高音量宣布了一个更让人沮丧的消息:“大家就不用心疼零食啊、花花草草什么的了,我有更不好的消息告诉你们。我们的人事资料暂时拿不出来,经侦科那边说至少要一个月以后才有可能动资料,同志们,是‘至少’,就是很有可能会更久。这个时间里,交的社保公积金什么的全部冻结,我们都没办法再去找工作。至于上个月工资,大家都别想了。”
人群一下炸了锅。
“找律师也不行吗?仲裁?”
“龙姐,意思是我们要在家至少休息一个月?”
“天呐,早知道我春节后就辞职了。我太羡慕那些离了职的同事了!”
“一个多月的工资呐,哎……”
人群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主编的话犹如投下了一个炸弹,尽管这炸弹是在意料之中。办公室里还有那么多东西再也带不走了,工资也没有,就连找新的工作都要遥遥无期。难怪有人自嘲这等于要休一个悠长假期。每个人都在咒骂集团里那几个领导,害得这么多人同时失业又陷入窘境,真是坏人不得好报。
米尔德抱着大摞的书都忘了放下,脑子里盘旋着种种场景。她仿佛看见自己找亦蕾去咨询,但亦蕾轻摇头告诉她,想要回工资是不可能的。如果公司收入是非法的,是不可能动用的了;她仿佛看见自己躺在床上无所事事,翻着手机看招聘广告却不能去投简历;还有一个画面让人触目惊心,她好不容易快要理清的债务又浮现了,她又在拼命地刷信用卡,在手机上借钱。她脑海中甚至看到一个很具体数字,那个数字让人心惊肉跳。
“米尔德,你还抱着这么多杂志干什么?我现在看见这些就生气!”
盘盘怒不可竭地说。当然,她并不是冲米尔德撒气,是这些杂志碍了她的眼。盘盘对自己失去一个多月的收入和不能找工作这两件事最无法容忍,工作就是她的命!她每个月拆东墙补西墙,不断地下载新的网贷app,不断计算,不断算计,才勉强能度过难关。现在,别说拆墙了,连一平车半头砖都没有了。
“真特M的害苦我了!这个烂人!”盘盘骂的是集团领导。
米尔德低头看看自己怀里的书,默默地放在了地上。她知道盘盘此刻快要爆炸了,因为大半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哪怕晚发两天工资对她来说都是要命的事。要是知道自己的钱一夜之间蒸发了,很难不崩溃。
“这事有点怪我。”主编看每个人沮丧的脸色,很是自责,“我比你们知道的消息多一些,也感到集团要出问题了,可还是没有办法说出来,况且我和你们一样,心中还抱有一丝希望。很抱歉,因为我实在没办法告诉大家说‘都快离职吧’,最后让编辑部一个人也没有。”
大家听了都很黯然,却都理解了她,没有责怪。至少在每个人心里,此刻主编还是领导,就算将来不在一起共事,也还是领导。
“我们只能找兼职了。”米尔德提议道。
尝到过兼职甜头的她,此时想到的唯一解决办法就是找兼职或自己做生意。她现在已不必隐瞒自己曾当兼职的经历,坦然地说,“我当过兼职,也不错。如果能遇到一个好一点的老板……”她顿了顿,脑子里全是萧乾的样子,“收入也不会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