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沈是之的微信名片安安静静躺在顾十安与付娟娟的对话框里。
她在沈是之出国前一夜删光了两人的联系方式,甚至没去机场送他。分手的理由坦坦荡荡,因为不能接受异地恋。躲在宿舍的洗手间里大哭一场,洗了脸搽了厚厚眼霜,照例没事人一般。付娟娟目瞪口呆啧啧惊叹,不愧是顾十安,快刀斩乱麻。可分明郎才女貌,她都替他们不甘。隔天一群学弟学妹去T3机场送沈是之上飞机,见他也神色淡淡,付娟娟没忍住多嘴问:“你们就这样散了?”
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暗自用力,指节发白,半晌沈是之开口,“随她吧。反正又跑不掉。”后半句话却是极轻,只能看见嘴唇微启,似说给自己听。
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暗自用力,指节发白,半晌沈是之开口,“随她吧。反正又跑不掉。”后半句话却是极轻,只能看见嘴唇微启,似说给自己听。
在一起前,沈是之就已提醒:“十安,我毕业后要出国的。”
“那又怎样?”当时两人在昆明湖游船,远处是雕花画舫,亭台楼阁波光丽丽,顾十安咬着冰激凌歪着身子,懒懒靠在船椅上。眼睛亮亮反问他,难不成担心没有未来,现在恋爱也不想谈了吗?
沈是之一噎。家中教育保守,因此他对爱情一向认真又慎重。顾十安见他不响,又贴过来,冰激凌凑上前,调了蜜般亲昵:“喏,尝一尝?”声音甜甜,握着冰激凌的手指嫩白,见沈是之耳根泛红不自在后仰,她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又甜又滑,一边乐一边说:“沈是之,莫非你这辈子,想只谈一场恋爱?”
张牙舞爪,没心没肺。沈是之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看上了她。他习惯对自己的人生全盘掌控,然而爱情的本质却是失控。湖面上风清,半晌,他想通似的勾了勾唇,如水溶溶,看向她:
“不然呢?”既然已经失控,此生一次就好。
顾十安不信这答案,睁大眼看他。冰淇淋化在嘴角。沈是之觉得好笑,凑上前伸手轻轻勾去她唇角残留的痕迹,声音温柔话却霸道:“不仅是我。我也要你这辈子,只谈一场恋爱。好不好?”
唇被羽毛拂过,妖精最不经撩。
下一秒,顾十安一把抓了他沾了冰激凌的指尖,眼波探他,带着坏笑对准他的指尖张口就是一咬。含在嘴里。湿润的触感直达心底,沈是之一僵,霍然擡眼看她。
她见自己一举镇住了场面,得意起来,宣布:“那可不行。我喜欢演戏,这辈子在戏里,可是会谈许许多多场恋爱的!”
沈是之没答,本来尚且算好的情绪,此刻沉沉落在心底。
她总说等你出国了我们再分手,现在不如及时行乐。他始终以为是小女生玩闹,没想到她说到做到。
顾十安的微博签名写的是“Carpediem”,出自贺拉斯的一首颂诗,翻译成中文即是“及时行乐”。她决定解约后第一时间就将微博介绍栏“商务合作”里牟小光的手机号码改成了自己的。小光之后再没有主动联系她,双方似乎在彼此角力,试图等一方妥协,但耽误的却是她的时间。
微博账号自从她本科就开始运营,赶上了自媒体的红利,人虽不火,但粉丝数量逼近3线明星,这两年随着短视频崛起,她迅速跟进,开了抖音和B站,在剧组最忙的时候依然每天晚上剪完了视频发了推送才睡觉。视频内容简单,基本上是她每天睡前一小时读书、做笔记的快速剪辑——网站首页推荐的美女学习博主。付娟娟夸她定位机敏,有特色还省时间,当KOL也是好路数,可以挣大钱。
顾十安却固执,说我得有名气,有粉丝,这样才会有拍戏的资源。哪怕暂时做个网红,未来还是想做演员。
有粉丝在底下留言:仙女每天读的是什么书呀?
她也十分认真回复:斯特拉·阿德勒《表演的艺术》,我在努力做一个演员。
粉丝又回复:拍戏了吗?
过去几个月她总是神秘兮兮说:“秘密。”带了调皮的笑。
而今再有人问,她心里一恸,想起《见龙客栈》,委屈起来,不再回复。
她大概知道她的小经纪人每天的行程,无非是拿着艺人简历跑剧组,她想没了经纪人没关系,她大不了自己联系——亲自上手干经纪人的活。单拎出智商,牟小光未必比自己高多少。
她大概知道她的小经纪人每天的行程,无非是拿着艺人简历跑剧组,她想没了经纪人没关系,她大不了自己联系——亲自上手干经纪人的活。单拎出智商,牟小光未必比自己高多少。
顾十安这几日早出晚归,望京、高碑店,北京几处影视园区跑了个遍,得了剧组招人的消息便去找选角导演送资料、加微信,穿着平底鞋大T恤,双肩包里满满当当塞着着几套裙子和高跟鞋以便需要换装。来人见了一惊,调侃:“经纪人长这么漂亮啊?那你们家艺人得多晒天仙呢”,她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导演,艺人也长这样。”
次数多了,反而在几个选角群里有了名气,几个经纪人看她条件好、脾性好,存了拉拢的心思,时常替她留意着适合的角色,一来二回,渐渐熟悉起来。
一日接到电话,是其中一个经纪人打来的,说:“安安,陆明泽导演在拍一部律政剧,找一个女三号,职业是个律师,你不是学法律的吗?我看这个适合你。”
陆明泽这几年连续爆了两部剧,圈内算是炙手可热。资本强硬的导演找演员对于新人而言有个好处:不看中演员背后纠缠错杂的利益关系,只认脸与气质合不合适。
顾十安有些心动,要了资料直奔剧组。选角导演看了她颇为满意,直接让她录了一段试戏视频,说下周大导演要来,到时候穿上服装再让导演看看。完了又抱怨几句,说,陆明泽想拍一部正正经经的律政职业剧,可惜现在的艺人少接地气,出行一概保姆车接送,这两天面试了一百来个,估计对“律所”这两个字有概念的人,不出五根手指头。
顾十安听到这话存了心思,没想到刚从剧组出来就收到付娟娟消息。
“解约怎么样了?加沈是之微信了吗?”
她一笑了然:哈,又是打着“关心”旗号的八卦心思。
“没加。”顾十安回复:“事业不顺利,无暇搞定男人。”
“哟?”付娟娟叫起来:“人家可是男神诶,刚回国多少莺莺燕燕扑上来,你没有危机感?”
“比我美?比我会撩?”脑中还念念不忘选角的事,顾十安迅速岔开话题:“对了正要找你,我想去你的律所看看。我现在试个戏,是个律师,想来体验一下。”
付娟娟见了这个回复心惊肉跳:敢情这主的心现在完全不在沈是之身上?
付娟娟与沈是之高中就在一个学校,做他的粉丝许多年,记忆中的师兄比谁都骄傲,在高中时的付娟娟心里,他就是没有感情的刷题机器,未曾想过,到了大学,他竟也能动了凡心。而动心的对象,还是她妖精一样的闺蜜。
那时候她们才上大一,下午的民法课略微有些昏昏欲睡,付娟娟得记着时不时拿笔尖戳自己,才能提防不要睡过去。可不知为什么,那天身边人仿佛打了鸡血一般,眼睛亮亮,没事就用手指头灵活挠着桌面,发出啮齿动物吃草的声音。付娟娟不耐烦,小声瞪她:“做什么!听课!”顾十安只是傻笑,半擡着头望着她说没事没事,小动物一般的眼睛,像是竭力藏着什么秘密。一会儿,又似想到了什么事儿,惆怅起来,歪了脑袋,把腮帮子支在付娟娟胳膊肘上,软软靠着她,存着依恋,整个人古怪中透着甜蜜。付娟娟实在莫名其妙,掐她腰警告:“你这是忽然失心疯了?!”
过了好久的付娟娟才意识到,那个下午,顾十安散发出来的,分明是少女怀春的气息。
等她无意间见到沈是之出现在顾十安楼下,已是半年以后。上晚自习的夜晚,在公主楼下分别,顾十安仰头笑问:是之,要不要和我吻别?沈是之一愣,半晌低头,嘴唇蜻蜓点水般触了她的额头。
她却摇头,不满意的神色:“是之,吻额头可不是吻别。你好笨啊。应该亲这里的!”她笑着用手指点着唇,又突然想到什么,轻轻叹了口气,“唉,可惜我也不是很会……这样吧,我去学学,下次教你。”
“你打算去哪里学!”男孩半急半气,拉近她,闭上眼睛,俯下身子,不管不顾吻了上去……
那时候的付娟娟正巧背着包走到楼下,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斜晲着他俩,一个磨人,一个禁欲。她豁然一笑,十分乐意磕下这对CP。
她想起她回宿舍一脸八卦问顾十安:“怎么追到咱系男神的?”
顾十安一愣:“追?我从来不追!”
“少给我装!”
顾十安却带着小姑娘的高深莫测回答:“记住,对于喜欢的男生,不需要讨好,只需要——勾搭。”
从回忆中出来,付娟娟想起前一秒钟接到的电话,一贯高冷的师兄扯了半天有的没的,终于问了一句:“你……把我微信推给她了吗?”
这——让她怎么回答?
她灵机一动回复顾十安:“我人微言轻搞不定,给你安排我朋友律所吧,他说话管用。”直接发了地址和一串座机电话,说明天上午9点,到了地方就打这个号码。
从剧组回家时候正好傍晚,太阳金光斜斜撒在后脑上,顾十安还在想着导演关于“青年演员不接地气”的论调,在小区楼下多绕了一绕,不远处菜市场快要收摊,几个阿姨冲进人堆里抢了打折的葱姜蒜,顾十安觉得生动,也进了市场想要沾沾烟火气息。
湿漉漉的瓷砖地板,声音嘈杂,各家摊位的顶端点着一盏明晃晃的LED灯,生鲜满满当当摆着,瓜绿柿红密密匝匝堆出一个繁盛春天,悬挂的生肉带着原始动物的味道扑面而来,再往前走一走是鱼鲜,几个水箱整整齐齐堆叠,冰冻过的大型海鱼被郑重码在案板的冰上。顾十安在一处摊贩前停下。
湿漉漉的瓷砖地板,声音嘈杂,各家摊位的顶端点着一盏明晃晃的LED灯,生鲜满满当当摆着,瓜绿柿红密密匝匝堆出一个繁盛春天,悬挂的生肉带着原始动物的味道扑面而来,再往前走一走是鱼鲜,几个水箱整整齐齐堆叠,冰冻过的大型海鱼被郑重码在案板的冰上。顾十安在一处摊贩前停下。
她只会做鲫鱼汤,奶白色的汤撒了香菜,是妈妈写给她的方子:刮鳞去腥,鱼身斜斜划上几刀,抹上盐与姜,煎至两面金黄,倒入热水盖上锅盖焖汤,等到水沸,汤锅咕咚咕咚叫着,像猫咪念经。
顾十安一身淡黄,一株嫩笋般立在鱼摊前脆生生叮嘱:“老板,鱼鳞刮干净些,对了,头也去了。”
然后旁边传来一个声音:“不知道吧?鱼头可是鱼身上最好吃的部分。”
温柔却带几分轻佻。
顾十安转头看他,陌生男人,头发微长,带着耳钉,正儿八经的端正五官,偏有一双桃花眼弯弯,灼灼其华。拎着几个塑料袋像是也来逛菜市场的,顾十安只是对他点点头,接过鱼就走。
付娟娟曾说她怪,看不上一切主动对她示好的人。顾十安要什么,永远盯准了自己争取,倘若她没看上眼,送上门来也不要。
没想到这个男的这回真的送上门来,跟着她出了菜市场,又晃晃悠悠跟进了小区。顾十安气恼,进了电梯,他竟然也跟了进去。顾十安学乖了,在电梯里只顾亭亭玉立,死活不肯摁下楼层,倒是那个男士先摁了——18楼。
他怎么知道她的楼层?!顾十安当即炸起来,看了眼电梯监控又警惕地看着那个男人。男人不自在起来,空着的手摸摸鼻子。
“叮咚。”
18楼到了,顾十安却没有下去,电梯里有监控,楼道里没有,她需要确保安全,此刻在她看来剑拔弩张,顾十安拽紧了手中的一袋子肥鲫鱼,随时打算奋力抡起来砸到男人的脑袋上,她冷冷盯着男士开口:“你到底是谁?”
私生饭?色情狂?
男人一愣,自顾自出了电梯,走到顾十安对门,指纹解了门锁,给出答案:“新搬来的邻居。”
桃花眼弯弯,似乎要将顾十安浑身紧绷的样子收入囊中,电梯里的灯光泼进黑黢黢的楼道里,狡猾与促狭的笑意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