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艾米第一时间将那张截图发给了周灵也。外加了三个刀子表情,一脸铲除渣男的愤慨。
收到信息的周灵也刚洗完澡,正窝在何文叙的怀里抱着电脑各种拉表格与他分析这一周的直播数据。手机忽然震动,她低头瞟了一眼,擡了眉毛。
直接将屏幕递到男友面前,“你看?”
何文叙皱了皱眉头,放大了图片上那个叫做Mr.He男人的头像,是自己2年前的生活照,忽然感慨了一句:“还是以前的自己的帅啊。老了。不过那时候单身狗,你看看,眉宇间是不是有种挥之不去的愁苦……”
周灵也胳膊肘撞他胸打断这人的凡尔赛,佯怒:“喂!你不解释解释?聊天记录里,这人也说自己叫何文叙哦。”
“有什么好解释的?一天24小时,我恨不得25小时都用来睡你,哪有空理别人。”他不耐烦,夺过她手机就要关灯做事。手掌抚上她的胸口,吻跟着就要印上。
这个男人动作太快,周灵也差点尖叫出声,趁着脑子还清醒,撑着他手臂将人推开:“认真的,你不觉得这事情有点奇怪吗?”
“乱七八糟用我照片做头像的人那么多,有什么奇怪。”说到这里,想到什么,将头擡起,掐她脸:“喂,你不会真以为那个是我吧?”
“当然不是。”周灵也抓了他的手,像他经常做的那样,亲了亲,翻了个身将何文叙压在身下,趴在他胸膛前分析:“但你想想嘛,用你照片做头像的确正常,可是为什么要冒充你的名字?”
“撩妹呗?也可能是不想用自己的真名,所以随便选了一个?”
“这样会不会有损你的名誉,发个律师函怎么样?”周灵也思考。
何文叙耸耸肩,“这事我以前考虑过,可是乱用照片的人太多,根本管不过来。现在有点名气的都有这烦恼,不如等真遇到麻烦了,再花时间去处理?”
周灵也想想也是,原本打算让王艾米托唐川再问问那个姑娘,又觉得这层关系太远,还是算了。只要没把事情搞大,或许都和他们关系不大——光是搞直播的间隙谈恋爱就已经足够分身乏术。这么想了会儿,周灵也下巴尖在他胸膛戳了戳,决定:“好吧。那先不管了。”
“不过……为什么不觉得那个人是我?”何文叙忽然又别扭了,翻身将她压回身下,几分不满,捏着她的下巴:“你就这么有自信,把我吃得死死的?”
周灵也眨了眨眼,想说还真是这样。
可为了顾全某人的颜面,只好睁大眼睛一脸诚恳分析:“你看截图里的聊天记录,那个男的说话一套套的,全是骚话,一看就不真诚。我男朋友段位显然比他高多了。”
“哦,那…我平时说的都是什么话?”何老板有些高兴,嘴角却压着笑。
“你啊。说的都是——”
她想她是真的不怕死,搂着他的脖子,擡头舔了一口他的唇,挑衅他:“傻话。”
夏日夜晚,适合一切旖旎与呻吟。
陈情与嘟嘟姐的发展速度,似乎比两个人想象中都要快。两个人过了三个月的热恋期,干柴烈火烧尽,似乎也怠于伪装——随着某天饭后陈情在嘟嘟姐面前打了第一个饱嗝,嘟嘟姐也终于在某日起床之后素面朝天。两个人的早餐不再是法式炒蛋、黄油面包和鲜榨果汁,开始演化出了鸡蛋灌饼、豆腐脑以及驴肉火烧。
那声响亮的饱嗝成了宣誓一对新情侣进入新阶段的号角,所谓爱情的烟火:无非是剥离了礼物华美脆弱的包装纸之后,接纳并习惯来源于另一方的汗臭、异味、邋遢与臭气熏天。而所谓爱情的勇气,绝不是同床共枕时咬牙憋着不在对方面前排气,而是悄悄排气之后,还敢肆无忌惮将对方的脑袋摁进被窝里。
随着合伙开始,双方倒开始真正熟悉起来。嘟嘟姐的生意走的是一贯网红套路:80%的包装与营销加上20%的质量与工艺。店内卖的衣服半真半假,说是法国老牌大厂人肉搬回来的真丝面料,真实来源是东南亚濒临倒闭的家庭小作坊。
而嘟嘟姐长袖善舞,对着客人也习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店里来了二三十岁的单身女白领,就和人家把酒言欢畅聊女权与独立意识就聊,转头见了四五十岁的富婆女客户要为儿子相亲,随手就翻出一沓客户资料本,端出老鸨笑容:“哎哟。这不正好吗,我手里可有一批好货,那些姑娘可都是高学历的清白人,您要不看着照片选选,姑娘们的身高体重三围我全有。给你儿子选个胸大屁股大的?”
客户是高学历,就聊基金理财P2P;客户是自由职业,就谈电影摇滚与艺术随笔;遇上年轻白富美就和人讲爱情三十六计,如果是同龄的离婚熟女或者黄脸贵妇,三杯两盏下肚,炫耀完自己的年下男友,再掏心窝子给人家介绍私处护理……
这些事情陈情看在眼里,是完全陌生的嘟嘟姐。
“会不会和你想象中有点差距?”她曾经小心试探过他。刚进入社会的年轻人,总是怀揣理想与正义,恨不得整个世界都和自己的脑袋一样简单干净。
“确实……是有一点。”陈情顿了顿才答。
嘟嘟姐正要露出失望神色,又见陈情忽然搂住自己,两眼发光接着说:“宝宝,我没想到你真的这么厉害。难怪才这一两年,那么多客户都被你治地服服帖帖。我原来以为做生意简单,这才发现想要学的太多了。宝宝,我好崇拜你!”
嘟嘟姐一愣,颇有些傻了眼般看着他,眼睛眨了眨,是真的无辜:“…你、你不会对我失望么?”
“不会。”他捉住她的手,目光直直射入她的眼睛:“你永远给我惊喜。”
这句话发自肺腑。
越加相处,陈情与嘟嘟姐越加发现在他们各自伪装的皮囊之下,逐步萌生了一些些的真心。这些真心,来源于彼此灵魂深处几乎一致的共振频率:
他们会一起看电影,看电影里有钱人挥金如土只为了换得美人一笑。两个人同时啧啧摇头,异口同声冒出来一句:“傻逼吧。这世界上能有什么比钱更重要?!”
这话说完,两人震惊对视,化为一笑,陈情伸手揽住嘟嘟姐的肩,将她拢入怀里,嘴上顺势深情一句:“不,你比钱更重要。”
嘟嘟姐也温顺埋了头在他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年轻男孩的体香,回应他:“唔,宝宝,你也比钱更重要。”
当然,他们都默契知道这是假话。
他们睡得晚,夜幕降临收工的时候,一人一杯红酒,眺望着窗外城市的夜景,偶尔谈起某一个网红造富婆人设卖三无面膜翻车,粉丝维权最后逼得她不得不关闭微博的惨状。嘟嘟姐侧躺长沙发另一侧,穿了黑色丝袜的脚尖轻轻点陈情的大腿根,问:“你怎么想?”
“挺好的。反正赚够了钱。安静一阵,等这波粉丝闹消停了,换个ID又能从头再来。粉丝嘛,不就是韭菜。”
嘟嘟姐笑盈盈看着他,脚尖又沿着他的腿往里滑了几厘米:“是哦。这个社会现在笑贫不笑娼。年轻人慕强,天生喜欢追随有钱有势的漂亮人,光是听到有钱人三个字就能集体高潮。贩卖穷人对富人生活的憧憬是这个世界上最稳定也最一本万利的生意经……”
陈情挑了眉毛,捉了她不老实的脚,大拇指摩挲她的脚掌心,眼睛睨她:“所以,做什么都不如有钱,但凡有机会挣到钱,不要在乎手段也不要在乎底线。现在这个社会,穷才是最大的原罪。”
这话说完,两人相视碰杯。
脚上传来酥麻触感,嘟嘟姐扭了扭小腿,嗔了陈情一眼继续,“我想起安迪沃霍尔的那句话,他说:在未来社会,每个人都可能在十五分钟内出名……”
陈情笑起来,接过她的话茬:“所以流量时代,趁着摄像机对着自己的15分钟,我们要抓紧一切机会,不仅仅要把钱赚回本,还要把钱赚大。不计后果和代价。”
“Bingo!”这句话直入心扉,她恨不得跳起来吻他。
酒过三巡,嘟嘟姐脸上漫了酡红,眼神迷离,陈情放下了酒杯,手沿着黑丝脚掌一寸寸往上滑,揉过小腿肚子,又轻轻掰开两条腿,看着她的眼神逐渐变暗。嘟嘟姐的腿灵活而有力,见他这样,干脆将腿开得更大了些,直接擡起勾了他的腰,夹得死紧。陈情脚下没站稳,一个踉跄扑在她上方,双手所触之地一片绵软,本打算直接埋了头去吻,却见嘟嘟姐一个翻身,将他按在身下。水蛇一样的腰扭着往下钻,镶满了水钻的长指甲与软绵绵的手,拢上了他的胯。鼻尖在上面蹭了蹭,忽然擡头看他:
“今天要不要试个新花样?”
大概明白她要做什么,陈情呼吸都差点停了,这个角度看过去,低胸睡衣兜不住两坨雪白绵软,深深沟壑随着她的动作每一下颤动,让他的身下也不由得跟着动了动,一股火从小腹往上蹿,烧到脸颊与耳根,先前把酒嚷嚷着“不计后果与代价赚大钱”的傲气不见了,一脸慌乱,此刻才真像个二十出头的少年郎。
“…今…今晚又是什么花样…”大口呼吸,竭力保持清明。
嘟嘟姐的脸已经凑了上去,舌尖灵活勾勒,与它吻完了,才理会他,拿起茶几边上喝了一半的酒杯,眨眼问他:“唔……试一试,红酒,好不好?”
“嘶…”他差点叫出声来。手不由自主摁上她的头发,邪火蹿上大脑,让每一颗细胞沸腾。就连最后一丝神志也放弃抵抗。
真,他妈的,温柔乡。
他们在一起,有太多的快乐,也有太多的隐瞒与盘算。但虚情假意下的真心依然能破土而出——在正确的地方,真心永远不会缺席。但如果问她在哪一个时刻对这个男人掏出过真心,不是在床榻、也不是在酒里,她的答案,其实有那么几分不堪:
是在合伙做生意两个月后的一天,她见到陈情将一条拼多多上批发来40元一件的打底短袖衬衫说成家族欧洲名匠手工成衣,最后以2888元的价格卖给一位老客户时。她感觉到了一瞬间灵魂的颤栗,心跳加速,被爱情击中。她真心实意觉得这个男孩值得她爱,不是因为他年轻又清隽的皮囊,而是因为他的灵魂——
聪明、功利、贪财又市侩,简直是世界上的另一个她。
当然,她也有讨厌自己的时候:一旦问题涉及到钱。
眼见着第三个月过去,男女搭配的效果显著——季度收益比先前一个人时增长了将近50%。两个人开心到尖叫,激吻,陈情抱着嘟嘟姐在屋子里转圈,而一个圈还没转完,他便带了撒娇的语气开口:“宝宝。我的分红什么给我呀?我想要奖励。”
嘟嘟姐脸上天真浪漫的少女笑容僵了半秒,就被漫上来的精明世故神色替代,她愣了愣,迅速从陈情的怀里跳了下来,缕缕头发,思考几秒后,重新换上少女笑容:“啊!宝宝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你爸的那300万投资是不是可以打给我们了嘻嘻!”
陈情一愣,嘴角动了动,“这个啊,我爸说马上了,不过这几天在国外呢。”
“哦,这样啊,那我们再等几天嘛。”嘟嘟姐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脑,随意刷着网页试图转移话题。
身侧男人小狗一般的可怜眼神看着她,过了会儿,乖乖跪坐在她身侧沙发的地毯上,拉着她的手臂,将脸轻轻枕在她的手掌上,对上她的目光时,带了失落神色:“宝宝,你真的和我要算那么清楚么?”
陈情的眼睛像一汪活水,总是携了蒸腾的水汽,天生自带一股惹人怜爱的潜质,加上眼角略微有些下垂,最适合委屈。少年的皮肤白净,头发柔顺又乖巧,从这个角度看下去,是漫画里走出来求姐姐疼爱的美少年。恶魔才忍心拒绝他的要求。
然而,只可惜,在她眼里,这世界上没有一种美,可以超越人民币。
似乎没有丝毫的犹豫,嘟嘟姐微微扯了扯嘴角,抽回自己的手,面无表情翘着二郎腿表示:“我不管哦。我生气了哦。说好了先等你爸爸投钱,我才把分红给你的。别说话不算话。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吧。刚厂子那边和我说新到了一批货,你去联系联系?”
陈情的手臂与眼神僵在原处。良久,他才慢慢地站起,点点头,说了一声:“哦,好的。”默默出了门,没有人注意他脸上的表情。
等陈情再回来时,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叫她宝宝,陪她喝酒,认真工作,彼此聊天,再相拥而眠。好像先前的争执从来没有发生。
他们依然会说爱你。深情眼眸搭配浪漫情话,表面看不出端倪,而内心却不约而同又筑起了高墙——至少,在陈情心里是。
所以嘟嘟姐不会知道:
人畜无害的小男孩陈情,开始每天在她的牛奶里加入小半片揉碎了的安眠药,温柔将她哄睡后,再悄悄用她美丽的指纹,解锁她的手机,打开她的微信,给自己转账。转账。再转账。
删除了短信通知与聊天记录之后,这个男人再轻手轻脚将手机放回原位,温柔揉着姐姐的肩膀,在她的额头上印上一吻,最后,方才安然又甜蜜地滑入梦乡。
“宝宝,晚安。”
第56章尽管彼此伤害,但他们依然是此刻这个世界上于彼此而言,最亲密的人
事情发生的那天,他们正相拥在家看电影。
嘟嘟姐选的片子,几年前的爱情悬疑片《消失的爱人》。女主角是个狼人,为了挽救婚姻自导自演了一出游戏将出轨的男人玩弄于鼓掌之中,而结局,她回到家庭,迫使她的丈夫也回到家庭。两个曾经相爱、之后彼此欺骗最后彼此痛恨的人被紧紧捆绑在一起,相互依赖,羁绊,又彼此折磨。亲密关系的本质从来难以纯粹到只有爱情,更多的情侣之间,拥有的是算计、憎恶与厌倦,有人说,这部电影,是对婚姻最阴冷的刻画。
“但我喜欢相爱相杀。”嘟嘟姐将脑袋枕在陈情的怀里,一手握着一小把瓜子,另一手长指甲将话梅味瓜子一颗颗递到嘴里,门牙脆脆一咬,“嗑嚓”一声,舌头灵活卷了瓜子仁到后槽牙,狠狠碾碎,而破碎的瓜子皮,被纤纤玉手一撚,扔到陈情的掌心。
“调皮。”陈情笑她,接她的话茬:“我们这算不算相爱相杀?”
嘟嘟姐顿了顿,长睫毛扫了他一眼,嘴角勾了笑,不答。
今晚陈情本问要不要出去看电影,她偏偏要留在家里。前天找借口出门,弄到几份盖章文件。该做的事情做了差不多了,下午又把他支出去一趟,这会儿,穿着睡裙上半身躺在沙发上,下半身躺在他腿上,时而翻一翻手机,电影画面一幕比幕刺激,可她却心不在焉。
陈情的手滑上她的脸,温温柔柔问了一声:“在等人?”
嘟嘟姐一跳,挤出笑来赶紧说了一声没有没有。心里乱骂——怎么那么慢?!说好的人民公仆呢?
好在剧情在最扣人心弦之处的时候,老天爷也听到嘟嘟姐的抱怨,随着画面里女主角将笔尖当做凶器狠狠插进男配角的动脉,血涌如柱的刹那,敲门声恰到好处想起。咚咚咚,停顿,又咚咚两声,礼貌又有节。大半夜的来了人,会是谁?
陈情怔了怔,看向嘟嘟姐。就见大腿上枕着的另一双大白腿嗖地放下,趿拉着拖鞋欢快跑到大门口,门把手一拉,门一拽,对着门外的人指着陈情就吼了一声:
“警察同志!就是他!诈骗加盗窃,金额合计五十万八千一百三六元整!快把他抓走!”
陈情一怔。
随着嘟嘟姐话刚落音,拉开的大门里,真的走进来一两位身穿制服的警察同志,看了嘟嘟姐一眼,又看着陈情:“您好,我们是东直门派出所,接到这位女士的报案,据消息称你涉嫌诈骗,麻烦你和我们走一趟。”
陈情的目光从嘟嘟姐大仇得报的脸上,转到警察同志秉公执法的脸上、肩上的执法记录仪以及闪闪发光警徽上,像是一时反应不过来,心里咯噔一声,第一反应告诉自己要冷静,过了半晌,脸上迷茫褪去,露出无辜表情,局促站起,看着警察同志,“我……我没明白。我涉嫌诈骗谁了?”
嘟嘟姐冷笑一声,抢答:“明知故问。”这么说完,从睡衣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摊开放在陈情面前:“从上个月到现在,这是我的银行卡流水,你每天晚上趁我睡着了,从我银行卡里通过微信转账的方式将钱划走。每天一两万,截止昨晚,合计五十多万。”
说到最后一个字,嘟嘟姐简直咬牙切齿。心肝脏肺都在疼。
万幸她前天接到银行电话,问她要不要买理财时,她鬼使神差查了一通余额。平时花费虽然没有记账,但绝对心中有数,这会儿看了余额,第一反应是银行弄错,好在她趁着办理财的空儿去银行打了一张流水——好家伙,嘟嘟姐直呼好家伙,齐刷刷又整齐划一的转账数目。当即就想路边买刀回家砍人。
好在追回钱财的迫切念头战胜了冲动,她在路边深深呼吸,再缓缓调息,电子烟吞云吐雾啜到空,这才勉强冷静下来。恰好陈情的电话在此时进来,奶声奶气问她:“宝宝,什么时候回家啊?”
嘟嘟姐脸颊抽动,冷笑一声,忍住骂娘摔电话的冲动,调动毕生演技,终究亲亲我我回复了一句:“马上,马上哦。宝宝等我。”
绝对不能露出端倪,她想——这时候质问他大概率携款潜逃,只有不打草惊蛇,才可能将这小崽子一网打尽。
摆满了古董家具的屋子里幽幽只有电视荧幕发出来的光,伴随着电影里男人背刺后的尖叫,陈情看着面前两位警察与抛出证据的嘟嘟姐,这会儿反倒镇定了,先是关了电视机,又开了灯,将屋客厅点亮,确保灯光下自己的每一个微表情都能被警察同志精准捕捉,这才无奈又恋爱看了一眼嘟嘟姐,轻叹:“你又和我闹矛盾了。”
这话说完,转身看向警察:“抱歉抱歉,我女朋友这么晚打扰到你们。我们最近在吵架,她拿我寻开心呢。”
警察一愣,看向嘟嘟姐:“两位是情侣关系?”
“……呃。这个有影响吗?他没经过我允许就拿了我的钱,管我们是不是情侣?!”嘟嘟姐将证据递给警察,指着转账记录。却没想到警察的表情微妙起来:
转账次数确实频繁,几乎每天晚上都有,时间基本都是凌晨之后,而金额,却是清一色的“特殊含义”数字:9999元、5200元、13520元……
陈情勾了勾嘴角,递上自己的手机:“哥们,你还是看我手机的转账记录吧,她是用微信给我转的,聊天记录都在。”
手机屏幕上划拉过几十条聊天记录,除了转账之外,还有对话——聊天记录显示,嘟嘟姐会在转账之后,再加一句:“爱你”、“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么么哒”、“这次好棒”……
警察为难了,这样的金额与对话,按照目前的证据来看,显然符合“赠与”的标准。加上眼前这对男女:女士明显比男性年长了十多岁,皮肤与脸一看就是花了大价钱,而男生朴素清隽,这么一对年下恋,发生日常转账倒也不算有违常理……
正想到这儿,就听嘟嘟姐厉声加了一句:“聊天记录是伪造的!是他拿我手机发的!!”精心修饰过的皮肤此刻一脸着急看向警察:“警察同志,你想想,我疯了啊,每天大半夜给他送钱?正常人会在睡觉的时候转账吗?!”
这话说得有道理。
可陈情却摸了摸后脑勺,几分不好意思,“那钱,确实是和睡觉有关的…”
这话语义含糊,却足以令人浮想联翩,搭配聊天记录里的那几句“这次好棒!”与“爱你么么哒”,成年人大概能判断缘由。
嘟嘟姐没想到陈情那么巧言善辩,本以为是设了局玩他,却没想到这厮早有准备,一来一会儿,自己倒成了掌中之物,警察同志的表情不再刚正不阿,到变得有几分闲适八卦,嘟嘟姐深深吸一口气,换了目标,梨花带雨看向陈情:“我到底哪里对你不好了,你要这样偷偷骗我的钱?”
“宝宝。”陈情深吸一口气,笑得无奈,“这就不对了,我为你白干了三个月,任劳任怨,你的这个季度的收入比上个季度涨了多少你心里面没数?我口袋里的每一分钱,都是我应得的。”
“你还说给我投资呢,300万没到账你就先转走了我50万!你是不是人!”
“我这个季度明明是在用劳务出资,辛苦了这么久,我的辛苦费一份都不值得有?”
“说好了先给投资再付你分红,时间顺序一点不能变!你拿我的钱,就是偷!”
“这个叫做偷?!我之前给你那些打赏,有20几万了吧?你收我的钱叫什么,是不是也是骗?”
一男一女几个来回,双方互不相让,眼看着信息量越来越大,显然超出了警方心中关于诈骗案件的预期,随着嘟嘟姐最后一声:“我不管!警察同志!抓他!”陈情无奈的眼神投向两位人民干警——
一声轻轻的叹息从两位警官的脑海中幽幽浮起:大周末的大半夜,富婆与小男友无伤大雅的拌嘴,倒需要他们来当观众。耐心失去,警察们对视一眼,看着嘟嘟姐:
“女士,这么说吧,目前你们两方各有争执,证据不清,事实究竟如何,我们也确实不了解,这种情况下没办法固定证据,我们肯定是没办法拘留男士的。最多给你们做个笔录。”
陈情笑了笑,接了一句:“唔,或者可以口头传唤我,但如果没有确凿证据,24小时候也得放人。”
警察瞥了一眼陈情,笑起来,手指点了点:“哟,这小帅哥懂点法啊。行,那可千万别知法犯法了!”
陈情赶紧露出谦卑神色:“不敢不敢,我很乖的。”
眼看着陈情与警察聊上,嘟嘟姐慌乱,揪着公仆的袖子不放:“不是!不能让他还钱吗?!抓他干嘛啊,我就要他还钱!立刻马上!不是警察吗,这点权力都没有?”
警察讪讪笑了下,正要开口,就见陈情温柔拉过嘟嘟姐的胳膊,“别闹了好不好,宝宝。警察可不管这个。人家大半夜出警已经很不容易了,能不能体谅体谅人家?让哥几个好好休息?”
“那警察管什么?!”嘟嘟姐愤怒甩开陈情胳膊,只觉得这个男人这么看这么讨厌。
陈情却依然抓着她的肩膀,强势将她往怀里揽,语气轻柔像是教育不听话的宠物:“人家管的是刑事案件,宝宝你这和我是经济纠纷。真想要钱,要去法院起诉我,不是报警抓我。小傻瓜。”
这句话温柔到骨子里,连带着嘟嘟姐也晃了晃神。
两位警察本就恨不得早点走人,听了这句话,电灯泡的自觉更甚,赶紧出了门,丢下一句:“对对,你男朋友说得对,你们啊,这说大了是经济纠纷,说小了就是情侣拌嘴,床头打架床尾和哈。大半夜了,小声点哈,别吵到邻居……”
随着门砰一声关闭。警察的脚步消失在楼道里。屋子里安安静静的。两个人都没说话,在门关闭的那个瞬间,陈情脸上的笑容也消失,剥去了甜美无害的外衣,只剩冷漠。过了会儿,气不过的嘟嘟姐尖叫着扑到他身上,“臭小子,把钱还给我!!你可真能编!下了这么大劲套我!可以啊!我恨你恨你恨你!”
爪子凌厉,女人愤怒,陈情“嘶——”了一声,眼见着她的长指甲霎时划了自己的脖子,献血流下,画面一时狰狞。
陈情脸上的温柔在瞬间消失,他面无表情看了一眼嘟嘟姐,伸手迅速扣下大门按钮,随着齿轮转动与扣合声响,大门被牢牢锁上了。
接着门闷响一声,年轻男人的拳头狠狠锤在大门上。
“……你想干嘛?”嘟嘟姐觉察到不妙。望着陈情的背影默默后退,计算这小孩的黑化指数之后,下意识看向角落的高尔夫球杆。
可陈情再转过身时,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无害表情,脸色平和,只不过脖子上还渗着血,他走到茶几上拿了纸擦,脸上被疼得龇牙咧嘴。
杀气消失,嘟嘟姐安心了一些,走到柜门边拿了医药箱,隔着两步的距离递上,嘴上说得还是:“还我钱。不然我告你。”
陈情的睫毛很长,低低垂着的时候,在眼下蒙了一层荫。锤门的那只拳头,指关节红肿,加上脖子上的血止不停,样子着实有些可怜,他擡了眼,不提钱,也不接医药箱,只是委委屈屈的语调说了一声:“疼。”
嘟嘟姐轻叹一口气,撇撇嘴,坐到他身旁拿了棉签蘸碘伏替他消毒伤口,听他嘶嘶抽气,心变软。于是陈情的手顺势揽上她的腰,歪了头靠在她的肩上,撒娇姿态,嘟嘟姐怔了怔,听他很委屈很固执说:“那个钱就是我的。我替你白打了三个月的工,一分钱没要。”
嘟嘟姐的心又变硬,拿棉签戳他伤口:“你不还钱我就告你。”
“你告吧。”他的脑袋在她的颈窝蹭了蹭,亲昵的语调:“你打官司,我给你写诉状,给你找证据,替你去法院跑腿立案。”
“我才不信任你。”她哼声。
“那我给你推荐我同学,他们都是大律师,给你打折。”
“我也不信任你同学。”
陈情不说话了,年轻男人的呼吸软软喷在她的脖颈,嘟嘟姐叹一口气:“我知道你为什么拿钱。富二代的身份是假的吧?你只是想忽悠我一起做生意。你爸根本没法给你300万。”
搂在腰上的手臂僵了僵,陈情没说话。
嘟嘟姐接着说:“有钱没钱这个事情做不了假,我不知道最开始你哪儿来的钱给我打赏的,但住在一起以后,我就知道,你的那些衣服鞋子牌子,全是A货,有的A货都算不上,B+吧……”
陈情松了环在她腰上的手,坐直了身体,过了半晌才答:“嗯,是,都是假的。你当然能认得出来……”他侧头望了她一眼,“你的那些爱马仕也是假的。”
嘟嘟姐的眉头一跳,“你偷拿去卖了?!”
她的爱马仕包包全是找的广东白云的神秘卖家,货到后第一时间入手,级别最高的A货,别说路人了,没有几年经验的奢侈品鉴定师也鉴定不出来。
陈情扯了扯嘴角,自己抽棉签擦了血,双手拢在脑后往沙发上一靠,瞥了她一眼:“我只是试探。没想到真把你炸出来了。”
嘟嘟姐一顿,又听陈情接着说:
“像你说的,有钱没钱这种事情做不了假。我既然是装的,当然也能认出你是不是同类。还有你的那些服装生产线,什么自己家的私人裁缝?其实是杭州找的200块一件衣服的老裁缝,你忽悠人家给你卖命,一个月只给人家两千块钱。前夫老公精得很,除了那辆二奶车什么都没有给你,这套工作室是租的,你确实在北京有房,但那是远郊,房价还不如天津。”
这话伤人,揭了她的疤,嘴角止不住的颤抖——原来这小子什么都知道。嘟嘟姐干脆也不隐瞒了,手上棉签一扔,抱胸往沙发上一靠:
“行啊,你别说我,你朋友圈里的那些酒店是摆拍吧?拼团的?还是之前的富婆女友带你去的?真有钱的富二代才不爱发这类朋友圈,小朋友,以后麻烦不要凹地那么辛苦。”
陈情脸上挂着一抹冷笑,哦了一声:“但至少我的学历是真的啊。姐姐,你说你有法国的设计师学位,其实没有,你完全不懂设计,每次给客户设计衣服都是乱画加上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对不对?”
嘟嘟姐咬牙,“学历是真的又怎么样?弟弟,你的胸肌是假的、肱二头肌是假的,腰肌是假的,只有腹肌是真的——那也没什么好骄傲,因为是瘦出来的,每次都要关灯做爱就是不想让我看到,可是拜托,那个手感,我第一次就知道了……”
陈情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那你为什么不说你同意关灯的理由是因为你的屁股也是假的?你买了的矽胶屁股垫内裤就藏在柜子底下,但凡穿牛仔裤和包臀裙的时候就要背着我偷偷拿出来。对,你的胸确实没那么假,自体脂肪填充吧?不好意思病例我看到了。”
……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一来一回,各自占据沙发一端,慌不择路掩盖伤口的同时,也冷静将最伤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