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灵也忘记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好在百年来的历史早就为那些遭遇低谷期的女人、伤心欲绝的女人找好了一句万用的灵丹妙药,捂着胸口,端出满不在乎的神情,告诉自己:
tomorrowisanotherday.
没关系的,大不了明天一切从新开始。疼痛的发作需要时间,大脑下意识麻痹神经,所以周灵也以为自己不难过,也以为自己一切在握——直到半夜三点多钟忽然醒来。她又梦见了何文叙。梦里面是高中的回忆。
高一起他就是她的后桌,她只知道这个男生好看。窗玻璃上从来贴着陌生女生的脸,成群结队,就为了看他。学校贴吧里大家争着对他表白——何文叙,名字如雷贯耳。不过是一个好看皮囊的男生,她想,她烦透了那些因为有一张好看的脸而沾沾自喜的人。
可她还是对他改观了。起因是一次在课间,她一边刷题,一边抱着一大包薯片,烦躁的时候,她总在课桌堆叠垃圾食品。背后找他搭讪的女生忽然传来夸张尖叫,不带主语地叫了一声:“吃这么多啊!”
周灵也指尖微顿,翻了个白眼:又是这套。用拉踩的方式在意中人面前彰显自我?幼稚。然而外表看不出来情绪,披着厚厚脂肪外衣,周灵也的外表,依然是敦厚又老实的,她的背影像一座山,坐落在题海之间。何文叙瞥了前桌一眼,没应,只是从抽屉里拿出球鞋换上。那女生接着发动攻势:“我胃口超小。好女不过百嘛…我只有90斤。零食一点都不敢吃。”
周灵也忽然觉得难堪起来,抿了抿嘴。装作不经意放下手中零食,可紧接着,何文叙屈了上半身,拿过周灵也桌上薯片,说了一嘴:“嗯,我也喜欢这个味道。”那女生一愣,何文叙接着侧头对她说:“嗯,你确实不能吃零食,你要是过了一百斤,肯定不如人家好看。”
人家,指的似乎是周灵也。她捏着笔,伏在题海里,莫名的小鹿乱撞。
女生被气走了。周灵也转过脸看着何文叙。校草耸耸肩,将薯片往她桌上一放。抱着足球走了。
少女的暗恋,就从这样莫名其妙的对话里开始,她不知道他当时维护她的目的,是出于正义?是为了摆脱那个姑娘?还是真的,发自内心觉得自己有那么一丁点的好看?她期待是最后一个理由,尽管这个可能性——她在照镜子的瞬间明白,微乎其微。
之后她会偷偷看他打篮球、参加运动会,看无数的女生站在操场边等着为他送水;看联欢晚会他被拉去做主持人,领带扎歪,穿着白衬衫,混不吝地念稿子,而仍旧收获无数星星眼;她会用家里的电脑浏览学校贴吧里高价收购他大头贴,以及八卦他感情史的帖子,再偷偷地点入那些表白他姑娘的QQ空间,仔细端详她们的脸。
再然后,她收到他的那通表白电话,以及奚落——少女的暗恋终结了么?可王艾米却说没有:
“周灵也,你是没有喜欢他的勇气,所以你干脆把这份勇气,变成报复的动力。”
你不是真的薄情,你只是胆小、自私、自卑又没有勇气,所以拿薄情当做武器。太怕自己爱得卑微,于是干脆玩弄人心,以为不用情,就能永远站在感情的制高点。
凌晨三点的北京,灰蒙蒙一片,星星与灯火都稀疏。周灵也望着窗外,忍不住从卧室探出脑袋,试图往上看去。可头顶只有夜色。窗外没有无人机,也再没有了,等待自己的那颗心。
夜晚让人脆弱,自尊可以稍微给思念与后悔让道。她鬼使神差掏出手机给何文叙发了一句微信:“你睡了么?我们聊聊?”
对方没有回答。她怔了怔,退了界面开始玩手机,拇指百无聊赖从视频界面划过,一下又一下,内心空荡,音乐填不满。她又退出看了一眼微信界面。始终没有未读信息——他只是没看到吧,她猜想。
抱着膝盖,周灵也将脑袋埋入睡裙里,最终还是昏昏沉沉坠入梦里,睡眠清浅,直到手机叮咚一声将自己吵醒。
“何文叙回消息了?!”
她猛地睁开眼,手忙脚乱翻出手机,才发现是群消息——她、何文叙、万初尧以及关如葭等人所在的直播工作群。发消息的人是关如葭与万初尧,行文格式与内容一模一样,打着官腔,说两个人因为个人原因打算暂停直播合作事宜,感谢一直以来的相处与配合,来日再会。
时间是清晨6点。
虽然知道直播人昼夜颠倒,过另一个时差生活,但万初尧与关如葭的声明选择的时间实在刁钻。好在昨天没直播,早睡的人这会醒了不少,大师在三分钟之后回复了一串问号:????像是不明情况。群里无人回答,又过了一会儿,群成员数量瞬间骤减了两名——
万初尧和关如葭发布完声明之后就退群了。
下一个瞬间大师给周灵也发来私信:“万初尧什么情况?为什么葭葭姐也不回我微信了?”
周灵也怔了怔,回一句:“应该是计划很久的了。”
“这不行!我得找我老大去。他们走了,咱这还怎么搞…不行…”
一团抱怨里,周灵也只看见了“老大”两个字,破天荒第一次将搞钱这件事情在脑子里向后移了移,收到大师微信的刹那反应竟然是:“对啊!出大事了!我可以去找何文叙商量商量啊!!”
念头落下,周灵也握了手机趿拉着拖鞋就往门外跑,也不管自己一身睡衣睡裤,加上熬了一晚上的狼狈模样。
清晨的何文叙家安安静静。
客厅拉着窗帘,只透出缝隙里的微光,是初睁眼朦朦胧胧的天空。何文叙家的大门密码没变,过往他总是纵容她随时上门。她这会儿似乎习惯,只礼貌性敲了两下门,见无人应答,干脆直接开门登堂入室。
卧室的门虚掩着,隔着门缝,只能看到一片黑暗。周灵也握着手机孤零零站在客厅里,客厅的电视黑屏里照见穿着睡衣睡裤头发凌乱的自己,她移开目光,遥望着门缝里的那一片黑暗,不敢更进一步,也不好后退一步,某一个瞬间,在理智终于跟上冲动的那一瞬间——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实在莽撞又傻。
你在做什么?穿着睡衣、顶一头鸡窝,跑到昨晚刚分手的男朋友家客厅里站着。
她愣了愣,也就在那个瞬间,卧室传来响动——门开了。
何文叙似乎刚刚睡醒,穿着一件白色T恤与格纹五分棉布短裤,一手拿着手机,开门看向自己。四目相对,他没说话。只偏了偏头,表示疑惑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万初尧和关如葭走了。”周灵也第一时间举起手机,一脸心虚:“那个……我来找你商量的。”
何文叙将目光从她身上凉凉移开。他的五官特殊,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成两条线,露一排牙。让人想起夏日午后洒满阳光的篮球场。可但凡不笑的时候,眼尾是微微上扬的,嘴巴与鼻子老老实实待在各自的位置,像一张完美的面具,眼神从眸子里漠然射出,辨不清他的想法。
少顷,他才点点头:“我看到微信了。这事我有打算,这会儿太早,晚上去之乎者也商量?”言下之意是你可以先走了。
周灵也哦了一声,抿了抿嘴,还是回归正题:
“…还有…我,我给你发微信了。你是不是没看到?那个,昨晚的事情,我想和你解释,我们找个机会……”
“我看到了。”何文叙打断,似乎有些不耐烦,干脆迈步路过周灵也走到客厅门前,打开了门,一手抓着门把手,看向周灵也:“但我觉得没有再聊的必要了?”
周灵也愣在原地。不真实的感觉再次漫上来,就连大脑似乎被摘下再浸透在了雾气里,大概是清晨气温微凉?所以,冰凉一点点从她的四肢开始蔓延——何文叙的客厅太冷了,她第一次发现。当然也许不是客厅的问题,是她问题,是她站在了不适合的地方,连脚下的两块瓷砖都不欢迎自己。周灵也扯了扯嘴角,试图让自己看出来不是那么尴尬,可惜眼眶微红出卖一切,她仰头看着他:“……不是,何文叙…我……”
“我不知道你昨晚睡得怎么样?但我真的睡得很安稳,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周灵也,我们之间结束了。我不想再重复。”他轻声开口。甚至没再看她一眼。
门在身后砰一声关上的时候,周灵也听见,隔着门板传来“滴滴滴滴”几声按键音——
他在重置大门密码。
“嚯,所以你们俩……就这样玩完了?”
嘟嘟姐的定制店里。食物与酒精混搭着白檀香氛气味。大下午的灯光半暗不暗,又拉着纱窗,日光半透不透。配合着邈邈懒懒的爵士乐,烟雾缭绕里颇有几分晚风熏得游人醉的意思。周灵也上午含着委屈回家倒头睡了一觉,一睡醒就收到何文叙给自己银行卡转账——
他将这个月的收入分成提前支付了。潜台词明确,是不想继续合作。
银行卡短信上的一串数字,快要被她瞪出窟窿来,瞪久了才发现眼眶发酸。周灵也抽抽鼻子,很无所谓扔了手机,抱怨一声:
“真绝情。嘟嘟姐还知道做情敌不影响做生意呢,你倒好。闹掰了,钱也不赚了。”
这么念叨完,倒想起嘟嘟姐这个人来,此刻鼓着钱包,又带一腔烦闷,最适合消费。
工作日下午嘟嘟姐那里的人不多,周灵也随手翻了几件紧身连衣裙,要么露肩膀、要么露锁骨、要么掐腰,要么露腿…件件目的明确。与其说挑选衣服,不如说在升级装备。报复性消费完毕。拿了酒,往地毯上一坐,就和嘟嘟姐倾诉爱情的苦。
嘟嘟姐大概知道他们俩之前的事情,何文叙与周灵也的直播她偶尔有看,直播时何文叙的眼神总是不自觉粘着周灵也。喜欢是世界上最明显不过的情愫。她眼睛毒,早就看出猫腻。但看出的猫腻却不仅仅一处,比如谁也没有发现:在周灵也回望何文叙时,嘴角含笑,小姑娘的眼神里,藏着自己也发觉不了的温柔。
“这不摆明了双箭头嘛。”她曾唏嘘。
而此刻,双箭头变成了单箭头,而故事里的女主角眼睛微肿,对自己说一句故事喝一口酒,一边控诉何文叙翻脸太快,一边懊悔自己不知道珍惜。
“想哭就哭出来吧?哭完了你也不要怕妆没了,我借你用我的眼霜。”嘟嘟姐试图安慰,“那个,我刷抖音学到的,眼泪里面有那个啥、啥玩意来着,哭了之后能有镇定作用,对情绪好。”
“是内啡肽。”周灵也抿抿嘴,补充:“我上午哭过了已经…这会儿就算了。眼霜也是钱。真想哭的话,晚上洗脸前再哭,哭完了还能敷个睡眠面膜,不伤皮肤也不水肿。”
嘟嘟姐没忍住笑起来,成年人的崩溃时刻是难得的放纵,果然都需要精挑细算。她打趣:“不如你去何文叙面前哭去,前女友的眼泪,他一定心软。”
周灵也摇摇头,坚决否认,“这招看起来性价比不错,但方向性大错。我要真去他面前哭,他一定烦死我了。你知道男人最烦哪种女人嘛——被抛弃了之后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那种。”
哪怕再难过,哪怕再后悔,哪怕再无措,脆弱永远只能留在私下里。对待那些抛弃你的男人,但凡还有一点点的骨气,都要使出全身力气,装作云淡风轻。
“你要让他知道,老娘不care你,离开了你,老娘feeldamngood!!”周灵也举着酒,对嘟嘟姐示范:“应该这样的,你知道吧?”
瓶里的葡萄酒只剩下薄薄一层底,嘟嘟姐只喝一杯,剩下的全进了周灵也的肚子。嘟嘟姐迅速算清了酒价,打算一会儿不动声色加进周灵也的购物总价里。
嘴上点头应和,“是的是的。但你知道,女人应该偶尔也要示弱,展现爱意,求一点男人的怜惜。”
“那…这招对何文叙有用吗?”周灵也眨着大眼睛望着嘟嘟姐,脸上泛红,眼睛空空,显然已经有些醉了。
嘟嘟姐看着周灵也许久,方才幽幽摇了摇头:“没用。我见过很多喜欢何文叙的姑娘,各种各样的招式都用过,比你好看的、聪明的,大有人在。如果说他之前对你有那么不一样的感觉,但也是因为他选择了你。感情的主动权,从来在他自己手上。”
“所以,这事彻底完了,对不对?”
或许是酒喝太多,也或许是脑袋中的麻木一点点解除,二十多个小时的时间总算一点点让她明白、再确认,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
嘟嘟姐摸了摸她的头安慰:“男人没有了,那就专心搞钱好了。搞钱才是正经事嘛。转移一下注意力。”她挥了挥手机:“你看我,从失败的婚姻里出来,现在还是有二十多岁的富二代打赏我,找我献殷情。昨天我们见面了,人家帅的要死哦!所以女人嘛,失恋不可怕,只要单身,就永远都有希望与前途!”
嘟嘟姐的鸡汤太满,周灵也胡乱扯了扯嘴角算是喝下。
脑袋里胡乱想着,合伙人都和自己一刀两断了,还去哪里搞钱?
下一秒,手机振动,大师微信恰到好处蹿进手机里:“姐,老大说你和他也散伙啦?直播这件事情真的不继续了?千万别啊!!直播这事情好不容易做起来,这会儿不干,我们喝西北风吗?我不知道你俩什么情况,但仁义不成买卖在啊!!分手了也可以一起搞事业嘛,就像你和万初尧那样!”
顿了顿,大师又发来一张微博图——是关如葭的直播预告,预告上赫然大字写着,“摆脱恋爱脑,独立女性的直播首秀!”而底下的第一条热评ID,就是“无敌芭芭糖”,再往下翻,全是何文叙之前直播间的熟客。
“你看!他们分明俩摆了我们一道啊!!姐,你咽的下这口气?!”大师义愤填膺。
周灵也犹豫几秒,回过去:“那…你们老大咽的下吗?”
“咽不下他也没办法啊。他脑子又没你好使[闭嘴]。”
她想到什么,嘴角微微弯了弯,给大师回过去:“我可以帮你们。”
“太好了!!江湖救急!姐你快来之乎者也!!”
周灵也提着包要走的时候,嘟嘟姐一愣,“要走了啊?”指着周灵也身上那件新换上还没来得及脱下的紧身一字领包臀裙,修得人肤白貌美:“衣服不换下再走?”
周灵也照了照镜子,随手拢了拢头发,又从嘟嘟姐桌上拿了口红仔仔细细勾勒了红唇。对嘟嘟姐摆摆手:“这件我穿着,其它的你寄给我就行。既然是战袍——不就应该穿去打砸抢么?”
抢什么啊?
抢回我们的客户、供应商,以及,再一次抢下,那个男人的心。
钱和你,我都要。
第45章男人的目光向来比心比嘴都诚实:一味的视而不见,暴露的只有自己的心虚
周灵也到达之乎者也时,所有人已经在了。
直播间里灯火通明,她这一身衣服,不像去健身房,倒颇有几分去太古里炸街的意思。大概是前一阵何文叙教导有方,她总在健身房跟着勤快做着各种有氧塑形,平日素面朝天oversize的优衣库穿多了,这会儿勒地线条分明,肩平腰细臀还翘,哪怕是最挑剔的健身房销售见了她,打量完毕都得承认一句:
“美女,你这个身材吧……唔,保持就行。”
大师差点没认出她来。
周灵也推门而进的时候,大师张口就来了一句:“抱歉这里是工作人员办公……”嘴巴还没闭上又张开:“卧槽,是姐啊!”
屋子里亮堂堂的,除了平时直播时镜头辐射的那一块区域,剩下的位置都各自搬着椅子坐了不少人。粗粗一看,是平时大家开会时候的次序,何文叙被围坐在大家中间,周遭空了几张椅子没人坐。周灵也知道,空着的分别是往常万初尧、关如葭,以及她的位置。
从她进门起,何文叙便没看她一眼,不欢迎的神色明显,一副铁了心要和她划清界限的姿态。她当然不至于巴巴跑回人身边坐着——穿这么漂亮却只坐身边,他哪里有机会时时刻刻看到?周灵也撩撩头发,顺手拉了身侧一张椅子,娉娉婷婷在他正对面坐下——
既然你不看,那就偏要你不得不看。
见她不在常规位置落座,屋里的人都愣了愣,在周灵也落座的瞬间,何文叙抿了抿唇,不动声色移动转椅方向,刻意偏了视线。可惜那时他并不知道,男人的目光从来比心比嘴都诚实:一味的视而不见,暴露的只有自己的心虚。
“姐,你今天坐这儿啊?”大师确认了一遍。
“唔,是啊。我们开始吧。”周灵也手肘支着椅背,敲了二郎腿,包臀裙子开叉露出恰到好处一小节大腿,这么说完,也跟着何文叙的角度,偏了偏椅子,不动声色里,再次将腿探进人家的视野。
见人都到齐,大师清了清嗓子,对周灵也同步会议进度。先是声色俱厉控诉万初尧与关如葭预谋已久不念旧情,这二人应该是昨晚连夜收拾完所有的电脑以及个人用品,赶在清晨发了告别声明后就立即退群。而据他整理,万初尧与关如葭的撤伙事件丢下的烂摊子有三:
一是他们从此没了供应商名单。之前所有的商家全部由万初尧联系,攒了这么久的人脉,当时大家没能多留一个心眼,全靠万初尧处理,这会儿人一走,名单也带走,直播带货少了商家,基本等于重新开始。
二是他们没人拥有推广与导流经验。这一块先前也是万初尧全权负责的,剩余的人当初大多负责技术与助理的工作,通常按要求办事,而流量怎么来、推广时要注意什么。除了万初尧,剩下的人依然一窍不通。
烂摊子三,则是关如葭一走,也带走了大部分粉头,当然他们不知道她究竟用了什么办法,将“无敌芭芭糖”这样的铁粉也干净利落带走。这会儿关如葭正在如火如荼直播,直播间礼物榜首,正是无敌芭芭糖。
综上所述,大师总结:“现在大家对于是否把直播这事继续做下去仍然争论不休,但这三个烂摊子摆在这儿,他们想要从头开始,也是困难非凡。而老大的建议是,不如一切恢复原状,大家安安心心经营健身房,但是……”
大师顿在这儿,周灵也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这几个月来,直播事业如火如荼,甚至明星们也纷纷入驻,他们算是入场不晚,账号已经有了不错的积累。直播虽累,但带来的收益远远高于先前,就这么舍弃了,大家谁也不甘心。
说白了,大多数人还是想挣钱。然而此刻,却苦于没有一个足够好的理由,说服老大和他们一起挣钱。
周灵也想了想,将话说明白:“所以现在的分歧点是要不要继续?从目前来看,继续的话,烂摊子摆在那里,的确困难很大。那么,我说如果,如果这三个烂摊子都能搞定。我们还会纠结要不要继续吗?”
大师叫了一声:“害!如果这三个问题不存在了,那当然继续了,有不继续的理由吗?”
大家纷纷附和。
周灵也抿了抿嘴,流露出一点委屈神色:“比如,你们老大不想跟我继续合作啊。”
炸弹往何文叙的身上抛去,此刻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老板身上。
大师尚且不知道他俩分手的事情,一脸迷茫看着何文叙:“老大?啥情况?你不要我姐了?”
何文叙这才擡眸看向周灵也,声音沉沉:“合作是一码事,感情是另一码事。如果这些问题都能解决,那当然,合作继续。但显然现在这些烂摊子没法……”
“我能解决。”
周灵也打断,目光与语气笃定,静静看着何文叙。隔着两米远的距离,她看着自己,而何文叙发现,这么多年来,无论外貌怎样,周灵也的眼睛始终如一。一双发亮的眼睛,总能在她的脸上脱颖而出。这样的眼神他熟悉,也念念不忘,是高中的时候争夺每次考试榜首、代表学校参加辩论队、是她在国旗下讲话、是他们聊天时提到未来、理想…是面对那些她擅长又憧憬的一切时,她的双眸永远在发光,带着势在必得的神情与自信。生机勃勃的女人。玉一般。
大师和周围人的声音打断何文叙的遐想,“你能解决?真的吗?周姐别骗我!!”
七嘴八舌的议论,何文叙从晃神中回来,一脸疑惑看向周灵也。
“嗯哼。前两个烂摊子都是和万初尧有关的,实在不巧,他电脑里的那些供应商名单以及推广资源,我通通拷贝了一份。这些日子差不多吃透,有些有疑惑的地方,我前一阵子也一直借着各种由头私下问了他,名单上的号码和人脉我早就打电话确认过了,属实无误。万初尧人虽然走了,但这人脉,我们还真留下了。”周灵也眨了眨眼,这么说完,就从包里拿出一只优盘,对大家晃了晃。
“你……你从哪儿弄来的?!”大家目瞪口呆。
“蓄谋已久咯。这些事情我从一个月前就开始打算了,要么这一个月我总粘着他干嘛?只不过他的电脑一直锁着,苦于没有机会。后来难得有借口套出他的电脑密码——唔,就是你们围观抹奶油的视频那天……”说到这,她的眼神往何文叙身上瞟了瞟,又见他与此同时轻飘飘移了目光。周灵也继续:
“那一阵万初尧和关如葭的注意力全在我和何文叙的感情问题上。只想着怎么挑拨离间,却忘了黄雀在后。拿了密码的那天,等到关如葭一走,我就进办公室里,将万初尧电脑里的所有文件,全部拷走了。”周灵也挥了挥手中的优盘,有些不好意思,“偷偷开电脑确实有点低素质。但这不是商战嘛,底线肯定会低一点点。嘿嘿。”
这话说完,全体男同胞恨不得立即起立鼓掌,直呼女侠:“姐,你太聪明了吧!”
周灵也耸耸肩,将优盘对着何文叙方向一扔,甩出流畅抛物线:“现在明白了吧,供应商名单和推广资源可是核心资产,麻烦老板这次保管好了。”
何文叙单手接住,转了转优盘,若有所思。耳边周灵也继续:“至于关如葭带了铁粉走这件事情,也不是完全没有挽回的余地,我手里多多少少有一点石锤,也许稍微管用……”
健身教练们大多脑回路打直线球,都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听着漂亮小姐姐说这些弯弯绕绕,眼睛冒粉红泡泡,眼见着周灵也这会儿胜券在握的姿态让一班小弟们五体投地。何文叙只坐在椅子上看着周灵也一言不发,半晌,轻声冒出一句:
“所以……他们要走的事,你早知道?”
周灵也一愣。
何文叙的话音落下,一屋子的人也反应过来,看向周灵也,声音渐渐七嘴八舌响起:“是啊,这么早就做好了准备,所以你早就知道他们会走?”
“既然知道他们会走,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们……”
“对啊对啊,你早告诉我们,我们现在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亮堂堂的直播间,一屋子膀大腰圆的健身狂人,这会儿齐刷刷将审视与质疑的目光投向周灵也,男人都这样?翻脸比翻书还快?体型压制,她第一次深刻领会了“弱女子”三个字代表的含义。她下意识将头转向何文叙,四目相接,他却移了目光,而下一瞬间,他又将目光放到周灵也身上,“说吧,你为什么会知道?”
周灵也顿了顿,承认:“是。我早就知道。”这话说完,又添了一句:“是两个月前一次意外发现的。发现的时候,他们已经准备撤伙了。然后,万初尧找我谈了谈。”
大家没想到她一脸坦然,反倒有些惊讶。
周灵也干脆坐下,翘了二郎慢慢说,“万初尧的计划简单粗暴,来和我们合作只是为了给新人导流。用粉圈里的话叫做‘吸血’,就是将何文叙的粉丝化为己有。他看中的新人有两个,一个是关如葭,还有一个,是我。也就是说,万初尧那时希望我能和他们一起走。”
这么和盘托出。没人注意到何文叙的握着扶手的手紧了紧。
“他给出的条件很优厚,说实话。不仅让我创建自己的账号,打造个人品牌,还同意给我更好的分成,从商业的角度上,没有不去的道理。”
在商言商,如果万初尧对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伸出橄榄枝,他们自问未必有拒绝的理由。听到这里,大家面面相觑,何文叙问:“那你为什么不走?”
她偏了偏头,将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才反问:“你说呢?”
眸光里不自知带了几丝嗔意,染了几分恼怒的撒娇。何文叙冷不防被这个表情袭到,结合她话里的意思,大脑一时空了空。
好在大师只关注逻辑,接着问:“那你既然不走,为什么不向我们揭穿他们?要替他们隐瞒这么久?”
“至于为什么后来没有揭穿。首先,我发现的时候,万初尧和关如葭已经准备好了一切,那时候立刻揭穿,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还不如让他们留下来把这出戏演完,兢兢业业替我们再多赚两个月钱?其次,我们也需要时间准备反击,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这件事怕打草惊蛇,肯定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我谁都没有说。”
这番话听起来有理有据,但大师还是疑惑:“不和我们说可以啊,那你为什么不和我们老大说?”
周灵也抿了抿嘴,沉默了,过了会儿,看向何文叙:“你想听实话?”
何文叙的思绪还停留在上一个问题的答案里。再一次因为她几句话而心慌意乱,这会儿她的目光又投向自己,像是猎人黑洞洞的枪口,麻醉药,对他的心开火。
直觉告诉他不要听,可大师嘴却快,“快说啊!”
“因为我舍不得啊。”周灵也咬了咬嘴唇,几分不自在开口。
哈?
见一屋子人满脸问号看向自己,周灵也咳了声,解释:“我之前试着提醒你们老大无敌芭芭糖的事情,结果发现他其实不是特别在意。我就想着,这些烦心事还是我自己处理就行。我舍不得他劳心劳力。而且,那时候每天看到他,脑子里想的全是别的事情…就…”
这话越说声音越小,只留下一片遐思。一屋子的单身狗满嘴是粮,啧啧两声,甚至直接改口:“嫂子,你简直是宠夫狂人啊!!”
而下一秒,忍无可忍的何文叙,不再管周围人脸色,死沉着脸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将周灵也拽出了直播间。
砰一声,大门在身后关上。
何文叙像是气急,欺身将周灵也抵在墙上,可方才贴近,又猛地弹开,向后走了两步,深吸几口气,才开口:“周灵也,你至于么?你这样有意思?”
周灵也难得见何文叙这般气急败坏的样子,手腕差点被他拽疼。以往吃醋只生闷气,没想到分手了还解锁出新的暴走形态。
她一脸平静,揉揉手腕看向他:“你要是不想相信,就一个字不要相信好了。”
大概第一次被人在大庭广众下这么调戏,更可能是因为调戏自己的人是她,五味杂陈。走道上的凉风吹了会儿,耳根上的红晕褪去,何文叙总算略微冷静下来,恢复了分手专用的面具脸,看着她:“我只信我之前感受到的和看到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如果还想继续合作,我们之前的过去麻烦你不要再提,恢复单纯的合作关系,这样对大家都好。”
他知道这女人凡事以事业为重,搞钱第一。难得他松口提了继续直播的事情,果然见周灵也顺从点了点头,“好好好。既然以后要合作。我保证我不会指名道姓调戏你!放心就好!”
还真就……见钱眼开。
他莫名有点失落?
接着,就见这个女人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埋头专心翻了一会儿,递到自己面前:是一张照片。周灵也说到做到,即刻不谈风月,一脸认真对自己接着捋事业线,“你看这张图,上面有提到无敌芭芭糖。如果我们想的话,还是可以凭借这张证据,再把无敌芭芭糖挖回来的。”
照片里拍摄的,是万初尧的锁屏界面,画面上正巧弹出关如葭的好几条微信信息。而之所以拍下照片,纯属机缘巧合:是当初唐川被王艾米灌醉,她与万初尧去帮忙的那个大半夜,她正在与何文叙打电话时,忽然听见万初尧手机振动。她从他的衣袋里摸出手机——秘密暴露,第一反应是眼疾手快拍了照片。
大概是心里的法律意识,让她凡事第一瞬间保留证据。
而此刻,何文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