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叙背着周灵也往台阶上走。两个都没说话。
楼层数字转成“2”,他才开口:“喂…你要不要和我说说今天的事?那个势利眼师弟?吐槽吐槽,心情就会变好。”
这么跑了几个来回,周灵也的闷气散了,伏在何文叙背上,低着鼻子闻了闻他的领口——他似乎每次锻炼结束都会洗了澡再回,脖子后是淡淡的马鞭草香,她又嗅了嗅,才开口:“那个势利眼师弟……说我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他一直追问我工作,请我吃饭也是因为我在top所实习过,结果问了一圈,发现我就是废材一个,立刻打车走了。”
何文叙笑起来:“瞎说。清华法学院毕业的,有废柴吗?”
周灵也点点头,“还真有。比如我可能就是废柴。你知道嘛,我当初在豪门所上班的时候,每天都特别痛苦,上班就像上坟一样。最后两个月结束了,别人问我要不要转长期实习,我立刻就跑了。我就是那种名利场的逃兵——不喜欢CBD的写字楼,不喜欢西装革履地办公,不喜欢格子间,也不喜欢看起来高大上的名片和称呼。我觉得…我觉得那些东西离我特别远,哪怕偶尔触碰到,也觉得远。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不适合那里…你能理解吗?”
何文叙想了想,背着她又走了几个台阶:“不喜欢就不要做啊。这个事本来很简单。本来人生就可以有很多种选择。你不喜欢大公司、不喜欢你嘴里的名利场很正常,为什么要觉得自己是个废柴?”
周灵也撇撇嘴,“因为我总认为,人的底色就是争名逐利的。一个年轻人如果说自己不喜欢名利,大概率是因为他没办法获得名利。所以才假装清高,说自己看不上。”
何文叙笑起来,“所以……你骨子里也相信,你就像那个师弟说的那样:一手好牌打了个稀烂?”
“不是么?我就是那种假清高的名利场弃子。”周灵也扯了扯嘴角,自嘲:“光有一颗向往名利的心,却没有争夺名利的魄力。所以只好远远逃开,骗自己说我不喜欢高大上的工作、不喜欢国家部委、不喜欢名企名单位,最后找了个创业公司还离职了,一辈子碌碌无为,然后安慰自己平凡可贵…”
“不喜欢”就像一层保护罩,仿佛可以让自己输的时候体面一些。
大概是因为今天实在疲惫,也可能是夜晚的楼道过分安静,何文叙的手稳稳托着她的腿,她的胳膊环着他的脖子…安全感让人忍不住想要吐露真心。她说完这句话,内心止不住的沮丧,干脆埋了头在何文叙脖子后,脑袋想着心事。
热乎乎的女孩气息与唇贴在他的脖根,何文叙一僵,心尖像被人过电,连着指尖也发颤,他猛地站直,咳嗽一声,“那个……那个……”
“什么?”
“那个……啊,你也别这么想自己,人各有志,你高二和我说你要上清北的时候,可没说是为了高大上去的。”
周灵也听到这话擡了头,鼻尖远离了何文叙,几分好奇:“那我那时候说的是什么?”
“哈,自己说的话,自己都忘了?”
周灵也半开玩笑:“喂,可能那时候都是随便说说哄你的呢?”
“怎么可能呢?”何文叙想起高中事,嘴角弯弯:“某人那时候对我那么好,怎么可能是哄我?”
周灵也脸上的笑容滞了半秒,又听耳边何文叙的声音轻轻响起:
“真不记得了呀?你当时说啊,你想上最好的大学,接受最好的教育、认识最好的老师和同学,然后期待在那里,看到一个不一样的世界。你当时还说,你对人生的许多问题存在困惑,但是课本无法为你解答,你觉得那时候的世界于十几岁的你而言依然是混沌一片,但你相信,答案一定你梦想中的学校里。”
“周灵也,那时候的你,心里才没有所谓的名利场、没有实习单位、没有CBD,也不觉得单位的待遇与稳定与否哪天会成为衡量一个人的标准。那时候的你,心中只有对待未来与世界,最单纯的向往。喂,这些不好么?”
何文叙的声音很轻,脚步却快,几句话之间上到了7层,感应灯没有被唤起,黑暗中的声音有独特的魔力,比如让她失语、令她愣怔,使她的心像被沉进温泉,找到暖融融的归宿。
周灵也没回答了。重新把头埋入何文叙的脖子后想事,呼吸轻浅。何文叙闷声低头走了几步,终是受不了她这样趴在自己肩上,上半身软绵绵贴着自己后背,唇与鼻尖呼出来的气又热又湿。何文叙心底发毛又发燥。偏了偏头,脑子一个劲想着转移话题,没话找话,又冒出来一句:
“对了,你说上午在家写公众号。写什么的?”
周灵也一时没反应过来,“嗯?”了声,又凑近何文叙的脸,问:“你说什么呀?我刚走神了,你背上太舒服。”
气息拂到他的耳根,差点打一个激灵,何文叙僵着脸,转了转头,“说…那个,对,公众号,写什么的?”
“哦。专门写推荐的,推荐乱七八糟的东西,各种爱用好物啊什么的……稳定更新月入200,今天师弟也顺带鄙视我了。”
“为什么写这个?因为喜欢推荐东西?”
周灵也皱皱鼻子,“唔…我是喜欢新媒体这些…但选择做这方面的内容,主要考虑还是希望变现吧。”
“变现?”何文叙笑:“推荐东西好变现吗?”
“当然啦。这样累积的粉丝本身都是具有一定购买力的,同时也信任我,相对于别的内容渠道,肯定比较容易接到广告呀。只可惜我现在不知道怎么推广……粉丝涨死活不起来。”
何文叙一边走一边说:“公众号红利期早过了嘛。现在拍视频的比较多,你若喜欢新媒体,有没有试过拍拍短视频什么的?”
周灵也摇头:“短视频也难变现吧。我之前了解过几个MCN,手下几个红人都百万粉丝了,但收入也只有广告。试过直播什么的,但是收入不到粉丝数量的零头。短视频门槛太低,如今大家一窝蜂进来,现在也不好赚钱了吧?”
何文叙笑起来:“嘿,别说,你还真挺了解我们这行的?看来是真感兴趣啊。”
周灵也有些得意,将嘴凑到何文叙耳边:“再说了,要是短视频真好赚钱,某人也不会下海开健身房对着小姑娘出卖肉体啊。好好做网红不舒坦?”
何文叙没说话,下一秒,周灵也嗷了一声叫起来,不安分在他背上挪来挪去挑剔:“喂喂,你手能不能不要那么用力,掐到我大腿了。”
这句话高分贝,震醒了声控灯,周灵也正想要擡头看看楼层数,何文叙却脚步轻快迅速上了一层。
“几层了?”
何文叙默了默才答:“……快到了。”
“10层爬了这么久哦。”周灵也又将脑袋埋在何文叙肩上,嘴角弯弯念叨:“健身房老板也不是很行嘛。”
何文叙不应,周灵也反过来八卦他:“不过健身房的生意是不是也不怎么样?我听嘟嘟姐说你每天愁着生意,想到生意就蹙眉,她看了心疼,恨不得拿一个熨斗替你抚平皱纹。”
“关她什么事?”过了会儿,算是海王人设开窍,手指轻轻掐了她腿一下,反问一句:“她心疼,那你呢?你心疼吗?嗯?”
“我也超惨的好不好。我辞职了,搞个小公众号还没流量,月入200,你不如心疼心疼我。”
“那我呢?”何文叙苦笑起来:“有了一堆流量没法变现。这么多年积蓄开了个连续亏损的健身房,月收入负七八万,还是我比你值得心疼。”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周灵也喃喃:“要是把你的流量给我就好了…”
何文叙随口玩笑:“那把你的脑子给我好不好?”
一个想法霎时如流星从周灵也脑海中划过,她来不及捕捉,正要回想,就见何文叙直了腰,跺了跺脚,声控灯醒来,四周霎时明亮。
“到家啦。”何文叙对着楼层号擡了擡下巴。
“20层?”周灵也诧异。这人不声不响背着我爬了20层?目瞪口呆脱口而出:“大哥您有病啊?”
何文叙揉乱她头发,声音却温:“你才有病。那不是…就…体力太好了,不小心就走过了么……”
周灵也撇撇嘴,推了安全门:“行,我先回家了。”想到什么,别别扭扭回了一句:“谢了啊…”
何文叙弯了嘴角,点点头,一手扶着20层往上的楼梯扶手,另一手摆了摆说:“得,你快回吧。我走了。”
她回头望了他一眼,这才反应过来,瞪大眼睛:“何文叙,不对啊!你怎么对我们楼道比我还熟悉呢?”
他憨憨耸了耸肩,“哦。正常。我刚搬上来的。正正好住你楼上。”看着周灵也一脸愣怔化为愤怒又转为了然,他又笑了笑:“只是巧合,别乱想。”
“我乱想个鬼哦!”
“唔。没有就好,毕竟——”他伸手将她颊边碎发挂到耳后,轻描淡写:“喜欢自作多情的姑娘,不是那么可爱。”
“……再见。”周灵也转身硬邦邦扣了安全门。
震天响的叩门声唤起好几层楼道。何文叙擡擡眉毛,想起刚刚显然气到人家的那句“自作多情的姑娘不可爱”,啧了声,心里骂大师想的什么烂招。
擡了脚正要往21层走,“靠”一声扶着栏杆半弯了腰——
腿抽筋了。
“啧啧可以啊!不是让你学海王吗?你倒好,被姑娘玩得下不来床了。”大清早开始,大师就一脸幸灾乐祸在沙发边数落。
何文叙昨天本来就是练腿,加上背着周灵也爬了20层楼。超负荷运作,下了床忍不住扶墙走了两步,丢脸的时刻正正好就被大师抓获,不幸收获一上午嘲笑。
“背10层不就行了吗?”大师笑得黄毛乱颤:“这么舍不得啊?”
何文叙懒得理他,旋开了保温杯自顾自喝水。
“诶诶。有进展没有?我教你的招使上了?”
何文叙老僧入定:“你教的都是昏招。我真的劝你——与其一天到晚学泡妞套路,不如学一好一条致富道路。”
“怎么可能是昏招?!!”大师义正言辞:“我跟你说啊。这些招环环相扣,情感博主说了,前一天晚上用完,包管第二天妹子就来敲你家的门!求着和你在一起!”
“哦?那你说妹子敲了吗?”何文叙指了指门,“请问,敲了吗?”
大师哑然。
不料下一秒,门“砰砰”响起——
只听见门口一个熟悉的女声,带着略微有些兴奋的语气:
“何文叙何文叙,快开门!我想了一晚上!我想到了个特好的点子!!必须要找你谈一谈!开门开门!”
两个男人直了背,互相对望一眼,终于确认敲门人身份——
还真是,周灵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