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秋睡懒,窗外日迟迟。日上三竿我才恍然醒转,想翻个身,却发现身体被什么禁锢着,但很暖很舒服——
我当枕头用的,是某人的胳膊……
他正躺在我右侧,锦被凌乱,温润肩头和胸前魅惑的春光悉数暴露在日光中,漫不为意地睁眼看我,把我往他怀中一拉——
我一激灵,彻底醒了。这也,这也太快了吧!昨夜刚彼此确定心意,就火速地睡到一起去了,太轻佻了吧……
可以假装没这回事吗?我拉过被子盖住身体,欲哭无泪,酒后乱性啊,明明是可以拒绝的啊——
他好笑地拥我入怀:“清白不保,悔不当初?”
好像,也不怎么悔……不不不不不,还是很后悔的,喝了那么多酒,脑子根本不清醒啊,什么都不记得什么好处都没捞着!
我转眸看他的肌肤,伸出手指颤栗地摸了摸,白净胸膛上清晰可见的暴虐印记,不但齿痕密布还带有凝固血迹,都是我干的么么么么么么——
禽兽啊!
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也是瘀痕斑斑,急忙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紧些。好吧,他的痕迹还深些,那——
我捋捋头发:“你伤得比我重,我不能以受害者自居,不悔!”
他嘴角抽抽,笑得很贼:“即便我始乱终弃,也不悔?”
“那我就效仿霍小玉,死后变成厉鬼,夜夜盘旋在你家横梁,你一上厕所我就伸出长舌头吓唬你!”我可不是我娘,她懦弱地等在绿岛,全然不知我爹讨了一堆老婆,压根想不起曾有过的露水情缘。
他微支身子,好笑道:“竟还是想偷窥我啊……”一撩被子,“来吧,现在就看个够。”
我尖叫一声,他顺势一搂,就把我搂到胳膊下,头一歪,轻轻亲我:“嫌快?早早就见过父母,到今日才在一起,不算快。”
我嚷:“我哪知道那是你父母!我哪知道我随随便便就见了两个皇子殿下,你们都这么不爱皇宫爱市井吗?”
他吓我:“那我们就留在皇宫,哪里都不去,如何?”
才离龙潭又入虎穴,我拉长了脸:“我可不干。”
即使已有过肌肤相亲,但赤诚相见仍面红耳赤,我背转身子,慌张地穿着衣裳。他比我麻利,胡乱裹了被子跳下床,从衣橱里摸出一套新的,利利索索换上了,又拿来梳子帮我梳发,一边梳一边唠叨:“新婚夫妇嘛,都是要结发的,我来帮你梳。”
他显然从未给人梳过头发,一碰到梳不顺的就生拉活拽,我嗷嗷直叫:“我自己来!”
他不依,仍笨拙地帮我梳着,一下又一下,动作放得很轻柔,慢慢地说:“你已是我的娘子了,我们结了发,就要结一世的缘。”
铜镜里,两张甜蜜蜜的面孔,我从镜子里和他对视,他亲了亲我的脸,轻声道:“等我办完事,要补给你一个风风光光的洞房花烛。”
听到意中人许以最美的誓言,金银花也该知足了呢,未来纵有变故,也可说声不悔吧。曾得山花插满头啊,何须问归处。
他身着金色的长袍,头戴金冠,眉目含笑,很像我在江南社戏上看的太子扮相,华贵俊雅。我看得心一跳,闭上眼,把脸贴在他的手心,小声问他:“你说我们将来会怎样?”
他抱住我,温存地蹭蹭我的长发:“自然是手牵着手向着明天走,赏赏花、折折柳、说些傻话喝喝酒。”
甜言蜜语听也听不倦,我睁开眼望着他:“这和我梦想的不同呢,我是个‘还可以’姑娘,我原本只想赚还可以的钱,享还可以的生,嫁还可以的人,没想到……”
“不错不错!”他摸着下巴笑哈哈,“不日就可嫁入豪门,主人该修订目标了吧。”
“那是一定的!”暴发户嘛,多半都会得志就猖狂,“我接下来的打算是——穿金戴银,吃香喝辣,活得人五人六,出门像只螃蟹横着走。”
他眼底是柔和的光,一笑倾天:“一俗到底,却又什么都看得通透,这就是你的志向吗?”
“养尊处优,笑得开心,却又会神游太虚,这就是你的模样吗?”我问他,“当你发呆时,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怎样把他们一举歼灭。”他咬着牙,“已有太多人无辜丧命了,我受够了。”
他们……那些潜在的恶势力,是时候扫**踏平了……可怜的小虎至今还未脱离危险,如何不让人心焦。我们洗漱完毕,打算去探望病中的小殿下路虎,出门时,我瞅着他的手,寻思着去牵,他已把手伸给我,咕哝道:“牵着!”
我问过路易,皇族都以龙自称,何以小殿下单名“虎”字?龙虎相斗必有一伤,这句俗语难道皇帝和皇后都没听过吗?他解释说:“伤不是亡,对我父母而言,他活着,就比什么都好。都说生龙活虎,他既是龙,也是虎。”
一个羸弱的被唤作“虎”的少年,是多少人心中的牵念。我们到得晚,欢美人和皇帝夫妇都守在病榻前了。皇后说,欢美人守了小虎一宿,一刻未合眼,见我们来,欢美人才展颜一乐,冲路易道:“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是有两下子!率性而为,十分有力度!”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脸红透了,路易却笑着去看小虎,转头问皇帝:“爹爹,小弟的气色略好了些。”
皇帝的声音也平稳了些:“你姑父带回的那株紫萱有奇效。”
可小虎仍深陷奇蛊,双目紧闭,思维混沌,似落在遥远的天尽头,拉不回来。皇后抚着他的小脸,轻声对皇帝说:“昨晚我睡不着,想起了很多事,觉得你像是我的驱魔人,每当我听到你的笑声,听到你跟我说话,我就知道自己已回到了现实中……可我不知道,能给小虎镇魂的,到底是什么奇药。”
“再等等槟榔吧。”皇帝拉着她的手说。
突然我就有点难过了,为这拥有黄金般璀璨容颜的九五之尊。他所爱之人的心底,另有一处角落,他却仍不离不弃,至死不渝。我看着皇后,她知道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吗,皇帝这样好,她却还是不能全心全意——她的心间,还有别人。否则,怎会听到师姐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涯,就心生幻想,渴慕着人生的另一种可能?
她倒是坦率,可皇帝呢,皇帝怎么办?午后用膳时,我、路易和欢美人坐在树下喝着汤,我替皇帝打抱不平:“你娘对你爹,可没你爹对她好!”
路易破天荒没和我抬杠,只一心一意地喝汤,充耳不闻。欢美人来打圆场:“真的感情就是这样吧,不断付出却不求回报,对她一诺千金从此再不受到任何**,哪怕她冷漠背叛也痴心难改。”
“你做得到吗?”我问。
欢美人怔了一怔:“我没机会做到。”花树下,他笑得花枝招展,“傍晚我就启程回风烟谷,等我的消息吧。”
傍晚时,路易去给欢美人备马,我想跟去,但欢美人号称自己和他“有些男人之间的话要说”,打发我留在皇宫里陪皇后。
相比起皇后,我更喜欢皇帝些。他案牍劳形,把事情都带到小虎的寝宫里做。我感动地说:“他们都说,你是个好皇帝,真是这样。”
皇帝揉了揉额角,很疲惫:“本职,应当的。”
“可你比很多皇帝都做得好。”
“无他,唯手熟尔。”皇帝笑得很淡,“一个木匠没理由做不出一张整齐的桌子,对不对?”
皇帝太耀眼,让我自惭形秽,好在我的他是普通人。两个人在一起要的是安然,而不是压迫感。我看看皇帝,又看看皇后,奏折如水地端上来,又如水地撤下去,皇后坐在一旁给他打下手,为他分忧。他们的小儿子躺在病**,他们谁都不肯稍离。
为人父母,总是苦心呵护。当我看到皇后摈弃了侍女,亲自给昏沉中的小虎喂饭时,鼻子一酸,想起了我娘。很多年前,我还住在家中,是个很小的女孩子,听得最多的,就是我娘喊:“金银花,回家吃饭!”
我在摘野果,不理。我娘又喊:“金银花,吃饭!”我在吃野果,不理。我娘就冲出门,扒开小伙伴,劈手甩我一巴掌,很不高兴地喝道:“金银花,你到底吃不吃饭?”
我很烦她,我娘真讨厌,为什么每天只知道吃饭?晚一会儿吃就不行吗?一顿不吃又不会死人!吃饭吃饭吃饭,顿顿都是些鱼和贝壳,有什么好吃的?对了,还有惹人嘲笑的腌鱼干,小伙伴最爱笑我:“好吃吗?分我一点点吧?哈哈哈哈。”
起先我还说:“咸鱼下饭,喷喷香!”但家里的腌鱼太多了,堆满了堂屋,像一条条干尸,简直恐怖。我娘再给我夹鱼干时,我就翻脸:“我不爱吃!”
要到10年后,当我成了厨子,当我成了远离娘亲的游子,我才知道,有人喊你吃饭是多么温馨,推开门就有热饭好汤是多么幸福。10年过去了,我也会用咸鱼粒炒饭了,并且还要加上娘很少吃过的鸡肉粒和蛋花,炒成一份卖价8个铜板的饭,卖给陌生人吃。但我娘,竟从没吃过我亲手做的饭。
我越来越想她了,或许是心房被打开,装进了一些柔软的东西,我越来越善感了。时间会淡漠很多事很多人,但娘亲始终不一样,我放不下她,像绿岛自始至终扎根在海洋里。
要到10年后,我才能完全理解我娘。她对我的心,和对爹爹的痴。
过完这段时间,等小虎的身体无碍,我要路易陪我回绿岛去,把娘接过来,居住在她爱人停留过的都城。虽然她的爱人背弃了她,但她有我。
路易直到日暮西山还未返回,但徐夫记派英子来找我了,询问我要请多久的假期,他们要告示食客,近来7号厨子金银花另有要事,恕不提供服务。照路易的打算,他认为我太辛劳,辞去厨子一职最好,但我不愿意,我喜欢这个行当,它能给我成就感,也能给我安心感。只要每日干活,银袋子就不会欺骗你,永不。
皇后很体恤我,让我先回徐夫记做事,横竖我在宫中看着小虎只能干瞪眼。如果需要我帮忙的,一定会去找我,让我只管按自己的意思来就是。皇帝也说:“夜明珠,这丫头跟你很像,都闲不住。”
我等不及路易,就先告辞了,他要找我就直接去徐夫记,很容易。我和英子走在回去的路上,她一路问个不停,艳羡万分:“你跟皇室的人成了朋友?这么厉害!”
若我成了皇子妃呢,她会不会惊讶得连眼珠子都掉出来?我心头又虚荣又甜软,脚步轻快地跟她讲着皇宫见闻,她听得津津有味。眼看快到徐夫记了,我冷不防竟望见了白素月,而很明显,她是来找我的。
白衣无尘,眉清目丽,却如天外飞剑,击破秋光秋色。她身上向来有观者惊心动魄的特质,尽管看上去,是那么轻悄的人儿。英子被她不染凡尘的美惊呆了,只顾得上低呼:“观音娘娘?”
只要不和路易在一起,白素月的仙气就又回来了。这是个跟欢美人类似,也不离酒库之人,竟也跑出来了,我暗道邪门,迎了上去:“白姑娘你找我?”
真乃多事之秋,人人都伺机改变。最终我们在徐夫记要了一个包厢,一盏清茶几道素点,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知打哪儿说起。她来者不善,却是个拙于言辞的人,茶水喝了好几盅,还在绞手指,我最恨僵局了,打破尴尬问:“你找我什么事?如果事关路易,就去找他。”
她手捧茶杯,安静地笑了:“你有没有觉得,我很眼熟?因为我这样觉得你。”
“是啊。”我吃着抹茶软糕,忆起路易给予的回答,他说那是“美人多少有几分相似”,但而今一回味,这是句情话,不能说明什么。
她把话挑明了:“我们长得有点像。”
这就是她来找我的原由?也太小题大作了吧,我透过茶香望着她:“你比我好看到天上了,切莫妄自菲薄。”
她一愣,笑声很清甜:“我竟不知你会是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人。”
我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我也不知你是个找女人饮茶的人,根本莫名其妙嘛。我往自己的茶杯里加了半勺糖,她又开口了,突兀的一句:“你对待仇恨怎么看?”
“什么意思?”
她娥眉轻颦,斟酌着语句:“就是说,如果有一个人伤害了你,你很记恨,想杀之后快。”
我眉一耸,她话里有话,是在警告我?因为我抢了路易?可路易说过,她不是他什么人。除非他骗我,事关性命,我心念急转:“记仇,说明还在意尊严吧。”
在意被侮辱被损害的一切。客观地说,比起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更欣赏快意恩仇,只要杀戮对象不是我。
她对我的回答表示了吃惊之情,一时又接不上话了,隔片刻才道:“如果是你,愿意花毕生之力去报仇吗?”
她来找我,就是探讨这些离我生活很遥远的话题吗?可见她在酒库没什么朋友,找不到人说话。我放轻松了些,大口喝着被我弄得甜丝丝的花茶:“那得看我是不是心甘情愿了,我从不逼自己做什么的,我没毅力。”
她喟叹了一声,妙目闪亮,竟有莹然泪意,将茶杯推到一边,站起身来:“你对感情怎么看?”
我也站起身:“很简单啊,我只认为感情这回事,一个萝卜一个坑。”
她笑得很牵强:“我很狭隘,我对感情的理解仅限于一见钟情和始乱终弃。”
“是吗?”我玩着自己的指头,“那你跟我娘亲倒有共同点。奉劝你们一句,狭隘会导致瞎爱,怕什么来什么,人还是要盲目自信乐观点才好。”
她还想说什么,但我不欲多缠,明明没有交集的两个人,何必要凑到一起?可她却一定要说给我听,还试图拉我的手:“趁早离开他,否则你知道真相,会后悔。”
“真相?”倪笑闹曾经对我说过,后世有个著名的画家,画过一幅水墨画,淡淡然的一丛青竹,点题八个字——游戏人间,难得糊涂。这很睿智,不是吗?我只晓得,情感上糊涂点,精神上就会舒服点。
白素月走后,我按按脖子,对她的夜访颇摸不着头脑,先是以为她来讨伐我,但看来又不尽然,话题在“仇恨”上绕来绕去的,她想说什么呢?她最后那句,不像是威胁,更像是苦口婆心的劝诫——是在离间我和路易?那为何不采用别的途径?声泪俱下,当街控诉路易移情别恋,控诉我横刀夺爱,效果都会更好。如果她耻于抛头露面,不妨在徐夫记贴张告示,败坏7号厨子金银花,也能大大出口恶气。欢美人说她一笔好字,我可没忘。
深夜我才弄清谜底,路易来找我,我把白素月夜访徐夫记跟他说了说,他洒脱一笑,随即坦白:“她既然前来暗示你了,我就不瞒下去了。多少恋人因为误会而分离,但我不愿窝藏任何有可能拆散我们的事情,我得跟你说实话,然后交给你裁决。”
随后我听到了白素月欲言又止的冷厉真相——
15年前,我的爹爹陈思明因贪赃枉法,被皇帝下令革职查办,终被流放三千里。他被抄家,家眷走的走,散的散,两个儿子也因涉及贪污被充军,在半途中,其一死于痢疾,其二死于械斗,陈家从此无后。
从时间上推算,陈思明飘零到绿岛,在那里认识了我娘。但绿岛蛮荒,留不住他,他很快心生厌倦,毅然离别,并企图东山再起。
当年皇帝年少气盛,登基初期扶持了诸多新人,又铁腕严制了一些陈腐幕僚,这一大快人心的举动为后来埋下了祸端。不得不说,陈思明为官多年,还是有几分手段的,他纠集了这些惨然下野的官员,利用大家手头余钱,竟也煽动了一帮不明事理的百姓作乱,谁给他不痛快,他就要报复回去。
本是朝廷命官,却落得晚景凄凉,他怎能忍得了这口气?虽然做不到颠覆路家江山,敲开几个口子也是好的。所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谁能小觑仇恨的力量?他们永远不懂反省自身,只会认为自己惨遭欺负。
既是作乱,必须镇压。陈思明死于乱战之中,尸骨支离破碎,他的小妾生下的女儿挤在人群里,目睹了这一切,从此难忘。这个女儿,就是后来的白素月,她的娘亲那时已改嫁白姓商人,另生下活泼幼弟。
前人之女的待遇自是不妙,或许就是那时,白素月的心里有了恨意。如果陈府还在,她仍是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将来嫁给门当户对的名门望族,而非寄人篱下,受尽白眼。
但复仇,从不是一个弱女子会身体力行的事,她把这些埋藏在心,闲时想想而已。但3年后,继父涉嫌私运官窑,锒铛入狱,家里失去了主心骨,娘亲终日以泪洗面,缠绵于病榻,撑到次年春末就过世了。
从此,白素月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同母异父的弟弟被送到远方亲戚家抚养,她则被来历不明的陌生大伯收养——这个人,后来被查实是叛臣张远杰的兄长张远忠。
路易对我说过张远杰的事迹,他投敌卖国,被处以极刑。这跟杀人偿命一样,国家必当严惩,但在亲人眼中,他不是罪人,他是亲人。所以,张远忠将类似白素月这样从官家子弟沦为孤儿的人都收至麾下,余生只有一件事:复仇。
这个复仇团伙不下百人,白素月爱上了张远杰的小儿子张子诚,发誓要报得大仇,双宿双栖。此后,张子诚远上塞外学习暗器,精通苗疆蛊术的白素月则被委以重用,安置在青楼查访情报,见机行事,两人天各一方,相思不渝。
他们的刺杀目标是皇族,我离开绿岛当夜的刺杀事件,就是他们一手所为,路易的刀伤也拜他们所赐,连前些时日他差点命丧黄泉也与这个团伙有关。不消说,路虎的蛊毒也是白素月所设。我问路易:“你早知她有鬼,为何还虚与委蛇?莫不是真看上了她,舍不得动她?”
这公子哥儿脸上有沉痛之色:“是我无能,我只道她有疑点,想顺藤摸瓜一网打尽,但他们动手更快,连小虎也被暗算了,这都怪我,我太愚蠢了。”
“她待你情深一片,却没能瞒过你?”
“她另有所爱,跟我相处必然有漏洞,我将计就计,佯装蒙在鼓里,竟也探出一些小眉目。”路易笑,“若不是你,我也没这么容易将她的底细摸个清楚。”
“哦?”
路易只觉我和白素月长得有点像,但并未太放在心上,他只当我是绿岛七公主彩虹,但前日回宫时,大殿下路人甲提起我的爹爹是陈思明,引起他的注意。留神盘查后,白素月的身世也有了定论,幕后人物也呼之欲出,余下的事就好办了。
白素月此番前来,纯粹知道事已败露,想给我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提个醒,万望不可忘记血海深仇,认贼作父。当路易去酒库拿她时,已是人去楼空。我问他:“那个团伙呢?”
“昨夜已作好部署,今晨得知已全部歼灭,余下散落在暗处的喽罗也不足为惧。”路易将我抱紧,“张远忠毙命当场,张子诚兄弟本是中坚力量,但也死于那个雨夜,只剩白素月了……”
“你会去追杀她吗?”我笑他,“那么美,又有过往日情缘,算了吧?”
“那是你的姐姐,当日与你初见,杀手拿下她要挟我,是苦肉计,想使她免于怀疑。但戏演得过了,被我识破了。”
我点点头:“当时我以为你们相爱,但事后才觉出了破绽,你们看到对方涉险时的表情,并不像是同生共死的爱侣。”
“但她也没想到我会救她,那伙人确实是冲着我来的,若我执意不出没,她也徒呼奈何。她是在赌我会否出来迎战,我在赌她究竟是敌是友……如果不是那一役,她兴许就孤注一掷地对我下了手。”
“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姐姐也不例外,一个女人对爱情最奢侈的幻想,不外乎是有人为她浴血奋战吧,而这个人竟是她的仇敌……她心软了软,放缓了复仇的步履,你因此争取到了时间,我的殿下,这算是你以色事人吧,哈哈。”
路易不笑,只正视着我,问:“你会怪我爹爹吗,他未亲手杀伯仁,但伯仁确是因他而死。”
我大概真的有些冷血,白素月是我姐姐,她毕生之念是为爹爹报仇,为爱人的爹爹报仇,为爱人报仇,十来年的生命只活在这两个字里面,将她的美貌和才情都抛在脑后,蒙蔽了眼睛和心,到头来仓皇出逃。我对她的收场感到恻然,但说实话,称不上难过,即使路易清楚无误地告诉我爹爹的横死,我也流不出眼泪。在我心中,我的亲人只有一个,我娘。
天大地大,我惟一的亲人是我娘。但她就是她,我不会爱屋及乌,也不恨乌及乌。皇帝说我爹爹遗下两处房产给我,只是他对我的补偿,才不是爹爹的财产呢……路易见我不吭声,有点慌,摇着我问:“你接受不了,要放弃我们的感情了?”
我斜眼瞧他:“我的殿下,你可真不及我。白素月来找我,也不曾让我对你生疑,你却对我没信心吗?”
他的表情几乎称得上“破涕为笑”,一下子把我抱起来,在房间转着圈,大声笑道:“好男人是会让他的女人有底气啊!”
我被他抱着,心突突直跳,我该怎么办——看到他就情难自己,想拥抱,想亲吻,想靠在一起,再也不分开。这种感觉温柔又惊心,我的殿下,这样下去,将来我该怎么去度过失去你的岁月?
他把我放下来,拉着我走到大街上,我们说了很多,但我已不复记得。或许,我们所要的是牵着手走着倾听着对方的声音就已足够。最后,我们停在了酒库门口。
在最初的时候,我就是穿过这道大门,掀开珠帘,遇见了他。他对我说的话,他的笑声,这张灯结彩纸醉金迷的酒库都为我见证着,只这样想,就觉得安慰。
这一晚出奇温暖,月亮圆满金黄,他拿过我的手贴在他心口上,轻声对我说:“那时你问为什么选你,其实我没有选。在你之前,我没有考虑过别人。”
“就算选,也该是我啊,她害命,我却只谋财,当然是我。”今夜的他,玄衣紫冠,气宇轩昂,眉间透出一股霸气,我怎样也看不够,端详着他说,“很奇怪,你是我的爱人,也像认识了好多年的老友。原来,不互相打压,我们也能交谈愉快。”
我们把所有的话都摊开来说,心中异常通透放松。他笑言只要看到我乍然暗淡的容颜,就不忍再逗我,说着就又来抱我:“我们之间没有障碍,这是我们最大的幸运。”
“你对待感情,不像个皇子,也不像个浪子。”
他飞快地接话:“我想做我爹那样的人。”想了想又道,“不,我要超越他,他有个红颜知己叫绿袖,让我娘吃了好久的醋,我可不要像他。”
绿袖我知道,是虬髯大伯的妻子,据说为人极美,我问:“她人呢?”
路易难过了:“我小时候觉得她是世上最美的女人,还跟我娘说,长大要娶她。可是在我7岁时,她就死于难产,一尸两命,大人孩子都没保住。鸭梨伯伯是个铁打的汉子,也哭成了泪人,近两年才走阴影。”
昔有朝歌暮舞之高楼,上有倾城倾国之广袖。我也唏嘘不已,红颜从来薄命:“若她还活着,你还想娶她吗?”
他亲了亲我的脸:“那是儿时戏言,你也当真?拉拉扯扯可没乐趣。要知道,我从小就在住大房子,不习惯拥挤的人生,感情也是人生的一部分啊,我只要你和我,就我俩。”
我的殿下,我小时候没住过大房子,但我愿意信你。人前,你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人前,我摆出一副刀枪不入的样子;人后彼此的鬼样子,都交给对方兜住,好不好?
我多么喜欢你的笑容,和你偶一流露的孤单,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