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之上 上册 故人来 第十一章 夏侯治海行草书
乐有薇打车去艺术区，在出租车上吃了药，睡了一觉，困倦感消失了，她又活过来了。
花渡咖啡馆遣尽客人，卢玮正在为她代言的彩妆品牌拍摄海报，得拍上若干组妆面。换妆的间隙，她看到被余芳领来的乐有薇，喝声彩：“真潇洒。”
白衬衫下摆打结，配黑色阔腿裤，白玫瑰扎成一束，扛在肩上，像浪客肩挑着长剑。
乐有薇把花束递给卢玮，卢玮开怀一嗅：“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北极星？”
卢玮偏爱白色香花，经常抱着大束白玫瑰自拍，发布到社交网站上。乐有薇去百货公司的进口花材店订购，店员急她所急，帮她从两公里外的分店调货过来。
闻言，乐有薇做惊讶状：“这么巧？我在花店一眼看到的，觉得白色最衬您。”
在男人面前，乐有薇是女学生、女下属、女儿或女人，但在漂亮女人面前，她是男人。卢玮配合化妆师闭眼抿唇，乐有薇就在一边笑看着她，交谈几句。
时间就是金钱，这句话在明星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卢玮每分每秒都能换成钱，她跟乐有薇谈事，也是忙里偷闲。她点开《闲拈针线伴伊坐》问：“给我编穗子的是谁？”
乐有薇指给她看：“是这两位，年长的姓袁，年轻的叫梅子，是您的影迷。您主演的作品梅子都看过，她最喜欢您饰演的林皇后，还托我找您要签名呢。”
卢玮笑问：“我刚出道的作品她也看过？”又问，“村里真安静，怎么没看到孩子？”
乐有薇说：“最近的学校在邻镇，他们天不亮就得起床，我起晚了，没赶上。”
助理余芳端来一碟圣女果，卢玮叉起一只小口吃着：“哎呀，饿死了。”
下午四点半，是女明星一天里的最后一餐饭。她看出梅子右眼的异常，指指自己的眼睛：“她好像……”
乐有薇叹气：“梅子读高中时，上学路上雪太大了，她摔到山坡下，右眼就……”
卢玮面露不忍：“这里太穷了，当地政府呢？”
一名工作人员匆匆拎来一双高跟鞋，卢玮瞥了一眼，余芳接过鞋子，走到一旁换上了。乐有薇收回目光，对卢玮说：“当地是国家级贫困县，政府很重视扶贫工作，但资金缺口大，一桩桩落实，短时间解决有困难，还得动员社会力量。所以我请教了李副市长。”
卢玮问：“他怎么说？”
拉大旗作虎皮，只消抛出李冬明，事情就有了逆转的可能。乐有薇等的就是她这句话：“不少网民都认为，她们不是名家，拍卖会很难做出动静，重心得放在梅子身上。但是李副市长认为，顾绣是民族瑰宝，应该以艺术为名，而不是凭借盲女的眼睛卖惨。您知道，李副市长是学者出身，还写得一笔好字，做事讲格调。中午在他家家宴上，他指导了我，我明确了思路，再往下操作，就有的放矢了。”
余芳穿着高跟鞋在地毯上走来走去，嘀咕道：“劝你当众揭人伤疤，他们还自以为善良。”
卢玮表态：“我赞同李副市长的看法。”
摄影师调好了设备，卢玮过去拍照，熟练地摆起了姿势。拍完一组照片，她坐回来休息，好奇地问：“那么多人，为什么想到我？”
“您征集穗子活动，是传统文化的一环，顾绣是传统文化的另一环，环环相扣。”这番话在为卢玮特制的那份慈善拍卖会方案里就有提及，乐有薇笑笑，“此外我有点私心，您是白玉双鱼佩的新主人，我想结识您。”
卢玮半开玩笑：“叶之南是我朋友，你通过他找我不就行了？还免得我落了个怠慢他助手的名声。”
乐有薇显得很不好意思：“卢小姐不知道，那天，我一位朋友也是冲着白玉双鱼佩去的。但您跟它更有缘，可我朋友就是对它情有独钟，逼我再想想办法。”
卢玮讶异：“叶之南可没想到你跟人许诺在先，难怪你直接找我了，是不想惹他不高兴吧？”
惹他不高兴，何止这一件事？乐有薇点头：“是不好让我们叶总知道。”
卢玮问：“你朋友，是跟老沈竞价那位吧？怪不得他想跟我的艺人合作。
但白玉双鱼佩是老沈送我的礼物，很有纪念意义，只能让你难做了。”
乐有薇微笑：“贸然找您，我觉得很冒昧，但想为江总尽点人事。这次试过了，我已经能给他交代了。”
造型师上前，为卢玮换新发型，卢玮接着问：“她们的绣品里面，有特别大又特别复杂的，拿出来就让人哇一声的那种吗？”
乐有薇很遗憾：“严奶奶绣过不少既盛大又精美的名画，宋徽宗的传世名作也都绣过，但都送人了，手头只剩这些局部的。尺寸最大的是这件《南枝春早图》，可她年纪大了，手不灵敏了，没绣完。”
一名女工作人员从门外匆匆而来，附耳对卢玮说了几句话，卢玮轻蹙秀眉，对造型师说：“我们抓紧时间，拍完你帮我做新造型，晚上八点我要去电视台录制节目。”
余芳为女工作人员和乐有薇互相做介绍，女工作人员名叫许黎莉，是卢玮团队的宣传总监，穿着中性，伸过手和乐有薇一握：“乐小姐，你好。阿玮新剧刚定档，我这几天连轴转，还没来得及看你的拍卖会方案，看完再联系你。”
该说的都说了，乐有薇告辞：“各位先忙，我晚上还有两个会议，先走一步。”
余芳换下高跟鞋，换回自己的休闲鞋，卢玮让她送乐有薇一程，乐有薇感叹：“大明星的行程真满。”
余芳说：“今天还算好的，本来拍完就能休息了，突然又有事了。”
余芳脚宽，脚背也高，塞进那双高跟鞋里，在原地走了不到一小时，脚趾骨处就被磨破了皮，乐有薇低声说：“你别送了，脚疼，坐着休息一会儿。”
她心细如发，余芳有点感动，口吻却满不在乎：“没事，我包里有一次性毛巾，敷一敷就行了。”
品牌提供的新鞋穿着挤，又或者仅仅是担心新鞋会磨脚，于是余芳拿去穿上，帮卢玮撑大，弄软乎点。她连毛巾都常备，可见这种情况不是她职业生涯的第一次。
城市道路的晚高峰已来临，走到花渡咖啡馆外的小院里，乐有薇打开约车软件，但半天没人接单。对面甜品店门口，趴着几只懒洋洋的猫咪，女孩们在拍照，她便也摸出手机来拍。
卢玮询问了很多问题，说明她对顾绣有兴趣，但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多半是在怀疑自己和李冬明走得有多近，是否能为她所用吧。
打着李冬明的旗号来办事，吹得天花乱坠，外人也只会觉得你不过是个家丁。至少得让对方看到，你是家臣的地位，李冬明的名号才管用。一定要沉住气，再等等，再想想。
江天打来电话，乐有薇和他约定见面地点：“你和常伟亮老师谈得怎样？”
江天哈哈笑：“我出钱，他出力，一拍即合称兄道弟。”
去意大利餐厅吃饭的路上，乐有薇收到余芳的信息，她很感激：“乐小姐，我收到透明脚趾贴了，谢谢您！”
余芳穿着高跟鞋在地毯上走来走去时，乐有薇在网上下了单，选了同城闪送服务，不到一个小时就送到了。她笑着说：“另一种是护脚膏，穿鞋之前涂在可能会磨损的部位，很有效。”
彩妆海报刚拍完，造型师在为卢玮做造型，余芳一边吃饭一边和乐有薇在网上闲聊。再过一刻钟，团队就出发去电视台，卢玮得去录制新剧开播发布会。
乐有薇快速看完通稿，前年秋天，这部电视剧开拍，卢玮饰演女二号。两家卫视将于下个月中旬联播。刚才在咖啡馆，许黎莉对卢玮耳语时，乐有薇听到一个当红小花旦的名字：“电视台协调不开，请您体谅……”
当红小花旦是该剧女一号，乐有薇推测出，电视台为迁就她的行程，临时调整了录制时间，卢玮方面必有意见。
自己费尽周章才见上一面的人，在另外的场合，也会仰人鼻息，大家都一样。乐有薇给余芳回个笑脸符号：“祝热播！”
去电视台的车上，余芳头靠车窗假寐。许黎莉和卢玮你一句我一句对起了台本，迷迷糊糊之际，余芳听到她们将话题转到慈善拍卖会上。
昨天下午，许黎莉看完慈善拍卖会方案，就找人对今生珠宝做了背景调查。今生珠宝是Dobel的子品牌，Dobel是美国品牌，很受时尚人士欢迎，但外来品牌进军中国，风险很大。
许黎莉的助手说：“他们的广告投放力度很大，全网铺开。”
许黎莉哂笑：“全网又怎样？有的网站说没就没了，况且一个品牌？一开始都是在烧钱，我们这几个新人都很年轻，条件也好，谁一飞冲天我都不意外，要是代言的品牌没两个月就倒了……”
那就太败运了，还容易被对家当成把柄打压，卢玮不多说了。余芳递上剧本，卢玮夜里有几场重头戏，她的台词充斥咨询业的行业术语，要多背几遍。
休息时，卢玮把玩着配上穗子的白玉双鱼佩，按开平板电脑看视频，被触动了。
去年深秋，卢玮的外婆去世，她回老家奔丧，足足停工一周，当《闲拈针线伴伊坐》出现第一个关于严老太的镜头时，她对余芳说：“她好像我外婆。”
余芳是卢玮表姑父那边的远亲，拐弯抹角沾亲带故，她见过卢玮外婆，其实不像。但天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都是相似的吧，面对镜头略显拘束，但当你逗她开心，又会笑得舒畅。
《闲拈针线伴伊坐》拍得很有水准，每个画面都具备功效，对江家林地理空间的影像运用更是精明，铺陈出生活惨淡。卢玮以为这视频出自业内人士之手，但乐有薇拍得出来，她倒不意外，拍卖行的人最懂得以文化的外壳，行赚钱之实，风雅只为稻粱谋。
画面停在北宋画家崔白的《牡丹白鹭图》上，卢玮说：“我很喜欢这幅。”
崔白一生画作甚丰，存世却极少，《牡丹白鹭图》是否出自他手笔，收藏界是存疑的，但它红花白鸟，色彩绚丽，本身就是珍品。在严老太的指导和润色下，袁婶大致完成了牡丹和白鹭，算师徒二人的联名作品。
许黎莉快速把视频看一遍，承认拍得不错：“绣的是古画，视频拍出了中国古代的山水感，有清苦感，很起范儿。”
起范儿意味着高级感，乐有薇筹集善款将用于兴建绣庄，做成产业化，卢玮很赞成这种授人以渔的思路，愿意赞助慈善拍卖会：“你看老太太谈吐多好，再想想她生活的环境……黎莉，你见过几个乡下老太太，能像她这么有文化气质？画得好，绣得好，说话也有水平，算得上是民间艺术家了。”
许黎莉说：“我找人跟老太太联系，把你看上的这幅买下来吧。”
许黎莉是卢玮所在的经纪公司去年挖来的，才一年多，就带领宣传部门把卢玮推到了二线往上走，她当然听得出卢玮想为慈善拍卖会出资，但不觉得有必要，卢玮依了她。
卢玮拍完大夜戏，睡到中午起来，余芳送来蔬菜沙拉。卢玮一粒粒吃着玉米，望见枕边的玉佩穗子，说：“叶之南跟乐有薇之间不一般，晾着她不合适。你给乐有薇打个电话，就说我很喜欢穗子。就这些吧，她听得懂。”
乐有薇像是已有心理准备，语气不显失望，还说李副市长在帮她的忙，余芳对本市政府官员不熟，问：“李副市长？”
乐有薇说是李冬明李副市长，余芳仍不知此人是谁，正茫然，卢玮碰一碰她的胳膊，做口型说“让她过来”，余芳一愣，卢玮用手指在纸质慈善拍卖会方案上画了一个问号，余芳会意了，说道：“卢小姐一向支持慈善事业……”
在花渡咖啡馆，余芳看得出来，卢玮跟乐有薇合作的意愿很强烈，但很显然，许黎莉依然认为没必要。
卢玮竟会把乐有薇喊来面谈，还再次琢磨合作的可能性，许黎莉道歉说：“我忙得还没顾得上找那位老太太。明天下午一定给你办妥了，五万块，把它买下来。”
余芳喜欢《南枝春早图》，心理价位是三千块之内。她想买来配个画框，挂卧室墙壁上，把露在外面的网线接头遮一遮，既大方又好看。许黎莉一下子把价钱抬高了，她只能试着谈打包价：“许总监，能顺便问问《南枝春早图》吗？”
生活助理等同于贴身保姆，余芳的收入很一般，许黎莉诧异：“你想买？”
卢玮笑道：“看吧，真的有人愿意为它花钱。我昨天就说，这个慈善拍卖会没你想的不靠谱，你看多少人绣过十字绣？这种绣画结合，比十字绣特别，还不俗气。”
卢玮对这点小事出乎意料地上心，许黎莉很意外：“顾绣是能做，但你问过了，她们不是名家，还拿不出轰动的东西，如果绣了个《清明上河图》就另当别论。”
余芳说：“乐小姐说，老奶奶绣不动了，另外几个功底不够，目前还不行。”
许黎莉叹声气：“麻烦就麻烦在这里。阿玮，掏钱的是你，按道理讲，你的钱，你高兴怎么捐就怎么捐，但宣传是我的事，有几个普通人听过顾绣？你做了好事，我得帮你扬名吧？要是花在宣传的钱上，多过于捐献的款项，那就本末倒置，失去做慈善的意义了。”
许黎莉说得在理，卢玮静下来。她有做慈善的习惯，出道以来，每年都为残障儿童捐款，许黎莉忍不住说：“你喜欢孩子，选择的扶助项目都跟孩子有关，有共性，也有持续性，对以后也有帮助，为什么突然把视线对准几个农妇？”
过于理性的人内心失之柔软，往往理解不了很多事。你或许会倚重她，但她不会使你感觉亲近，有些话懒得跟她说，说了只会给自己添堵。卢玮没有回答许黎莉的问题，从包里掏出白玉双鱼佩，一点点理顺穗子，问：“你觉得那个乐有薇怎么样？”
在花渡咖啡馆，许黎莉和乐有薇第一次相见，那女人于她是惊鸿一瞥，是个美人，但许黎莉在娱乐圈见多了美人，并没放在心上。
卢玮问起，许黎莉才好好想了想。卢玮没给答复，乐有薇仍不慌不忙，在园区招猫逗狗，自得其乐，她有她的气度。许黎莉因而说：“有心气，性格也沉稳，以她的年龄和外形，难得。”
大楼门口停了几辆豪车，许黎莉向外看，没发现当红小花旦的车：“等她来了我们再下车。”
修罗场近在咫尺，化妆师观察稍许，卢玮鼻翼处有轻微浮粉，她拈起了粉扑，顾绣话题就此打住。
意大利餐厅，音乐**漾。郑好发来消息：“要不，还是按网民的建议，走一走弱势群体的路子？”
拍摄留守村妇，最常见的是走苦难路线，但是常见意味着平庸，平庸是不会有好销路的。把绣品做成艺术品，完全具备以小博大的可能，高端，才能卖出高价。乐有薇回道：“我只要开通网上募捐通道，再找些大客户化化缘，就能筹个五万十万了，但我想做拍卖会。”
郑好没奈何：“这次太难了，别再钻牛角尖了，考虑新计划吧。”
放弃慈善拍卖会，依然得做别的事。一件件征集珍宝，集腋成裘，攒够数量和质量，才能开一次稍具规模的拍卖会，效果可能还不如顾绣慈善拍卖会好。
徐渭诗曰：“笔底明珠无处卖。”乐有薇确知那是明珠，她看见了，就不相信卖不掉。
江天在乐有薇对面落座，问：“女明星把话说死了？”
那个许黎莉一看就是铁腕派，局势不乐观，乐有薇心情糟烂：“我觉得她本人是有意向的，但是不给准信。”
江天说：“被常伟亮说中了，他说明星做慈善倾向于跟官方机构合作，一来信得过，二来算是走上层路线，多留点好印象，博个德艺双馨的口碑。平民求她献爱心，就要看热度了，全民热议才值得出手，既赚名声，又花不了多少钱，合算。”
因此，乐有薇找卢玮为慈善拍卖会买单，是很难达成的。广告代言权那点蝇头小利，她看不上，那么你找她，就是在踩着她了——借她的势往上爬，谁会高兴？电视上，多少中年演员顶着一张成熟的脸，硬演角色的少年少女时期，没别的，他们不愿被青春可人的演员抢去风头，对比起来也残忍。
乐有薇打起精神：“你和常老师谈得好吗？”
江天笑：“花钱办事，哪有谈不好的？我现在只差代言人了。男性角色不等卢玮那边了，我让常老师帮我物色去了。最烦的是连女主角也得重新找了。”
按原计划，爷爷奶奶的角色由国民度高的老艺术家担纲，年轻时的奶奶用国际超模伊莎贝尔，她是亚裔面孔，年轻时的爷爷则留给卢玮工作室的新人。
但是今天下午，市场部意外发现，伊莎贝尔的经纪人去年在网上发表过排华言论，江天用她，可能会引起争论，得换人。
乐有薇瞳孔一缩。能不能找陈贝拉谈谈，给她一个代言机会，用来交换她家老康给村妇们捐款？是有可能的。
陈贝拉白嫩娇丽，容光焕发，鲜甜感很足，代言珠宝很有说服力。她每次出席时尚活动，或发布穿搭购物视频，老康都会自发宣传：“老婆貌美如花，还会赚钱养家，嘿嘿！”
论有钱，老康极为一般，身家勘勘几亿，且是从最底层奋斗上来的，连初中文化都没有，却娶到小他19岁的名牌大学毕业生，还是名人，网上粉丝几十万，他哪肯放过炫耀的机会？
男人很现实，很多已婚男人的社交网页上，太太是缺席的角色。但对老康而言，娶到如花似玉的小娇妻，是成功最直观的展示。
如果陈贝拉从网络红人，变成品牌代言人，广告还铺天盖地都能看到，老康就更有吹嘘的资本了。乐有薇脸上有了笑容：“我推荐一个人选，陈贝拉。
白玉双鱼佩的上一任主人。”
江天说出陈贝拉的本名：“陈妍丽？感觉是挺对，不过，她也过于新面孔了吧……”
乐有薇知道他想说什么：“担心损害品牌的高端性？今生珠宝强调的是婚饰概念，是代言人看着像被爱情滋润着重要呢，还是她本人的身份更重要？”
江天一想也是：“国内最红的女明星们都在电视上卖食用油洗衣液呢。我启用一个幸福的少妇，有什么不对？行，我跟市场部通个气。”
乐有薇眉一挑，没料到江天居然如此爽快。江天看出来了，笑骂她言行不一，她口口声声说当朋友，自己才是真心诚意拿她当朋友。
上午，江天向爷爷汇报工作，特地说广告构思是朋友乐有薇提供的，还把《闲拈针线伴伊坐》发给爷爷了。爷爷夸视频拍得好，那棵朴树更是让他很感怀，计划明年就回善思堂住，再多画几幅。
视频里的朴树是乐有薇有心拍的，象征希望的绿树很多，但是江爷爷既然专门为这棵树作画，说明对它感情很深。她藏了这点小私心，点点滴滴，都是在做铺垫工作，此刻由衷地说：“谢谢你帮我在你爷爷那里讨点好印象。”
乐有薇对江天态度坚决，不给机会，江天收敛多了：“我跟我爷爷说，你想拿村民的绣品做拍卖会，筹集善款建绣庄，爷爷很关注，他说早些年也给江家林做了点事，总算后继有人了。”
几十年前，江知行同父异母的幼弟重病，他回国探亲，几天后，幼弟与世长辞。一位远亲一瘸一拐地来吊丧，他回村种菜，下雨路滑，从陡坡摔下，右腿骨折，躺了大半年才恢复；还有人哭诉，孩子从高岸跌落，被池塘淹没……江天说：“我爷爷很痛心，村里通往江集最险的那段路，就是他出资修建的。你要做的慈善拍卖会是在给村里人筹款，我问他，我们不表示表示吗？他说他有另外的方式扶持江家林，我不好再问。”
乐有薇振作起来，慈善拍卖会是她给江爷爷纳的投名状，做成了才能彰显她的实力，好让江爷爷放心地把藏品交与她拍卖。目前虽未能打开局面，但熟客们都答应届时撑个场面，群众基础也还好，只要她再耐心些，一定能寻到破局之道。
江天低头发信息，乐有薇叫了两杯橙汁。其实改弦易辙，把陈贝拉家的老康当成最大的买单人，同样不易。一件白玉双鱼佩都磨了老康一年多，想让这人散财，得多想几条路子。
江天一边和市场部沟通，一边反馈给乐有薇：“有个问题，陈妍丽是不是太时尚了？”
乐有薇说：“我见过她扮相清雅的照片，她能把握年轻时的奶奶形象。明天我和她谈谈吧。”
喝完果汁，乐有薇叫了车，江天跟她一起往外走，各忙各的去。乐有薇想起一事：“你爷爷收藏了徐渭的作品吗？”
江天愣住：“徐渭是谁？”
乐有薇再问：“徐文长，听说过吗？”
乐有薇是真的很希望江知行藏有徐渭作品，即便他不出手，能让赵致远一饱眼福，她就算报答赵杰带她去见李冬明的人情了。江天却说：“没听过这两人。你要问我毕加索、凡·高、达利和拉斐尔，我就知道。”
这人长了一张中国人的脸，乐有薇总忘记他是土生土长的美国公民，熟知的是西方文化艺术。她说：“徐渭，字文长，这是一个人。”
江天纳闷：“一点印象都没有，他很出名吗？”
出租车到了，乐有薇坐车离开，发现几分钟之前秦杉发了一条短信：“小薇，我刚才下载了你发来的视频文件，明天拿给严奶奶她们看。还下载了古玩和拍卖资料，今晚就开始学习。”
在村里，短信比微信好用，屏幕显示已读。秦杉等了几分钟，没收到回复，但乐有薇知道这件事就行了，他拿起工作台上的啤酒瓶，把瓶中的蔷薇枝条剪成短短几根，换了清水，放置在角落里。
初夏气温高，再过几日，枝条就会长出根须，种进土壤里，等下一个春天来临，它会开出花朵。
江天误打误撞，让乐有薇意识到自己作为业内人士，存在思维盲区：严老太绣过宋徽宗、马麟、王冕、扬无咎、崔白等人的作品，这些人于自己是如雷贯耳，但江天是艺术家后代，都只知道徐悲鸿和齐白石等少数人，所以她的宣传要做得更细些，更通俗些。
很多人都会不自觉地迷信权威，看待文艺作品也好，购买消费物品也罢。
所以宣传方面，要强调他们作品的文物地位和价钱，而不只是从艺术审美上普及。
乐有薇回到家，在团队群安排工作。众人一致决定主推《南枝春早图》，它虽然是未完成作品，但尺寸大。
以崔白《牡丹白鹭图》为蓝本的那件绣品则被放在第二位，它色彩舒服，是普罗大众最易接受的美，鉴于崔白的大众知名度也不高，重心要放在传播其人声名上。
排兵布阵告一段落，乐有薇去书房练字，郑好问：“色老头每次都盯着你看，你求上门了，他连敷衍都不肯吗？”
乐有薇不想跟她说书房那一幕：“肯接见就很给面子了。哦，他的字是真好，我拍了几张。”
郑好手指划过照片，惊叫：“天哪，写得也太好了吧！活着的人里面，我还没见过比他写得更好的。”
乐有薇铺开毛边纸，她拍照就是想让郑好明白，人外有人，字写得好的多了去，绝不止叶之南曾经的未婚妻陈襄一人。
郑好突然一声大叫：“这张是他今天写的？”
乐有薇没说话，郑好脸都黑了：“《采薇》？！当着你的面写的？太猥琐了！我、我要找他麻烦！”
乐有薇拿起大象杯给她：“帮我倒杯热牛奶，喝完就去睡了。”
郑好接过杯子，气得团团转：“太过分了！张帆一个混混欺负你，这么个道貌岸然的老东西也欺负你！”
乐有薇不打算跟她说更多：“别生气了。对付张帆，我要做的就是送他坐牢，能判多重判多重；李冬明呢，要是他真敢怎么样，我也不会放过他。”
练完几页纸，乐有薇准备去冲澡，郑好迟疑地问：“叶师兄以前在工作上，也像你这么难吗？”
乐有薇说：“也难吧，但他可能比我略好一点。”
郑好问为什么，乐有薇笑：“首先，他在陶瓷方面是专家，这一块能出重器，几场拍卖会做完，名气就起来了。古书画他也跟几位大家学了不少，吃得开。”
乐有薇夸叶之南，郑好很爱听，谁夸他她都爱听：“其次呢？”
乐有薇又笑：“有没发现，好看的男人得到的便利经常比好看的女人多？
不过，只要是工作，就会很难，我们觉得他算走得顺的，但他肯定也有很艰难的时候，是我们想不到，他也不会说的。”
慈善拍卖会暂时可能会搁浅，乐有薇做好先开场网络预售会的思想准备。
能不能欣赏美，跟财力无关，余芳就是群众代表，她收入普通，但认真地询了价。网上这类人很多，只要定价合适，她们肯买。
先让村妇们手上有点钱，在这个过程中，继续寻找慈善拍卖会的捐助人，明天就从陈贝拉家的老康着手。乐有薇冲郑好亮亮拳头：“活着，就得干活；没死，就得死磕。”
冲完澡出来，余芳的电话来了，乐有薇等手机响了好几声，才接起：“余小姐，您好。”
余芳的声音很轻松：“乐小姐，我们团队决定跟你合作了。卢小姐明天要拍一天戏，这会儿人还在电视台，她委托我们宣传总监许黎莉许总监跟你签合约。明天早上九点，你能来我们工作室吗？”
乐有薇谢过余芳，挂了电话，郑好跟她击掌：“我就知道你搞得定！”
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乐有薇想做的事，已从山穷水尽，走向柳暗花明处。乐有薇翻开短信，回复秦杉：“小杉，祝贺我吧，慈善拍卖会能做了。明天签了合同，你再告诉袁婶她们。”
郑好喜道：“第一时间就向秦杉报喜，你是不是喜欢他？”
乐有薇让郑好看秦杉发的短信：“他很支持我的工作。”
郑好念出秦杉发的内容：“下载了古玩和拍卖资料，今晚就开始学习。”
她更开心，“他都这么喜欢你了！还是你一向喜欢的类型，你一定要考虑看看。”
秦杉之前说想来云州工作，带着很诚挚的心计划未来，一五一十都跟乐有薇有关，乐有薇承认，是被他感动了一下。而今天，秦杉让她知道，他不是说说而已，他是动真格的。乐有薇无法和他在一起，于是更加想把白玉双鱼佩拿回来，卢玮这层关系，她一定要维系好。
这些天，乐有薇穿的衣服都是丝绸面料，避免穿脱磨到伤口，她回卧室换上连衣裙，郑好惊讶：“你要出去？”
明天一早就要跟许黎莉碰头，那女人看着就强悍，跟她谈事，乐有薇得准备充分些，不能被她带着走。乐有薇换鞋：“回公司拿资料，明天起来从家里出发。”
时间不早了，郑好不放心，想跟着一起去，乐有薇瞪她：“明天你还得给大家打下手，赶紧去睡。我打车去打车回，很快的。”
贝斯特大楼很安静，只有两间办公室还亮着灯，乐有薇一边和秦杉通话，一边走进大楼。
打车来公司的路上，乐有薇接到秦杉的电话，他觉得应该亲口道贺：“祝贺你，小薇，我也有好消息跟你说。”
《闲拈针线伴伊坐》视频底下，几名医生都表态想为梅子义诊，秦杉分别发出邮件。其中一位姓罗的医生让助手打来电话，说本月之内，医生会带着团队到江家林看看梅子的情况，他还想把村妇们请到县里的医院做个全身体检。
罗向晖是眼科专家，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获医学博士学位，在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医院工作了几年，去年回到北京，就职于一家全球连锁眼科机构。乐有薇很为村妇们开心：“这么厉害的医生！”
秦杉也很开心：“是你做的视频打动了他们。”
乐有薇走出电梯：“女明星的助理姓余，她总给我带来好消息。你精通植物，帮我参谋一下，送她什么花合适？”
秦杉答道：“我没给别人送过花，但是记得大学植物园里，有一种玫瑰名叫加百列大天使。《圣经》里，他告知耶稣诞生，因此又被称为报喜天使。”
乐有薇赞叹：“这个特别好！花好看吗？”
秦杉说：“好看，还很香。”
乐有薇一边按电子锁密码，一边讲电话，隔壁办公室的门打开了。她转头看，叶之南手拿一件卷轴，站在门边看着她。
乐有薇的声音仍轻快：“加百列大天使，我记住了。还有事，我先挂啦。”
秦杉恋恋不舍：“小薇，晚安。”
“再见。”乐有薇摁了电话，抓着手机壳上的防摔环，笑问，“师兄出差回来了？”
叶之南跟着乐有薇进办公室，把手中的卷轴放在她办公桌上：“看看。”
乐有薇放下包，解开绑绳，一点点展开。最先看到的是题款和钤印，是夏侯治海。
夏侯治海是当代著名书法家，有一年，贝斯特收进6件北宋钧窑瓷器，在全国几大古都举办巡展，乐有薇跟了全程。在洛阳时，叶之南带着几个弟子去了一趟郑州，专程去逛河南博物院。
河南博物院是国家级重点博物馆，商周青铜器、历代陶瓷器和玉器都很具特色，恰逢夏侯治海书法展开幕，几人逛过去。
在夏侯治海行草书苏辙的《黄州快哉亭记》面前，乐有薇看了好半天，叶之南问：“喜欢这篇文章，还是喜欢这书法？”
乐有薇回答：“都好，都喜欢。”
七个字，在眼前次第排开，是清朝三代帝师翁同龢的一句诗：每临大事有静气。临和静两个字写得尤好，前者是泰山崩于顶的险峻，后者是面不变色的稳健，乐有薇不禁用手指虚写了一遍临字。
叶之南见过乐有薇的钢笔字，夸她的字写得好，郑好说两人从小一起练书法。他语声遗憾：“没见过你的毛笔字。”
乐有薇一边虚写静字，一边说：“跟很多人都差得远，不献丑了。”
大学二年级结束的暑假，叶之南主槌一位大收藏家的个人私藏拍卖会，乐有薇和郑好去送贺礼，在叶家庭院，两人见到了陈襄。
那是叶之南动了真感情的一位吧，一首《春江花月夜》洋洋洒洒几百字，他倚在门廊边，注视陈襄逐字逐句写来。
写到那句“愿逐月华流照君”时，陈襄温柔地说：“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句，想单独写一幅送给你。”
然后两人才看到门外的乐有薇和郑好。陈襄生得美，是恬淡婉约的大家闺秀型，她像女主人一样，笑着问：“是阿南的朋友吧？”
郑好后来说，那是她此生最黑暗的时刻。临摹黄庭坚十来年，郑好自傲于一笔楷书，但陈襄的毛笔字远在她之上。
不仅是字，陈襄还长于篆刻。她拿起刻刀，跟叶之南说：“你跟朋友们聊会儿天，我忙我的。”
郑好放下礼物就走，乐有薇撑着聊了几句，聊不下去，丢下一句“我走了”，跑去找郑好。
险些来不及。
过路车戛然停在郑好面前，乐有薇腿软得站不稳，连拖带拽，把郑好弄到路边，司机探出头破口大骂，两人置之不理。郑好痛哭，乐有薇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后背，可她能说什么？
说这个人是你贪不了、抓不住，就算侥幸得到也很快会失去的？高三那年与叶之南相识的时候，乐有薇就劝过郑好，没有用。
乐有薇不是个自谦之人，别人夸她，她向来坦然受之，但如今她竟会说：“不献丑了。”语气竟还有恼意，是慈善拍卖会不顺利，让她烦心吗？
叶之南无言，微妙的氛围就又来了，乐有薇开口问：“师兄最近拜访了夏侯老师吗？”
叶之南说：“他儿子在哈佛读书，他这几年都在美国。我跟波士顿美术馆谈完事，找他求了这幅字。”
乐有薇垂下眼眸，他飞抵美国公干，还抽出时间，求取她心仪之物，亲手送给她。她随口说的一句话，他竟是记得的。
夏侯治海书法作品行情好，但稍微贵一点的物事，乐有薇就不肯收。叶之南见她不作声，接着说：“你首战告捷，跟这句话很衬，收下吧。庆功宴取消，用它代替，祝贺你独立执槌，行吗？”
叶之南声音软和里又带了恳切，乐有薇慢慢地再虚写一遍静字：“‘每临大事有静气’，我跟它很衬吗？”
叶之南注视着她：“很衬。”
乐有薇笑得顽皮：“我装的。”
小时候，向亲戚们讨钱时，乐有薇哭过，但是哭没有用。后来，她学会了坐冷板凳，自顾自地背书做题。他们吃饭，她上桌，他们看电视，她跟着看。
他们睡觉，她把外套铺在沙发上。不吵不闹，如一块顽石般天长地久的静，却能把长辈们逼到最烦躁的地步。于是几十块几十块的，乐有薇屡有所获。学杂费生活费东扯西拉攒齐了，她把自己拉扯大了。
这些年来，乐有薇总被人夸遇事淡定，心理素质过硬，但她哪有那么强大？有时只是在虚张声势罢了。没几个人敢跟举棋不定的人合作，笃定地让对方相信，跟着我有钱赚，是成功者的伎俩。
每临大事有静气，气势慑人的气。乐有薇下意识地卷着卷轴，她现在也在装，不想被叶之南看出她的心，可叶之南一直在看她，她慌了起来。
今晚的小乐穿着宽袍大袖，素洁得像一朵花，狂风里将坠未坠地战栗着。
刚才打照面时，就发现她憔悴了，瘦了，气色也不好，叶之南心里哽得慌。小乐在害怕，掩不住地害怕，并且她承认她害怕，她向来自信傲然，什么时候这样过？
是离她而去的人，让她心有余悸吗？叶之南愧意难当，别吓着她，先让她看到他在，像这幅字，时时刻刻，都在那里。
乐有薇脑子里混混沌沌，手上还在卷卷轴，被叶之南按住：“那就挂起来，当成自勉。”
乐有薇点头，走到墙边，看准最合适的方位，踮起脚。身后，叶之南已走近：“我来。”
乐有薇本来离墙壁还有一点间隙，叶之南突如其来，她心一慌，没站稳，身体往前一蹿，几乎贴到墙上。
双手拿着卷轴，胳膊肘贴着墙，只是轻微的凉意，乐有薇却像被冻住，一动不动。若她转身，就会撞进叶之南怀里，是会被他按在墙上亲吻的距离。
男性气息笼罩下来，从头顶到耳侧，乐有薇心跳急剧，回转身，吻过去，她整个人都是他的，他整个人也是她的。
还不能演变到那一步，不能收不了场。师兄是个很有**力的男人，即使乐有薇精神负隅顽抗，她的身体却千肯万肯，摩天轮上，她清楚明白。
满室沉寂，只有呼吸声在交织。叶之南按住手指，极力压制自己。他很想用强，很想，但是乐有薇仍在逃避，她甚至咬紧了牙关，咬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他不敢，他不忍，他想。
去路已被封死，只能以静制动。乐有薇咬住嘴唇，濒临窒息，只听见叶之南的指节在咯嗒作响，顷刻间，他手臂一顿，站直了。
乐有薇从眼角余光里，看到叶之南挽起了衬衫袖口，她刚觉得能喘上气了，突然，他略微俯身，手一扬，一手撑在她身前的墙壁上，她四肢就又僵住了。
“小乐。”他唤着她的名字，轻得像缠绵滴汗时的沙哑呢喃，乐有薇颊边浮起燥热，心火陡然烧遍全身。叶之南抬起手臂，将卷轴一端挂起，然后挂好另一端，一气呵成：“太高了，你够不着。”
乐有薇眼眶酸胀，叶之南有口无心的一句话，让她想到慈善拍卖会。她出身太低，以往总会想，有朝一日飞上枝头，生活能轻松点，不再这么累，可是高处够不着——经过这一回，乐有薇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够不着。
叶之南解着领口的扣子，快步走向冰箱。乐有薇紧张的样子太诱人，轻喘声微不可察，但分明不是在引诱他，她像一只小兽，弓起了背，在集中全身的力量抵抗他。
乐有薇端详着墙壁上的书法，被瓦解的意志力一点一滴回归原位：“是比我以为的高，以为踮起脚就够得着，以后我会当心。”
明天一早就要去见卢玮团队了，乐有薇明白，此次达成合作实属侥幸。生拉硬拽蹭女明星的热度，内耗太甚，这样不行，以后得懂得过犹不及。
叶之南拉开冰箱门，抓出一罐酒酿。罐身冰得他手指一个激灵，像流水击石，砸进他心间。“啪”的一声，拉环被拽开，他两手捧着铁罐，站在原地看着乐有薇，没有走近。
乐有薇生得妍姿艳质，看不出食不果腹的出身，但那些苦头，终归在她身上打下了烙印。她很细心，也很体贴，客户们众口一词说她锦心绣口，情商高，但叶之南明白，那只是她吃过很多苦养成的乖觉。
几分钟后，叶之南缓步走过来，又变回一个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人：“手臂有伤，还逞能，让我帮你挂上去，很难开口吗？别的事也一样。”
乐有薇笑了一下：“知道了。师兄放心吧，慈善拍卖会可以做啦。”
叶之南很意外：“这么快就敲定了？”
乐有薇忍不住得意：“师兄看我的吧。”
她没和叶之南聊过慈善拍卖会，但叶之南让她开口求告的是这件事吧，也是更多的事。可是你心疼我，让我开口，我何尝不心疼你？
我的路，你都走过，19岁得你照拂至今，看着你殚精竭虑，如履薄冰，我感同身受。求人办事，于我很难，于你也一样，我能受得了的罪，就不想让你受苦。所以再给我一点点时间吧，本月中旬我就去复查身体，然后就要求你为我放弃唐莎，我愿意为你放弃郑好。
叶之南手捧酒酿，走到乐有薇旁边。她问：“怎么不喝？”
叶之南说：“等下要开车送你回家。”
“我先找资料。”乐有薇坐下来，按标签找出移动硬盘，再翻出几本纸质资料，抬头一看，叶之南还在凝眉欣赏那幅字。
叶之南被各种事务缠身，但每年春秋拍的陶瓷拍卖会，他都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他人。吴晓芸很烦他这一点，公司有几个拍卖师都能胜任陶瓷拍卖，不行还能外聘，他何苦还在这上面花费大量精力。叶之南回答说，我喜欢的东西，我想自己告诉别人，它哪里好。
乐有薇庆幸自己刚才又抵抗住了**，诚然今晚就能一吻定情，但如此一来，只怕一发不可收拾，如胶似漆，找不到瞒住叶之南独自去治病的机会。
在职业上，叶之南有很多想去做、想做得很好的事情，乐有薇自己也是，所以病情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她想做完复查和相关治疗，就和叶之南定下来，一起专心去做事，去看遍世间的大海，看遍苍翠林海和如烟花海。
江知行有没有徐渭人物图，仍不得而知。但是江天说过，他爷爷有元青花玉壶春瓶，还不止一件。乐有薇找齐资料，必须把慈善拍卖会做好，找机会让师兄去看。
中国古代书画是业内最看重的领域之一，叶之南的恩师顾德生是国宝级大师，他和赵致远都跟着学了不少东西。前年冬天，顾德生逝世，国内书画界和文艺界都视为巨大损失。
慈善拍卖会主打绣品是《南枝春早图》和《牡丹白鹭图》，蓝本分别是王冕和崔白的画作。回家路上，乐有薇向叶之南详细请教两人的作品情况，脑子里对自己的资料库进行补充。
叶之南讲得很细，到达小区门口，乐有薇坐在车里多听了一会儿。叶之南照常把她送到楼下，转身离去。
乐有薇拎着资料往楼上走，上次也是这样的夜晚，她说：“让我先逃避好吗？”叶之南再未逾距，从言语到肢体都恪守了分寸，今晚也是。
摩天轮上是她惹恼了他，但他原本气定神闲，骄傲得像月亮一样的人，他要她心甘情愿爱他。
卢玮团队的宣传总监许黎莉很强势，回到家，乐有薇打开牛皮纸袋，拿出移动硬盘，得把资料都吃透，明天从专业度上让对方信服，按自己的来。
一路借力打力，乐有薇走到了今天。今夜蓄势待发，她是拍卖师，也将是拍板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