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柜上放着一大束红玫瑰,叶之南眸中一紧,对乐有薇说:“嘉德的拍卖会结束,我让人送郑好回了家,你想要什么,我让她拿来。”
“输完液就能走了,让她带套宽松衣服吧。”乐有薇这才看到红玫瑰,旁边还有一只用处方单折成的纸飞机,她伸手去拿。
“花店说没有蔷薇,我想蔷薇和玫瑰都是rose,差不多吧?”江天一手捧起红玫瑰,递到乐有薇面前,一手试图握着她的手。叶之南和郑好通完电话,眼神扫了过来,江天手一缩,对乐有薇说,“你闻闻看,很香。”
叶之南明明面色冷静,竟一个眼神就把自己压住了,江天不服,倏然站起。叶之南看着他,他穿着随意的T恤仔裤,可一看就是好出身,他问乐有薇:“姓秦的先生是谁?”
乐有薇和江天同时开口:“是我朋友。”
叶之南眉一扬,她和这人熟到有了共同的朋友?
江天不无得色:“他找乐有事,当时就在你们楼下。我一个电话,他察觉到乐可能有危险,冲去把她救出来。”
两个男人对视,叶之南忽地笑了:“郑好在路上了。江总,再会。”
灯光明亮,叶之南径直离开。江天心头郁气翻腾,这人言行无可挑剔,却让他感觉肺都要气炸了。
医院离贝斯特很近,叶之南回到公司,身后跟着几名保安。还在走廊上,众人就听到捶门声,且伴随着女人的高声咒骂。
保安李俊掏钥匙开门,兄妹俩滚到他脚边,张珊骂道:“我要告你们!”
两人被绑在一起,一步步挪到了门边,李俊怒踢张珊一脚,转身冲着张帆狠踹几下。
张帆的嘴巴被口罩和透明胶带堵住了,满腔怨气发泄不出来,挣扎着站起。叶之南弯腰,又深又冷地盯他看。
李俊在电话里说乐小姐浑身是血的那一刻,叶之南浑身的血都凝结了,只想让这两人去死。此刻见到罪魁祸首,血一下子涌上心头,他对准张帆的脸就是一拳。
这一拳很沉实,张帆鼻子流出血,李俊等保安呆住了。全公司上下,公认叶总最和气,现在才知道,他真生气起来有多可怕。公司都传闻乐有薇是他的女人,看来是真的。这事谁能忍?叶之南再有风度也顾不上了。
李俊抓着甩棍向张帆腹部戳去,张帆一颤,李俊的甩棍一套连击,其余几个保安也冲上,把张帆揍了个鼻青脸肿。
张珊又气又急:“快放了我们!”
叶之南居高临下地看她,一双眼睛没什么情绪,却让张珊瑟缩了一下,嗫嚅道:“我认得你,你是贝斯特的老板,你放过我们,我们就放过乐有薇。我手上有把她置于死地的东西。”
叶之南的声音很平静:“我考虑考虑。”
他连是什么东西都不问,张珊愣住了,他什么意思?她看看被打得瘫软在地的张帆,心里打起了鼓:“十分钟!”
叶之南不答,两指一拎,李俊衬衫口袋中的烟盒到手。李俊连忙从裤兜摸出打火机,要给他点上,他随手接过,穿过室内,向露台走去。
地板上躺着欧庆华送的柳叶刀,刀刃上有血,地上也有,凝固了,暗红色。叶之南眼底酸涩,脚步顿了一下,走向露台。
李俊轻咳一声,众同事会意,无声地退到门外,掩上了门。无论张珊要说什么,他们都将一无所知。
露台上,叶之南手指夹着烟,强压住泪意。为了保持在拍卖场上的状态,他很多年不抽烟了。
张珊大声问:“想好了没有?!”
夜色里,烟头一点红光,像靶心。叶之南弹了弹烟灰,轻蔑地笑了:“说说看。”
张珊声音更大:“我手机录了她的视频,已经发给我儿子了。你今晚不放我们走,我儿子就发到网上!鱼死网破!”
叶之南看张家兄妹那眼神跟刀子似的,几名保安贴着门听了半天,里头没有动静,让人疑心他已咔咔拧断了那两人的脖子。
保安李俊担心会出事,给乐有薇打电话。乐有薇手机被摔坏了,他把电话打到了医院。
“你们在门口守着。”乐有薇啪嗒挂了电话。
李俊很庆幸,他之前向叶之南通报情况时斟酌了措辞,只说乐小姐被一位姓秦的先生送去了医院,可没说是用抱的。
不然今晚的人命可能会多一条。
叶之南在看视频——乐有薇脸上顶着指印,却没有半分示弱,男人的手伸进她裙摆里,她一边挣扎,一边用手往后探到柳叶刀——视频到这里就断了。叶之南指间一动,橘色火苗蹿了起来,他又点了一支烟。张珊怯怯地说:“我们来找她鉴定香炉,她说是假的,我哥很生气,他喝多了酒,脑子一热,就、就……”
生怕叶之南不信,张珊挪到自己的包跟前,双手艰难地掏出香炉。
叶之南眼色一冷,这么个做工拙劣的香炉,工艺品店卖价不会超过一百块,却让乐有薇受尽欺辱,他借助李俊的烟压下去的怒火,腾地又烧起来了。
他还是想弄死这两人。
初相识那年,叶之南以优秀校友的身份回校给高三学生打气。誓师会结束,乐有薇牵着小男朋友的手,追上他:“叶师兄,我家有些小玩意,可以拿到你们拍卖行看看吗?”
初夏时节,她穿着红裙子,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叶之南给了她一张名片:“随时找我。”
校友代表们正要去赴校方的答谢宴,其中一人见她和小男朋友十指相扣,笑道:“早恋还敢这么高调?”
少女巧笑嫣然,叶之南说:“一定是年级前几名。”
乐有薇拿着他的名片,活泼泼地晃了晃:“对。”
比起大多数同学,乐有薇不像高中生,她很会打扮,确切地说,是能娴熟地展示自身魅力。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长发烫成卷,披散在肩上,不笑时很冷艳。
那天校友答谢宴上,有人问起她:“长得漂亮,成绩又好,是校花吧?”
席间叶之南得知乐有薇父母双亡,亲戚不怎么管她,所幸她争气,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学校减免了她的学杂费。桌上好几个校友都提出资助她,最豪气的那个张口就是10万,其中意味难明。
美会带来许多便利,但也伴随着危险。教导主任替乐有薇婉拒了,说等她考上大学,筹集学费的时候再请众人帮忙。
高考结束,乐有薇喊上郑好,拖着旅行箱到贝斯特找叶之南。叶之南打开来看,多是民国时期的灯具和木雕佛像之类,不值钱,但旧物用料扎实,做工也细,他就都收下了。
两个女孩听说叶之南当天下午有个小型拍卖,留下来看热闹。拍卖会结束,人群退场,乐有薇扬手道别,刘亚成顺着叶之南的视线望去,那少女眉目如画,长腿细腰,笑道:“好眼光。”
叶之南正色:“她有男朋友。”
她跟叶之南无关,那就能下手了,刘亚成不以为然:“我介入了,就没那小子什么事了。”
几天后,叶之南通知乐有薇:“东西脱手了。”
金额不多不少,不能吓着她。
乐有薇牵着小男朋友的手,喜滋滋地来贝斯特,还举了一支巧克力冰激凌给他:“我们都爱吃这个。”
听到一箱子东西都被人买了去,小男朋友要请叶之南喝酒,叶之南谢绝了,说是分内事。乐有薇说自己刚填了志愿,报的是艺术史:“希望以后能为叶师兄效劳,才是真正的答谢。”
多年来,乐有薇保持了少女时的张扬,直到这个夜晚,她在视频里受辱,愤怒又无依。叶之南心里一塌,废了张帆,要几秒钟?
叶之南的目光在张帆手上梭巡,张珊的心提到嗓子眼:“我哥又没真欺负到她,你们报警,我哥顶多坐几天牢。我公布视频了,她等着被人指指戳戳吧,一辈子都被人看!”
叶之南把烟头摁灭在香炉里,拨出阿豹的号码:“来我公司,有事找你帮忙。”
门被撞开,乐有薇**,郑好捧着江天送的红玫瑰,跟着小跑进来,李俊等保安在门边望而却步。
张珊迎面一望:“我录了你的视频,不想传得网上到处都是,就放了我们!”
保安李俊打电话的时候,江天也在,他把乐有薇和郑好送到贝斯特门口才走。郑好把花束往桌上一放,冲到张帆面前,朝他裆部就是一脚。
乐有薇已经换上了轻便的长袖连衣裙,弯下腰,似笑非笑地瞧着张珊。张珊被她看得毛骨悚然,乐有薇直起身,谑笑道:“我只录了音频,加上你提供的视频,之前之后的声音画面都有了,证据齐全了,谢谢啊。”
她走到工位前,晃动鼠标,问:“要不要听听看?”
张家兄妹脸都白了,难怪她趁张珊解开她双手之际,让张帆去开灯,原来是在支开他,从而开启电脑上的录音软件,保留证据。
张珊近视,没发觉当时乐有薇在电脑上动手脚,气得要吐血:“不要脸!
你就不怕我公开吗?!”
郑好气极,抓着她的头发往桌腿上撞:“你才不要脸!”
张珊又气又疼:“我半夜还回不去,我儿子就发到网上,你一点脸都不要吗?”
乐有薇嘲弄道:“要啊。所以不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然我也太没面子了。”
叶之南凝视着她,她左上臂被包扎起来,袖子有点鼓,手背上扎着留置针头,说话时还忍着疼痛,但她不肯被无耻之徒摆布。
张珊眼珠子骨碌一转,哭了:“乐小姐,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我们让你买香炉,是逼得没办法了呀。我妈得了癌症,一天不吃不喝都要花好几百块,我和哥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呀……”
乐有薇轻嗤一声:“你妈生病,是我造成的吗?你妈生病,你们就有理由把我也弄进医院吗?”
李俊等保安挤在门边,乐有薇对他们招招手,众人一拥而入,她指着地上两人,嫌恶不已:“带去隔壁,等警察来。”
李俊略有犹豫,看向叶之南:“叶总……”
叶之南把烟灰弹进香炉里,对李俊说:“随她。”
对这种垃圾,不狠狠地震慑他们,他们很快就会去害别人,乐有薇把张珊的手机往桌上一拍,冷声说:“带走!”
张家兄妹挣扎,保安们对张帆又是几脚。张珊连声骂人,乐有薇缓过来了,狠劲也回来了,抄起桌上的陶瓷杯,猛砸过去。张珊额头被砸得鲜血直流,痛叫出声。
众保安瞠目,拍卖公司是迎来送往的行当,乐有薇跟着叶之南做事,把他的未语先笑、处事圆融学了个十成十,谁承想,这两人发起火来,也是如出一辙地狠厉。
张珊疼得抽气,乐有薇抽了几张纸巾,把杯子上的血迹擦拭干净:“他们是凶犯,就没有性别,打得。”
众保安七嘴八舌:“知道了,知道了。”
麻醉剂药效过了,左上臂伤口一阵阵发疼,胆囊也在疼,乐有薇皱起眉,郑好赶紧扶着她坐下。乐有薇用脚脖子捞过垃圾桶,吐了起来,郑好难过地握住她的手。
叶之南让保安去倒杯热茶,戴着耳机听完了电脑中的音频。若那位姓秦的先生没来,乐有薇应该也能脱险。她录音时很有技巧,言语直指被对方勒索20万,且存在行凶行为。她转到张帆银行账号上的那5万块即时到账,更是确凿的证据,构得上“数额巨大”,此外还有强奸未遂罪,数罪并罚,不会轻判。
阿豹踏进门:“什么事?”
乐有薇吐了一阵,郑好紧握着她的手。阿豹望望她,不再多言,跟叶之南一起走到露台上,在风声四起的夜里,分享着半包烟。
乐有薇捧着热茶,连喝几大口,靠着沙发强忍疼痛。郑好哭了。幼儿园第一天放学,爸爸来接她,她对爸爸说,班里有个女孩子好漂亮,白白的香香的,像洋娃娃。
那个漂亮得像洋娃娃的小姑娘,变成了眼前这个悍勇的女人。郑好情不自禁地去看叶之南,夜色陡峭,他在抽烟,阿豹在和他说话,他双眉紧拧,眼神是郑好从未见过的狠鸷。
相识七年,郑好眼里的叶之南说话办事圆熟,但他一旦严肃起来,竟显出了凌厉感。他看向张家兄妹的眼神尽是冷酷,这让郑好很放心,知道他不会放过这两人。
警察到了,分别对双方做了笔录。乐有薇输液时,秦杉就让医生给她做了检查,出具了伤痕报告,乐有薇交给了警察。
警察押走张家兄妹,柳叶刀被视为凶器,也一并被带走,他们要化验刀刃上的血迹。叶之南把他们送出门,直到此刻,他的心才落回原地。贝斯特有很好的律师,前服刑人员阿豹也不是吃素的,他有他的门道,这对兄妹的要挟别想得逞。
乐有薇回办公室,伸手关了电脑,却见香炉里烟头密布。她怔怔地抚摸炉壁,张珊说香炉两侧的耳朵像狮子,实为狻猊。
6岁生日的时候,妈妈送了乐有薇一套《山海经》画册,里面绘有这种异兽。爸爸说,神话里龙生九子,狻猊是其中之一,因为它喜烟爱坐,工匠把它刻在香炉上,让它吞烟吐雾。
妈妈陪同爸爸去青岛打货,收拾行李的时候,爸爸把半条烟藏在一条长裤裤管里,被妈妈抖出来了:“好啊!”
爸爸耍赖地放回去:“在家里不让我抽烟,出海也不让吗?”
乐有薇拍着画册上的狻猊图案笑:“爸爸是狻猊!”
爸爸做了个弹烟灰的手势:“大海是世界上最大的烟灰缸。”乐有薇笑得在沙发上乱滚,“我也想看北方的大海。”
乐有薇只看过云州的海,但别人都说,北方的海另有气象,她听不大懂,很好奇。妈妈说:“现在太冷了,明年暑假再带你去。”
记忆潮水般涌来。爸爸说:“在家乖乖听爷爷奶奶的话,薇薇想要什么?
我们买回来!”
乐有薇比画着:“想要这么大的海螺和贝壳,五颜六色的。”
言犹在耳,但他们没有再回来。
那年11月,一艘大船倾翻于大海,将近三百人失去生命,再也不能回家。
薇薇想要什么?想要你们平安。可是那时候太小,不懂。
错了。
叶之南送完警察进来,乐有薇在发呆,半侧着脸,他以为她在哭,她却很快抬起头,展颜道:“香炉当烟灰缸很别致。”
她眼中波光潋滟,但没有哭,叶之南一手夹着烟:“送给我,免得你碍眼。”
乐有薇把烟头倒掉,递了过去,叶之南拎起香炉:“太晚了,我送你们回家。”
乐有薇拿过包,郑好立刻接过去,替她背上。叶之南走在前面:“在家休整几天,郑好尽快把杂志社的事收尾,过来跟有薇互相照应。”
郑好一喜:“谢谢叶师兄。”
叶之南笑了一声:“你刚来,是新人,以后尽量不要这样喊。”
有乐有薇在场,郑好放松多了:“知道啦,叶总。”
回家的车上,郑好说起齐染。嘉德的晚间拍卖会上,几名买家你争我夺,齐染的油画《秋意浓》被喊到了50万落槌成交。
拍卖场上,50万不值一提。若不是郑好在身旁小声说回家要告诉乐有薇,叶之南不会留意齐染这个名字,更不会想到,乐有薇会因这幅画作被人欺辱。
齐染本人也去了现场,她另外三幅作品都是第一次上拍卖场,一一顺利拍出,最低的一幅都拍出了5万。对画坛新人而言,可谓成绩斐然,但她全程冷漠,连齐白石的画登场,她仍只是懒洋洋地坐着,颓唐中带着尖锐的讽意。
齐染的母亲发朋友圈祝贺女儿的作品再创佳绩,张家兄妹立刻看到了,怒从心起,将碗筷一丢,捞过母亲供佛的香炉就杀来了。郑好很气愤:“拍卖行跟房产中介差不多,房主几年前卖的房子,以后卖出一个亿都跟他无关,他怎么不去找中介麻烦?!”
乐有薇问:“你怎么知道他不找?”
郑好一愣:“也是,他被人打出来了,是不会告诉你的。不过你今天确实大意了,他和他妹妹那种人,你就不该再跟他们打交道。”
叶之南开着车:“该反省的是他们。”
乐有薇说:“珍宝不是只掌握在人品好的人手上。”
郑好顿觉说错话了,拍卖行是广泛跟人打交道的行业,从业者没办法保持精神洁癖,只跟人品好的人来往。而且你往往料想不到,你眼里的小人,其实能干出大奸大恶的事。她道歉:“对不起,我不该指责受害者。”
郑好是出于关心,乐有薇拍拍她的手:“放心,我以后会小心。”
叶之南把两人送到单元楼下:“郑好,你先上去,我有事找有薇。”
郑好下车,指指楼道口,说她在那里等:“我得扶乐乐上楼。”
叶之南就算了:“那明天吧。看你这样,庆功宴得往后挪,明天去医院告诉我,我去看看。”
乐有薇谢绝了:“下周就是陶瓷拍卖会了,师兄还有得忙呢。我是胆囊炎,不是断了腿,没大事。”
郑好说:“我请假陪乐乐就行,顺便趁这次做个全身体检。”
乐有薇心一凉:“你已经被我的拍卖会耽误了本职工作,都得补起来,也不用去。”
郑好和叶之南齐齐盯住她,乐有薇妥协了:“好好好,我不硬扛,不舒服就喊你们帮忙,这总行了吧?”
叶之南等三楼亮起灯光才走。去年春天,乐有薇和丁文海分手后,追她的人很多,其中一位追求者身家和刘亚成相当,而且比刘亚成年轻,样貌也过得去,但乐有薇回绝了,说她喜欢专业人士。
郑好瞪她:“丁文海不值得你绝情断爱,再不谈恋爱吧?”
乐有薇笑道:“当上拍卖师是第一目标。”
郑好急了:“错过了可惜了。”
乐有薇说:“能错过的,就不可惜。”
乐有薇喊叶之南师兄,他便恪守师兄的本分,对她提点照拂,分毫不犯。
乐有薇说当上拍卖师再谈恋爱,他也由着她,等到了今天,刚才他就想说,但郑好在场。
郑好的心思,叶之南一直都知道,他不想让乐有薇当面为难。明天吧,从明天起,再也不会放她一个人了。
造谣全凭一张嘴,虽然是强奸未遂,但视频戛然而止,肯定会有人浮想联翩,添油加醋。郑好一夜未睡,四处联系水军公司。
乐有薇的视频一旦被发布到网上,水军就集中力量投诉,能删多少删多少。乐有薇不是名人,估计不会扩散得太广,盯得紧点,能控制住。但直到天光大亮,郑好也没发现异常,倒是看到几条关于卢玮的新闻。加上佣金,沈志杰也只花了两百来万,就成功帮女朋友炒作了一把,真值。
直播软件里,卢玮拈起白玉双鱼佩,向影迷发问:“穗子太旧了,我想配条新的,谁能给我介绍能工巧匠?”
卢玮所在的娱乐公司闻风而动,号称即将投拍历史正剧《永乐皇后》,再现明朝盛世风华。究竟是真要拍一部电视剧,还是借势把新签的小演员拉出来遛一遛,就不得而知了。
乐有薇吃了止痛药,一觉睡到自然醒。郑好歪在床头打盹,仍紧紧抓着手机。屏幕亮起,水军又向她汇报情况:“截至目前,监控的网站尚未发现不明异动。”
郑好醒了,挂着黑眼圈,愣愣地问:“没人发视频吧?”
生有可恋,舍不得这该死的世界,舍不得。乐有薇把脸扭向一边,拼命忍泪,郑好没发觉:“你再睡五分钟,我去做早餐。吃点汤汤水水的吧,汤圆行吗,唉,不行,不好消化,小馄饨吧,还是白粥配橄榄菜?”
家里的早餐一贯是郑好做,乐有薇眼泪流下,语气烦躁:“吵死了,你看着办。”
“起床气这么大,你神经病啊。”郑好骂骂咧咧地出去了,像个小母亲,一边絮絮叨叨地骂你,一边婆婆妈妈,给你做这做那。
乐有薇自暴自弃地躺了一会儿,脑瘤是指发生于颅腔内的神经系统肿瘤,郑好说得对,她就是得了神经病。
闻到了饭菜香,乐有薇才慢悠悠地起床,拉开窗帘,让阳光透进来。窗外,万物欣欣向荣,她决定尽快把胆囊炎手术做了。万一哪天它和脑瘤同时发作,危险翻倍,她不能让两条毒蛇一起攻击她,必须消除隐患,只剩一个敌人,对付起来目标明确些。
郑好熬了牛肉窝蛋粥,烫了生菜,乐有薇想着要做手术,吃得心不在焉。
郑好以为网上有人胡言乱语,跑去拿手机:“他们敢发,就罪加一等!”
乐有薇冷笑:“公布视频又怎样?任谁看了都知道他们俩是坏人,丢脸的是他们。”
吃完东西,郑好陪乐有薇去电子城修手机,乐有薇另外买了一部新的,分别作为工作用具和私人备用,她不想再面临昨天那样的险境。
给新手机装上软件,一大堆信息跳出来。乐有薇点开秦杉的小飞机头像,看到昨晚她还在输液时,秦杉发来了一篇胆囊炎注意事项。
乐有薇回复:“我手机摔了,刚买了新的,才看到。”
几分钟后,秦杉回复:“你好啦?”
“啦”字透着活泼,真不像他。乐有薇回道:“好多啦,你昨天帮了我,中午请你吃饭。”
等了几分钟,秦杉没回,乐有薇追加了一条:“昨晚的海鲜粥还没吃上呢。”
三分钟后,秦杉才回:“你这几天不要吃海鲜,以防过敏。我在回江家林的路上,下次再见。”
乐有薇瞪看手机:“再来云州要通知我。”
秦杉回了个“好”字,乐有薇看着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终究没发过来。这人欲言又止,想说什么?
乐有薇没等到下文,懒得追问,郑好送她去医院,她没让郑好陪着输液,轰她走了:“记得打离职报告,在杂志社站好最后一班岗。”
一边输液,乐有薇一边把卢玮的新闻都看了一遍。女明星不缺几百万,且是大肆昭彰的信物,不会轻易转手。突破口其实在江天身上,若撇开价格不谈,卢玮一旦出让,他仍会有兴趣。
想让江天舍得掏钱,就一点:用他想要的,换他肯给的。昨晚,江天再一次力邀乐有薇跳到今生珠宝,他说被爷爷发配回国做新品牌,急缺得力干将:“薪水和职位都不成问题。”
乐有薇有了主意,她不打算跳槽,但不妨跟江天合作。江天要打响品牌,砸在营销上的钱不会少,如果她能帮着做点推广活动,省下的钱就让他把白玉双鱼佩买回来。
至于怎么说服卢玮出让,那是下一步的事。水滴石穿,总会找到办法的。
叶之南在输液区找到乐有薇,通报警方的初步调查情况。张帆是惯犯,前年秋天,他就因猥亵行为被人告到派出所。
公司法务部的程律师已介入,叶之南说:“我跟老程聊过,他会争取到范围内的最高刑期。”
把张帆多关几年,就能让外面的女孩子安全几年,善莫大焉,乐有薇笑:“回头我请程律吃饭。”
叶之南坐下来,忙完月底的陶瓷拍卖会,他就能闲下来了,想邀请乐有薇出国旅行,既是给她压惊,也是为她庆功,他问:“想去哪里?”
乐有薇信口胡诌:“我得先谈个大买卖,等我忙完这一阵吧。”
叶之南说:“不急,先想想去哪里,办签证也需要时间。”
乐有薇说:“想去的地方太多了。”
“荷兰怎么样?去看大海和风车。”叶之南有次去荷兰出差,回来给乐有薇和郑好派发礼物,两人差点抢了起来,还异口同声地说特别想去荷兰,他一直记得。
乐有薇笑了,郑好看过一部电影,情节平庸,但在荷兰取景,绿野溪流,鲜花四溅,令人神往,她跟乐有薇说,一生之中,总有一个春天要留给荷兰。
乐有薇便去找来看,风景美,女主角更美,大气又文艺。她说:“好啊,喊上郑好,她最想去阿姆斯特丹。”
叶之南问:“那你自己呢,最想去哪里?”
乐有薇抬头看一眼输液袋,还有两袋没打完:“刘总的海岛还想再去,佛罗里达、冲绳,都想去。”
叶之南懂了,她喜欢海景美的地方:“难怪网名要叫直挂云帆济沧海。”
乐有薇抿嘴一笑:“快意人生嘛,等我想好了就告诉你。”
乐有薇说得慎重,叶之南没坚持立刻就要答案。时光还长,足够两人周游列国,他心里有些话,往日不曾说,直接说出来,倒显得唐突了,一同出游,她会明白的。
有客户给叶之南打来电话,乐有薇让他去忙:“师兄这几天好好休息,陶瓷拍卖会大家都翘首以盼呢。”
叶之南离去,乐有薇凝神看他的背影,他有一米八七,走路身姿笔挺,在人群里是很耀眼的存在,输液区看向他的人很多。她转过头,继续想自己的事。刚才叶之南到来之前,她拿到诊断结果,胆囊炎加重,已形成结石,医生建议先做抗感染治疗,消了炎,再做胆结石手术。
术前要填写既往病史,脑瘤秘密就保不住了。乐有薇不想对人亮出底牌,她计划去外地做胆结石手术,在云州很难瞒过郑好,得找个去外地拜访客户的理由,师出有名。
走出医院大门,乐有薇联系江天,电话只响了一声,江天就接起:“在哪儿?正想请你喝下午茶。”
乐有薇客客气气:“我得回公司提交人员需求申请,扩编团队。江总晚上有空一起吃饭吗,我想谢谢你昨天晚上帮了我。”
江天求贤若渴,乐有薇刚到公司,他就来了。办公室连夜被人打扫干净,同事们都在工作,昨晚的事似乎只是噩梦,无人问起,都来祝贺乐有薇在拍卖会上一战成名。乐有薇说:“我胆囊炎犯了,晚上佳宁替我请大家吃饭。”
江天进门,自来熟得很:“今天先请大家喝下午茶。”
两个送外卖的小哥跟在后边,众同事起哄,江天自报家门:“大家好,我是乐的朋友江天。”
江天是土生土长的美国籍,像大部分美国人一样,他喊中国人习惯喊姓氏,但听在同事耳中,无疑是亲昵。小哥分发着饮品和蛋糕,同事们问开了:“帅哥好眼熟啊,是不是昨天跟卢玮男朋友竞价的那个?”
江天拿起一瓶果汁给乐有薇:“我查了,胆囊炎喝点苹果汁好。”
又有人起哄:“哇,帅哥真体贴!”
叶之南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江天眼睛一睐:“领导你好,昨晚我把乐送到公司楼下,本想上来跟你打个招呼,她说没事,见谅啊!”
乐有薇啧一声,一个出生成长都在美国的人,哪里学来的家属腔。
叶之南对江天一笑,转而看看乐有薇,责怪道:“说好了回去休息,怎么又跑来了?”
乐有薇说:“急着招人,人事说了,这几天安排人员面试。”
叶之南笑意温柔:“你的庆功宴我改时间了,等你身体好点再说。新办公室收拾出来了,去看看?”
江天大包大揽:“要换办公室了?缺什么我来买。”
叶之南说:“江总,谢谢你帮了有薇的忙。不巧今晚有事,明天有空吗,一起吃顿饭,哦,把你那位姓秦的朋友也喊上吧。”
江天脸上挂着笑:“他回乡下了。领导你太客气了,放心,乐自己会答谢我的。”
叶之南笑着点头,看向乐有薇。苹果汁被乐有薇喝得只剩一半,他从她手里拿走,淡定地喝了一口。江天微怔,乐有薇……乐有薇的脸色没变化。
众同事兴奋地交换眼色,叶总这是在宣示主权啊。
叶之南拿着苹果汁走了:“我还有事,你办公室是电子锁,初始密码跟我的一样。”
乐有薇笑出一口小银牙:“谢谢叶总。”
江天定定地看着叶之南走出门外,对乐有薇很不满:“我今晚有空。”
乐有薇笑了:“我是有事找你,晚上边吃边谈。来,江总搭把手,帮我先搬些东西到新办公室。”
电梯里,江天抱着乐有薇的私人物品,沉着脸不说话。乐有薇捧着一只陶罐,站在一边看他。她见惯了声色,知道江天什么意思,她也知道叶之南对她有些不同,从很早以前就知道。
叶之南不明说,乐有薇就乐得装傻。毕竟这些年,叶之南身边美人如云,他的关怀,她都当成是男人对女人的一点绮念,一贯以礼相待,落落大方。
叶之南刚才竟会跟江天针锋相对,并且是那种很幼稚的争风吃醋,乐有薇颇感新奇。她忽然就明白了,视频之所以没有被公开,想必是叶之南昨晚喊来的板寸头彪形大汉阿豹帮的忙。
叶之南从音频里听到张家兄妹是乐有薇的客户,找人查查当时的合同,就能顺着登记地址找到张珊的儿子,之后的事,就都好办了。
乐有薇输入密码,推开门。办公室宽敞明亮,绿植清香。办公桌上的玻璃花瓶里盛了清水,插着一束新鲜的小蔷薇,粉粉白白的,很是俏丽。
江天不问也知道,必是蔷薇。昨晚他在医院说花店没有蔷薇,叶之南竟记住了。他板起脸,走到落地窗前张望,视野开阔,正对着一座公园,他扭头说:“景观不如我那里,你再考虑考虑?”
乐有薇放下陶罐,把小蔷薇换进去摆好,古拙配清丽,别有韵味。她抚着黑胡桃木办公桌细看:“弦切面真好看啊。”
江天冷眼问:“是紫檀还是黄花梨?”
乐有薇抬头笑:“那我再奋斗奋斗吧。”
江天浑身麻酥酥的:“你去帮我,我今天就订紫檀办公桌给你。”
乐有薇不接话:“晚上我请你,想吃什么?”
江天冷哼:“逸庭轩。”
逸庭轩刚摘得米其林三星,眼下是云州最热门的餐厅。江天说得恶狠狠的,乐有薇笑出声:“一顿饭就能吃穷我不成?不过那里好像要提前几个月才能订到位,我先问问看吧。”
江天掏出手机:“我来。”
只打出两个电话,江天就搞定了座位。逸庭轩的主厨梁大厨是粤菜界大师级人物,在香港经营多年,后来转战巴黎和纽约,云州这家逸庭轩是他在国内开的第9家餐厅。江天在哥伦比亚大学读书时,经常去吃梁大厨亲自掌勺的芙蓉煎滑蛋,是旧交。
最好的观景位被熟客订了,梁大厨很给江天面子,把旁边那桌腾出来给他,虽然观景稍差,但更适合欣赏店内的爵士乐演奏。
贝斯特大楼人进人出,江天的车停在门口。乐有薇上车,保安李俊认出江天是昨晚把送乐有薇和郑好送回公司的那位,他刚给乐有薇打电话没一会儿,他们就到了。
跑车不是昨晚那辆,看起来更贵,李俊得出结论,此乃阔少,继而推论出:强奸未遂。阔少把乐有薇从医院送过来,说明知道她受了欺负,如果张帆得手,他恐怕不会还对乐有薇这么殷勤。
李俊决定去教训那帮同事。叶总今天给众保安加薪,让大家加强安保意识,谁不明白是封口费?那他就封得再严实些,不让大家再用同情的目光看乐有薇,什么叫未遂?不懂法吗,无知!
不过,光是未遂,叶总都气成那样,李俊看江天的眼神不免悲悯,江湖风波恶,少侠珍重。
在众人的注目之下,跑车呼啸而去。线人早上给江天回话说,叶之南是乐有薇的金主,她跟了他数年。江天问:“男未婚女未嫁,为什么不干脆结婚?”
线人就叹息,叶之南对乐有薇呵护有加,但他被名媛追逐惯了,若想结婚,轮不到乐有薇。别的不说,连唐振生的女儿都在追叶之南,唐家在香港商界是什么地位,还用说吗?
“金主”一说很刺耳,江天心里硌硬,一上午都懒得找乐有薇,直到追到她办公室才信心大增。叶之南若真是乐有薇的金主,且是贝斯特副总身份,他拎着下午茶去了,乐有薇的同事们不会起哄。
绯闻,绝对是绯闻。哪个漂亮员工被领导厚爱,不传点绯闻?
米其林三星名不虚传,菜式水准很高,侍酒师也专业,但乐有薇有伤在身,不能喝酒,江天说:“等你伤好了,我们再来喝。”
乐有薇问:“挖我当商务总监,开多少薪水?”
江天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初回国,正是用人之际,在市场方面急需营销高手。猎头推荐过几个团队,他都见面详谈过,中规中矩,总感觉欠了点什么,但乐有薇打一相识就让他刮目相看:“薪水你来开。”
乐有薇问:“如果卢玮出让双鱼佩,你肯买回来吗?”
江天愣住了:“你还不放弃?”
保证不会有闪失,却还是失算了,愧对秦杉,乐有薇说:“我不喜欢言而无信,感觉很差。”
江天自斟自饮,跟她的果汁轻轻一碰:“怪我,不怪你。”
乐有薇眉眼一弯,江天哂然。他知道乐有薇笑他放弃跟沈志杰竞价,可这没办法,虽说黄金有价玉无价,但白玉双鱼佩超出他心理价位几倍,不值得。
爷爷在电话里把他骂了一顿,他当耳旁风,送秦杉今生珠宝股份,不是实在多了?一盈利他就给秦杉分红。
人才是值得花大价钱争取的,江天说:“我答应你,只要女明星出手白玉双鱼佩,我就买下来。但这件事对你有什么好处?东西归秦,不归你。你该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乐有薇说:“他从张家兄妹手上救了我,我得答谢他,能拿回玉佩是最好的。”
江天接受这个理由:“也是,他是你的救命恩人,我也算吧?”
乐有薇笑,她的命,可能没人能救,得自己担着。她说:“我会回报你们。”
江天大拇指一晃:“说得好,哪天跟我签合同?”
“帮你可不见得要跳过去。”乐有薇坦言,她父母经营过古玩,她入行算是子承父业,不打算转行。江天想把今生珠宝做起来,需要专业团队,她是外行,能贡献的力量有限,但给江天做几个像样的推广活动,还是能办到的。
说话间,叶之南和吴晓芸等人走进店里,乐有薇这才明白,江天为什么非要来逸庭轩不可了。
江天笑得开怀。他在贝斯特一楼进行访客登记时,听到有人向叶之南汇报说逸庭轩留了座,所以在乐有薇办公室,叶之南说晚上有事时,他就想好了,要在这里会会他。
江天填写访客表的时候,叶之南就看到他了,他猜到乐有薇来了公司,踱去她办公室。江天倒好,愈加猖狂,带乐有薇来了逸庭轩。
狭路相逢,叶之南对江天笑了一笑。江天再有微妙敌意,也得承认,这人长身玉立,卖相极好,还带有历经世事的硬朗,是很轻易就能让女人动心的类型。比起一般的男明星,他身上多了一种专业人士才有的精气神,被香港那位豪门千金看上不足为奇。
叶之南一行在旁边落座,江天笑不出来了,原来最好的观景位是叶之南订的。他悻然喝汤:“这汤不错。”
乐有薇在看叶之南那一桌,今天的主角是个女孩子,二十来岁,长发柔顺,她的父母坐在她一左一右,男的很有派头,女的穿戴不菲,显然非富即贵。
拍卖公司交游广阔很寻常,但能让叶之南和总经理吴晓芸一同接待,这家人的来头肯定不小,乐有薇不禁多看了几眼。
江天不痛快了,发出一条文字信息:梁伯伯,我才发现旁边那桌是我熟人订的,他们对香橙煎鳕鱼赞不绝口,是您亲自做的吧?
不多时,主厨梁大厨手托两只菜盘出来了,先给江天送:“哟,小天带朋友来吃饭啊?”
把饭菜做得如此美味,乐有薇满怀敬意,站起来:“梁大师您好。”
梁大厨笑眯眯:“甜品想吃点什么?”
江天见那桌人在看他,春风得意:“已经点了。乐,梁伯伯亲手做的姜汁撞奶独步天下,我下次带你来吃。”
梁大厨说:“这个简单,我去做两份。小天这是第一次回国吧?你爷爷身体怎么样?我很久没见到他了。”
江天答道:“爷爷身体还行,梁伯伯,我快有两年没见到您啦。”
梁大厨笑叹:“这两年忙着筹备云州这家店,从装修到员工培训,麻烦事多啊,我先过去了。”走了两步,他转头对乐有薇说:“以后要常来啊!”
乐有薇对他竖起大拇指:“一定。”
梁大厨把另一盘芙蓉煎滑蛋送给叶之南那桌,还笑着指了指江天,即使听不到,乐有薇也能猜到他在说什么。来的路上,江天说他在纽约的时候,常常去吃梁大厨做的菜,看来不只是吃成了熟客的关系。
江天成功地炫了一把,正得意,叶之南跟侍酒师说了几句,很快,一支黑桃A就被送了过来。侍酒师说:“江先生,叶先生说了,这是给您带回家的。”
言外之意是乐有薇还病着,不准跟她喝。江天看着黑桃A,脸有些黑,他刚才点了,但侍者说今天沽清。
叶之南遥遥举杯致意,江天假笑了一下,把香槟搁到一边,从背包里捞出一只锦盒,双手捧给乐有薇:“给你的。”
乐有薇没接:“无功不受禄。”
那张桌上所有人都看过来,江天要的就是这效果,双目含情:“别害怕,不是钻戒。”
乐有薇笑笑:“我知道不是,你招兵买马用不到这招。”
乐有薇红裙乌发,美艳又潇洒,江天心猿意马,半真半假地问:“如果是呢?”
乐有薇通过江天跟沈志杰竞价就看出来了,他做事有考量,太唐突的事是不会做的,她作势伸出右手小指:“是的话,我就一定会答应吗?”
江天打开锦盒,是一条项链,吊坠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状红宝石,花蕊由碎钻点缀,像一颗朱砂痣,在灯光下华丽夺目。
众人以为是求婚,隐约看到好像不是,便也都收回了目光,继续谈天说地。
乐有薇不收:“刚才说了,如果我能帮到你,想要的礼物是白玉双鱼佩。”
江天的神情认真起来:“跟这件事无关。昨天在医院看到你,手背被针头扎成那样,我心里不好受,就想着要送件礼物给你压压惊。朋友之间互送礼物,很平常吧?”
乐有薇又笑笑:“我不收朋友太贵的东西。”
江天佯怒:“就戴几天,帮我打打广告不行吗?”
乐有薇这才拿起细看:“今生珠宝的产品?设计很好。”
江天告诉她,这是今生珠宝品牌即将推出的主打新品,面向普通消费者。
他还有一条样式相同的项链,但宝石品级高,是鸽血红。他想拿去拍摄广告片,广告公司这几天就会提交方案。
打响品牌,只有广告片不够,还得有日常推广,潜移默化,深入人心。江天请了营销公司,出了一堆思路,但他都不满意:“你也帮我想想,我会支付酬劳。”
今生珠宝是美国品牌Dobel的子品牌,乐有薇看过Dobel官网,记得公司在缅甸、南非和墨西哥都有矿。她摩挲着红宝石,家里真有矿,这位真是爷,先建立交情,当好狗腿,不谈钱。
“酬劳免了,我说过要答谢你。”乐有薇把项链装进锦盒,“东西我不能收,不过,品牌推广,就用它试试水吧。”
江天见她要归还,郁闷了:“这么多人看着,能给我点面子吗?以后回个礼物不就行了?”
乐有薇没坚持:“我有个初步方案了,尽快弄出来。”
江天呆了:“这么快就有灵感了?真不肯去我那边?”
乐有薇把锦盒放进随身的包里:“拍卖会刚忙完,我有空干点私活了。晚上我抓紧时间,明天再找你。”
江天笑得暧昧:“说得好,跟我一起做事就是私活,是自己的事。”
乐有薇媚眼轻扫,吃完姜汁撞奶,两人起身离席。江天把叶之南让人送的黑桃A拎上,凑到她耳畔:“还是想看到你戴上它的样子。”
乐有薇敷衍道:“太隆重了,找机会再戴。”
叶之南一定在关注这边,乐有薇收下项链,江天的目的就已达成,现在该轮到叶之南不爽了,他心里美得很:“下次再送你别的。”
说话间,两人走到叶之南那桌,乐有薇先冲吴晓芸打招呼:“吴总好。”
吴晓芸风姿绰约,但这两年却显出了颓态。她自恃身份,对乐有薇略微颔首,江天跟着喊:“吴总您好。”
他戴的表超过百万,吴晓芸笑问:“有薇的男朋友?”
“是啊!”江天大言不惭,对叶之南扬扬香槟,“叶总,多谢啦。”
乐有薇对桌上那一家三口礼节性问好,女孩甜笑:“乐老师,我叫方瑶,下午刚学习过您昨天的拍卖会影像资料。我马上也是贝斯特的一员,请多指教。”
乐有薇笑:“方小姐,你好,指教谈不上,共同探讨吧。”
双方互加微信,寒暄了几句,乐有薇告别,方瑶说:“乐老师再见,还有……”
江天说:“我姓江。几位再会!”
叶之南开始觉得,自己轻敌了。昨晚在病房里,他还觉得这两人不太熟,但刚才江天自称是乐有薇男朋友,她却很坦然。
玉器杂项拍卖会上,乐有薇接连介绍了几件“今生珠宝”的玉器,正是江天的品牌。叶之南怒极反笑,几乎要把筷子折断。
郑好白天猛睡了一通,乐有薇到家时,郑好正在练字。郑爸爸是中学语文教师,郑好和乐有薇从小就被他送去书法班习字。
回家的车上,乐有薇翻看了方瑶的朋友圈,她游历过整个欧洲,住的都是顶级酒店,富家千金无疑。但一个新人入职,能让叶之南和吴晓芸一同接待,方家必然不只有钱。她把手机扔到一边,啪地翻开笔记本电脑:“干活。”
“你可是个伤员!”郑好放下毛笔,掀开乐有薇的衣袖查看伤口情况,“还是很吓人,你真是敢。”
“不豁出去也镇不住他们。”乐有薇创建新文档,开起了玩笑,“我总算是个心口有血、身上有疤的人物啦。”
郑好瞪她:“真留疤了,你怎么穿无袖?皮肤这么好,留疤我都心疼,我来查查什么祛疤药好用。”
是很担心会留疤,但乐有薇面上淡然,她不想让郑好难过:“该怎么穿就怎么穿,谁没事只盯着我的疤看啊,我脸不能看吗?”
郑好大笑,准备去做瑜伽,乐有薇在电脑上打出一行字《今生珠宝品牌推广方案》,她很诧异:“你要跳槽吗?”
乐有薇边敲字边和她闲聊,晚上她摸了江天的底,江爷爷勒令江天开创今生珠宝,是磨砺和考察之意。一开始,江天得不到很好的支持,等他自己做出点小名堂了,主牌Dobel所有资源就都会向他敞开。
Dobel不仅拥有矿产,还拥有全球最大的三个钻石供应商直接看货资格,乐有薇想用这个方案向江天示好。一来二去,把关系处熟了,江天拿出几件稀世之钻,送上她的拍卖场,就不是难事了。
所以为今生珠宝做推广方案,不算私活,是两人的共同利益。乐有薇没做过品牌推广,但每次公司征集到国宝级精品,都会举办巡回展出,她协助过市场部同事做活动,这次就用红宝石项链练练手。
连推广方案都学着写,乐有薇这是把追求者当成大客户伺候了。郑好把玩着项链:“品牌推广砸下去的不是小钱,你免费做方案,江天赚大了。”
拍卖行进出的是宝物,但大部分精力都花在跟人打交道上。乐有薇笑得狡黠:“先给小甜头,再捞大好处。一方面,想跟他建立人际关系,另一方面,我对秦杉承诺的事没办到,还得指望江天把白玉双鱼佩再买回来,哄着他一点总没错。”
郑好把红宝石项链放在脖子上比画:“江天家世好,人也热情,你真不考虑?”
每个让郑好瞧得顺眼的男人,她都希望乐有薇收了,她自己却一心一意,只念着一个人。乐有薇问:“豪门那么好进?”
郑好对她信心十足:“别人没那本事,你能行。”
江天那种阔少,乐有薇见得多,追求时再大张旗鼓,不过是见色起心,看似热情,但没多少真心,她嗤笑:“我能行的话,就不会有两任前男友了。我只想要个一锤定音的。江天看着像吗?别说一辈子了,我打赌,他半年都坚持不了。”
她一副不想谈恋爱的架势,郑好无奈,把项链放回锦盒:“知道了,把追求者发展成客户是你的强项。”
乐有薇说:“江天说不定也这么想的,毕竟我的客户跟今生珠宝的消费者重合度很高。”
她的人脉是资源,他家的矿产也是资源,合作是互利互惠。郑好做个抓取的手势:“得不到你的人,就要得到你的人脉。”
乐有薇把锦盒丢给她:“喜欢就拿去戴。”
郑好谢绝:“太华丽了,平时怎么戴得出去?我全身上下加起来估计都不到它一个零头。”
这种饰品不是普通场合佩戴的,江天说过,今生珠宝的品牌定位是婚饰,不走日常风格。乐有薇埋头写文案,郑好喝着热牛奶,给她也倒了一杯,俯身看到她打出一行字:一生之中,总有些盛装相迎的时刻。
郑好在一瞬间想到了叶之南,微微出神,她想戴上这样美的项链,在年会上向他邀一支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