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异不想要这个孩子。原因很简单,她没钱,她没精力,她甚至连个孩子他爸都找不着。如果要开个Excel表格列出原因,她可以随随便便举出一百个。
虽然定了主意,不过出于道义,她觉得需要当面通知童舟一声。
“我是个体面的人,开始和结束都要清清楚楚。”这是樊异给童舟发的信息。
他们约在大学门口的一家咖啡厅里见面,这画面实在有够俗气,好像所有电影里男女主热恋分手都发生在这同一个地方。樊异一走进去就后悔了,这不符合她凡事都要“异”的生活哲学,但当下她也没有别的备选。
说完就走吧。这地方俗气得一刻也不想多呆。抱着这样的心理,樊异说话本就快的语速变得更不耐烦。
“我怀孕了。你知道吧?”
“嗯。”很平静的语气,都没有想要隐瞒自己早已知情的意思。
“医生说9周之前得决定要不要。现在已经是第八周。”
“哦。”童舟一直低着头,手指无意义地卷着雅座沙发上陈旧的坐垫流苏。
来续杯的服务员听到他们之间零星对话,有些厌恶地瞟了一眼童舟。十几岁的小姑娘很容易产生共情,自然对这样“不负责”的男孩感到生气。
“什么嘛。看着长了一副好皮囊,没想到却是这种人。”小姑娘愤愤地放下托盘和水吧里的同事抱怨道。
“所以说你们小姑娘千万要懂得珍惜自己啊!”年长一些的店长完全领悟成另一个意思,话锋一转把矛头指向了樊异。
樊异自然不知道水吧里的服务员为了他两的事正吵得火热,她也没有为童舟的心不在焉而生气。可怜的孩子,这时候完全不知所措了吧?大概是体内大量分泌的雌性激素作祟,樊异居然同情起童舟的处境。
“我决定打掉......”
“我决定对他负责,不对,是对你们娘两负责!”樊异开口说出决定的同时,童舟抢先一步。声音大到完全盖过樊异的话。
“诶?”樊异一时没有听懂。
童舟突然单膝跪下来,从沙发坐垫下拿出个戒指盒:“我知道我还不够格,但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让我有幸成为你的丈夫和孩子的父亲。”
这动静不仅震惊了樊异,水吧里的争执也随着这一幕暂停。
搞什么?原来是这种走向的狗血偶像剧啊!服务生小姑娘心中一边腹诽,一边又好不欢喜地看着这出狗血剧。
“童舟,你这是什么意思?”原来他刚刚的心不在焉都是在为了筹划这句话,戏剧效果倒是达到了,可惜结果未必如他所愿。
童舟以为自己表达的已经很清楚,樊异的表情却像他说的都是外星语。“我在求婚呀。樊异,嫁给我。我会对你和孩子负责!”
“你以为我找你出来是为了让你对我和孩子负责?”
“嗯?”这个回答好像和想象中有些不一样。从他知道有孩子的那一刻起,童舟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从逃避到决定求婚,他以为这会是樊异最想要的结果。樊异口中所谓的成熟稳重难道不是这样吗?
“你还是老样子。喜欢自我感动。”樊异提起包,在桌面留下一张红钞票就往外走,吧台里看热闹的人马上转过头装作忙自己手里的事。
童舟愣了一会儿才起身追出去。“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是不是我做什么都是错?只有程丰年才是对的。还是说这个孩子根本就是程丰年的!”
樊异猛地转过头盯着他,盯得童舟心里发毛:“你拿什么对我和孩子负责?用程丰年的钱养我们吗?”
这话不可谓不毒,狠狠戳中童舟的痛点。
“老实说,我根本没打算要这个孩子。叫你出来只是通知你一声。”樊异直接给肚中的孩子判了死刑。
“樊异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永远只知道逃避。你这辈子注定谁也留不住,只能一个人孤独终老!”
樊异脚步一滞,嘴角带着一点冷笑,“如我所愿。”
樊异走得很潇洒,但回到家却烦躁不安。童舟的话就像一个诅咒回**在她脑海里,谁也留不住吗?亲人,爱人,孩子,最后一个都留不住。
“你妈妈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很想你的,有时间回来多陪陪她。”霍叔的话突然钻进她脑中。
她不是什么都没有,至少她还有妈妈。樊异像汪洋中的溺水者抓住一块浮板,她二话不说拿手机订了回家的高铁票。
感谢科技的发展,从前翻山越岭的回家路如今只要一个小时高铁就可以到达。樊异掐着时间,算好回到家还能赶上晚饭时间。
她母亲一向吃的晚,从街坊邻居那打牌回来就要六七点,再随便拾掇一点饭菜就得八点。现在这个点大概饭菜刚上桌,如果看到她突然回来,不知道母亲是惊讶多还是惊喜多。
樊异第一次以这样轻松甚至期待的心情回家,看着老居民楼上那一点如豆的灯光,她心中仿佛有了归处。
樊异拿出钥匙打开门,意料之外的是客厅开着灯却没有人,桌上也没有饭菜,连灶台都是冷的。难道是在外面打牌没回?
身后的大门外突然传来大声的说笑,是母亲熟悉的大嗓门。然后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门被打开。说笑声戛然而止。
母亲手里提着几个XX饭店的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打包回的饭菜。身后跟着的霍叔手里提着个黑色大行李箱,行李箱上印着某某旅行社的LOGO,坏了一个轮子,边角都磨起白毛。
站在屋外的两人和站在屋内的樊异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谁是主人谁是客。
“你怎么回来了?”半晌,还是母亲先开口打破沉默。这话说的,好像她不该回来似的,她回趟家还需要有理由。
“霍叔,您这是?”樊异不答反问,将问题抛到在场唯一老实人身上。
霍叔面上是肉眼可见的紧张,像是被抓个现行的嫌疑犯,“我......那个......你妈说......”
大概是看不过眼他吞吞吐吐的样子,母亲抢过话头:“哦。忘了跟你说,我把你的房间出租出去了,你霍叔从今天起搬到我们家住。”
“什么?”母亲理所当然的语气让樊异怀疑是自己理解错了意思。把她的房间出租出去,竟然忘了跟她说。
“你霍叔的房子卖了,要找个落脚处。我就让他搬过来......”
“你没问霍叔的事。我问的是,你凭什么把我的房间出租出去?”
“你一年回不了一次,这房间空着也是空着。我拿来赚点钱有什么关系?”母亲不以为意地把菜摆在桌上,“你吃了没?我把打包回来的饭菜给你热一下。”
“你们俩是不是搞到一块了?”樊异没打算让她一笔带过,问出口的话既直接又尖锐。
“你有没有点礼貌?我就是这么教你的?”母亲脸色变得铁青,但没有否认她的话,只说了句暧昧不明的“大人的事小孩少管”。
“你们的破事我懒得管,但这房子当初是我爸单位分的。你们那些肮脏事不要搞到我爸的房子里,更不要在我房间!”
樊异不提她爸还好,一提起来,她妈就像只炸了毛的斗鸡,声音瞬间提高几个八度:“你爸的房子?你爸把这当家了吗?他一走就是十几年,他抛弃咱们了!抛弃你懂不懂?”
“他是抛弃你,不是我。”樊异不服气地喃喃。
“你说什么!”她妈说话间,耳光就要上脸。霍叔握住了母亲的手腕,“别吵了。都是我的错,我还是去找别的地方住吧。”
“你别走。要走也是她走。”母亲指着樊异的鼻尖。
“要走也是她走......”这句话就像一根针倏地扎进她的心里,刚开始只是酥酥麻麻的一点痛感,然后越扎越深,化成一滩血水,痛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她推开两人,径直走了出去。身后是霍叔的呼喊和母亲的骂骂咧咧,她头也不回,因为她怕那不争气的泪水代替她向他们认输。
樊异没有方向一直走,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码头。她坐在码头旁的石椅上,望着漆黑海面上渔船发出的点点光亮。她曾以为自己回老家回到母亲身边是寻找到港湾停泊,万万没想到这只是她幻想出来的一个空港。没人等着她,没人属于她。
童舟的那句诅咒适时地冒了出来,“你留不住任何人。”
不知是不是今天走了太多的路,小腹处突然有一丝坠痛感,樊异一下子紧张起来。她摸着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心中冒出一个奇异的想法:不是什么都留不住的,至少有一个人百分之百属于我,永远不会抛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