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的勋章 正文 第十八章 女人的选择 （二）
连佳家正式入职酒店保洁，月薪2500。在靖州算是最底层的工资水平，但她很高兴，这薪水比起她在电厂做女工时已经高出不少。更重要的是，这是她第一次做顶梁柱赚钱养家。她觉得自己现在回家看到公婆，腰杆子都能挺得直一些。
唯一不放心的是欢欢喜喜，自从她们出生，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孩子。对双方都是一场巨大的考验，而且爷爷奶奶并不喜欢她们，连佳家担心孩子的日子不好过。
不过就像那句网络流行语说的：“当我搬起砖头，就无法拥抱你”。为了支撑起这个家，她没有更多的选择。
还好这陌生的地方有佟乐在，虽然佟乐的办公室在她去不了的七楼。但每次在大堂或是走廊间碰到，佟乐总是笑眯眯地挽着她叫姐。
有好奇的同事问她们是什么关系？佟乐说是老同事的老婆，家里遭逢变故急需用钱，她便顺手介绍来酒店工作。同事们都夸佟乐好心，只是旧同事都这么帮衬。连佳家对她也一直感恩戴德，久而久之，佟乐在她心里已经超越了同事朋友的存在，成了恩人。
第一个月发工资，去掉三险一金还有两千两百多块钱。连佳家把两千块单独用信封收好，剩下的两百四十五块盘算着今晚回家买些好菜，安抚离开妈妈的欢欢喜喜，也请佟乐一块吃顿饭表达谢意。
接到邀请，佟乐没有扭捏，欣然赴约。临到楼下还买了一箱纯牛奶说是不能空手上门，只当做给孩子的一点小礼物。这更让连佳家觉得不好意思。
许是原先工作岗位上的积累，在接人待物这方面，佟乐永远做的滴水不漏。反观自己，小时候爸爸是电厂领导，在那方闭塞的小天地里她从来是被众星捧月的小公主，根本不需要学习向人示好。以至于后来一些再正常不过的人际应酬，要她主动去做总是觉得不自在。
唯一的一次主动放下身段，是遇见宋江。不需要学习，爱情自然让人学会低头。
见到佟乐来家里，宋父宋母都很高兴，连忙招呼连佳家去多买几个菜。连佳家正有这个打算，鞋都没脱，直接从鞋柜里抽出一个环保袋又塞了几个塑料袋进去，看样子是准备大买几袋回来。
“欢欢喜喜跟妈妈一起买菜去吧？”连佳家朝两个女儿招手。
“买个菜还带孩子去干什么？让她们自个儿在家玩。”公公有些不乐意，好像连佳家带孩子就不是去买菜，而是出去玩一样。
孩子们眼巴巴望着她，站在门口不敢动。这回倒是婆婆破天荒地帮腔：“让她带去吧。你去去去，快去快回。”
连佳家松了一口气，蹲下来给两个孩子穿鞋。临出门前，还听到婆婆在客厅里同公公抱怨：“整天看着这两个拖油瓶，她带走让我歇口气也好啊。”
婆婆并没有刻意压低音量，佟乐也听到了，有些尴尬地看着她。连佳家只有假装没听到，用一个哄小孩的兴奋语气同欢欢喜喜说：“快跑。看我们谁能先跑到电梯口按亮电梯！”
孩子们哎呀一声，嘻嘻哈哈就往电梯口跑去。连佳家跟佟乐告了个别，转身关上门。
牵着欢欢喜喜走到小区门口，连佳家犯了难。望江壹号是个高档小区，附近配备的都是大型超市，最近的菜市场需要穿过三条大马路，带着两个孩子并不安全。她一咬牙，决定带孩子去马路对面的连锁超市买菜。
连锁超市里明亮暖和，放着轻柔的背景音乐，还配备了能同时供两个孩子坐下的购物推车。欢欢喜喜从来没来过超市，坐在推车里好奇地东张西望，满脸兴奋。这让连佳家心情舒畅，觉得自己做了个正确的决定。
不过等她看到商品的价签时，心情就不是那么愉快了。这家超市的蔬菜价比外面贵了一倍不止，最便宜的一个卷心菜标价要12.8，上面贴着特供HK的标志。模样倒是特别翠绿讨喜，大概是同事们口里提过的“有机蔬菜”。
连佳家再三比价，选了最便宜的两样蔬菜。一个卷心菜，一袋土豆。
好在肉类相较菜场没有贵的太离谱，连佳家感慨这世道菜竟比肉贵。殊不知在这附近生活的人群有一大半是所谓的“食草族”，蔬菜沙拉永远是这个超市里最受欢迎的一件商品。
买完菜，连佳家推着孩子在超市里随便转转。超市有三层，第二层是生活用品。连佳家瞥到美妆护肤区有售一款广告里经常推送的保湿面霜。
靖州近海，到了秋冬季，夹着海腥味的冷风吹在脸上跟刀割似的。她的脸上已经起了一层薄薄的像茧一般的白皮，她想买一瓶试试是不是真能拥有广告里模特那样吹弹可破的皮肤。
刚推着推车走近柜台，销售员就十分热络地走过来：“小姐想看面霜吧？这个牌子很不错的，看过广告吧？哦哟。那个女明星的皮肤不要太好呀！来试试吧？”
说着销售员已经在试用装里挖了一手指想给她的手背擦上。连佳家第一反应是缩回手，并且悄悄打量了一眼价签。320元，已经远远超出她的承受范围。
“不用了，家里还有没用完。”连佳家撒了一个小谎，“我是想问下儿童玩具区在哪？”
“哦。在那边。”销售员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客户，语气陡然间冷下来，有气无力地指了下右手边。然后慢条斯理地把手指上那已经开始凝固的面霜缓缓在自己手背上推开。
连佳家逃似的推着欢欢喜喜拐进了玩具区。本来只是想找借口脱身，却把自己陷入更大的为难。因为欢欢从货架上随手抓起了一个小鸭子玩偶不放手，可怜巴巴地朝她喊：“妈妈……买。”
连佳家习惯性地去看价签，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小鸭子居然要160。她由衷地想给孩子买份礼物弥补这段时间的缺席，但实在开不了口说出那个“好”字。
“你看喜喜都不要，你也不要了。好不好？”她放柔语气想劝欢欢放弃，但欢欢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将小鸭子抱得更紧了。
“喜喜，你也想要的，对不对？”她气鼓鼓地问身边的小姐妹。喜喜看看姐姐，又看了看妈妈，抿紧嘴唇不说话，但连佳家从她的眼睛里读出了渴望。
欢欢喜喜马上就要满两岁了，她想给她们买一份生日礼物，但没想过要买这么昂贵的玩具。两只小鸭子，320块，正好是一瓶名牌面霜的钱，也可以给她们买很多衣服和鞋子。无论哪一样都比一只鸭子实用，所以连佳家陷入了纠结。
“妈妈今天带的钱不够，欢欢听话，我们换个别的好不好？”连佳家说的是实话，245块的额度，除去菜钱只剩下七十，连一只小鸭子的尾数都买不起。她试图从孩子手里抢回玩偶，欢欢大哭起来。
旁边的路人听到孩子哭闹声都往这边看，兴许是每个家长都经历过这样的无奈，大家投过来的视线眼里都是同情。
“妈妈给你们买这个HelloKitty的糖果好不好？你看，上面的Kitty猫会发光。”连佳家卖力地给她们演示这个糖果小玩具有多好，但就连她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个看上去制造粗糙的Kitty猫眼睛发光时并不好看，还有点吓人。
欢欢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哭得伤心。倒是喜喜接过了妈妈手里的糖果玩具说：“我要蓝色……”
欢欢被妹妹的反应弄得愣了一下，马上不甘示弱地喊道：“那我要粉色！”
孩子的心思最简单也最难猜。本来以为还有一阵闹的脾气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过去了。
她推着欢欢喜喜走到结账口，前面排着一对同她年纪差不多的年轻父母带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他们的购物车里满满的都是各种进口零食和水果，有些她见都没见过。比如那盒白草莓，她刚刚路过瞟了一眼，一盒12颗卖840，平均下来每颗70。这是她想也不敢想的价格，简直疯了。
“妈妈，今年生日真的会带我去日本迪士尼吗？”小男孩挂在爸爸脖子上同妈妈撒娇。
“当然了。不是答应过你，每年生日要带你去一个不同的迪士尼吗？”
“可是爸爸要上班……”
“爸爸刚好要去日本出差，带你和妈妈一起。宝贝生日那天就陪你去迪士尼好不好？”男人揉了揉孩子的小脸。
“耶！你们是全世界最好的爸爸妈妈！”小男孩嘴跟抹了蜜似的，逗得他爸妈都笑个不停。
连佳家记得自己在怀着孕的时候，也曾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给孩子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可是什么才是最好的？
这些对欢欢喜喜而言遥不可及的东西，在别的孩子那也许只是再寻常不过唾手可得的玩意儿。意识到这一点让连佳家心里很不是滋味，口中都带着苦涩。
前面的夫妇已经结账完，小票打出来长长一叠需要折几次才能放入袋子。
收银员小声提示：“后面的顾客，轮到您了。”
购物车轮子向前滚动了一步，陡然停住。
“等等，我想起还有些东西没买。”连佳家急匆匆退出结账的队伍，推着车往二楼走。一刻不停地拐进玩具区，拿起两只小鸭子径直塞到欢欢喜喜怀里。“我们还是买这个吧！”
“好耶！”欢欢马上丢开了糖果玩具，果然心里还是想着这只小鸭子。喜喜低头摩挲着鸭子毛茸茸的头顶，脸上是藏不住的欢喜。
虽然拿到糖果玩具也是快乐的，但最想要的东西，无论找再多替代品，还是会念念不忘，最终成了难以弥补的缺憾。
虽然有些家长觉得孩子三分钟热度，得到的新玩具玩不了多久就丢在一边，花太多钱属实不值当。但获得它那一刻的喜悦是真真切切，千金不换的。
320是贵，但这是她能给得起的“最好的”。这一次连佳家挺直了腰杆走向收银台。
门外响起敲门声，宋母一边嘴里抱怨着怎么买个菜这么磨蹭，一边走去开门。门一开，内外两人皆是一愣，又同时开口，说的话出奇一致：“你是谁？”
大概是门外的女子说话语气太理直气壮，宋母不怒反笑：“这丫头真有意思哈。跑到我家敲门，问我是谁？”
公公也走到门口，拄着拐杖上下打量这个女人。连韵注意到家里到处都是老人带来的东西，这明显不是短住两天的架势。
“这是我家。”女子非常平静地陈述这个事实，“连佳家呢？”
主卧内，宋江和另一个女人同时走出来，看到门口的连韵，宋江脸色剧变：“堂姐。你怎么来了？”
另一个女人很适时地推出他的轮椅，宋江顺势跌入轮椅，装出体力不济的样子。连韵瞥了一眼他还包扎着绷带的腿，心中冷笑，这未免也太此地无银三百两。
宗绍之前跟她说过，宋江的腿生理上已经没毛病，但可能是心理原因作祟，一直不能站立行走。现在看来不是心理问题，是心里有鬼。
“堂姐？”连佳家带着两个孩子大包小包从电梯里出来，看到门口围了一圈人。
“解释一下。”连韵靠在门边，脸上看不出喜怒。
连佳家知道她是指公婆擅自搬到她家的事，这事也没什么好辩驳的，她只能实话实说：“我老公腿脚受伤，我又要出去工作，孩子没人看，只能请来公婆。是我擅作主张，对不起，之前没有跟你商量。”
“原来是佳家的堂姐啊！一场误会，快进来坐。”婆婆见状，马上变了副嘴脸，热情地欢迎连韵。但她一副主人公的模样，完全忘了这本来就是连韵的家。
“我落了点东西，取完马上就走。”连韵鞋子也没换，径直往卧室方向走。宋江和那个女人还呆站在主卧门口，连韵冷声道：“麻烦让让。”
佟乐马上闪身给她让出一条路，连韵走到书柜边翻找一番，取出一个文件夹，又径直走出去，全程就当他们是空气一般。
走到门口，欢欢喜喜还坐在地上脱鞋。她们抬头朝她甜甜叫了声“姨姨”。连韵难得的挤出一个笑容，然后朝连佳家招了招手：“跟我出来下。”
两个女人站在电梯口说话，连韵知道她婆婆还贴在门边偷听，但她并没有避忌：“我不喜欢陌生人住在我家。如果不是我妈……”
“我明白，姐。我会处理好的！”连佳家抢白，生怕连韵一个不高兴连她也一起扫地出门，“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欢欢喜喜没人照顾。我老公的情况又一直不见好转。你给我点时间。”
“如果宋江的病情照顾不过来，你们不如回乡。”连韵冷静地替她分析。并非她冷血，靖州是个逐梦之都，也是吞噬人不吐骨头的城市，连佳家并不适合这里。
“再多给我点时间……”连佳家恳求道。
连韵瞥了一眼贴在门边可怜巴巴看着她们的欢欢喜喜，最终没说什么。电梯叮的响了一声，到达她的楼层。连韵拿着文件夹大步迈入电梯，连佳家一直站在电梯前恭敬地目送她。
电梯门眼看就要合上，连韵伸手挡了一下：“刚屋里还有个女孩是你什么人？”
“哦。那是宋江的老同事，也是她介绍这份工作给我。我请她来家里吃个饭表示感谢。”
“自己长个心眼。”连韵本不是多事的人，但看刚刚那一家子没有一个省油的灯，毕竟是三叔的女儿，她忍不住点了一句，能不能醒悟就看她自己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