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坐落在皇城里,北边是皇宫,南边是顺羲门,东边是右衙,可以说被全国最惹不起的机构包围,唯有西边的安福门可以供学子们往来。
作为大宣的最高学府,国子监开学自然不同寻常。第二波晨鼓的鼓点刚刚落下,长安各坊市的坊门将将推开,一架架马车便鱼贯而出,最终汇集在安福门外。
国子监一年只招三百人,这些子弟可谓非富即贵,其中国子监又分六馆,分别是国子学、太学、四门学、书学、算学、律学,其中书学、算学、律学培养书写、算术、律法等专才,另外三个却是培养通才。
国子学、太学、四门学主要研习儒学经典,其中又属国子学为贵。国子学置生七十二员,取三品以上子孙;太学置生一百四十员,取五品以上子孙;四门学置生一百三十员,取七品以上子孙。若有才学出众的寒门子弟,也可由地方官举荐,推荐入四门学就读,不过可想而知,这种人是极少的。
萧景铎进入的便是国子学。宣朝三品基本便是最高官职,一品、二品多赐给病故或者致仕的老臣,多是虚衔,真正在朝掌权的都是三品官,而国子监国子学只允许三品以上子孙入学,可想而知条件有多么苛刻。萧英的官职虽然还不够三品,但他有爵位在身,乃是正二品,所以萧景铎入国子学的资格是够的。
定勇侯府的马车将萧景铎送至安福门后便停了,不光是定勇侯府,其他人家的马车也多止步于此,再往后就是朝廷重地,朝廷命官尚要步行,官眷的马车怎么会被允许通行?和身边依依惜别的学子不同,萧景铎毫无留恋地辞别定勇侯府之人,大步带着书童朝安福门内走去。
那日拒绝老夫人塞书童之举后,萧景铎随后就去西市买了个书童回来。萧景铎问他名姓,这个人只是摇头,后来萧景铎干脆让他姓萧,取名林。萧林话不多,多数时间都闷不做声,但是办起事来倒十分利落,萧景铎暗自满意,便从人牙子手中将他买下。
萧景铎本来打算自己背书,却被萧林强行抢去,萧景铎也不坚持,自己乐得轻松。
进入安福门后,第一眼就能看到国子监。此时的国子监人来人往,到处都是生气勃勃、纶巾束发的年轻人,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希望盎然。萧景铎的心情也不知不觉变好,他嘴边带上笑意,快步朝国子监走去。
萧景铎是第一年来国子监,手续要繁杂些,不比返学学生的轻松随意。这些手续按理该由家人陪着办理,势力再大一些的人家干脆让下人代劳,但是萧景铎却是其中的异类,所有事情都自己出面。
办好文书后,就可以去学舍了,萧林闷不吭声地跟在萧景铎身后。萧景铎随意瞟了一眼,没有多做理会。
那日在西市时,其实萧林并不是其中最出色的人选,他甚至还没有合格。毕竟作为一个书童,要聪明嘴甜会看眼色,国子监环境复杂,一个伶俐的书童再重要不过,所以其他人家都会从随从中挑最机灵的出来,再不济也要会来事,可是萧景铎的书童却闷的像个锯嘴葫芦。
萧林作为一个书童,无疑是不合格的,但是萧景铎本人却不在意。萧景铎反倒觉得多说多错,这种少言寡语但做事麻利的人最好。
学舍转瞬就到了。萧景铎循着号码,推开了自己的寓所。
屋子地段有些偏僻,但胜在朝向好,采光好,而且清静整洁。许是因为这件屋子偏远的原因,这里看着比其他学舍宽敞。屋内东西两侧放着两张床,窗下并排放着两张书案,蒲垫就叠在书案之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东西。
对于国子学学生的身份而言,这样的学舍未免也太简陋了,但是萧景铎觉得非常适应。相比于清源寺,学舍已经豪华许多了,他在佛寺都住得惯,更别说这里。
萧景铎早就知道学舍是两人住一间,看样子他的同舍之人还未到来,萧景铎受佛寺影响,平日极爱干净,他正打算动手收拾屋子,却被萧林抢了先。萧林抢过水盆,从外面打了水回来,就开始擦洗学舍。
萧景铎这才意识到他身边有了书童,他捏了捏眉心,努力适应这种变化。既然萧林抢了他的活,萧景铎无事可干,就只能坐到书案前看书。
过了一会,门猛地被大力推开,一个大咧咧的声音随之响起:“见鬼了,为什么分给我的屋子这么远,累死小爷了!”
萧景铎闻声擡头,门外人跨过门槛,等他看到萧景铎后,忍不住“哇”了一声。
萧景铎顿生不悦。
对方也知道自己反应夸张了,他笑了笑,说道:“失礼失礼!但这也不能怪我,你也知道你长什么样子。话说我还真没想过一个男人能长成你这样……”
萧景铎更加不悦了,对方看到萧景铎越说越生气的样子,只好讪讪闭了嘴。
萧景铎这三年在终南山上修身养心,被山间的空气涤荡得白净出尘,而他脸部的轮廓流畅清俊,而且眼珠极黑,皮肤极白,对比之下既清又美,但萧景铎的五官和轮廓却很明显是男子,并不女气,只是第一眼看去是个干净又漂亮的少年,这才把白嘉逸惊了一跳。
本来萧景铎已经习惯了别人的目光,这些年他越来越受女子欢迎,萧景铎性情冷淡,对此不做搭理,倒也平安无事,可是面前这个人身为一个男人还做出这种反应,这就太过分了吧?
白嘉逸却没接收到萧景铎的嫌弃,他还盯着萧景铎的脸啧啧称奇,他未来的舍友竟然这样好看吗?白嘉逸突然对自己悲催的读书生活期待了起来。
白嘉逸又围观了一会,这才意识道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情,他连忙说道:“刚刚忘了自我介绍,我叫白嘉逸,普通人家的孩子。”
普通人家?萧景铎可不信,他毫不留情地揭穿对方:“入国子学最低也得是三品官的子孙,这岂能叫普通人家?”
白嘉逸挠了挠头:“啊,还有这说法?我祖上确实出过大官,听说我祖父在前朝官至三品,但是后来我们家不是败落了么,乱世中男丁接连凋亡,只留下一家子女眷,到如今,只剩下我一个男丁了。”
萧景铎沉默了一下,心中想道,那确实是败落了。
白嘉逸并不知道萧景铎在心里埋汰他,他还在长吁短叹:“祖母真是的,非要把我送来读书,我实在不想再来一遍啊……”
白家如今只剩下白嘉逸一个男丁,他就是万花丛中一点绿,平时被呵护的不行,白嘉逸颇为享受这种待遇,可惜舒服日子没过多久,他就被强行送来读书了。为此,祖母还特意托了故人,就是为了让他好好读书,早日恢复白氏荣光。
白嘉逸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更不想祖母为此浪费珍贵的人情,可是木已成舟,他还能怎么办,只能凄凄惨惨地被送到国子监念书。
白嘉逸长长叹了口气,一双桃花眼也黯淡了。白嘉逸白净清秀,一双上挑的桃花眼自带笑意,颇有些风流倜傥之姿,就算此刻一脸萎靡,也仍能引起女子的爱怜。
这就是萧景铎对自己同屋之人的第一印象,一个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
休整过后,第二日就该正式上课了。他们这批新入学的国子监生先是去祭拜孔子,然后端坐在正堂,听祭酒说一些勉励的话。
“……尔等能入国子监,此乃生平之幸事。圣人对你们寄予厚望,朝廷也对你们诸多优待,你们更应以此自勉,潜心读书,早日通过科举,报效朝廷。国子监的学生不用参加县试、州试,毕业后自动获得科举资格,同年即可去礼部报名科考。但你们不要以为进了国子监就能偷闲,国子监考核极严,分为旬考、岁考、毕业考,旬考十日一次,岁考一年一次,毕业考则不必说,每个人都要参加,不合格者非但无法获得科举生徒身份,国子监也不会承认你是监生。圣人重开科举,振兴文教,就是为了鼓励天下读书人,你们身为翘楚,万不可坠了圣人对你们的期待……”
白嘉逸听的昏昏欲睡,他强行撑起眼皮,就看到萧景铎端端正正地坐着,从头到尾都没有松懈。白嘉逸感到不可思议,偷偷问萧景铎:“你不累吗?”
萧景铎扫了白嘉逸一眼,并不理他。
白嘉逸越挫越勇,再一次说道:“我们偷偷说话,祭酒听不到的!”
“祭酒正在□□,凝神细听,不要说话。”
白嘉逸惊讶地张大了嘴,天哪,他许久没有遇到这等奇葩了,千篇一律的开学讲话,萧景铎非但听的全神贯注,甚至还让他不要说话?
白嘉逸摇摇头,深觉自己和萧景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只好收回身体,继续和瞌睡打交道。
祭酒还在长篇大论,门外却突然传来骚动。一个内侍摸样的人走进来,笑着对祭酒行礼:“见过祭酒,见过诸位博士、助教。”
祭酒连忙走下来,和国子监的其他官员一起回礼:“原来是高公公,公公今日怎么有功夫来国子监?”
“太子殿下记得今日是国子监开学的日子,殿下本想亲自前来祝贺,奈何政事缠身,抽不出功夫,只能让杂家带着贺礼前来,祝贺祭酒再得佳才!”
“殿下真是有心了!”祭酒一脸笑意,显然太子此举让他极有脸面。祭酒和高公公正你来我往地说场面话,白嘉逸忍不住怼了怼萧景铎,低声说道:“这位太子殿下可真会做人……”
萧景铎挑眉瞥了白嘉逸一眼,难得严厉起来:“不得无礼!”
“啊?”白嘉逸感到莫名其妙,这个人这么古板?他随口说一说太子都不行?白嘉逸讨了个没趣,自言自语道:“不过随口一说,你又不是太子的什么人,这样上纲上线做什么……”
萧景铎扫了白嘉逸一眼,没有说话。
等冗长繁杂的祭拜仪式结束之后,萧景铎这些新生去领了书本,还没等做什么,天色就黑了。
书童另外住在杂役房,并不和主子同住。劳累了一天的学生回到学舍,立刻闹腾起来。
好在萧景铎两人的屋子地处偏僻,其他学子的吵闹声传到这里已经很微弱了,倒也不影响看书。
萧景铎又翻过一页,白嘉逸实在无聊,忍不住说道:“我说,你不累吗?你是哪里人啊?你家里有多少姐妹,长得好不好看?芳龄几许是否婚配……好吧,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天。”
萧景铎冷冷警告了白嘉逸一眼,继续回头看书。萧景铎的冷淡并没有影响白嘉逸,他还在喋喋不休地说话:“你为什么会被送到国子学?我是被我祖母送来的,为此她辗转托了好几个故人,要我说根本不必要浪费这个人情啊,留着给我说门亲事不好吗……对了,你还没说呢,你为什么会来国子监?”
萧景铎颇想说他是太子保送来的,但是萧景铎生性低调,到底什么都没说。
“明天还要上课,你好歹翻一下课本。”
白嘉逸露出震惊的表情,萧景铎居然还课前预习,他到底遇到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