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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岛 正文 方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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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莫年过五十,已经真的老了。他磨出的镰刀锋利无比,但已经割不动垄。每天清晨在麦地里站着排队,等队长分配的时候,他的背就像麦垛一样拱了起来。队长的眼光很平静,很自然,但这眼光表明老莫已经活不了多久,也许下晚收工,就得被人拖着双腿,拽出田垄去埋掉。想到这里,老莫心里漾上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在胸口摸了一把,碰到枯干的皮肉和一根根树杈样的老骨头,脑袋里空荡荡的。

    老莫忘了农场“改造”的那个日子。除了知道这年头农场饿死人,猪吃煮大粪之外,什么都记不真切,也不打算记住些什么。

    队长让人在麦地里搁一张板桌。把这伙人每日的四两口粮做熟,堆在这板桌上。人们谁先割近桌子(通常在晌午可以到达),谁可以撑个饱。割迟了的,就少吃以至饿饭。老莫来到这新地方,很快就习惯了这新规则,并由此也吃到过几回干的。他已经好久没吃上干的了。但是老莫毕竟是老了,只要耽误一顿,第二天就很难缓过劲来。队里这伙三老四少,一个个饿得小脸漆青,但埋腰干活一个赛一个。老莫在留场前已摔打过五年,也饿出了锁子骨,可是如今已经没有底气没了长劲。昨天早早磨利了镰刀。好容易抢到桌前塞了几口窝头,就被赶来的一个匪坯子给包了圆。这就是读书人的苦楚。但他不丧气,也不忍心轻易就交待这条老命,不想早早饿死。

    他开始以为,队长的新法是调动大伙的积极性,但后来又听说不是这码事,队长心火旺哩。没见队长常揍自己的娘儿们吗?说那女人的肚脐眼是歪的,生了五个丫头片子,也许生不了小男孩。队长就牙痒了,揪着女人的头发,不吭气地揍。可女人像头抹脖子挨宰都不吱声的笨羊,连个泪花儿都没有。这年头人人饿得精瘦,老莫不明白队长的力气是哪来的。现在,这女人总算又怀上了。瞧着她干柴样的身条和那个才倭瓜大小的肚子,看着心里都难受。

    老莫一把一把地抓住麦子,一把一把地割。从他这里望去,板桌依然那样遥远,似乎割三天都到不了头。他很想知道今天桌上摆了什么。太阳明晃晃的,桌上也黄亮亮的,射过来几束金子般的光彩。大饼子和窝头吧?没错的。他这么想。要是今天能捞上一顿,吃了个半饱也就满足了,现在已是饥肠辘辘,没有一丝力气。这样痴想了一会儿,他猛然发现别人都上了前头,自己竟处在倒数第二的位置。他觉得很伤心。从上学、坐牢,到改行务农,他还没得过这样糟的名次……吃什么呢?饿死?——肚里那个讨厌的胃一阵阵活动起来,唾沫立刻增多了。除了那桌子上的食物,还能吃什么?泥土还是……麦穗?他蹲在地上,眼睛死鱼样地盯紧黄灿灿的麦穗不肯移开,他很想吃里面的麦粒,麦粒嚼着嚼着会黏糊起来,变成一个清凉的小面团,但是他知道吃这东西的后果,想到这儿他有些生气。麦粒不是自己的,自己的口粮不是没有,它在桌上摆着,得靠劳动去获得。他喃喃地这么嘀咕着,又割了起来。这时他的手臂没了知觉,割下了麦秆,手掌松不开;等松开了再抓,又抓不紧……

    他心里叹息,明白只有今晚上那顿稀粥了,迟早要吃完,不是初一,就是十五……他虽然这么颓废地想,但是镰却没有停过。这么紧割慢割,渐渐在麦香里嗅到一阵别的气味,很刺激诱人的气味。他发现在麦秆上吊着一个拳头大小的草窝儿,剥开草窝,里面躺着六只嫩红的小鼠崽,这嫩红色和奇异气味引起了他的食欲。他把这一团小东西弄到手,提起其中一只在太阳里照了照,那种通红通红的光亮,使他的两腮溢出了过多的口水,他迫不及待地把它囫囵吞下,觉得这食物滑软细腻,在安慰抚摸他干燥的食道,在动……他嘴里呵呵地吁着气儿,又吞了三个。我是猫,天生是吃这东西的料。他默默地望着手掌里两只还没睁眼的小东西,这么样想着。这时,末尾那个满脸菜色的书生割过来了。老莫迟疑了一阵,就让他看手里的东西,并往嘴里比画着。可那绿脸家伙松开了镰刀,突然闭死了眼睛,弯下腰杆呕起来……

    老莫没有再说什么,顺着垄趟又割开了。现在他觉得胸有成竹,手臂的肉又活过来了。眼睛明亮了些,鼻子也灵敏起来。虽然他中午没捞着吃的,但并不像早晨那样饥肠辘辘。干到天黑,割了近千公尺的麦。还获得六只鼠崽。他脱下袜,把这些吃食小心掖好藏着。自己有了主心骨,有了希望,回场的步子也不再拖沓了。

    他喝了晚上的稀粥(那是份子饭),撒了一泡白尿,就立刻躲进被窝睡了。他明知道自己睡不着,心里惦着的是那些鼠崽子。袜袋里发出轻微的吱吱声,摸上去发烫。这家伙。他心里有些快乐地这么想。这样好了,他不会死了,活着吧……他把自己的粗手指伸进袜子,挨个地摸着这些小东西,发热的,嫩生生的,像是一个个精心做就的小馒头,专为他做的小馒头……于是他挑出一个,迫不及待地吞下去……

    第二天,老莫自觉身上有了劲儿。他的镰刀磨得削发如泥寒光闪烁,腰也变得柔软轻松,转动自如。麦秆似乎还没碰着他的手和镰刀,就自动地倒在地上,自动地捆成了麦捆子。他闷着头割,胃里泛上来一股新鲜的、带有甜气的味儿,这味儿诱使他往前赶,什么也阻不住他,累不着他。等日头当午的时候,他竟然发现自己割了个第二。他有些迷惘,他活到现在从没有过这样的好成绩,以至于呆在原地痴怔起来。但队长叫他了。他应声迈着小步儿低头走近那板桌,在队长的眼光下面有点慌乱地开始吃饭。他才吃了两个窝头,吃了几口长久没吃着的煮面葫芦片,肚子就饱了,还有些不舒服。他很想看后头那个绿脸书生,但知道这里是只能吃不能拿的。于是怏怏地抽出别在后腰的镰刀,回到自己的垄趟里去。……第二名。他心里喃喃地这么说,觉得非常高兴,现在他可以放慢些了,大伙吃罢饭都是不紧不慢地干,不忙,争的时辰已经过去。但与此同时,另一件诱人的、秘密的喜悦又从他的脑海里偷偷溜出来,占据了他整个心胸,不由得脸红耳热。他死不了……活着吧。他想。这时,他的眼睛和鼻子又开始机灵地搜索,相信这件事已使他得到快乐,使他激动得浑身颤抖不止……

    队长让人在麦地里搁一张板桌。

    把这伙人每日的四两口粮做熟,

    堆在这板桌上。

    人们谁先割近桌子(通常在晌午可以到达),

    谁可以撑个饱。

    一下午,他抓了五窝鼠崽。这一次他没有把这些小东西赤条条地装进袜袋,而是并成两个草窝一起装入的,这样它们暖和一些,不会吱吱叫唤和扭动不停——今天早晨,他发现剩下的那几只已经死了。他觉得吞下那种僵死的生灵稍稍有点不快。

    翌日竟得了第一。队长露出惊异的神色,在板桌边打量老莫,然后到他的麦趟子里去瞧过一次。——我还没老,没活够哩。老莫心里这么唠叨。瞧住了满桌的窝头大饼子。他的眼睛给晃得眯成两道缝子,他明白金子的光彩一定也不过如此,但是金子值不了这些东西。当他的手摸到桌面上的食物时,他的心怦怦地跳荡了。是的,自己在名次上似乎有些不诚实,像以前自己的学生在考场上作弊那样不诚实……但这种想法立刻就滑落下去,模糊起来。这些都是多余的了。现在没有这么些个讲究。他突然觉得,自己什么都吃,能把这一桌的东西全吃完,吃到嗓子眼,撑破肚子。

    ——三天里都得了第一。

    “——你不错呵!”队长说。队长的眼睛里有一丝愠怒表情了,像是说——干吗平时不得第一呢?这针尖儿扎到老莫的心窝里,使他茫然。明天别这么干了,不能太露骨,得个第二、第三,就是“打狼”(末尾)也不打紧,不是有那份外快么?他郁闷地想。但是,到了翌日早晨,当他在淡雾里看见前方那个模糊的板桌,看见同伙闷着头飞快地往前割的时候,他的脑袋就发热而失去任何杂念。这平展展的麦地,割不尽的麦地,像一个海,而那个四方板桌无疑是个极乐之岛,天天都得在这稠厚的海浪里折腾一回,游哇!割吧。他汗涔涔地这么想着,哈下腰攥紧镰刀把。

    毫无疑问,这板桌得一直摆下去。摆过了麦季,还有大秋……然而,没等麦子收完,老天爷却开了眼——队长的娘儿们早产,生下一个小男孩。队长的脸舒展了,隔三岔五才到地里来转转。那板桌,自然也撤了下来。由此这伙人才算各顾各地吃四两粮食,谁也不能抢了谁的。虽然这帮人中有不满意的,但大部分却在谢天谢地,似乎是感激那孩子的造化,说他是及时雨也不过分。

    老莫也舒了口气。他有他的算盘,队长不在地里看着,他可以放心地多弄些外快,每天再佐以这份口粮,已经够富裕的了。他弄了个纸盒悄悄塞在自己的炕旮旯里,把这批货贮存着,就像私粮那么囤着。有了这些东西,还怕他扛不了日子?……每天晚上他在被窝里躺下,倾听着耳边那哼哼叽叽的声音,觉得很安稳,很满足,他已经习惯了。

    收了麦,队长娘儿们已经抱着孩子四处转了。这女人现在虽不遭打,可仍没有养胖。肩头瘪着,脸上留着褶,敞怀奶孩子时,她的一对黄奶子露着青筋,在秋阳里松疲着,没一点精神。那孩子也特别地细弱,连咂奶的力气都没有,闭着眼,手指又瘦又红,连一根毛发都不见长,就这么蜷在女人的胸口,身子一颤一颤地吸气,哭起来发出吱吱的声音……大伙忧心忡忡,说孩子看样儿活不长,得死……老莫闻声也往女人的怀里瞄了一眼,不知为什么心里格登地一撞。他发痴似的呆在一边不动了。他仔细看着那精致的小手,小脚丫儿,一颤颤的小肚皮,恍恍惚惚觉得他吃过这东西,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滋味。嫩生生的,还没有长毛,闭着眼吱吱地在草里动,小耳朵透着暗红色,他的胃脏就活动起来,泛上一股带腥味的,复杂的气息。背后似乎出了一通冷汗。喉头里有只轻软的小脚在蹬动,在骚扰,扭着身叫唤。是婴儿微弱的哭声。他的眼前一黑,赶紧蹲下地,一口一口地吐着口水……

    老莫觉得胸口透不过气来。——总得活呀。他听见心里这么喊,但没声音答应。他勉强摸到个草棵里,就很敞快地全吐出来了,等看清那摊乱糟糟的东西,他只得闭住自己的眼睛……

    老莫就这样病倒了。两天里什么也不吃,老打着饱嗝儿,嚷嚷要水漱口。在迷糊之中,常听到耳旁一片吱吱的叫唤声,看见那些暗红的颜色在眼前流动,往他的嗓子眼里流。那种气味从开始产生就一阵阵熏来,不再消失……板桌顽固地站在地里,桌上有金晃晃的,诱人的窝头。他奔命似的往它割过去。麦子像大森林一样,割得他气喘吁吁,镰口卷刃。他磨了割,割了磨……好容易够着桌子,见队长呆望着自己。桌上没有窝头,没有金子,有的是一个死婴和一堆死耗子……你也死吧,不积德的东西!这个声音在桌面上倾泻下来……他的肠子在往死里绞,胃在往死里疼。但是他不舍得让步。

    虽然这个人昏昏沉沉嚷着要活,但谁都明白他已经死了。人们把他抬到一间坍顶的破屋去,让他在那里随便地哼叫,随便地散布死气。

    他躺在那儿望着天,知道腔子里正在迅速腐烂,但是腰腿还行,还能割一阵子。得靠这腰腿存住自己,留在这世界里……蹭镰的声音又断断续续响起了。麦子在哗哗地倒下,散发出凉爽的香味……割呀!他的周身都流出滚烫的汗水来了……

    傍晚时分,一场夹雹子的冻雨,把他激得坐立起来。他在冰水里爬动,拼命往宿舍爬。他想起一件已经遗忘了的事……等他在炕旮旯里好容易捧出那个纸盒,就大喊了一声,像是捧着烧红的铁块儿。

    ——盒子里有一摊辨不出黑白的东西,已经高度腐败,气味异常。

    老莫总算是勉强还了阳。但他已经衰老不堪。吃饭时,他有点儿疑神疑鬼,不敢狼吞虎咽。他害怕耗子。嘴里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他的胳膊腿已经完全老化了,只是那胃脏经过一番折腾,变得非常坚韧而容易饥饿。

    老莫叹自己不能做一只真猫或者真狼来过日子。做人太艰难了,但自己偏偏就是人而别无选择。他可以假想自己有一个猫胃,但是无法假想有一个猫脑袋和猫的心……至于狼,就更不容易;这流浪汉饿急了眼,可以吞下冻硬的牛粪……因此连假想有个狼胃都不可能。一顿四两虽够他苟延残喘,但是再来一次竞赛会怎样?他似乎看见板桌迈开了四条腿,像马匹一样渐渐朝这里走来。某天他背朝青天之际,一定是自己身埋黄土之时。

    不过,老莫及时打消了这个念头。不会再有竞赛了吧,队长已经有了孩子,板桌儿好好地摆在队部里。他想。他能认出桌面上有几道口子几个节疤,烧成灰都记得,但现在该忘掉它,它还有什么用呢?

    他的担心并不多余。

    此时已届大秋,地里的谷子和豆类已经成熟,密密层层地等待收获,可是,人们在磨镰时传开了这样一个消息——队长家那个小男孩要死了。

    这话像抽了老莫一鞭子。

    胡说八道。老莫暗暗地想。咒死那孩子有啥好处,准是那几个想摆桌的家伙想昏了头,才巴望这好孩子死,想吞了这鲜灵灵的孩子……这是谣言,小东西没有离开娘,有奶咂着,有衣裳裹着,怎么会死……想着想着老莫觉得有愧,觉得挺对不起这孩子似的,那孩子和女人似乎也在暗处冒了出来,娘俩又白又胖笑眯眯地朝他咧嘴乐。老莫睁大了眼想着,觉得心里安宁多了。他确信这是胡诌。

    翌日是割地的天气。人们在褐黄色的豆棵前一字儿排开,泥土和秸秆都凝着一层薄薄的早霜,已经是秋凉了。大伙割得十分地郁闷,没有谁说一句话。渐渐地,太阳升起来了,地里漫开了雾气,雾气里蠕动着人的身影和镰刀的光亮,湿漉漉的。老莫一夜没睡安稳,割得很缓慢,他脑海里一直浮着那母子俩的模样。豆秸扎得腕子出血,拉出一道道褐红的伤痕,但一点都不疼痛。“谣言”,他又重复了一遍……他直起腰,呆呆地看着这寒雾……渐渐地,他看见那女人抱着孩子从雾里出现了。身边有一个黑影跟随着,发出这种金属声……老莫瞪大眼睛遥望,女人的身子在秋阳下映出一团红光,把他的眼球刺疼了。她款款而行,变得格外肥壮饱满,腰粗如牛,胸脯鼓鼓囊囊,面如桃花。老莫的头有点晕眩,他揉揉眼睛。不是做梦,没有看错。那娘儿们怀里是有个胖小子,端端正正、年画里抱鲤鱼的胖娃娃,小家伙沉甸甸像个小面口袋,咧着小嘴冲他乐着,在雾里咯咯地乐着,没有回声……

    “……得埋了这孩子。”他听见嚓嚓的镰声里有个人这么说。

    “埋了。”有人闷声地附和着,淹没在镰声里。

    “——坏人。”老莫对着褐沉沉的豆子地说出这句心里话,他想责问说话的人。他看见人们突然停下镰,直了身子在各自的垄趟里十分惊讶地看着他,那些脸又瘦又窄,很像一把一把铁青的镰刀。镰刀盯住他注视了一会儿,又弯下去一拱一拱地割了起来。……死不了。老莫重复着对那些高低撅着瘦腚的说。但没有人回答。

    ……桃花粉是粉,白是白。老莫惦记着,转过身寻找那朵桃花,年画里的胖娃娃……但桃花已经被雾气团团裹住,看不清什么了;而靠近她的黑影却逐渐清晰,金属声也历历可辨……一个伴着雾团的男人在蹒跚,男人手里拖着把铁锨,他们走过豆地,走到白雾迷漫的荒草甸里,终于再也看不到了……

    谣言。老莫心里喊了一句,就一头栽在潮湿的豆子地里,什么也不知道了。

    人们闷坐在黑屋里,透过这厚坯墙,透过稠糊糊的夜,想象队长揍那瘦娘儿们的情形。这个男人拽着女人的头发不吭气地打,女人仍是一头挨宰不吱声的笨羊,不会声嘶力竭地喊……空气里有拳头的闷声和女人心跳的咚咚声。有人凑近月光开始磨镰,刷刷地磨着,像在磨一件很奇妙的宝贝……又有一个人在磨了,又一个人。唰唰,唰唰的声音,很平静很自然的声音……

    只有老莫没有磨。

    磨快了并无用处。活吗?他嘀咕着,但没有谁来应他。他吃力地站起来,全身吱嘎作响。……一个红通通的、嫩生生的娃娃,不会死。他摇摇头,一步一步走出了屋子,他看见月光倾泻在队部的那张板桌上面,板桌空无一物,他很想去摸一摸它,不信上面会这么干净,连个粮食渣都没有,但是板桌迈开四条腿,像马匹一样消失在夜空里……他不觉得高兴,也没有悲哀,一步一步往荒草甸走,于是那个谣言又飘了过来。谣言,他不禁追那声响,微风凉飕飕刮进了他的嘴里,留下新鲜的豆秸香味,留下一股引起他回忆的、使他发冷的气味……他瞪大眼睛,在甸子里摸索,终于找到了那个疏松的土堆。那里有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吱吱呼唤,在笑。他蹲下身子,不顾一切地扒起土来。活着就埋了。活着干吗要埋?他心里只有这句话……这不,他看见那个小身子了,小身子不安地扭动,很温暖,散发出一阵柔和的桃花香气,小手在摆着,小腿在蹬踏……好孩子。他喃喃地说着,把他捧在手里……

    老莫把骨瘦如柴的死孩子捧着,在月光里细细端详着……

    老莫捧着那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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