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忱被她哭得愣了愣,一时竟有些茫然无措,支吾了半天道:“你别哭了……”
“你嫌弃我……”
“我没嫌弃你。”秦子忱有些无奈:“我是觉得自己不好。”
“那你是嫌弃我眼瞎!”苏清漪擡起头来,认真的瞧着他,秦子忱下意识就想去挡住他的脸,苏清漪一把抓住他的手,恶狠狠道:“遮什么遮!你那块破布对我根本一点用都没有,我一开始就看清楚你的脸了。一开始我都没觉得你丑,现在更不会觉得你丑!”
“你……”秦子忱叹了口气,转过头去,低声道:“人家都说良禽折木而栖,你干嘛和自己过不去呢?”
“你都说是良禽,我好好一个人为什么要做禽兽做的事?!”
苏清漪白了他一眼,抱着他,将头靠在他胸前,认真道:“子忱,你不知道,我有多欢喜。”
说话的时候,她还微微颤抖,仿佛是无法控制的一般,低哑着声音道:“你还活着,这是我这辈子最感谢老天爷的事了。”
“所以,子忱,”她紧紧抱住他,明明她才是高阶修士,明明她比他强大、比他美丽,无论从任何一个条件上看都比他好太多,她却仍旧仿佛是站在更劣势的那一方的人,将他死死抱着道:“不要抛下我,好不好。我活得好不好,幸不幸福,是我来选择的,不是你。”
秦子忱没有说话,他抿紧了唇。好半天,他终于道:“好。”
感情这种事……
秦子忱想,从来都是靠消磨的。
你越要让对方放弃,对方出于道义、出于叛逆,都会越不肯放弃。就像罗密欧与朱丽叶,梁山伯与祝英台,如果两家人没有拼死阻拦,让这两个人在一起,柴米油盐酱醋茶,家庭的差距慢慢显现,时间久了、长了,干净必然就慢慢消退了。
所谓在巨大差距下还矢志不渝的感情,往往是因为没有经过时间的消磨就戛然而止,所以才显得格外动人悲壮。
他现在拦着她,她只会更加反叛,努力证明她的爱情。所以他不说话,不拒绝。
他想,等有一天,她真正意识到两个人巨大差距所意味着什么的时候,她就会离开。
秦子忱静静瞧着她,看她在他应下“好”字后呆呆开头,茫然看着他。许久后,苏清漪不可置信问:“你不走了?”
“你不让我走,我就不走了。”他的声音很温和,带着似乎所有事情都会答应她的宠溺。苏清漪埋下头去又死死抱住了他,好半天后,终于道:“走,我带你回家。”
秦子忱点头,苏清漪就将无道召了出来,然后站到剑上,对秦子忱伸出手。秦子忱认真看着这把悬浮在空中的飞剑,好久后道:“它不会因为上面的人太重从天上掉下来吗?”
无道微微一抖,秦子忱皱着眉头,认真道:“我觉得这剑不安全,我们还是换一个方法回去吧。”
苏清漪:“……”
一个剑修居然觉得御剑不安全,这失忆也太彻底了!
苏清漪憋了口气,微笑道:“子忱,剑修都是御剑飞行的,你上来,我带你飞一次,你就知道其实御剑很安全了。”
秦子忱想想,终于点了点头,认真道:“好,你带我飞。”
苏清漪:“……”
这么一本正经讲这种话,子忱,你真的还好吗?
然而面前人似乎完全不能知道苏清漪奇怪的点,视死如归的样子将手交给苏清漪。苏清漪一把将秦子忱拉了上来,剑身微微一颤,秦子忱面色不改,无道腾空而起,直上云霄,苏清漪抓着秦子忱的手,看见风瞬间将他的头发冲得往上直立而去,遮住了他整张脸。
苏清漪:“……”
她连忙施了个避风诀为秦子忱挡住风,然后着急道:“子忱,你还好吧?”
“姑娘,”秦子忱面色平淡,眼中有了些疑虑:“你真的,不是在欺负我吗?”
苏清漪拼命摇头,看着面前认真思考的秦子忱,内心有些崩溃。
她感觉,失忆后的秦子忱,画风十分清奇。
“好吧……”秦子忱叹息出声:“你开心就好。”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苏清漪大叫出声,然后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来:“子忱,你是不是不记得我的名字?”
秦子忱点点头。苏清漪看着他,认真道:“我叫苏清漪,清水的清,涟漪的漪。”
说着他,她在他手心上慢慢写出这两个字,然后又擡头看他道:“你叫秦子忱。”
她的手很柔软,温热,指尖在他掌心划过的时候,撩得微痒。秦子忱静默着看着她,听她喋喋不休说着他们的故事。
她说他们相识在二十一世纪,怎么认识、怎么相爱、怎么分别。又在这个世界,怎么重逢,怎么再一次相爱,怎么再一次分别。
这些故事仿佛在她心底过了几万遍,每一个画面都如此清晰,每一个片段,她回顾都恍如昨日。她说得那么详细,一路从小石镇到天剑宗脚下,都还没说完。
她带着他来到天剑宗脚下一个小镇,然后在城郊寻到了一套房子,站在门口,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是你以前买给我的房子……其实你就是想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但大家都以为是因为你喜欢我。”
话刚说完,小院的门突然打开,张大妈挎着菜篮站在门口,见到两人吓了一跳,尤其是看到秦子忱的脸,更是惨叫起来。
苏清漪面色一变,秦子忱却仿佛习惯了一般,好在张大妈只是叫了一声,随后立刻反应过来,插着腰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这些邪祟胆子可真够大的!信不信我让静衍剑仙来收了你!”
已经知道自己是静衍的秦子忱:“……”
张大妈犹自没有发现两人的不对劲,插着腰继续道:“你要知道,我住这房子的主人,可是静衍道君的外室苏清漪!你上天剑宗打听打听去,谁不知道我家主人的大名?!我告诉你,要闹事去其他地方闹,别站在这门口,要是我家主人回来,带着整个天剑宗灭了你们!”
“张大妈……”苏清漪实在听不下去了,揉着太阳穴道:“是我,苏清漪。”
“苏仙师?!!”张大妈震惊了,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道:“你这是换了一张脸吗?怎么比以前漂亮这么多?大脚!大脚你出来,看看这是苏仙师吗?!”
“来了来了。”张大脚提着斧头急急忙忙冲出来,上上下下打量了苏清漪一圈,苏清漪仍他打量着,片刻后,张大脚转头和她母亲认真道:“你就当她是吧。”
“什么叫就当我是?我本来就是啊……”苏清漪有些茫然。张大脚不敢看她,悄悄同张大妈道:“这是个高阶修士,你要戳穿她,她把咱们杀了都有可能!”
都知道我是高阶修士还当着我的面说这种悄悄话,是不是傻……
然而为了不让大家尴尬,苏清漪决定不说话了。张大妈和张大脚让开了屋子,苏清漪带着秦子忱走进去,走了几步,苏清漪实在忍不住,转头同张大妈道:“我真的是苏清漪。”
张大妈翻了个白眼,然后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不是很尊敬这个高阶修士,忙轻咳了一声道:“嗯,我知道。仙师您抛弃了俊美有钱修为高的静衍道君,找了一个……长得格外引人的凡人,您一定是苏姑娘,没毛病。”
“你!!”张大妈口无遮拦说她,她无所谓,然而三番两次讽刺到秦子忱,苏清漪就不能忍了。高阶修士的威压猛地放了出来,张大脚和张大妈脸色瞬间大变,秦子忱擡手握住了她的手,苏清漪转头看着他眼里温和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气,将威压收了回来,从腰间拿出天剑宗的令牌,冷声道:“天剑宗办事,你们滚罢。”
张大妈和张大脚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苏清漪就是天剑宗的人,此刻天剑宗的人来了,还是个高阶修士,他们就这么放弃了这个房子,苏清漪应该,不会怪他们吧……
想了想,张大妈和张大脚立刻道:“仙师放心,我们马上就走!不过仙师,”张大妈小心翼翼道:“我能把我的东西带走吗?”
“赶紧。”苏清漪觉得有些烦躁了,拉着秦子忱就往自己房间走去。
走进房间后,能听到张大妈砰砰搬家的声音,她似乎连锅都没放过,全都带走了。苏清漪坐在自己房间的床上,不免有些气闷。只是看见她的房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好像每天都是定时打扫,她心里对张大妈的怨气又忍不住小了许多,觉着作为一个下人来说,张大妈还是尽心尽力了的。
秦子忱以为苏清漪还在气闷张大妈对他说的话,想了想,他倒了杯水,走到苏清漪身前,递给她,淡道:“我不在意。”
“我知道你不在意。”苏清漪翻了个白眼:“我在意就够了。”
秦子忱没说话,一时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了好久,才终于道:“其实,她说的也是实话。”
“你别说了。”苏清漪将杯子放在一边,打断他道:“说这么多,你不如抱抱我。”
说着,苏清漪擡起头来,仰头看着面前蓝袍白衫的男子,张开手,潋滟的眼里全是委屈,嘟囔道:“要抱抱。”
秦子忱犹豫了一会儿,却还是半弯下腰去,将苏清漪抱在了怀里。苏清漪满足出声,靠着他的肩窝道:“还要举高高。”
秦子忱没说话,抿紧了唇,想了半天,终于还是将她抱了起来。
骤然腾空让苏清漪惊叫了一下,随后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低下头来,闭上眼睛,嘟起嘴道:“要亲亲。”
秦子忱愣了愣,他未曾想过,她居然真的浑然不在意他脸上的疤痕,仿佛他是个正常人一般,靠近他,温暖他。
他心里忍不住柔软起来,有什么从心底涌出,在心中翻滚,激荡。他将她温柔地放了下来,苏清漪有些诧异睁眼,茫然道:“怎么了?”
为什么不亲她?难道在秦子忱心里她没有魅力了?
秦子忱看着她一脸茫然的样子,像一只正在玩耍着突然被打断的小猫,心里痒痒的,忍不住有了一丝期盼,慢慢道:“你可以看着我吗?”
苏清漪微微一愣,随后立刻反应过来,秦子忱在介意什么。他始终介意他的长相,他脸上的疤痕。他始终担心她是在强逼着自己在爱他。他自卑到了骨子里,一直不能确信她的爱情。
苏清漪不由得心里泛酸,静静注视着他,张了张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秦子忱擡起手来,双手微微颤抖着捧起她的面容,小心又认真的开口:“我可以,亲亲你吗?”
“可以。”苏清漪激动出声:“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秦子忱:“……”
好半天,他终于有些无奈,叹息出声道:“好姑娘,矜持一点。”
一听这句好姑娘,有些画面涌入脑海,苏清漪瞬间通红了脸。
秦子忱闭上眼睛,低下头来,而苏清漪就一直睁着眼,努力看着他。
他的每一道伤痕,他每一根睫毛,他呼吸喷吐在她的面颊上,柔软而冰凉的唇贴上她的。
他一下又一下,有耐心的亲吻她的唇,然后终于伸出舌头,轻柔而温和的试探过来。
他的吻始终那么温和,似乎是怕吓着她,细细密密,却又绵长。
从未想过一个吻是能表达人这样多的情绪的。可是从他的表情、他的方式、他急促又可以压制的呼吸间,苏清漪却觉得,对方似乎将所有情绪,都用这样的方式表达了过来。
他的不安、他的惶恐、他的喜悦、他的悲伤。
还有他如此浓烈的,哪怕所有事情都忘记、却都未曾消失的爱情。
苏清漪感受着这一切,不知为什么,眼泪就慢慢流了出来。
而秦子忱闭着眼睛,心跳的飞快。指下是她光滑的皮肤,可以想象到她美丽的容颜,他不敢睁眼,面对她的模样,他会觉得,这样的自己亲吻着她,是一种亵渎。可他停不下来,总是忍不住想着。
她在注视他,看着如此丑恶的他,却始终没有叫停。
她不叫停,他就无法停下来。
无论是这个吻,还是这场爱情。
许久后,秦子忱气喘吁吁睁开了眼睛,看见她的眼泪,不由得愣了愣:“你怎么了?”
“子忱……”苏清漪扑进他怀里,抽噎着出声:“你一定……一定过得很不好。我不在的时候,你一定……一定过得不好。”
秦子忱没说话,他抱着她,抚着她的头发,温和道:“过去了。你看,”他声音里有些笑意:“我都忘了。”
苏清漪拼命摇头,她趴在他胸口,认真道:“我不能忘,也不会忘。子忱,”她擡起头来,那么认真看着他:“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秦子忱笑了笑,笑容你全是苦涩。他拨弄着她的头发,好久后,才慢慢说出一声,哦。
她没有保护好他,始终是因为他太无能。
两人在屋里说话的时间,张妈已经把所有东西都搬走了。苏清漪听见外面没了声音,擡头同他道:“我们去买些要用的东西吧。”
“你去……”
“你要我擡东西回来吗?”苏清漪擡眼看他,秦子忱终于不再说话,苏清漪想了想,也不愿逼他,便从纳虚戒里拿出一个帷帽来,带在他头顶,无奈道:“好了,爱美的静衍道君,这样可以了吧?”
秦子忱被她说得有些别扭,却也没说什么,被苏清漪拖着出了房间。
两个人清点了一下屋里少了的东西,便去了集市。买东西这种事向来是女孩子擅长的,苏清漪就沿着街走过去,按着清单一路买买买。大件的家具让人直接送货到家,小的东西就都交到秦子忱手里。
虽然没有了修为,可是剑修的体魄还是在的,秦子忱手里的东西垒起来,让他几乎看不到前面的路,却也没有让他觉得多累。听着苏清漪欢快的声音:“子忱你来。”
“子忱你吃这个。”
“子忱你看哪个颜色好看?”
他就觉得无比欢喜。他静静跟在她身后,被她拉着宽大的袖子,蹦蹦跳跳走在前面。
听说她是大乘期修士了,却还是像一个小姑娘,没有半点稳重的样子。卖冰糖葫芦的人从他们身边吆喝走过,她叫住对方,买了一串糖葫芦,然后转头和秦子忱道:“我和你说,其实这些糖葫芦,都特别酸,不好吃。”
“那为何还买?”秦子忱有些不理解,苏清漪笑眯眯道:“为了拍照啊。来,”说着,她拿出一面溯世镜,举高来,一手将糖葫芦搭在他唇边,一手摆成“v”字,喊了声:“茄子!”,随后便看见溯世镜定格在了苏清漪大笑着叫茄子,秦子忱一脸茫然的画面上。
苏清漪将溯世镜拿进细看,走着道:“你走后我特别后悔,应该多留些你的样子的。这样至少我还可以有点东西睹物思人。”说着,苏清漪声音就沙哑起来,秦子忱双手抱着东西,腾不出手来拉她,看她握着溯世镜,似乎随时都要哭的模样,秦子忱忍不住皱了皱眉。片刻后,他终于道:“你擡起头来。”
“啊?”苏清漪呆呆擡头,话音出口的瞬间,一个吻就隔着帷幕落在了她脸颊边上。
“不难过,我在。”对方立刻直起来,然后就仿佛害羞似的,转过身往前走去。苏清漪站在原地愣了愣,随后赶忙追了上去,笑道:“子忱,你刚才是亲我了吗?你是在安慰我吗?你等等我,别走这么快,再亲一下啊……”
秦子忱:“……”
好后悔做了这种事情怎么办?好丢脸……
一路打闹着买了许多东西,到了日落时分,两个人终于打算回家了。苏清漪一手握着那串糖葫芦,一手牵着秦子忱的袖子,大摇大摆走在路上,秦子忱突然顿住了步子,将目光落在了一根发簪上。
那是根很朴素的木簪,雕了朵玉兰花,看上去温婉雅致,苏清漪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随后道:“想要?”
秦子忱摇了摇头,又转身离开,苏清漪有些闹不明白他了,追着走了上去:“你想不想要啊?想要告诉我啊,我帮你买。”
“不要。”秦子忱果断拒绝,苏清漪想了想又道:“我的钱就是你的钱,我的钱都是你之前给我的,你其实特别有钱!”
“哦。”秦子忱步履匆匆。周边行人越来越少,苏清漪看着并没有怎么搭理她只知道往前走的秦子忱,心中暗哼了一声,决定放个大招。
她将最后一颗糖葫芦探了过去,拦住了秦子忱的步子,不满道:“吃掉。”
“不想吃了?”秦子忱转头问她,皱着眉头:“不想吃就扔掉吧。”
“哎呀我让你吃掉你就吃掉啦!”苏清漪不满开口,撩起他的帷幕便道:“不方便我帮你撩啊。”
秦子忱:“……”
不想和她多做争执,秦子忱还是张开了口,咬上了糖葫芦。他的唇没手上,还保持着当初的样子,又长又薄,粉色如樱。他要开糖葫芦,秀气而细致的咀嚼着。少数冰渣落在他唇上,苏清漪在他解决这些糖渣之前,突然踮起脚就亲了过去,舌头迅速将糖渣卷席道了嘴里,而后在秦子忱错愣间,咂咂嘴说了句:“好甜。”,然后便将糖葫芦棍子一甩,转身走开。
看着呆愣的秦子忱,苏清漪微微一笑,低哑着说了句:“糖甜,人也甜。”
说完,便负手转身离开。
仿佛又火猛地升腾而起,燎了秦子忱面上整个平原。他深吸了一口气,跟上苏清漪。
苏清漪一回头,便看见夕阳西下,田间小道上,男子头戴帷幕,身着蓝袍白衫,如玉的手碰了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静静跟着她。
“秦哥哥。”她忍不住叫他。
“别乱叫。”秦子忱有些不好意思了,总觉着苏清漪怎么这么大胆。苏清漪朗笑出声来,眨了眨眼,点头道:“好,那就叫情哥哥。”
秦子忱:“……”
“走,”苏清漪转过身,走在前方,领着身后人走向前路,突然有了无限满足,温和了声音:“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