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我为三个城市分别写了三个民国故事,为四川自贡写了《盐店街》,为湖北武汉写了《春雨落长河》,为北京写了这部《第一香》。也许在今后一段时间内,我不再会写民国题材了。
民国题材不好写。要将自己代入到那个时代,尽可能还原出各种角色的影貌,要让各种形象、生活环境、语言、性格接近真实,同时让读者能从一个侧面尽可能多地收获到那个时代传来的“信息”,或许还能在心中产生共鸣。因此对于我来说,每写完一部,就有将自己掏空的心力交瘁感。同时也是极为快乐的,这样的快乐,许多创作者会有同样的体会。
在《第一香》里,翠喜与天禄所处的南城,是老北京最穷最乱的所在;而立云和连翘在金街银巷,也用精湛的技艺为自身的命运探索着出路。他们的经历不尽相同却又殊途同归。天禄是否能与翠喜重聚,“南城第一香”的招幌是否有挂起来的一天?在给出答案的过程中,读者会看到一个个人物,他们是我十分喜爱的:金蛋、秦爷、斗大爷和大白狗斗斗、草奶奶、那小姐、关大馒头,甚至还有那只鹅——小车,他们是早春被冰雪覆盖的冻土上倔强冒出的野草,是一簇簇盛开的紫花地丁,是春风吹又生的生命。我刚来北京的时候,就住在书中所写的白纸坊、半步桥、右安门、菜户营一带,一共住了五年多,直到现在,仍然每年都会回去看望那里的街坊,他们始终给我家的感觉。“家人是客人吗?其实也是客人,是你这辈子最亲的过客。把客人当家人,为他们做道菜,那味道是差不了的。因为这是做给家人吃的,是家的味道,没有输赢,没有计较,只有心。”我将这份感情与怀念,写进了《第一香》中,这也是我第一次尝试去写市井故事。
《第一香》虽然主写市井百态,但也是两个匠人家族的恩怨之始。连翘是一个很特别的角色。本来一开始故事里并没有她,是在写翠喜的同时我突然想,是否可能会有另外的女性角色,与翠喜做一个对应?连翘的出身也是平民,但经济基础和技能、知识都比翠喜要好一些,她的眼光、格局、志向,与翠喜不会在一个层面。在写连翘的时候我想到了匠人与艺术家的区别,邱立云是典型的匠人,连翘则有一点艺术家思维,正如谨亲王玉田所说:连翘这样的人,可能今天做的东西好,明天做的东西特别不好,但他们总会做出让你意想不到的惊奇。
在一个理想状态的现代社会,应该又有技艺精湛的匠人,又有意志自由的艺术家,对两者都应该是包容与呵护的,连翘始终想做一些和陈规旧习不一样的事情,始终想放大她心里的那点儿念头,将注意力主要放在实现她“自己”的想法上,由此可见,她必然在她所处的时代遇到我们无法想象的艰难。我虽然给予了她一些小幸运,也让她吃了苦头,“错过”了本可以成为佳偶的邱立云,最后也没有明确她的结局(或者说“下场”,连翘这样的女孩子,不一定是招人喜爱的)。不论怎样,我认为自由的灵魂十分珍贵,所以在属于连翘的“北雁南飞”那一章中,我还是为她的未来点染了些许希望。
写完《第一香》的时候正好是小年夜,去超市买吃的,感觉哈气成冰。我看到好几个穿着黄衣服的外卖小哥,围在一个卖手抓饼的小摊前,一边聊着天一边吃着手抓饼,另一个角落里是一个麻辣烫小摊,摊主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帽子,真是雌雄不分了,蘸料盆子里面的蒜水已经结成了冰。我路过这些人,《第一香》里的皇室贵胄、市井小民、文人匠人、痞子流氓、江湖行客在我脑中纷纷闪过,更有那些勤劳的、在艰难中挣扎的人的音容笑貌,我虽然写的是过去的一些人和事,但漂泊的人在每个时代都有相似之处。
一言以蔽之,书中主人公的命运皆由“家”与“梦想”所贯穿,因为无论在什么时代,“家”是中国人永恒的图腾,是人生的根系。“好的时候你自然爱它,不好的时候,你不愿离开它,离它远的时候,你惦记着它,这样的地方,才可以被你当作家。”
故事总会结束,城市却永不完结,城市,这个容纳一切可能的载体,希望它能有更多温暖的角落,呵护那些美好的心灵与梦想。
希望你能成为那温暖的一部分。
江天雪意
2018年4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