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苏也宜、周一诺、莫宁三人婚后喜欢讨论“闺中秘事”。当然,只是周一诺比较喜欢,苏也宜一般很害羞,一到这种时候就支支吾吾,脸红无比,却还是会竖着耳朵听;而莫宁呢,比较淡定,一般问到她什么问题她都会诚实的回答。只不过,她的答案通常都会让其他两人震惊至久久不能平静。
比如此刻,周一诺说:“我们来个时间地点事件的游戏,谁说的段子能够惊住另外两个人,谁就赢了。”
苏也宜两眼晶晶亮,很好奇的样子。
莫宁喝过一口水,眼一瞥:“你真是什么无聊玩什么。”
周一诺扔了块纸团过去:“天天陪我女儿说《格林童话》,我快和白雪公主一样纯洁了。好歹让我吃点荤好不好?”
莫宁:“你想吃的荤只有周翀老师能给。”
苏也宜鼓掌:“对耶对耶!”说完就被周一诺推了一把。
接着,周一诺把话题对向了苏也宜:“易绪有没有特别喜欢的地方?”
苏也宜霎时脸红:“没有。”
“卧室?”
苏也宜:“没有。”
“厨房?”
苏也宜推她:“哎呀,干嘛问我,问莫宁!”
“你的生活真单调。”周一诺讽刺她,“不得不说,你确实是咱们三个里面婚后生活最无趣的一个了。”
苏也宜马上急了:“我不无趣!”
周一诺笑:“那你说个有趣的。”
“车里!”
周一诺干脆趴到桌子上笑了。莫宁也莞尔,对苏也宜那种气鼓鼓的样子实在喜爱得紧,忍不住伸手过去拍她脑袋,心里也为她觉得感动——如果不是易绪把她保护得好,她大概不会还这样单纯。
察觉到周一诺的用意后,苏也宜好像有些懊恼,怒道:“周一诺,你讨厌死了!”
周一诺拍她的背:“来来来,让你莫宁姐给你说个更有趣的,补偿你。”
莫宁意味深长:“真想听?”
苏也宜点头,周一诺邪笑:“也算是增长理论见识吧。”
“商场、四面都有镜子的试衣间。”
苏也宜眼睛快掉出来了,周一诺下巴都快掉了。
莫宁继续端起茶杯,优哉游哉的送入口中,嘴角微微掀笑,自顾的喝茶。
然而这商场、四面都有镜子的试衣间是怎么回事呢?
让我们把镜头调回数月前的一个夏天傍晚。
顾准难得陪莫宁逛街,其实,莫宁更喜欢自己一个人逛街,揣张卡进商场,需要什么买什么。她的目的一向明确。
那天要顾准陪她逛街实在情有可原,这个“原”是因为顾准嫌弃她的胸衣难解,莫宁换过各种的,他仍然是这个说辞。以至于后来他们再说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莫宁懊恼道“不然你替我选好了,顾准当时欣然答应。
于是有了这次的陪伴。
选在周六的傍晚,两人刚从顾家出来,穿着黄琦桦硬要给两人买的情侣款的写着一个“子”字的文化衫。黄琦桦说那是“求子衫”,穿上会给莫宁的肚子带来好消息。虽然顾准相信“事在人为”,但他还是奉命穿上了。
商场四层是内衣专卖。
这拥挤的周末,相携来买内衣的小情侣小夫妻还真不少。只不过,似乎所有的男士都多多少少带着些不好意思的神色。只有顾准,莫宁看着他,觉得他表情正经得就像走在自己的公司。
即使他身上还穿着一件有些可笑的“求子衫”。
到了常选的内衣专柜,因为是大品牌,专柜小姐的素质比较高,看到顾准时虽然眼露无法掩藏的惊艳,但很快她已经淡定下来,热情的对莫宁介绍:“这是我们今年新上的夏威夷风格bra,设计非常有时尚感,穿起来也会很舒服,很多买过的用户都回头再来呢!”
莫宁偏首征询顾准的意见,他倒是很配合,摇摇头说:“不合适。”
专柜小姐有些尴尬的说:“那先生小姐……来看看我们的**盛夏款?小姐您的身材这么好,配上这种色调的bra会很添彩哦!”
莫宁再看顾准,见他的目光正落在柜台上摆放的广告刊上,长指一伸,顾准道:“给她拿这个。”再翻几页,他继续说,“这个……这个……这个……”
莫宁等待着他的选择。
到最后,顾准选了十二个bra。莫宁都咋舌了。
专柜小姐更加热情:“可以试试的,不适的话,不买也没关系哦。”
顾准道:“不必试了,都装起来吧。”
莫宁不忿:“慢着,谁说不必试?我要试。”
莫宁在试第一个bra的时候就因为不懂怎么系而无助了,站在四面都是镜子的试衣间里,她左转右转,愣是解决不了。郁闷之极,她强忍着怒意轻喊:“顾准,你进来一下。”
专柜小姐暧昧的看着顾准旁若无人的走进试衣间。若不是陆续有其他客人来店里看,她会忍不住冲到试衣间门口偷听这对出色男女的“亲密”对话。
顾准一进试衣间就看见莫宁正和胸衣作战,门后是镜子,眼前是镜子,左右两边都是锃光的镜面。顾准定住了步子,抱臂靠在门上,隔着三步的距离微微笑道:“需要帮忙?”
莫宁背对着他,但她从眼前的镜子里看见他带笑的脸,不由道:“这是你选的方便的……好解的。你来给我演示一遍,什么叫好解。”她已经试了三个,通通失败。
顾准好笑的看着她,她只穿着那个还没扣上的胸衣,雪白紧致的肌肤就这么被镜子映进去,再照进他的眼里——她绝不知道自己这样子是怎样一副令人口干舌燥的画面。他在原地定了十几秒神,才抬步缓缓走向她,他很高,站在她身后垂首看着正被她两只手纠结着的胸衣带子,他轻轻接过,在试衣间外被商场空调吹凉的手触到她因为不停动作而燥热的肩膀,她很小幅度的颤了颤。
他垂首,看见的却不是纷杂的胸衣带子,而是她裹在胸衣里的那部分。
下一秒,他已经放开莫宁刚交到他手里的肩带。就站在她身后,把她的脸移了个方便的角度,吻了过去。莫宁还没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胸前突来的凉意就已经让她本能的颤抖。她伸手推拒,却显得有些欲拒还迎。这动作没有持续很久,顾准已经把她撩得全身火起。
炙烈的吻结束,顾准捏着莫宁的下巴,低头半咬着她的耳畔说:“你看,你很诱人。”
莫宁睁着迷离的眼,这才发现胸衣已经不知去向。她看见自己发红的脸,氤氲的眼神,红肿的唇,和他细致的侧脸。
思维好像有那么一点回归,她听见隔壁试衣间有人在说话。一时惊醒,她拍了拍顾准的手:“边上有人!”
顾准轻轻含住她小小的耳垂,莫宁难受的咬着唇,呻吟似的说:“别……”
顾准指尖下滑,觅到她七分裤的腰带,轻巧一解,又熟练的拉下拉链……
莫宁尖叫出来之前,他含住了她的唇。他的吻向来夺人心魄,直教人心痹致死。他的脸是侧向莫宁的,两人的接吻难度很高,可偏偏是这样的难度,让这一动作显得奇美无比……
莫宁至今记得那天她和顾准从试衣间走出来的时候,专柜小姐无比异常的神色。这让她有些心虚的走过去,若无其事的说:“这里面虽然有些很难扣,但我先生都很喜欢,都装起来吧。”
专柜小姐这才眉开眼笑,眼神不自觉瞥向顾准,后者一副沉浸在某种情绪里的表情,像是刚吃过什么好吃的食物,眼角眉角都是柔和的笑意。
可怜的专柜小姐被这笑迷得差点忘记给莫宁刷卡。
(二)
周一诺终于如愿的奉子成婚。成为三个死党中最早结婚的一位。莫宁和顾准双双出席这场婚礼。一同出席的还有苏也宜和易绪。
四人共坐一桌。期间内,苏也宜和莫宁俩就周一诺和周翀今天即将登场的妆扮发表了一系列的议论——
“她不会真戴那朵奇怪的头饰吧?那头饰配婚纱很不伦不类的好吧!”
“结婚的时候穿什么戴什么都不会不伦不类,另外,那朵头饰好像是周翀妈妈给的。”
“哎哟,周劳斯今天会很帅吧?”
“……”
苏也宜陷入幻想:“等周一诺生了小宝宝,我是二妈,你是大妈……”
莫宁黑线:“你是‘二’妈没错,我不是大妈。”
苏也宜像是这才反应过来“大妈”是个不好的称谓,随即转口:“那我是二姨妈,你是大姨妈。”
莫宁瞪她:“你才大姨妈!”
苏也宜“哈哈”笑:“谁叫你年纪比我大!”
莫宁:“2死你得了。”
因为两位女士相谈甚欢,易绪和顾准这两位男人就不免显得无聊了一些,本来,他们之间就隔着两个女人,想要交谈也实非易事。偏偏苏也宜还很不知趣的对易绪说了句:“啊喂,哥哥,你和顾总多聊聊呗,干坐着多无聊。”
苏也宜说完,还献宝似的看了眼莫宁,好似在炫耀她多照顾她的男人。莫宁看着易绪那种黑脸,心里想笑,没有表示。还是很体谅的说:“跟你说话我得让自己先变二,别再跟我说话了。”她如果再霸占着苏也宜,她充分相信易绪那张脸会冻死她。
而且,她自己旁边还有个同样难对付的人。
转首望,顾准正若有所思的看着一处,莫宁撑着脑袋看他的侧脸,直到他发现她的注视,这才转过头,道:“八卦完了?”
莫宁眯着眼笑:“没有。”
“不继续?”
莫宁存心挑逗:“八卦没你有意思。”
顾准端起茶杯,茶送入嘴里之前,他垂眸淡淡的说:“注意你说话的语气。”
“注意你说话的语气”这句话是对付莫宁的绝佳办法,每当莫宁胆大包天想对顾准做些言语上的调戏之时,顾准就会使用这句话。
当然,可怕的不是这句话,而是这句话之后顾准的行动。
莫宁一下子就脸红了,咳了咳,试图转移话题道:“刚才发呆在想什么?”
顾准缓缓放下茶杯:“没什么。”在想你穿着婚纱的样子,顾准脸上泛起神秘的笑容。
莫宁还想问,这时周翀和周一诺已经走出来了。
周翀平时喜欢穿得很休闲,这回穿身西装,倒让莫宁惊艳了一把,禁不住凑过去和苏也宜说:“周劳斯西装比较帅。”
苏也宜掩嘴笑:“是啊。”
莫宁逗她:“比易绪好看。”
苏也宜拧眉:“不可能!”
莫宁笑:“可能。”
苏也宜:“那他也比顾准好看。”
莫宁白她一眼:“幼稚。”又坐直身体,余光瞟了眼隔壁端坐着的顾准,心道,怎么可能有人穿西装会比她男人好看?
周一诺是个财奴,结婚也力求节俭。周翀对这些东西并不在意,于是也就由着周一诺一切从简了。
一顿饭、一个见证过了,两人也就算是结婚了。
晚上回酒店的时候,莫宁忍不住感性,坐在出租车里想着这两年过去的事情,心里很是五味杂陈,突然就想哭。
于是只能对着车窗等待那阵奇怪的酸意过去。正心潮起伏时,一直从旁伸来的手觅到了她的手,那手很温暖,握着她的,让她忍不住一颤,转过头去,顾准担忧的表情被车灯映得分明。
那一刹,心中郁结的那股酸意再也留存不住,眼泪因为他蹙起的眉而情不自禁的流了下来。
想和他结婚,想和他生孩子,想和他牵手走到白发苍苍。因为周一诺的婚礼到最后散场时,也只有他还在自己身边,也只有他的手会牢牢牵着她,在任何她需要的时候——
莫宁第一次主动偎进顾准的怀里,像个撒娇的小女人——她平常极少这样,顾准都显得有些无措,然而这样的她分明又叫他莫名的怜惜。
“我们结婚吧。”莫宁贴着顾准的胸口说,“我想和你结婚。”
听完这话,顾准眼眸急收,凝聚成一道光,久久才淡去,他不自觉的按紧了她,吻她的额头,那样坚定的说:“好。”
“你反应很平静呐!”莫宁不满,“不情愿?”
“回去细谈。”
莫宁没看到他沉醉的笑,以为他话里的意思是要谈婚礼的细节。心里还是觉得不平,这求婚的话应该他说,为什么她说了,他一点其他的反应都没有?
莫宁记得很清楚,这一天,顾准下出租车、进宾馆、进电梯、出电梯、进房间时的样子都一直是很正常的,莫宁很累,拿了浴袍进了浴室,开了淋浴洗澡。
顾准随后进浴室。
莫宁懒懒的说:“我才刚进来。”
顾准在淋浴间外说:“唔,我知道。”
莫宁以为他要做别的,也就不再说话,径自洗澡,岂知下一秒,淋浴间的推拉门被拉开,莫宁扭头去看,顾准已经走了进来,还顺手拉上了门。
莫宁手里抓着浴巾,惊叫:“喂!”
“我来和你细谈一下你今天和我说的……”淋浴间很小,顾准一伸手就抱住了她,“……结婚的事。”
“谈事要脱衣服吗?!”莫宁嚷。
“我们在洗澡。”
“你不可以等我洗完澡……”这句话接下来的一个字是莫宁的呻吟声,因为顾准的手已经抱住了她。
“我喜欢高效率,可以同时做的事情何必分开做。”
莫宁手上的毛巾因为他进一步的动作而变得拿捏不住,在他密密实实的带着啮咬性质的吻移动到某些敏感位置后,那毛巾终于落到地上,莫宁仰起头,带水的长发落在顾准的肩上——
莲蓬头里还在不间断的喷洒着热水,就着这幅绮丽的风光,竟是那样和谐。
两人这个“澡”洗了足足两个小时,从浴室出来时,莫宁已经全身无力。
上一次顾准这样热情的时候,莫宁曾问过他:“你是被我的性感诱引得情难自已吗?”
她记得顾准笑得很畅快,诚实的答:“是。”
莫宁恍然大悟:“原来我竟然是个这么性感的女人。”
接着顾准像是陷入了某些回忆里,过了许久,他突然说:“除了性感……其他时候也很有吸引力。”
莫宁兴奋:“比如?”
“比如现在。”
接下来的事情——哔。
转到当下,莫宁忍不住回想,今天晚上她又有什么地方“吸引”了他?她记得自己进浴室前没对他做出任何特殊的表情——
“今晚我很性感?”猜测太累,莫宁懒,为了以后用这些“长处”来对付他,莫宁还是直接问了出来。
顾准笑了笑,没说话,而是继续认真的给她吹头发。
直到头发吹干,莫宁也没等到他的答案,“哼”了一句就地一倒,倒在了**。扯了被子把自己裹进去。
顾准关了灯,只留了床头的壁灯,莫宁刚放松下去正要睡,被子被拉开,紧接着,一股沉重的压力自上而下。有只不安分的手敏捷的解开了她的睡袍,莫宁身体所触是一具同样光洁而干燥的身体,她不可置信的转过头去,道:“你还来?”
顾准嘴角一弯,手臂穿过她的背,抱紧她:“还想知道为什么吗?”
顾准一一吻过她的唇,她的鼻尖,她的眉头,莫宁瞬间瘫软,他的声音像来自很远的地方:“你说要和我结婚的时候……也很性感。”让我忍不住想狠狠吻你。如果不是因为当时有司机在,“……不过现在,没有了。”尾句的尾音落得那么缠绵,那么低昂,莫宁不是很明白他断断续续的在说什么,但她很快大脑一片空白。他吻上她的时候,她从被子里掏出手,挽住他的脖子,接受他温柔至极、细致至极的吻。
因为贴合得几无缝隙,莫宁深切的感受到了顾准的欲望。她边喘着气边恨恨的说:“……我……你不是才……”
“不够。”顾准沉沉吐字,再后来,他们就没再完整的对过话。
(三)
这是莫宁在看过一部悲剧武侠电影后做的一个长长的梦——
天宝十四年春。飞霜殿殿外柳树吐蕊,绿草茵茵,几名小宫女叽叽喳喳的沿着湖岸说笑。突然,另一名宫女撩着袍子朝这群宫女快步走来,开口就道:“现在都很闲?”
小宫女们一见是大宫女,立马敛了笑意,垂目正色道:“回霁月姐姐。我们这就去忙。”话毕,立马转身要走。
霁月凝眉喊住她们:“都站住!”
小宫女们又都瑟瑟的转身,恭敬道:“霁月姐姐有何吩咐?”
霁月皱眉看了看她们,道:“谁知道深公子的住所?贵妃娘娘心情不好,陛下体贴娘娘,想请深公子过来为娘娘弹琴,哪个愿跑这一趟?”
众宫女一听“深公子”的名字,都是腼腆淡笑,脸上片片红云飞起,一位胆大的宫女答得快:“回霁月姐姐,半月前畅欢去找过深公子,畅欢知道公子住哪儿。”
“行,就你去吧,快去快回,若是迟了,叫陛下和贵妃娘娘怪罪可别哭喊着找我。”霁月点点头,又对其他两名宫女道,“你俩也别整日没事嘻嘻哈哈,叫吴公公见了,有你们好瞧的。”这才甩了手绢,转身离开。
叫畅欢的小宫女一双杏花眼里堆满晶亮的光芒,其他两名宫女却纷纷咬唇,颇带些羡慕嫉妒的样子看着,等畅欢轻哼着小曲款步离开,两人又搅着手帕怨恨的在原地跺脚。
畅欢一路走一路笑,脚下似是踩了流星,不消片刻,她已经立在深公子的院子前。深公子弹得一手天籁,又气度不凡,翩翩有礼,虽然并不常出现,又一直戴着面具,从未以真面目示人。然而,但凡看过深公子、听过深公子抚琴的女子,几乎没有不为他心动的。若不是贵妃与陛下感情实在坚如磐石,陛下又对深公子的才情赞许有加,依深公子的影响力,大约早被逐出宫了。
陛下是真的惜才之人,不然也不会特意将伶人馆外的小院子赐给了深公子,整个宫廷里的乐师……也只有深公子一人独享这特权。也正因此,深公子的身份相较于宫中其他伶人高了许多,一般人是遣不动他的。除了陛下的亲自命令以及宫里一些大型宴乐活动之外,深公子一般不随便出现。
畅欢听宫里其他几个太监议论过,宫里这么安排深公子一来是尊重公子自己的意愿,二来是以深公子受欢迎的程度,若他经常出现,对宫里来说也绝不是什么很好的事。一想到这里,畅欢就忍不住叹息,她上一次见深公子还是半月前。打住念头,畅欢轻轻叩门,没过多久,听得里面传来一清朗声音:“谁?”
红云加深,畅欢的那颗心都要蹦出嗓子眼了,好半天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回深公子的话,奴婢是飞霜殿的宫女,今日娘娘心情不佳,陛下特遣我来请深公子过去一趟。”
说完之后,畅欢很认真的听着里面的反应。奇怪的是,有小片刻功夫,她未曾听见任何声音,等到终于有声音传入耳中时,却是眼前的院门被“吱嘎”的打开。一袭干净的天青色衣袍落入眼中,畅欢羞得立即低下了头,结结巴巴的说:“深……深公子……”
天青色衣袍从她眼前走过,定了定:“走吧。”
畅欢缓缓跟上。
长安。出了朱雀门往西,直接行去西市,在乐坊聚集处你会听见一些关于乐坊的传闻。时年百姓算得是安居乐业,闲人多去乐坊听曲,有些乐坊也请舞姬。因杨贵妃受隆宠之故,长安百姓也爱舞。又因着杨贵妃胡旋舞跳得极好,长安也流行请些西域舞姬。跳得好的专跳给达官贵人看,跳得一般的也可以赚赚普通百姓的钱。
在西市几十间乐坊中,名为“长乐坊”的乐坊是几十家大小乐坊中最出名的一家。倒不是因为这家乐坊多大,而是因为这家有位胡旋舞跳得极好。长安百姓,大至在朝显赫,小至营商小贩,无一不知她的名字——水姑娘。
其实,长乐坊水姑娘的舞,并不是什么人都能看到的。有的小商人花了所有积蓄才能勉强看水姑娘一场舞,可是,哪怕是背着家里的夫人偷偷花了积蓄,看过水姑娘跳舞的人没有曾后悔过的。因为水姑娘的舞——绝对是惊为天人。
时年,长安城流行一句不便对人言的俗话:王有贵妃,民有水仙。所谓“水仙”,就是把水姑娘提升到了“仙”的程度。
酉时灯起之后,西市仍旧人流如织。劳累了一天的长安百姓都赶在闭市之前来此作乐一把。长乐坊在街头的位置,琉璃瓦、四角挂着长乐坊的大灯笼,在一众乐坊中极其好辨。好辨归好辨,里头一掷千金的销金度却让大多人望而却步,有些无聊的赖皮,抱着想一睹水姑娘风采的猥琐心思,常从街头的牌楼上直接爬到长乐坊楼上,揭瓦偷看。
曾有几个赖子在被长乐坊的打手发现之后,直接被打断了腿。这事情之后,倒不再有人爬楼了,水姑娘出舞的时候,百姓围在门口看了边边角角也都能被当做谈资谈上好几天。
这天,不知是哪位贵人买了水姑娘一曲舞,酉时三刻之时,在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下,水姑娘从楼上翩翩而下,绿色宽摆长裙,大红色彩带缠绕在身上,那点散散的红色在绿色的陪衬下,鲜艳欲滴。水姑娘脸上戴着半面纱巾,一双大眼睛露在外面,被楼上垂下来的大灯笼照得闪闪烁烁,哪怕她不是在看着你,你也觉得她正含情脉脉的注视着你……
周遭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她赤着脚,轻盈的身姿迈上小圆台。面朝一处恭敬作揖之后,欢快的乐声响起,随着水姑娘柔柔缓缓的手臂动作之后,乐声加快,嘈嘈切切,台中央仙人一般的女子随着这乐声舞步翩飞,身上彩带四处飞扬,乐曲再加快,她的动作也快,圆摆长裙渐渐鼓起,她转得也越来越快,在那高高的台子上,竟像是要脱出尘世一般……
所有看客都看呆了,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许久后,曲罢,舞也停。那边看客们仍旧沉浸在方才的如梦似幻中,这厢水姑娘却已经谢了礼,提着裙摆上楼去了。直到水姑娘已经走了很久,众人这才欢呼不已,若不是乐坊老板娘站上来笑呵呵的说水姑娘要先去休息了,众人还以为她已经羽化登仙了。
作为长乐坊的摇钱树,水姑娘在长乐坊拥有自己独立的套间。还专门配了丫鬟小雅。尽管小雅已经伺候水姑娘两年多,她还是会在见到姑娘的真面目时忍不住心惊——不为其他,只为水姑娘的芳华。
替水姑娘摘了面纱之后,小雅取了刚拧干水的毛巾,替她擦了擦汗道:“小姐,洗澡水烧好了,现在洗吗?”
“嗯。”水姑娘轻应一声,已经站起身,朝隔间走去。
小雅在屏风外等候着,又说:“侯爷是真喜欢姑娘,今天已经是这个月第八次买姑娘的舞了。”
“小雅喜欢侯爷吗?”里面一个清丽的声音问。
小雅面红,结结巴巴的说:“小姐别误会,我对侯爷……我只是觉得侯爷……我只是希望小姐有个好归宿……小姐舞跳得这么好,人又长得这么美。这么大的长安,谁不知道小姐的名字啊……”
哗啦的水声入耳,还有女子银铃般的笑声:“小雅春心萌动了吗?跳舞不是难事,小雅学得也很好,有一天……我是说有一天我不在了,小雅可以接替我的位置……”
“小姐,你要离开吗?”小雅突然问。
里面的水声还继续着,却不再有人说话了。
正在这时,一阵轻扬的笛声传来,紧接着,屏风后传出巨大水声,屏风上的干净衣服被摘下,却是水姑娘已经出浴了。朝小雅使了个眼色,水姑娘吩咐道:“小雅,你去门口守着,丽姨要是来了,就说我在沐浴。”
小雅是个聪明丫头,也不多问,很快合上门,退出了房间。
水姑娘仍旧赤着脚,好在屋里铺了地毯,她轻盈的步子加快,飞快进了房间,关上里间的房门,走去紧挨着后墙的窗口,大力推开窗户,然后稍稍退后。
下一刻,一个人影已经从窗口跃入房中,同时,窗户也被结结实实的关上。
水姑娘眼中似是燃起一片星火,看清楚眼前天青色身影之后,她满脸是笑,大步一跳,稳稳跳入来人怀中。那人稳稳接住她,眼角嘴角均是绝美的笑意。
水姑娘只披着一件薄纱般的衣裳,内里片缕未着,这一跃过去,她的腿正稳稳夹在来人的腰上,她咬了咬他的脖子,颤着声喊:“青山。”
再下一刻,水姑娘的唇已经附在青山的唇上,后者大方将她纳入唇中,两人呼吸相闻,鼻息相触,水姑娘不停转着脑袋,想找个最适合吞他入腹的方位。她的长发已经凌乱,长长一摞散在背后,她缠着他缠得紧,都不需要青山动手抱她。虽如此,他的手也没闲着,那件似有若无的纱衣很快被他扯下,三月未见,他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撕碎。
青山还是带着她回到**,为了水姑娘练舞方便,丽姨还特地为她订做了一张超大号的床,铺上几层软被,松松软软,两人一起躺下去,**立即陷下去,一个床洞显露出来。水姑娘常年练舞,柔软度极好,只见她一只赛雪的腿紧紧绕在青山腰侧,另一只则慢慢的、灵巧的褪下青山袍下的裤子,她紧拥着他脖子的手游到身上,解开他的衣带,伸入他袍下,像灵蛇一般在他身上游弋着……
许久过后,青山飞扬的眉尾已经有粒粒汗珠。水姑娘玉一般的身体也渐起水光,青山一把将她抱起,走下床,轻声踢开里间房门,直接将她放入浴桶。水姑娘的浴桶是时刻放在火上烧的,哪怕已经过去许久,里面的水仍旧热得冒烟。
青山也踏进浴桶里,抱起她,将她放在自己胸前。扯过浴巾,一点一点的替她擦着身子,为了怕她暴露,他只将他的爱意种在她的腰上,她胸下,所以,只有那里有紫痕泛起。
水姑娘嗔怪的抓住他为自己擦洗的手,拍了拍,细语道:“此次又是何事?”
青山在她耳朵里说了一段话。
话毕,水姑娘似是更恼怒,离开他的胸前,怨道:“如若没有贵妃与国舅的消息,你是否干脆不来找我?三个月对你来说真算不得什么吗?”
青山宠溺的笑了笑,又将她拉了过来,一手没入水里,少顷,又见水姑娘咬唇难耐的神色,声息渐急,她想伸手去拉他的手,却又像是不舍,只好咕咕哝哝的说:“别闹……不要……”
青山不理,水下的动作愈大,浴桶面上的水也跟着晃**起来……水姑娘就要喊出来之时,青山即时的拉过了她,贴紧她的唇,又是一阵“以沫相濡”。
天宝十四年十一月初一,这是个寻常的日子。长安的冬天,鹅毛大雪翩飞。这座城这一天的夜晚似乎比平常更为宁静。最近西市闭市时间越来越早,因为冷,百姓的歇夜时间也越来越早。
这天夜里,小雅睡得很熟。她在梦里隐约听见常听的笛声,奈何睡得太沉,没吵到她的清梦。后来好像还听见窗子翻动的声音,她睁开了眼,也不过是翻了个身,又继续闭眼睡去。
第二日早晨醒来给水姑娘送洗脸水的时候,长乐坊里起得早的人都听见了水盆摔在地上的声音,也都听见了小雅的尖叫。
水姑娘失踪了,平日里穿的衣服还在,被子还是整齐的,可是……人却不见了。小雅扑上床,还能闻到水姑娘身上的香。可事实是,她确实不见了。长乐坊老板娘丽姨派了打手找遍了整个长安城,也找了三天三夜,依旧是芳踪难觅。后来,丽姨捧了原给水姑娘做丫鬟的小雅做长乐坊第一舞姬,并扬言水姑娘是九天玄女下凡,不是尘世中人,此时已回天庭了。
这种说法信的人有,不信的人占大多数。这些不信的人再也没有去过长乐坊。后来,长乐坊也就渐渐势衰,再也不复当年繁华。
十一月十五,宫里紧急召集乐师进行新年礼乐演练。一名太监去找深公子的时候才发现深公子已经失踪。因为那一日恰巧碰上玄宗得知安禄山反叛之事,陛下震怒不已,无暇顾及这等小事,宫里管事的太监也觉得这并非大事,遂并未通报。
虽然所有曾经一睹深公子风采并一直关注着他的宫女后妃们都知道深公子已经不在了,但这件事始终没成为大事。
天宝十五年,叛军占领长安,这段小历史被称作“安史之乱”。玄宗逃出长安后,在半路上被迫命令高力士赐死杨贵妃。
肃宗即位后,由于内讧,叛乱被渐渐平息。
上元二年,庐州城外。
夏天快要来临。青山一大早就出门打猎,几近午时来拎着两只兔子和一捧果子回来。离院子还差一段距离时,他就已经闻到了一股不寻常的气息。这气息叫他不安,很不安。
因为这是杀气,浓浓的杀气。
然而他却没办法离开,因为屋里还有他的妻子。就在院门外,青山没有考虑很久,轻轻放下兔子和新鲜果子,紧了紧腰间的剑,他挺直了身体,长腿阔步走向了院子,推开缠着喇叭花的院门,他每一步都迈得很实。这条青石小路是他和绿水亲自垫的。
其实每走一步,他的心就痛一分,脸色惨白一分。
路不算长,青山很快走到屋门口,没有犹豫,他一把推开了门。在他家厅堂的正位上,此时正端坐着一个着紫袍的人,青山一眼就认出了他——张德士。他是曾经伺候过玄宗的太监,是高力士带出来的徒弟。
此时,他正撑着脑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他的身边排排站了两对轻装杀手,青山只消一眼就看出来,他们都不是自己的对手。
可是,绿水就被绑坐在张德士身边的次位上。
青山面朝着张德士抽出了腰间的佩剑,扔在了屋外的地上,接着有个人从他身后偷袭,一脚将他踢到了张德士面前,青山没有反抗,却仍旧笔挺的站着。他的眼里没有别人,只有被堵着嘴、正呜呜摇着头的绿水。
张德士阴阴一笑,仰着头对他说:“深公子,这个时候还和我摆硬气吗?要我一刀接着一刀割了这女人的皮肉吗?”
青山单膝跪了下去。
张德士紧接着扬手,狠狠的甩了青山一巴掌。末了,他还嫌手疼,掏出帕子来擦手,阴测测的说:“传闻安禄山安胡狗养了对‘琴舞双娇’,人称‘青山绿水’,青山精通乐理,他所见过的乐器没有不会的,而且,还有一身出神入化的好功夫……绿水是个女子,长了张绝世的容貌,胡旋舞跳得堪比仙人。安狗也爱跳胡旋舞,据闻他的师傅就是这位……绿水姑娘。”说到这儿,张德士还隔着中间的茶桌捏过绿水的下巴,在青山几欲杀人的目光下来回的用邪恶的目光扫视她,末了还说,“果真是个美人……贵妃也是个美人……可是,贵妃娘娘死得真惨,我师傅他受命赐死贵妃的时候都为娘娘可惜,可惜啊可惜……”
“何不干脆杀了我们!”青山沉声。
张德士神色一顿,放开绿水,伸脚想踹青山,被他一手捉住,大力一拉,身一转,臂上一亮,张德士脖子下多了把明晃晃的小刀。
青山朝那个押着绿水的人怒声一吼:“不想要他死,就放开她!”
张德士居然还是笑:“你以为你杀了他们会有用?先皇陛下还没死……呵呵,想当年,他如何对你礼遇有加,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竟然害人害到他们身上去了,就是你们这群东西……告诉你们,我只是来打探消息的,你武艺再高强,杀得了十几个杀手,杀得了随后而来的千军万马吗?逃了这么久,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永远不会被发现吗?告诉你,报应到了!你们会比安狗死得还惨!”
青山满目是伤。
其实这些年来,他曾为当年而内疚。一直受安禄山的恩,却也一直因为绿水受他的牵制。他没有答应直接行刺,只被迫答应提供情报。虽然是逃,可是一直逃得提心吊胆。如今,该来的还是来了。
总是逃不掉的。
转眼看绿水,她的眼里似乎有和他一样的决绝。
张德士还在呱呱唧唧的说着什么,青山已经听不见了,抓住一个巧妙的空当,他一把夺过绿水,几个鹰跃飞出了屋子。尽管张德士恼羞成怒的在身后一直叫嚷着“追”。
没有人追上来。
青山的武功并不是传说。
——就在这关键时候,莫宁从梦中醒来。醒来后,她才发觉自己已经全身布满了虚汗,条件发射似的转头去看身旁——顾准还在。他正睡得香,朝她的方向侧着身,莫宁伸手触了触他的眉、眼、鼻子、唇……确信他是活生生存在着的后,她才满意的笑了笑,心想,还好这是梦。
很多天后,莫宁偶然间和顾准提起这个梦,问他如果是青山,他会给他们怎样的结局。莫宁没告诉他,在那个梦里,他就是青山,而自己,就是绿水。
她记得顾准的神情,很认真,并不敷衍她这样怪异的梦,他说:“我会选择死,和你一起。”
莫宁当即说:“是逃避吗?”
顾准微微牵了牵唇角:“那样的环境下,青山背负的太多,对安禄山的、对唐玄宗的、对承受那几年战乱的长安百姓的……然而,这些负担似乎还不够他选择死,因为他毕竟还和绿水幸福了那么几年。”
“那他既然能逃出来,为什么还要死?”
“因为相比于这些,他更难以承受的是绿水的危险。我想,他应该觉得,张德士能找到他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他第一次只是绑她,也许第二次就是其他的什么让人生不如死的惩罚,青山承受不起的,是这个。”
莫宁被顾准的答案震撼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就是她那个梦的答案。而且,她有种很玄妙的感觉,虽然为了证明这个梦的真实性,她还特地去查过唐史,被证明只是个梦之后,她仍然觉得,这实在太像是他和她的前世。
(四)
灰机厕所。
年底是莫宁和顾准都很忙的时候,公司规模扩大后,顾准更是常常四处飞。
莫宁年底也接了个大的采访任务,就在顾准好不容易回来的那一天早晨走。于是,三个月没见的小夫妻俩再一次因为工作忙而错过。
莫宁坐上飞机的时候还在抱怨这该死的采访任务。然而抱怨归抱怨,年底是事情多发之际,责任摆在面前,她也没什么心情儿女私情。
虽然,想见到他想得发疯。
莫宁坐在靠走道的位置,航程只有两个小时。昨天晚上和顾准打了个电话,电话里一直都是她在表达自己的想念,顾准一直都没怎么答话,只“嗯嗯啊啊”的听着。莫宁最后还有些委屈的抱怨“你怎么一点都不想我?”
顾准又扯了个别的话题带过去。
莫宁想到这事就来气,这次采访也不知道要持续多久,很可能就是一两个月。可是那男人居然能这么轻描淡写的把话带过,若是他在身边,莫宁真想咬他。
又很体谅的想,他大概真的很累很忙。这么自我安慰着,也就没什么抱怨了。只想着快点结束这档事,他也能快点闲下来,两人早点见面就好。
正怔忡间,空姐突然行至她身边,礼貌的躬身问:“是莫宁莫小姐吗?”
莫宁抬头道:“我是。”
空姐微笑着伸手指了指厕所的方向,道:“那边有位先生找您。”
莫宁探头,没看到有人。只好起身,对空姐说了声谢谢,正想问空姐到底是谁在什么地方要找她,正巧这时又有人在喊空姐,于是莫宁只能狐疑的自己朝她所指的方向走过去,心里还琢磨着谁会在这里找她,行至厕所的一路上,莫宁都用余光扫了一下其他乘客,没发现有任何“可疑”的人,直到厕所门口,里面似乎有人,莫宁大胆的想,大概是个认识自己的人,此时也许正在上厕所……
突然,厕所门打开,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自己拉了进去。
莫宁还没适应这动**,一下就被人正面按坐在了大腿上。刚想反抗,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恶作剧般的笑着说:“嘘,我不是坏人。”
是顾准。
马桶盖盖着,他正坐在上面。而莫宁,正坐在他腿上。她定了定神,不可置信的问:“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下午两点要开会?”
顾准抬手看表:“还有两个小时到达你的目的地,我可以去S市转11点的飞机回去。”
莫宁眼睛放大:“你疯了?”
顾准笑:“嗯,疯了。你昨晚和我真情告白那么久,想不疯都难。”
“你怎么这么……你就来陪我坐两个小时飞机?”
“当然不。两个小时可以做很多事情。”
“比如?”
顾准凑上她的脸,轻轻啄了啄她的唇:“比如,吻你。”
莫宁条件发射的伸手盖住唇。
顾准又凑过来,挪开她的手,靠近她的脸,同时说:“比如,深吻你。”
莫宁没有反抗。
突然,顾准退离她的唇,莫宁空白的大脑意识渐渐恢复,然后她发现自己贴身打底衫的下摆不知什么时候被撩起,有一只手正在她身上作乱,肇事者还炫耀似的在她耳边说:“比如,挑逗你。”
莫宁拍他的手:“别闹了,外面都是人。”
顾准立即摆出一副颓丧的脸:“对一个三个月没碰自己老婆的男人,你当真狠得下心要他在兴起时停下?”
莫宁:“喂!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顾准笑:“不论哪里,有你就是天堂。”
莫宁被顾准这突然而来的肉麻的话惊得半天不能言语,也就这么个晃神的空当,顾准已经撩起她的长裙,凑近她说:“看见你穿这条裙子的时候我就在想,我得浪费多少时间在这么长的一件裙子上。不过,看来并不费事。”
莫宁被他这番话说得脸红,这样子在顾准看来,无疑又成了兴奋剂。莫宁这点很奇怪,不论过多少年,容易脸红的毛病一点不改,每一次看到她脸红,顾准总有种忍不住……的冲动。
拗不过顾准的执拗,莫宁只能配合。虽然其实更关键的是,她也拒绝不了这种热情,一丝一毫也不能。
后半段时间就是两人合作了,洗手间空间很小,两人配合得好,也倒没怎么浪费太多时间。等到一切都蓄势待发之后,莫宁忽然惊讶的发现:“我上?”
“唔,好像这是目前最省力的办法。”
“喂!”莫宁戳他的脸,“我不干!”
顾准没给她不干的机会,他已经出击了。
那一下,莫宁疼得“嘶”了一声,碍于外面可能真的有人,她又强力忍住了这股疼,很轻声的说:“你、卑、鄙!”
顾准吻她:“加油。”
虽然顾准扶着莫宁的腰,莫宁还是觉得自己的腰快断了。紧闭着唇齿不让自己可耻的声音泄出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偏偏顾准还总不满足似的,不时摆正她的位置,总也不放过她。于是她终于意识到,饥渴的男人是狼,怎么也喂不饱的狼。
就在两人正在努力奋战的时候,有人很轻的敲了敲洗手间的门,道:“请问您好了吗?我……我等了……等了一个多小时了。”
莫宁被这突发的情况吓得紧紧抱住了顾准的脖子,半天没敢动。顾准被她逗得哈哈笑,又想到外面有人,他立马咳了咳,正声道:“很抱歉,我太太不舒服,就快好了!”
外面的人还算有礼貌,似乎很隐忍的说了句:“那麻烦再快点。”
然后不再有声音了。
顾准吻她的脸,低语道:“你真可爱。”然后又趁机狠狠的动了一阵,才算离开。
抽了手纸做完清理后,顾准又小心翼翼给已经瘫软无力的莫宁一件一件穿上衣服。这期间内,莫宁像个破布娃娃,被顾准翻来翻去,完全不再有力气自理了。
开了厕所门之后,莫宁是被搀着出去的,迷蒙中好像看见有个小胖子“咚咚咚”从不远处走来,穿过他们,直接“咚”的一声关上厕所门。
好像真的很急。
莫宁忍不住笑了。
顾准把她扶回座位上,和旁边的乘客说了声,虽然对方好像很不情愿,但看莫宁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也还是很无奈的和顾准换了个位置。
莫宁有些困,想睡觉,为了怕她被吵,顾准和她换了个座位,自己坐到了走道边上。就在莫宁倚着顾准的肩膀打算眯一觉的时候,突然一个声音传来:“呃,那个……洗手间……那个,好像有你们落下的东西。”
莫宁一下就被惊醒了。抬头去看那小胖子,对方正满脸通红的看着她。莫宁感受了一下自己,忽然意识到自己胸前还凉凉的,只是这飞机里供暖很足,她刚出来的时候没感受到——
再下一秒,刚从莫宁身上收回眼神的顾准抽出莫宁的外套,披在她胸前,忽略莫宁愤怒的白眼,一本正经的从座位上起身,笔直的走向了洗手间。
小胖抓了抓头,见两位当事人都这么淡定的样子,还有些诧异的想:难道是他想得太黄太暴力了?可是,那种东西怎么会被扔在那种地方呢?
(五)
谢灵认识顾准的时候他刚毕业,她也刚从英国回来。为了让她熟悉业务,父亲安排她从人事做起。顾准是她第一批面试的新进员工。
当时的面试官有三位,其他两位的资历都比她深。可是,到顾准面试的时候,提问的就只有谢灵。
顾准的态度很谦虚,哪怕对她十分不专业的问题,他也很从容的回答。后来谢灵回想过,她是从什么时候对他有歪心思的,她脑中头一个场景就是这场面试。
谢灵很小就去了英国留学,在曼城一所人力资源专业排名很前的大学毕业。可以说,她从小就心高气傲,而且从不掩饰自己这一点。
顾准进了华隆,谢灵也开始了她的追求攻势。不间断的约他吃饭、看电影、周末打球……顾准起初还出于礼貌接受,后来他就开始拒绝——以事业未定不想恋爱为由。
谢灵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开始用其他的方式对他好。比如,让他升职;比如,让他在工作中得到极大认可;比如,让他的事业顺风顺水……
这是一段不短的过程。谢灵自己都为自己的坚持不懈感动,她却没能感动顾准。
他放弃了这样的“顺利”,转而去了美国。
谢灵后来发现,顾准骨子里绝不像他外表那样谦逊。她认为自己的失败在于伤害了他的自尊。
很多人说谢灵对顾准的爱只是因为得不到,就连她父亲也这样说。其实不然。如果只是得不到,她为什么还要等,一等就是那么几年——她有更好的选择——虽然对于她来说并不是更好的。
顾准回国后,谢灵换了种矜持的方式,制造许多机会让自己和他见面,生活中也因为这些机会有了交集。知道他尚且单身,谢灵心里还是欣喜的,直觉觉得自己和顾准以后还会有发展,还会有看得见的未来。
包括莫宁出现在他的生活里,谢灵还是想着,自己是不同的。因为她陪伴了他从青涩到蜕变,再到现在的成功。
顾准还和莫宁交往的时候,谢灵曾在一次酒会过后借机搭顾准的车,她问他:“你追的那位莫小姐?”
顾准当时想了想,谢灵一直看着他的表情,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但他说:“想不起来了。”
谢灵笑:“你们才在一起多久?这都记不起来,是在恋爱吗?”
顾准也笑:“和谢董有关?”
他总是用云淡风轻的口吻撇清他和她的关系,并告诉她,自己只是“谢董”。谢灵当下有些不忿,道:“我听说是莫小姐追的你。”
顾准没再说话,只是将车开快了些。
“我当初也是那么追你,论外貌、个性、再加上家世……我是说,如果你喜欢这种类型的女人,你更好的选择应该是我。所以我只是好奇,你怎么会选择她?”为了确保顾准不会再错开话题,谢灵补了句,“我是个凡事喜欢问出答案的人,我很较真,你可以选择不回答,我有其他方法知道,当事人不止你一个。”
大概是后面这句不顾及颜面的话起了作用,顾准倒真没逃避问题,只是答案听起来那么令人心寒:“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对我来说更好的选择是什么。不过,你要的答案很简单,人人都知道选择自己喜欢的,我也不例外。”
谢灵抱了抱臂,转过头,摇上了车窗,却总觉得哪里有风,直往心里吹。到家的时候,她忍不住说了句:“希望你不要为你的选择后悔。”
谢灵一直是个很敏锐很犀利的女人。她接触过的人很多,可以很快的辨别人的要害在哪儿。例如莫宁,她一眼就可以看得出那是个骄傲的女人,只是她的骄傲多多少少带了些自负的成分,因为她没有足够的背景支撑她的骄傲。一旦遭到致命性的打击,那些叫做骄傲的东西就会反噬她,成为最让她自卑的包袱。
谢灵一直在等一个机会——她不是个坏心肠的女人,她也不想做第三者。她只是想知道,莫宁对顾准的信心有多少,顾准对莫宁的信心又有多少。
她等到了。
莫宁惹上的事其实并不大,但有人有心要整她,这事情也就可大可小了。谢灵那时候还在想,如果是自己遇到这样的事情,她绝不会善罢甘休——后来她又想,莫宁没有她的资本,她一个外地人在G市,凭什么不善罢甘休?
意料之中的是,莫宁倒没有去找顾准。在她出事的时候,还在W市参加活动的顾准愣是提前赶回了G市。后来从别人口中她知道,为了这件事,从来不喜欢托关系的顾准去找了省委的某位领导——这也是莫宁没有牵扯上官司问题的缘由。
几天后谢灵终于用事实证明,这对男女的感情并非坚不可摧。双方如果都太骄傲,又没有一方愿意退让,那么,两人最好的结局就是好聚好散。
那天,谢灵并没有走,她就站在那颗树下,听见他问莫宁,“是不是非你不可”,她很想冲上去告诉他,他绝不是非莫宁不可;看见莫宁那么决然的离开,顾准那样受伤的脸,她很想冲过去抱住他,告诉他,如果是她,她绝不会质疑他的感情,她绝不会这样伤害他,她绝不会这样不识好歹……
就这么看着顾准站在原地久久不动的样子,谢灵只觉得一阵风沙吹过,心中酸涩,连带着眼睛也有些干,伸手去揉,这才发现自己哭了。
她默默地在心里对老天说,她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去换一个身份,她要成为莫宁……如果可以,她会用自己的一辈子去好好珍惜他。
后来的时间里,顾准完全销声匿迹。
他换了一切联系方式,花很少的时间呆在公司,谢灵去找过他几次,他是真的不在。范濛很诚恳的说:“顾老先生最近身体不好,顾总在陪他。”
见不到他的次数多了以后,谢灵也不再执着去找他了。那晚他的样子已经很分明的告诉她,他有多么在意那个女人。在意才会失望,在意才会受伤,在意才会一直无法放下。
谢灵还是耐心的等着,因为她也没办法放下他,因为其他人都不再入得了她的眼。哪怕眼见着沉寂了半年的他去北京,哪怕听到他们和好的消息,哪怕知道他们的婚讯……
她还是想等等,也许是等着他们分手,也许……是等着自己放弃。
(六)
色彩学的知识告诉我们,黑色和黑色相混,生成的还是黑色。这一概念运用到基因和遗传学中也是一样的。
顾予小朋友从出生到成长都和其他的小朋友没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大概是,这是个很受其他孩子欢迎的小朋友。
受欢迎这个特点在顾予上小学后更加突出。
某个放学后的下午,几个穿着花裙子的小女生站在顾予面前,有一个大胆的孩子拉着顾予的胳膊道:“顾予顾予,我们想去你家写作业,可以吗?”
顾予从小就被妈妈教育说要广交朋友,要和同学互助友爱。只不过,他并不是个听话的孩子。至少,不是个只听妈妈话的孩子,在为人处世上,顾爸爸潜移默化的影响似乎更大。
比如,周末有人约顾准吃饭喝酒,顾准一般不去,但也不会直接拒绝,一般会用其他并不存在的理由。顾予本人就是常常用来挡酒的好帮手。他最佩服爸爸的一点是,每次提到自己时,顾准编的原因都不带重样的。
“我要陪儿子打羽毛球。”
“他的作业没写完。”
“我儿子约我看电影。”
“……”
后来,顾予学会了一件事,每次爸爸说出一个新理由时,他都能让那些理由变成事实。
这种能力,顾予也用来应付他的同学。
面对着那些女生期盼的眼神,他的表情也很认真,看着那些女同学说:“我妈妈不喜欢陌生人进我家,很抱歉。”
那女生并不气馁:“我们会很乖的!”
顾予的眼神更诚恳:“我妈妈很凶。”
女生有些迟疑:“很凶?”
顾予点头:“比王老师还凶。”
众女生:“啊?”
自那以后,再也没有同学表示想去顾予家了。
转眼到学期末家长会。莫宁再忙也绝不会在孩子的学习上马虎,因为顾予一直很优秀,很少令她和顾准操心,她对孩子很放心,不会像周一诺对她儿子那么严格,却也不会像苏也宜对她女儿那样放纵。
当然,这只是这次家长会之前她的想法。家长会之后,莫宁重新端正了对顾予的认识。
这天晚上,顾准斜靠在沙发上翻报纸,顾予也在看一本画册,莫宁端了一盘水果走进两人之间,目光逡巡片刻之后,她状似无意的道:“今天的家长会……”
余光看到顾予翻画册的手一停,莫宁眼睛眯了眯,继续说,“……顾予,你妈妈很凶?”
顾予表情很快变化,飞快朝正看报纸的顾准投递求救信号。后者把报纸整个版面展开,完全挡住了自己的脸。
莫宁把一片苹果送进顾予嘴里,温和的说:“喜欢骗人的孩子可不是好孩子。”
顾予嚼了嚼苹果:“妈妈……”
“唔,你想解释?”莫宁的表情瞬间严肃,“说说你在同学面前诋毁妈妈的原因。”
“诋毁”两个字很重,顾予低下头:“不是诋毁……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她们跟我来家里。”
“为什么?”
“她们都是女生,很吵。”
莫宁黑线:“你可以用直接的方式、礼貌的拒绝。找这样的借口会让妈妈很难做人,知道吗?今天你同桌的妈妈还对我说,让我别对你太严格,我很尴尬……我请问你,妈妈对你严格吗?你从哪里学来这些无端的借口?”
顾予:“爸爸。”
看报纸企图隐形的人咳了咳。
莫宁眼神一厉:“喊爸爸没用。”
顾予:“是爸爸教我的。”
莫宁凌厉的眼神转向顾准,后者朝她做了个无辜的表情。
夜黑,风高。
莫宁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孩子的教育问题一直是她十分重视的,她并不要求自己的孩子成为人中龙凤,国家栋梁什么的,但她希望孩子从小能正直、诚实、善良……
“你把你的社会和世界都带到孩子面前,是打算从小锻炼他吗?”
顾准道:“唔,提前打预防针是不错的,现实的社会已经给不了孩子们天真纯洁了。”
“太早熟的孩子真的不好。你不知道我今天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有多生气,今天顾予可以说‘妈妈很凶’,明天他的借口也许就是‘我爸妈离婚了’,或者更离谱的。”莫宁抱怨,“你到底教了他些什么。”
顾准安慰她:“我们都有工作,孩子就在我们身边,没有影响是不现实的。”
大概也知道顾准说的是事实,莫宁无法反驳,只得瞪他:“都怪你!”
顾准笑:“我会找个时间和孩子好好谈谈,下面……做我们自己的事。”
某天,顾准真找了顾予。
一对父子坐在家里露天的阳台上,顾准目光放在远方的大树上,不时从桌上端起咖啡,慢慢的喝,也不说话。
顾予无事可做,又不爱喝咖啡,等了许久,终于破功,忍不住说:“爸爸,你要为妈妈报仇吗?”
顾准轻笑:“报什么仇?”
“妈妈好像很丢脸,为此很生气。”
“不,你妈妈不会为这个而生气,相比于丢脸来说,她大冬天疼了几个小时生出来的儿子更重要。”顾准的表情突然就由闲适变得肃然。
顾予知道,爸爸轻易不会对他和妈妈这样严肃的。忽然就意识到自己可能错了。
顾准很合时机的说了一句:“这个借口,你用得很不高明。”
顾予歪着脑袋,一副疑惑的样子。
“第一,你妈妈不凶,这是谎话,迟早会被戳穿。第二,你不该拿你妈妈来做借口。”
顾予郁闷的说:“可你经常拿我做借口。”
顾准又笑了:“唔,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很大。”
顾予低下头绞着手指,半天才闷闷的问:“妈妈很伤心吗?”
顾准:“你觉得呢?”
顾予:“或者我以后不再随便拒绝别人了。”
顾准拍了拍他的脑袋:“傻儿子,爸爸没有教你委屈自己成全别人。”
顾予仰头:“那是?”
顾准:“你该学会找更高明、不容易被识破、也不会伤害其他人的借口。”
顾予用了一段小小的时间消化顾准的这段话,之后,他扬眉一笑,一副融会贯通的样子。
当天晚上,顾予就诚恳的和莫宁道了歉,保证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
顾予的保证很有效,至少,接下来的几年、甚至几十年,他再也没有在借口这种问题上困扰过。只是,自此之后,一个新的高端腹黑——就这样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