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年后的北京大雪漫天。莫宁坐在地铁里,怀里抱着简历,心情很忐忑。做编导她并不擅长,李主编对她的帮助也只能到这里了。
来之前就托周一诺帮她租了个单间,不用忙碌的时间里,莫宁天天在家看北京地图、上招聘网站。一个阳光晴好的周一上午,电视台打来电话,那个李主编介绍的、资历颇深的老编导在电话里对她说:“给你三个月时间,做出一期片子来,内容和风格参照台里之前的那档《生活全影》就可以。”
莫宁欣然应允。
大学学的是传播,摄像和广播电视都是必学科目。关于电视语言、镜头表达等,莫宁还是有一定了解的。不过,毕竟做了几年纸媒,对电视专题这一块,她还是需要时间温习。
于是花了两个星期看片子,《生活全影》是必修科目,其他的时间,作为调剂口味的,莫宁还看了些国外和国内知名的纪实性纪录片。这两个星期她几乎没出过家门,靠外卖维生。
两个星期后,莫宁提交了选题报告,当天下午,她的选题就被通过。
于是后面整整一个月,她都在做片子。
电视编导是个不分昼夜的工作。
剪片子、摄像、导素材、做后期……她有整整一个礼拜的时间没有正经合过眼。不过,也就在这一个礼拜之后,她递交了她的成果。
老编导很满意,提交到频道,审片的领导也很满意,他们甚至找不到一丝专业的瑕疵。第三个星期,莫宁看见生活频道播了她的专题。
就是凭着这个成果,莫宁进了电视台生活频道,做一个编导。
电视台能人居多,尤其在北京这样的地方。莫宁以前再辉煌,也只是个新人。因着这点,她最开始的职业生涯并没有太顺畅。
每当意见被驳回,建议被忽视的时候,莫宁就格外的想念那个怀抱。
她很爱她的父母,可是,她能背得出的手机号码却只有顾准的。手指无数次的摩挲过那十一个数字,也在心里打过无数次腹稿——电话打过去,她该说什么、以什么姿态、用什么语气——每次都到最关键的时候放弃。
这种纯意识上的挣扎每天都困扰着她,工作并没给她太大的成就感,无法排遣这种种失落情绪的时候,她开始喝酒。约苏也宜,苏也宜怕易绪担心,每次都很为难,莫宁也就放弃了;约周一诺,她最近忙着和周翀一起忙着新婚的事,莫宁也不忍心打扰她……
于是独自借酒消愁。有一阵子她试过烟,味道很呛鼻,却能制造烟雾缭绕的虚幻场景,莫宁常常只是点着烟,看那烟雾慢慢幻化成顾准的影子,她有时会凝神盯着那烟雾许久,直到烟雾消失;有时她又不知从哪里生出奇怪的力气,发疯似的挥手把那烟雾拍散……
后来她实在讨厌香烟留在衣服上、房间里久久不散的味道,于是放弃。
周一诺和苏也宜那次请她吃饭,她就点了酒,她们都挺为她着想,聚餐没带男人,可即便如此,她们都不愿陪她醉酒。
莫宁只好一个人喝。
饭局结束时,易绪打电话来,说也在附近吃饭,于是顺道来接她。莫宁当时喝得有些微醺,原本执意要打车先走的,未料还是被苏也宜强行留下来。
这一留下来倒是巧了,莫宁遇见了邱循。
后来不知怎么的,邱循送她回家。莫宁后来想,她当时或许真的醉了。因为她完全不记得自己和邱循是怎么认出彼此的。
有了相认,第二次见面就自然而然了。那天邱循找莫宁的时候,她正坐在机房里无聊的看素材。机房信号不好,莫宁“喂”了半天也没听出来找她的是谁,于是走出了机房,几乎可以说是有些不耐烦的对着电话说:“你到底哪位?”
“邱循。”
异地相逢,莫宁对邱循的感觉格外亲切。
两人喝着酒,聊的话题也渐深。
邱循提起自己在土济岛遇见莫宁的事:“你还记得我的那艘艇吗?”
“记得。”那是莫宁第一次出海。
邱循举杯轻笑:“艇身上有一行字。”
莫宁眯眼思考,很艰难地说出答案:“sunning……孙宁?”
邱循和她碰杯:“聪明。”
“你的女朋友?”
“前女友。”
“怎么分手了?”
“性格不合吧。”
莫宁虚幻的笑,想到自己和顾准,或者,他们也算是性格不合的一类恋人吧,都试图掌握恋情的主导权,这么强求着……到最后好像真的只能一拍两散。
“没想过再把她追回来?”
邱循笑,并没接话,过了一会儿,他才垂眸道:“她找了新男朋友,在加拿大。”
“抱歉,提到伤心事了。”
“都过去了。”邱循飘渺的笑了笑,给自己添了酒,问,“你呢?怎么一个人来了北京?”
“碰到一些棘手的情况。”莫宁一句带过。
“那位骄傲的顾先生没来?”
莫宁一愣,脑子里回转着“骄傲的顾先生”这几个字,没有回答邱循的问题。
后来那一晚,两人都喝得很尽兴。
再后来,但凡有需要借酒浇愁的事,莫宁一般都找邱循。两人以酒为媒介,互相交流了伤心情事。幸得邱循是个绅士,在和他的交往中,莫宁一直觉得很舒服。更多的时候,邱循的意义于她而言,是个任何时候都有空而且随时单身的密友。
三月中旬,因为出了些小事故,台里经济频道进行了一次大换血。莫宁先前在纸媒做的就是经济口,换血之后,她直接被调到了经济频道,担任之前并不算太红但收视率却很平稳的一档访谈节目编导。
期间内的人员变动,莫宁隐隐感觉到有人暗中帮助了她,但她真没想出来是谁在替她疏通的这个关节。直到台里有几个碎嘴的在背后嚼舌根被她听见,她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背负了一个绰号“长腿姐姐”。
为此请邱循吃饭。莫宁很明确的表示:“你替我这么做了这么多,我也得到了我想要的结果,可我真不感谢你。”
邱循笑得特别云淡风轻:“我也没指望你的感谢。”
“你不问我原因?”
“我以为我不问,你也会告诉我。”
莫宁笑:“咱们还真合适了做闺蜜。”
彼时邱循还真没想过自己和莫宁会有什么后续,或者自己的思维和心智会在某一天发生某种变化,但他当时确实是很真诚的说:“闺蜜听起来虽然很女气,但为了你对我的信任,我很乐意接受。”
“哎,也罢。免得隔三岔五来几个没眼力见的。”
邱循无奈地摇头:“你可以把话说得清晰易懂的。”
“得,我也不卖关子。事情是这样的,得益于邱总的帮助,我很荣幸成为台里著名的、与诸多领导‘有一腿’的下三滥女人。”莫宁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语气里有很浓的嘲讽,这样的嘲讽从她嘴里说出来,让她整个人变得犀利辛辣。
邱循看得一愣,有种错觉觉得莫宁生来就是一把剑——一把利剑——一把让剑士为之而痴迷的利剑。
莫宁照旧在台里独来独往。《航菲半小时》是老节目,莫宁作为栏目编导,负责整个栏目的运营策划。初期,栏目组一开选题会就有一大半人缺席,后来莫宁想了个法子,选题会不露面的员工,可以一个礼拜不用上班,不扣工资,也不做处罚,只是单纯的放假而已。
这个通知刚下达,第二次选题会没有一个人缺席。
莫宁的工作作风很怀柔,从不发脾气,也不上火,对其他人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笑容可掬的,完全收敛了以前在报社时的那种咄咄逼人。
这样的她让人摸不透,也因为摸不透而畏惧。总之,她在台里渐渐立足,《航菲半小时》慢慢走上良性发展轨道。
(2)
午后的春阳投射进G市新盖的一座写字楼里,十八层的阳光最好,窗沿很宽,窗户很大,只要拉开窗帘,整个办公室都能被照得暖烘烘的。
“这是上一季度的销售业绩,这是产品研发部的最新提案,这是中午刚从S市过来的快件……还有,今早的报纸。”秘书小姐端正的将一沓材料放在纤尘不染的真皮办公桌上,桌上显示器正化着一圈一圈的屏保图案。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他正闲闲的架着长腿,悠悠的小弧度晃着椅子,看着窗外不受阻碍的城市风光。
等了半天不见回应的秘书小姐淡定的重复了一句:“……今早的报纸,顾总。”
椅子停止晃动,然后一个简单的音节传出:“唔。”
“我先出去了。”
门关的声音是顾准这一天直到下班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
春节以后,他有了个突破性的习惯,每天在家陪黄琦桦和顾启元二老吃了午饭才来上班。许多了解他过去工作习惯的媒体曾追究过他这样变化的原因,大部分人说他这样的变化时因为离开了文森特,毕竟,自己做老板总比给别人打工来得自由。也有说法是认为顾准非常孝顺,父亲身体不好他一直放在心上,事业好不容易稳定下来也为他提供了尽孝的条件……
当然,写这种报道的一般都是中规中矩的报社和杂志社。G市发达的八卦媒体也为他这样反常的行为提供了一种解释,他夜夜买醉,已无心事业。
顾准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新闻时,只是莞尔。结果那天晚上,他还真买了一大堆啤酒坐在公寓里喝,确实醉的不省人事。只一次经历后,他就再也没试过传说中的宿醉,他实在不喜欢那样的感觉。于是,这一类无聊而又滑稽的新闻他再也没关注过。
他吃过午饭才来上班的原因其实很简单,赖床。
飞快的看过秘书送过来的各类文件,处理好手头上的事之后,他拿了桌上的车钥匙,起身离开。
此时正是下午的四点多,大办公间里有各种忙碌的声音,顾准一出来,很多不和谐的声音霎时匿去,刚才还在开小差的众人,此时都正用余光恭送着这位越来越早下班的老板。这种恭送里都有共同的意味:羡慕嫉妒恨。
顾准目不斜视,伸手轻叩秘书的办公桌,他的声音沉而有力:“签好的文件都在我桌上,修改意见你替我发给各部门负责人,尤其是秦放,他的任务书做得粗糙又敷衍,两个礼拜的时间交给我一份这样的东西,让他好好反省,周五之前看不到我满意的东西,他今年的年终奖可以捐献出来给其他人了。”
话说的云淡风轻,说话人说完话就走,目光一秒未曾为任何事物停留。
办公室一众女人却偏偏还觉得顾总这副狠狠的样子迷死人,都在心底偷偷的捧着小小的红心仰慕着他。这种仰慕夸张到连他离开的背影都永远看不够。
背影突然一停,就停在一处格子间前。那里坐着的是18层行政区域最美的女人,几乎办公室所有人都为顾准倏然而止的步子而惊讶。有人不怕死的从格子板前抬头偷看。
令人意外的是,顾准确实是停在美女身边,可是他的目光却胶在美女的电脑显示器上,一秒不落。有靠的近的同事看得分明,那美女大概在看娱乐节目,画面暂停在一处,是一个外表英俊的男人坐在沙发上,满目笑意的看着着橘色长裤,白色上衣的女主持人。
那美女脸都吓白了。
本来打算围观的众人也纷纷埋下了脑袋,心道,此时还是自保比较好。
谁都知道,顾准是个对自己要求分外松弛,对员工要求却十分严格的人。因为顾准从不倡导员工加班,所以公司没有加班制,不加班的好处固然多,但同时也对上班时间的工作效率提高了要求。
在这个公司,几乎没有上班偷懒摸鱼的员工。
人人都为上班偷看娱乐节目的美女捏了一把汗。
办公室里连打电话的声音都没有,没人敢看顾准。晌久,人们听到一个低低的声音道:“往前拖一点。”
“呃,啊?”美女瑟瑟的问,抬头看向顾准,看到的却是他深凝的眉和骤然伸缩的瞳孔。
“视频,往前拖一点。”顾准缓慢的重复。
“啊?”她不可置信的发出又一个语气词。
顾准的声音愈来愈低:“不会?”
旁边有个一直低着头的同事热心的冲过来替她拖了一下视频,直到顾准道:“停。”那同事又放下鼠标,低着头退回原处。
画面上是那个留着利落短发的女主持人,她正笑意冉冉的看着嘉宾,气质卓尔。
顾准心口猛的一吸,还未松开,又是一吸。他有些承受不住这压力,下意识的想抬手缓解这种感觉,然后他尽力压制这情绪,问:“这是什么节目?”
美女这下答得很快:“《航菲半小时》。”
顾准的视线一直落在显示器上,沉默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继续工作吧。”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美女才如蒙大赦似的趴在桌上大口的喘气,心道,她不过是为了看那个IT精英邱循而已,第一次摸鱼就被顶头大老板撞见,她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正这么兀自郁闷着,行政部范主管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目光也穿过她,直直的落在她的电脑显示器上。
范濛看到画面的第一眼就明白了一切,也不多说什么,就例行的斥责了一句:“上班时间看这些东西,你嫌自己呆的地方不够危险吗?要不让你去市场部?那里你想干什么干什么!”
美女兀自抹泪说:“不要啊。”
回到办公室,范濛几乎是立即搜索了一下《航菲半小时》这个节目,并且在关键词里加入莫宁。很快,她就得到了答案。《航菲半小时》是年后一档新开的访谈类节目,访谈对象都是经济界的知名人物,主持人叫航菲。而莫宁……正是这档新节目的编导。
莫宁第一次录节目很成功,因为主持人航菲生病住院,栏目组临时决定让最熟悉这档节目、又具备丰富采访经验的莫宁暂当代班主持,好在此次采访的对象是邱循,否则莫宁真不敢保证自己能够流畅的在镜头前主持完这期节目。
走出演播间的时候,她捂着胸口大大的喘了一口气,身边的邱循松了松领口,笑意吟吟的朝她走来:“什么感觉,莫大主持?”
莫宁眼尾扫了他一眼:“只要你少把几个问题丢给我,我会好很多。”
邱循哈哈大笑。
等莫宁卸完妆、交代完工作,邱循已经在会客厅等了莫宁四十多分钟,这么长的时间让莫宁觉得很抱歉,两人走出电视台的时候,莫宁还是坚持:“无论如何,这顿我请。”
邱循又笑:“你请,你请。不跟你抢。”
“不许偷偷付钱。”
邱循举手表示:“绝不。”
两人一起被这情景逗笑。
来北京近半年,莫宁已经习惯这里的早晨、中午和夜晚。和G市不同,这里没有那么明显的铜臭味。反正当初走投无路的时候,她很快就爱上了这里。
“等你们的《风里斩》做好了,我可要独家。”莫宁慢慢摇晃着杯里的酒,扬眉对邱循说,“你和易绪都要来。”
邱循食欲很好,一直没停过刀叉,听了莫宁的话,他拿了餐巾擦了擦嘴,笑道:“我好办,易绪……你得找苏也宜。”
莫宁无奈的叹了口气:“你都没辙苏也宜还能有办法?我估计……你和她双人夹击也不见得奏效。”
邱循点头:“易绪确实是个难对付的人。”
“所以苏也宜才羊入虎口,一辈子就这么被拐卖了。”
邱循哈哈笑:“谁拐卖谁还不一定吧?”
莫宁但笑不语。
晚上回去的时候,三环堵车,车子卡在车流里,邱循状似不经意的问她:“还想再试吗?”
莫宁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还会再试吗?”邱循用同样的语气再问了一遍。转头见莫宁看着他,又笑着补充:“还会再试他的反应吗?”
还会再试吗?
莫宁懂邱循的意思,其实她也会时常问自己。
是真的想让他看到,想告诉他自己过得好。分手还没说,她没办法当他是“前男友”,尤其心里还是这样想念他。每天工作、忙碌、上进、奋斗……北京很大,在地铁里就能花掉一个多小时,不断的看人来人往,寂寞随行。
晚上睡觉会突然惊醒,在北京暖气十足的屋子里,她会觉得发自内心的冷。然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排斥见周一诺,排斥见苏也宜。只因为她们身边都有人,只因为她们都有那样一双臂膀可以挽住。
而她,只有自己。
“第一面见你们,我就觉得你们不合适。”邱循很早就这么和她说过。那时候莫宁对他有恨意,恨他就那样说出决绝的话,恨他不拉住她,恨他不来找她……可事到如今,这些恨意都淡去,她可以平心静气的站在他的角度思考,思考他为什么会生气,思考他决绝背后的用意是什么……
爱情是一面镜子,总是照出自己狼狈的缺点。有的人聪明,在热恋时就发现了这一点,有的人傻,失恋了才意识到这个。
莫宁将自己归于后者。
“或者该考虑换一条路了。此路不通。”前面车行的时候,邱循突然说。
“怎么换?”莫宁自嘲的笑。
“走一条通畅一点的。你看我,多么有为的大好青年,可多姑娘爱慕我呢!”
莫宁被这话逗笑,反问:“你的孙宁回来怎么办?”
邱循笑容一收:“她不会回来。”
“怎么?”
“我上礼拜从别人那里收到她的结婚照,丈夫是当地人,她胖了很多,看起来很幸福。”邱循的表情同语气一样淡,莫宁却还是看出了他隐藏很深的伤。
同病不止相怜,也相知。孙宁是邱循的青梅竹马、谈婚论嫁、此生不二……可是,两人分手时,这些好听的成语全都被老天收了回去。他们成了彼此的过往曾经。说起来都是云淡风轻不痛不痒的,可是,莫宁还是能够清楚的了解,邱循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从这里走出来。
莫宁又想起那次在土济岛看到的那艘小艇,那时候他们已经分手两年,邱循却还是改不了在他所拥有的物品上标上“sunning”的记号。
真爱的人,绝不是想割舍就能割舍的。
“哎?”莫宁拍了他一把,“你真不适合这样伤感颓废啊!”
“别对一个正在专心开车的司机动手动脚啊!”
“去你的!”
“说真的,实在不行,咱们凑一对算了。那些没心没肺的人真配不上咱们这样的。”
“好啊!你这么专情、又会赚钱、又招姑娘喜欢……和你凑一对,我三生有幸啊!”
“那敢情好,咱们现在就去民政局吧。邱循、莫宁……”边说着,邱循还边伸手摩挲下巴,“这俩名字听着就很有夫妻相。”
“哈哈!”莫宁笑得朝椅背弯去。
事实上,莫宁主持的这一次《航菲半小时》还是立刻有了些效果。
一周后,辰氏北京分公司正式成立。同时,顾准在公共场合表示,下半年的工作重心将转移到北京。
(3)
辰氏买了电视台附近的一座写字楼,顾准仍然将自己的办公间设在最喜欢的十八层。
零零碎碎的交代完工作之后,范濛关上门离开了顾准的办公室。大办公间里加湿器的声音很规律,抬头就能看见一片埋首工作的人。这几天忙着招聘,忙着各种安置,范濛很累,她深知顾准更累。
她已经半年没见顾准这么拼命了。她还记得离开G市前他替她安排好后路:“我对北京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你考虑清楚自己的选择?”
范濛考虑了一整天。尽管顾准给了她G市区域经理的职位,她还是选择跟他来了北京。原因那么简单——只是想跟着他。也许是在等一个渺小的希望,也许只是喜欢在他身边——哪怕只是做一个同事,一个秘书。
他不知道她的心思,这是最大的幸福。或许她以后会找一个男朋友,一个丈夫,但是,她不会后悔自己此时所做的决定。她也永远不会让他知道,她这样喜欢他。
她跟着他来了北京。
北京太大,大得好像可以包容一切。实际上,从一开始,他们就很难。公司选址的时候,顾准坚持要将公司设在这块地方,哪怕压缩员工数量减少楼层,他还是那样坚决。范濛了解,从他决定来北京开始,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便不是工作。
长长叹了一口气,范濛在心里为他祈祷。
顾准对十八层的喜爱不是没有道理的。比如说,这一层看到的风景很好。他端着范濛刚给他送来的咖啡,在落地窗边的栏杆上靠坐着,看着不远处那座电视塔,眼前的玻璃窗上似乎浮起一张脸,那脸还是倔强的样子,可以决绝的转头、转身……
竟然生出一种想伸手去掰回那张脸的冲动。
最终却只能握拳,然后又松开,从容的端起咖啡,企图将愤怒扼下去……却怎么也扼不下想见她的冲动。
周一诺突然想吃麻辣香锅,于是在一个傍晚把苏也宜和莫宁都约到她学校附近的某家店。莫宁向来守时,早早就到了。苏也宜最喜欢晚到,两人单都点好了,她才一阵风似的出现。
苏也宜整个人穿得像块蛋糕。身上都是毛茸茸的,莫宁看她摘下帽子,露出那张气喘吁吁的脸,忍不住道:“你敢穿成熟些吗?”
苏也宜瞪她:“到时候我穿成熟了你们又得劝我穿年轻点。”
周一诺用菜单做出砸苏也宜脑袋的动作:“少废话!这身衣服是易绪替你选的吧?哎哟……他可真是恶趣味。你家新装修的那房子快赶上儿童乐园了!”
苏也宜脸红:“哪有!那是我选的。”
等苏也宜终于坐下,周一诺终于如愿拍到她脑袋,轻轻使力一推,她痞痞的说:“2死你得了!”
三人点了一大锅。
香锅上来时,三人都卯足了劲儿吃。苏也宜随口问了一句:“怎么突然想吃这个?”
周一诺居然像模像样的答:“五月份姐要奉子成婚,为了健康宝宝着想,我可不能吃辣的。所以,这段时间,什么火锅啊,香锅啊,川菜,湘菜什么的,你们可得舍命陪君子啊!”
另外两人听到这话,动作都停了下来。俱是不可置信状望着周一诺。
周一诺哈哈笑:“怎么?我都二十五的人了,生孩子很奇怪?”
莫宁一语中的:“奉子成婚是重点。”
苏也宜:“是啊是啊!你要用孩子绑住周翀?”
周一诺一掌推上她脑袋:“绑你个头啊!要绑也是他绑我,我回北京之后,没少单身男性找我!”
莫宁嘲讽道:“前几天我看见周翀……”
周一诺立马变脸:“看见他怎么了?”
轮到苏也宜哈哈笑:“你看你……上当了吧!”
莫宁:“嗯,跟易绪住久了,你变聪明了。”
苏也宜又开始闹莫宁。最后,周一诺用筷子戳了戳碗,认真的说:“在北京养孩子太难了,周翀这些年够败家的,除了一套房子啥都没留下,各种书啊画啊花啊什么的倒是不少。我听我们系的老师说了,送孩子去好点的幼儿园,和那些部委啊什么的孩子抢名额,一年得十万。所以我想,为了我孩子着想,我得在我还没毕业的时候生下他,这样我毕业了就可以赚钱养孩子。”
莫宁听这番话听得有些触动。隐约觉得,成家似乎就是眼前的事。
苏也宜明显不在状态,还笑嘻嘻的说:“周翀不是在央视接活吗?他会没钱?”
周一诺叹了口气:“他的爱好就这些,虽然我们过得还算宽裕,但我不希望他太辛苦,以后我们都只教书比较安逸。”
后来,三个人又说了些有的没的,吃到十点多才各自回家。周一诺家就在附近,她送两人。因为风大,愣是被苏也宜和莫宁赶了回去。莫宁和苏也宜走去街边准备打车,出租车还没来,一辆黑色的轿车就朝她们驶了过来。
莫宁认识这辆车——易绪的。
易绪在莫宁和周一诺眼里至今都是个神话,不过现在,她们更觉得能够把这个神话降服的苏也宜更是个神话。
易绪打开车门,清隽的身影拔入眼中,莫宁的印象中,易绪好像任何时候都清冷得像一道月光,遥不可及。哪怕是现在,她也不太敢和他说话。
和顾准的清冷不同,易绪是完全不会顾及你面子的那种冷,举个例子,如果你和他说话,他不想理你,他绝不会理你,也绝不会管你会不会因为他的不理会而丢脸。
虽然苏也宜常说私底下的易绪不是这样的,可是私底下的他——大概也只有苏也宜知道。
一见易绪,苏也宜的兴奋很明显,有时候莫宁很羡慕他们,至今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都像恋爱最初的模样。
“你怎么来了?”
“附近有事故,这个时间点可能打不到车。”易绪说,声音还和大学那样,像他弹出来的钢琴曲。
莫宁友好地朝他笑了笑。他也回以礼貌微笑,道:“上车吧。”
苏也宜是个很没眼力劲儿的女人,比如此刻,她坐在她男友身边,把莫宁一个人放在后座,听他们俩一问一答说些随便的话题——
“为什么不吃?不吃明天又得倒了!”
“难吃。”
“哦,我没尝。反正我买来的时候那酱料就是那种味道,我加了洋葱末和土豆丁胡萝卜丁、肉末……就着那酱一起炒的。我闻得时候很香的啊。”
“你放进冰箱的时候没盖盖子。”
“啊?”苏也宜惊道,“天呐!我想起来了,我炒好后接到周一诺的电话了……我就……”
莫宁忽然希望这车的速度可以开快一些,开快一些。
终于到家的时候,莫宁还勉力对前面的人说了声“谢谢”,苏也宜坚持要送她上楼,被她拦住,塞回到座位里,然后摆手再见。
站在楼道里目送这车离开,莫宁没有很快上楼。就那么站在那里,发了许久的呆,她才转身离开。住的地方在二楼,她走上去,在二楼楼梯口闻到一股烟味,跺脚“唤”醒了感应灯。她定睛一看,不确定的问:“邱循?”
门口那人沙哑的“嗯”了一声。
“去喝酒吗?”邱循还是那副沙哑的嗓子,如果邱循是女人,莫宁会以为那样的嗓子是刚刚哭过。
“怎么了?”
“在这儿等你好半天了,打你电话打不通。想喝酒,找了一圈,朋友没几个还打光棍的,想了想,还是找你比较实在。”邱循站直身体,停顿了许久,他忽然清了清嗓子道:“敢陪我醉卧三千里吗?”
莫宁眯了眯眼,没有犹豫多久,点头道:“有何不敢?!”
莫宁住在电视台边上的小区里,小区外有几栋很高的写字楼,写字楼附近有各种酒店和餐馆,餐馆此时人很多,为了图方便和快捷,两人直接去了不远处的酒店。
其实自从知道顾准来北京的消息之后,莫宁很多次都在脑子里预演过他们见面时的情景。按照她对顾准的了解,他必定不会先和自己打招呼,她想过最坏的场景或许是他对自己视而不见。如果他真这样,莫宁倒觉得真实,毕竟,他还没法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朋友。
她真没想过真实情况会是这样。
他看见了她。
目光在她身上有几秒的停留,莫宁清楚的知道。她旁边站着邱循,不知道是出于哪种心态,她有些心虚的不敢回看他。不过,反应却是很自然的,隔了近半年的时间没见面,这样晚的深夜,她身边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她当然知道这会造成多大的误会。
似乎已经没有立场去拉着他解释。电脑文档里拟好的三十六条见面反应攻略全都因为这突然的遇见而打乱。莫宁还未及收拾情绪,顾准已经和他身边的一行人离开了。
邱循意味不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真是糟糕的见面啊。”
莫宁这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低着头。有些懊恼自己的气场竟然下去这么多。内心底里,她竟然这样害怕和他见面……她试想过的情境里应该是她意气风发大方爽朗的站在他面前,伸手和他交握;应该是她偶然间看见他,朝他微笑,和他道好;应该是在他看见她的时候回以一个淡淡的笑容,然后淡然走开……
总之,绝不是现在这么个窝囊样子。
郁结之后,莫宁很快做了个决定:“去别家喝吧,这里今天和我不合。”
邱循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景,神情斗转,最终只是叹了叹气,手抄进西裤口袋,跟上。
两人都懒,又酒兴大发,于是还是就近找了家餐馆。
服务员端来啤酒后,邱循仰头就是一口,双肘撑在桌上,他一手晃着酒,垂首看着那黄色的**,叹息似的说:“她回来找我了。”
莫宁心情也很低落,从晚上和周一诺、苏也宜她们吃饭开始她就一直处在一个提不起兴致的情绪里,晚上和顾准那样的见过之后,她许久未曾波澜的心就在这一天降到了谷底。
酒是个好东西,必要时可以骗人,例如此刻,莫宁大口喝过,想着自己也许会被这酒灌醉,就愈发努力的喝起来。“你说谁?”
“孙宁。”
莫宁一诧,很快反应过来:“她不是结婚了,还胖了,还过得很好?”
“她是结婚了,胖了……不过,她过得并不好。”
“怎么不好?”
“她丈夫虐待她。”
莫宁惊住,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邱循在说什么,然后她说:“你的语气真平静,什么时候知道这事的?”
“两个小时前。”邱循一口把大杯的啤酒喝完,“去你家前我刚把她送回家。她嫁的是个加拿大男人,当时和他结婚只是因为一时相爱。大概我以前太疏忽她……总之,至少在结婚的时候,她过得很好。”
说完这些,邱循又点了几杯酒,照旧是喝,间隙会说一句:“我好像有些日子没这么牛饮了。大冷天这么喝酒还真是奇爽无比。”说着就和莫宁碰了杯。
莫宁若有所思的看着他,道:“她想吃回头草?”
邱循摇头:“她是个骄傲的女人。”
“骄傲的女人不会和她曾经交往这么久的男人诉说自己的不幸……或许,她之前是骄傲的,这几年生活的磨难也让她变得……怎么说,不得不低姿态吧。”说到这里,莫宁不由得联想到自己。越骄傲的女人,越容易受伤,哪怕是和别人同等的伤害,后劲也比普通人来得更深更远,需要更长的时间去恢复。
就好比她,虽然没过多久,但一想到那天晚上她一个人拉着箱子离开,顾准却毅然决然的不回头的情景,她的心就疼得猛抽。一方面后悔自己太把自己当回事太不给自己留后路,一方面又厌恶自己这样的脾气……总之,一向不喜欢怀疑自己的她开始频繁的自我否定,好像这么着,那些伤痛才能找着一直痛下去的借口。
邱循苦笑:“也许吧。”
“你什么打算?还爱她对不对?”
莫宁这句话问出去,邱循是长长的沉默。
(4)
又是几扎啤酒下肚。见邱循一直不说话,莫宁忍不住说:“说实话,如果真的还对她有情……也许可以……”
“如果我说,”在她话还没说完前,邱循率先打断了她,他抬头看着莫宁,面上、眼里都有说不出的认真,这样子竟让莫宁格外陌生。她愣了愣,听见他说,“如果,我说我对她的感情保鲜期已经过了……”斟酌了一会儿用词,邱循继续说,“我对她的感情好像已经死在她离我而去音讯全无的时候了。”
“可是你这么多年都没忘记她。”
“忘记?为什么要忘记?她是我人生中很美好很纯粹的经历,我从未试过忘记她。可是你知道吗?这样一个人,我在青春年少的时候对她爱到极致,可是有一天时过境迁……她不再是那时候的她,我也不再是那时候的我,我们已经不再合适……”
莫宁端着酒杯,怀疑的眼神看着邱循,略带嘲讽的说:“你嫌弃现在的她?还是你已经移情别恋了?”
邱循的神情更加严肃:“你这样看我?”
“很明显,如果她没结婚,没长胖,没被虐待,或许你会再度接受她也不一定。”
“莫宁!”
莫宁淡淡笑了笑,忽然说了句:“我开玩笑。”
邱循被她的语气刺中,闭了闭眼,理了理思绪,他说:“坦白说,今天晚上我动过继续和她一起的念头。我想,或许我可以补偿她这些年的苦……可是……”话说到这里就断了。因为他没有办法告诉她,在他今晚萌生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另一个念头牢牢缚住了他。
他的心里已经俗气而又狗血的出现了另一个人,也许对那个人的感情不如对孙宁深,可是,想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欲望却分明超过了和孙宁在一起。
而那个人此刻正坐在他眼前,怀疑他是否移情别恋。
他深切的知道,一旦罪名坐实,她就会彻底摒弃他。他自己也鄙夷自己,口口声声说过的最爱的女人以一个绝对弱势的姿态在自己面前,他却想着另一个女人。
又是半杯酒下肚,邱循自嘲的笑,原因其实很简单,他这样清楚的知道,孙宁已经不再爱他,正如他也不再爱她。
怎么让另一个女人闯进自己心里的呢?酒精的作用下,邱循的想法大胆而热情。他回忆起和她每一个相处的画面。在最一开始,莫宁就对他毫无防备。因为他那个时候还是个为旧爱绝情断爱的男人,那个时候他指着一幅为孙宁而画的画对她说“你猜得没错,sunning的确是我此生最爱的人”,那个时候他可以扮演没皮没脸的“蓝颜知己”,对她说“投入我的怀抱吧!你和那位姓顾的先生不合适”,莫宁太优秀,优秀得让一切这样恶俗又这样令人不由自主。
莫宁尚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对邱循的反应她很看得开,只当他是为情所伤的可怜男人。这样的场景下,按理说她该拉住邱循的手让他少喝点,可她此刻已然没有这种心情,因为她也想喝,喝到地老天荒。
顾准和范濛一起送客户,有几个客户被车接走,还有几个仍在等着。范濛眼尖,早看出了顾准的焦急,于是体谅的说:“我在这儿就行了,顾总有事先走吧。”
顾准偏首看了眼身旁几个正谈笑着的人,转头对范濛道:“有劳范秘书。”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已经转弯,他甚至没说其他什么,已经大步走开了。
范濛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空落落的欢喜。
有一个客户问她:“咦,顾总怎么先走了?”
范濛长长吸了口气,大方一笑,道:“顾总落了东西,回去取了。”
顾准走回酒店的时候,莫宁和邱循已经不在。问过酒店服务员,包间也没人。那一瞬,顾准竟然有种虚脱的感觉。像是一直淤积在胸口的某种情绪排山倒海般的袭上了他,在这样忙碌而又劳累的夜晚,他看见了她,他却没能一把把她从那个男人的身边拉过来,扯进怀里紧紧锢住她,锢一辈子。
走回租住的公寓,上电梯,顾准神不守舍。掏出钥匙时,在门口发了许久的呆,才拧开锁孔。推门而入,一室黑暗,这一带的灯火并不璀璨,这样的夜晚,屋里没有一丝光亮。
忽然无力。
不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开拓辰氏?这似乎是个没有多大吸引力的事,北方人并不爱喝奶茶、凉茶……如果要开发符合北方人需求的新品,那将是件极其困难而且极其漫长的事情,最关键的是——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他本人参与。相反,G市有他的父母,那里更需要他。
心里厚重的情绪都被一个名字牵引着——莫宁。莫宁莫宁,果真名如其人,让人不得安宁。顾准在黑暗中凭感觉找到床,整个人慢慢的仰躺上去,睁着眼睛看着虚空里的天花板,想着很多事情。
有的时候会觉得浑身上下有股发不出去的力,总想捏碎什么东西。
今天看见站在邱循身旁一脸拘谨样子的莫宁,他终于知道这股力量该怎么发出去——当时他就该走过去,捏碎她。
他错估了自己的影响力。或者,在他还不习惯这样突然的分离时,她身边已经排排站了许多人。比如那个叫邱循的——如果她真的已经有了别人,哪怕只是暧昧……
那么,他这样千里迢迢从G市赶到北京来的行为……是不是太可笑了点?
莫宁接到顾准电话的时候还没醉,酒量太好的人如果懂得骗自己就很容易醉,可惜莫宁不懂。
邱循已经醉得趴倒在桌上了。她撑着脑袋看他难得凌乱的发尾,想着这件事情对他的打击,忍不住有些同情他。如果换作是她,一个莫名其妙离开自己和另一个男人结婚的女人,近四年的空窗,她也不会再度接受孙宁。原因很简单,她保证不了此时的她还是四年前的她。
女人到了绝境,就容易把目光放到男人身上,企图在他们那里找到退路。就是在这个时候,手机唱响,她看了眼号码,陌生。当编导以来,常接到各种陌生电话,为了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清醒些,她清了清嗓子,道:“您好,我是莫宁。哪位?”
“顾准。”
“咔呲”——如果这可以用来形容某种很坚韧的金属性质的绳索断裂,莫宁用这个拟声词形容自己脑子里断裂的感受。她觉得这是幻觉,又怕这是真的,于是许久都没说话。
彼端的顾准似是感受到了她的迟疑,又字句清晰的补了一句:“我是顾准,你现在在哪儿?”
莫宁觉得自己胸口有团东西炸开了,竟然有些疼,她伸手按住,酒精涌向大脑,她有些不受控制的报了自己所在的餐馆。
十分钟后,莫宁愣愣的看着餐馆门口,顾准迎风而来。
莫宁虽然没醉,脑子却是混沌的。这突然的场景让她抽不出思维去想,顾准为什么会来,自己又要怎么做。于是她只是撑着脑袋继续愣愣的看着他。
看着他皱紧了眉走到自己面前,看着他带着寒意的目光在邱循和自己身上扫**,看着他把自己拉起来……其实她没想过要挣扎,可顾准那力道,大得好像警察抓犯人时谨防犯人逃跑时一样。
他风衣的纹理硌痛了只穿着一件丝织薄衣的莫宁,顾准捏过她的脸,闻见浓烈的酒味。他的眼眸更深,眉皱得更紧,一点也不温柔的问:“还清醒吗?”
莫宁其实还清醒着,只是身体有些不受控的感觉。但她不想承认自己清醒,于是半真半假的说:“我无比清醒,我还要喝酒。”
顾准打横抱起了她。莫宁颇有些矫情的反抗“放开我放开我”,心里却早为这动作振奋。
至于邱循,自然是被可怜的落在原处。
顾准深刻的觉得,他大概真是有太多的力气挥发不出去,不然怎么就能把一个不时在他身上乱抓乱捶的女人一气呵成抱回家?到家门口时,莫宁已经不再闹,而是醉意浓浓的玩他的风衣领子,她的手不时掠过他的下巴和脖子,那里的皮肤会因为她不小心的触碰而战栗。
因为要开门,他把她放下来,气息已经严重不稳。偏偏莫宁还一直咕咕哝哝的边说着什么边对他动手动脚……这让他的手忍不住颤抖,以至于从口袋里掏钥匙这么个简单的动作他都进行了很久,等到他终于把钥匙对准锁孔时,莫宁突然出其不意的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踮脚轻吻他的耳畔,就在他的耳边絮语:“还要抱。”
顾准看不到她此刻狡黠的笑意,他只看到刚才还在手里的那把钥匙不知怎么的,掉在了地上,发出突兀的“咔嚓”的声音。
等不及了。
即便把她从酒吧里抱回家这个动作需要耗费一定的力气,顾准此时还是有从心底发出的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他伸手按住她的腰,她的手还没从他脖子上下来,整个人就已经被拉回了他眼前,她看见他脸上的风雨欲来,看见他眼里的深度渴望。
这种情景让莫宁从心底里感到激奋,仿佛还不够似的,她又妩媚的笑了笑,脸靠近他,朝他吐了吐舌头——顽皮至极。
顾准狠狠的吻住了她。
她的脑袋磕向了防盗门,有钝痛的感觉,那痛却远比不上顾准风暴一般的吻,所以,她很快忘了那痛觉,承受着他逐渐加深的攻势。
两人的呼吸俱是厚重,莫宁借着酒力发疯,一双手一点也不规矩的探索着顾准身上的奥妙。以前她知道,顾准的敏感点是耳朵和腹部,可是此刻她发现,几乎她触及的每个地方都好像成了他的敏感点。
就在莫宁的手伸向最危险的地方时,顾准抓住了她的手,她听见他说:“等等。”
然后他并不放开她,倾身拾起了钥匙,以最快的速度打开了门。带着她转了个身之后,“嘭”的一声,他长脚一伸,甩上了门。
等不及开灯、等不及找到沙发、等不及找到床……顾准把她按在门边的墙上,利落的脱了自己的风衣,扔掉的时候不知道砸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咣呲”的声音。
无人理会。
莫宁那件松松垮垮的丝织衫已经被毫不费力的拉下,顾准的吻印向她所有的坦诚之处。这样的热情下,莫宁早已心花怒放。
她帮着他解开自己,毫不遮掩欲望。她可以大胆的承认,在没有顾准的这些夜晚,她除了思念他的拥抱,她还思念他的热情。很多时候她感觉不出他自己的爱,可是在这个时候她能明显感受到。
感受到他恨不得吞下自己的炽烈。
这种占有欲让莫宁满心欢喜,仿佛只有他的霸道和强烈才能够带给她被拥有的安全感。顾准里面穿着浅蓝色的衬衫,细扣子扣得工整齐平。莫宁的手一直忙碌着,因为体谅他,顾准拉下她的手,自觉地解扣子。
刚解开一个,他的手就再度被莫宁夺下,她气喘吁吁:“我来。”
顾准垂眸看她,黑暗中,她的眼睛晶亮,凝视着他衣扣的神情专注认真。顾准蹙眉,少顷,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也不管扣子是不是还没解完,他已经衔住她的唇,深吻过去。
(5)
一场**在黑暗里坠落。
莫宁却久久没有从那种极致的快乐里剥离出来,她的腿还紧紧的缠在顾准的腰侧,她抱着他的肩膀,听见他问:“冷吗?”
莫宁没说话,也不愿意动。
顾准咬了咬她的耳垂:“酒醒了吗?”
这句话过后,莫宁倒真有种清醒的感觉。她快忘了,自己刚才一直是装醉的。现在这样的情况要她怎么继续装?想当然的反应:“你那么狠,死人都会清醒,何况醉酒之人。”
顾准低低的笑:“狠吗?”
莫宁抱着他肩膀的手毫不心软的抓了他一道。
“会比你狠吗?”顾准转过头来,对上她的脸,他认真的看着她,“回答我。”
莫宁也毫不示弱的看他:“这问题不算问题,因为没有选项。我永远不会比你狠。”
“噢。”顾准无声的弯了弯唇角,放下她,然后抱起她,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按开室内的灯,然后一切风光都显露无遗。
莫宁惊叫了一声,有些慌乱的闭眼,这一地的凌乱让她脸生红霞,她嗔道:“开灯干什么?”
顾准迈步前行:“看不清路。”
莫宁:“……”
回想到邱循的时候,顾准正在洗澡。进浴室之前他问过她要不要一起,刚才大胆出格的活动已经让莫宁全身酸软,她深知顾准此时此刻还仍有余力对付她。于是她毫不犹豫的拒绝。
“我们需要好好谈谈。”顾准留下这句话之后才走进浴室。
莫宁被这句话“恐吓”住,之后的时间里一直把自己埋在被窝里,思忖着应对他的办法。
然后她突然闪电般的想到,她似乎忘了邱循。
浴室的水声不断,莫宁裹着被子走到客厅,玄关旁的场景仍旧凌乱,分明大战后的狼籍。莫宁已经顾不得害羞,找到自己的外套,掏出手机,很快拨了邱循的号码。
彼端接电话接得很快,莫宁刚放下心,在听到那端一个陌生的声音说“你好”之后,她又担忧起来,急急问:“抱歉,您是哪位?”
“您好,这里是XX餐厅。”
“啊?”
“有位先生在我们这儿呆很久了,推他推不醒,我们不方便用其他办法喊醒他,可是,真抱歉,我们要打烊了。”
“对不起,麻烦你了,我马上过去接他。”
顾准家的灯大亮,莫宁看到墙上的挂钟指着两点。心里更急,邱循并不常喝酒,她听他说过,他的身体并不适合过度饮酒。如果不是真的体谅他的境遇,莫宁是不会答应陪他喝酒的。
她就该在顾准带她走之前先安置好他的。
刚来北京那段时间,她的状态一直不好,她却不想太打扰苏也宜和周一诺,于是常常会麻烦到再度偶遇的邱循。最让她觉得窝心的是,邱循很顾及她的自尊心,并不等她自己找他,他会以各种奇怪而又合理的缘由找机会纾解她、和她讲他和孙宁的爱情故事。在她最难的那段时间里,邱循确实充当了一个重要的“闺蜜”角色。她好不容易走出来之时,她就曾想过,有一天邱循碰到难处,她一定好好还了他这份恩情。而现在正是这个时机,她却把醉得不省人事的他一个人扔在餐厅……
想到这里,又觉得内疚。当下扯起地上散乱的衣物,飞速套好。此时浴室的水声已停,莫宁想了想,觉得有必要和顾准说一声,于是就挨着浴室门说:“我有事先走了。”
推拉门一开,顾准的头发还湿着,他的神情并不好:“我陪你。”
“不用了。”莫宁随口说,下一秒,好像意识到自己这样的语气不对,她却不敢去看顾准的脸,只装作绕了绕围巾,道:“我一个人就好了,你和他不熟。”
顾准站在门边许久未动,目送她离开。她把门带上的同一刻,他好像听见某种牵动感官的东西碎裂的声音,然后是深深的疼。洗澡的时候他还觉得温暖,刚才拥有她时的热情好像一直滞留在体内。可是,那门一关上,好像所有的热都冷却了。此刻客厅还亮着灯,他的眼里却是一片黑。
她的一切好像不需要向他解释,比之之前,她好像更独立。
下了楼,莫宁才发现顾准原来和她住一个小区。那一瞬间,她好像被风吹散了一会儿思维。心里冒出一种酸酸的甜蜜,可下一秒,她又强迫自己不要多想,快步走向了邱循所在的那家餐厅。
邱循确实醉得很厉害,莫宁以为自己赶过去见到的会是邱循四仰八叉的醉态,没想到他的样子还算正常——一动不动的趴在桌上。旁边站了个女服务员,一脸为难的样子,莫宁走过去,抱歉的说:“给你们添麻烦了,我是他的朋友,刚和你们打过电话,我马上带他走。”
服务员的表情是如蒙大赦。
莫宁腰还酸着,见到邱循这副难办的样子,她皱眉低咒了一声:“臭男人。”然后,鼓足了力气走向邱循,一双被夜风吹冻的手趁着还没捂暖,直接伸过去掰起了邱循的脑袋。
服务员必定叫过他,估计不敢太失礼,就任他这么赖着。莫宁不吃邱循这套,直接对着他的耳膜喊:“姓邱的!不许装死!”
听到熟悉的声音,邱循才仿佛清醒了一些,不确定的问了句:“Morning?”
莫宁笑:“还知道我是谁,看来没醉得神志不清。”
邱循无意识的“唔”了一声,他还闭着眼,样子看起来像个小男孩。
“要我背你回去吗?邱大少爷?”
“我自己能走。”邱循说,“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接我。”
莫宁“哼哼”两声:“你这副样子如果我真该拍下来传到网上。”边说着,莫宁边伸手去搀邱循,邱循倒也配合,借力站起来,胳膊绕过莫宁的肩头,踉踉跄跄的跟着她走。
出了餐厅,一股寒风吹来。莫宁裹紧了围巾,大概是出于体谅她,邱循从她身上抽离了一些力道,却还是无法自己站稳,仍要借她的力。
这个时间打车很难,莫宁冻得发颤,忽然后悔没答应顾准陪她过来。脑子里又开始回忆起这混乱的一夜,她始终觉得,和顾准身体的沟通远比心理沟通更深入更契合。
邱循胳膊伸长了一些,干脆环住了她,莫宁惊住,道:“你怎么了?”
邱循接着从莫宁身后抱住了她,整个人就靠在她背后,脑袋也搁在她肩上,眼眸仍旧闭着:“这样比较暖和。”
莫宁不喜欢这样的亲近,下意识的抗拒,肩膀使力推了推。身后一空,邱循被她不小的力道推得坐在地上。末了,他还在地上哀怨似的说:“力气真狠真大啊。”
莫宁摇了摇头,长长叹了口气,伸手出去,道:“快点起来,别感冒了。”
邱循干脆躺在了地上,他睁开眼睛,仰望头顶的天空。醉酒后,其实知觉很麻木,冷不冷、热不热他并不能很直接的体会到。可是,偏偏这个时候,感觉很清晰。莫宁抗拒他的力道那么大,他倒在地上时没觉得身上什么地方摔痛了,就觉得脑子痛。
更多的还是心痛。
酒能浇愁是骗人的。因为醉酒的人根本骗不了自己。
邱循就骗不了自己,莫宁被顾准领走的时候,他趴在桌上,竟然害怕看她离开的样子。于是就这么一直趴着,趴着——
所有人都发现他没走,他想等莫宁发现。
莫宁急了,蹲下去拉他的手拉他的胳膊,急道:“喂!你到底怎么了!”
邱循还是不动,还安心的闭上眼睛睡觉。
“你要冻死自己吗?邱循,”莫宁觉得这么说根本不管用,语气不自觉的重了些,“不就是个前女友吗!你为她这样值得吗?别让我瞧不起你!是男人的话……”
邱循抓住她拉扯自己的手,一把把她拉了下去。莫宁一个趔趄,稳稳的倒在邱循胸前。邱循食指一伸,极其孩子气的朝她做了个“嘘”的动作,很轻的声音说:“睡会儿,睡会儿天就亮了……Morning,DearMorning……”
莫宁没有理会他的呓语,就在她致力于挣开的时候,一只比气温还低的手先她自己一步拉起了她。
狠狠地,拉起了她。
再来几次这样狠力的拉拽,莫宁充分觉得自己的胳膊会断。收拾好愤怒的情绪打算回头去看谁这么没眼力劲儿时,身后顾准的神情把她整个人都吓了一大跳。一时有些慌乱,断断续续的说:“你……你,你怎么来了?”
顾准没看她,他的视线一直在地上那个仍然闭着眼的男人身上,答道:“我不来,你准备怎么把他送回去?”边说着,顾准边解开自己脖子上的羊毛围巾,利落的套在了莫宁的脖子上,然后就这么站着,居高临下的说,“邱先生能自己起来吗?”
邱循没有说话。这个时候,无论他说什么,气场都是在下。所以他聪明的选择装死。
顾准嘴角扬笑,一手从风衣口袋里掏出车钥匙,递给莫宁道:“我的车停在后面,你去把它开过来。”
莫宁脸上露出不赞同的神色,顾准凝眉认真的看向她,打断她张口就要来的抵触:“这个时间点打不到车,你也不可能把他背起来。”
思考了几秒,莫宁接过了车钥匙。看了眼还躺在地上不动声色的邱循,转身离开。
莫宁行到很远,顾准才缓缓蹲下去,道:“如果邱先生确实没有能力站起来,我不介意背……”
“不必。”邱循终于憋不住,睁开眼,脸上无分毫表情,双手撑住地,有些重心不稳的站起来。
顾准双手抄进风衣口袋,忽然笑了笑,道:“邱先生这个年纪也爱玩这种游戏,”顿了顿,顾准的语气低沉了些,“很少见。”
邱循的脑袋还很痛,身体也是虚飘着的,直觉性的觉得顾准是个难对付的主,也就不费心思和他绕弯子说话,假装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道:“谢谢夸奖。”
莫宁把车开过来的时候,两个男人静默了许久。车开到身边的时候,莫宁下了车,见邱循端端正正的站着,有些诧异的问:“酒醒了?”
邱循答:“地上凉,醒得差不多了。”
莫宁没好气的说:“明天你要是不感冒,我名字倒着写!”
邱循傻笑:“你咒我病。”
这间隙,顾准打开了驾驶座的车门,直接坐了进去。邱循开了后排座的车门,上车之前左脚绊右脚绊了一下,莫宁即时扶住他,还是没避开他被撞到脑袋的噩运。
“你能不能小心点!”莫宁气道。只好扶着他上车,同他一起坐在了后座。
邱循咕哝似的说:“要不是醉酒,谁愿意脑门子磕车上啊!”
话刚一说完,顾准已经发动车子,车速很快,后座两人皆是一震。邱循被震得很愉悦,莫宁却被震得不自在起来。
她就怕发生这样的情况:照顾一个醉酒的男人,无论再怎么注意朋友分寸,都一定是会很细心的。这种细心如果被平常人看见,误会两人有什么也就罢了。怕就怕被相干的人看见。她却不能对邱循置之不理,也不能这头边顾着邱循,那头还一直和顾准解释。
况且……他和顾准关系还未明朗,怎么解释?以什么立场什么身份解释?
再者,她本来的计划是等着顾准亲口来和她说“我们在一起吧”,或者“我爱你”、“嫁给我”之类的话的。这么个混乱而又复杂的情况,她要怎么让他说出这番话来?
一想到这些,莫宁就觉得头疼。
假装不经意的看车内后视镜,却看不到顾准的表情。身旁的邱循还在支支吾吾念念叨叨说着什么,莫宁的心思却飘了出去。
凌晨的北京,路特别好走。尽管顾准初来北京,并不熟悉这里的方向,却还是靠着车载导航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下车之后,莫宁鼓足勇气敲了敲顾准的车窗,风里凌乱的声音传到顾准的耳朵:“你先回去吧,明天还要工作,我再找你。”
顾准眸色一沉,被夜遮去了,莫宁没看到,但她听到他坚定而清冷的声音:“我会这里等你。”
就这句话,莫宁忽然意识到,顾准或许真的生气了。而且,这气还不是一般的大。
其实,他的想法她都能了解。打从他把她按在他家的门背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深深的明白了他的心。他不是个擅于表达的人,或者该说,他不是个喜欢表达的人,可他会用强势的力量,通过各种强势的、他喜欢的方式来告诉她——他是在意她的,十分在意。
哪怕已经过了快半年。因为她也一样。
他们都一样。
邱循没折腾很久,进了屋子反而很乖。拿了衣服进了浴室,开了热水之后,他在里面对莫宁说:“你回去吧,我可以照顾自己。”
莫宁见他确实已经醒了一大半,心里又惦记着顾准,也没客气,简单交代了几句注意别感冒就离开了。
关门声一响,浴室的水声就停了。邱循狠力一拳,捶在了浴室的墙上。如果今天一天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他会选择这个词——耻辱。
耻辱,因为自己竟然沦落到靠装疯卖傻来试图留住什么的地步;耻辱,因为在过去和她相处的时间里,自以为是的把她当成自己的所有物,等到她真正的拥有者来认领她时,他会变成这样毫无章法……最耻辱的还是,让那个男人看见自己不堪的样子。
(6)
莫宁到达顾准车前的时候发现他的车灯开着,他人却不在驾驶座上。在原地看了半天,喊了声“顾准”,这才看见车后座的车窗被缓缓摇下。
莫宁走了过去,顾准已经为她打开车门。
“怎么坐在后座?”莫宁坐定后,随意起了个话题,企图让气氛轻松些。
“前排太亮。”
莫宁滞了滞,微光照过来,她好像隐约看见顾准的头发还有些湿,就这么伸了手过去触了触,果真如她所见。眉已皱起,她道:“你头发没干就出来了?”
顾准后躺在椅背上,声音平淡无波:“你没等我把头发吹干。”
“回家吧?”
终于认命:“我和邱循只是好朋友。”
“嗯。”
“刚来北京那段时间,因为工作没定,住的地方没定,很迷茫。”慢慢的,莫宁也习惯后座里的黑暗,闭了眼躺向椅背,“邱循是苏也宜男朋友易绪的合作伙伴,偶然的机会,我和他再度相遇,你知道的,我和他在土济岛的时候就认识。易绪那段时间忙着做新项目,苏也宜又忙着照顾他,周一诺和周翀也有自己的事要忙,我在北京人生地不熟,邱循又经常有空,于是很自然的,我们就这么交了朋友。”
“他人很好,是个很值得交的朋友。可是,如果要我定义他的身份,我宁可把他归类为‘闺蜜’。这样说,你了解了吗?”说完,她偏头看向旁边的人,后者隐在黑暗里,辨不出情绪。
许久,顾准问:“他经常有空吗?”
莫宁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答:“嗯。”
“他和易绪是合作伙伴,为什么易绪忙,他有空?”顾准看向她,“你想过这其中的原因吗?”
“你在怀疑什么?”
“一个男人愿意为另一个女人空出忙碌的时间,我不认为你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莫宁被这句话噎住,不可置信的说:“邱循是我的朋友,我比你更明白他。你这条常识适合其他人,并不适合我和他。”
“我是男人,我比你更了解男人。”
莫宁冷笑:“如果我告诉你,他有挚爱的女人,你还会这么认为吗?”
顾准没有立即接话,过了一分多钟,他才说:“会。”他充分相信自己的眼睛,邱循对莫宁,绝对不会是像她所认为的那样单纯的“闺蜜”。
为顾准这样的反应,莫宁怒极,她点点头,讽刺的笑着说:“好,好……按你的意思,我该怎么做?”
顾准没有再接话。
莫宁的怒气没有得到很好的宣泄,她有些失控的压低声音说:“我不介意告诉你,在我眼里心里,邱循就和周一诺苏也宜一样;我也不介意告诉你,我很怕你误会我,很怕你生气;我还不介意告诉你,我莫宁到现在还对你念念不忘……我介意的是,我从未怀疑过你会和你身边的女人有什么纠葛,哪怕是你的身边时不时就蹿出个富二代来告诉我我配不上你,哪怕那天晚上你和谢灵……我还是相信,相信你对我的专一——这也是我到现在还犯傻犯贱的等着你来找我的原因——可是,我介意的是——你根本不信任我。顾准,你有什么资格不信任我?”
话说到这里,莫宁也没打算再留在这车里,直接打开车门要走下去。
尽管黑,顾准手还是很快,只一下,他就熟练的把她拉了过来。她落进他的怀抱之后开始挣扎,眼泪很不争气的流下来,抱怨的声音带着哭腔:“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呢?为什么你让我觉得这么难呢?你知道吗?很多时候我在想,是不是换一个人,换一个体谅我、包容我的人,我会好过……你真的……”
顾准紧紧抱住她,没等她说完这些话,很准确的吻住了她。
她推开他,眼泪犹在脸上,还是哭着说:“每次你就会来这招,你……”
顾准一手锢住她乱晃的手,再度吻过去,她紧闭着唇齿,“呜呜”的反抗着,他就去吻她的泪,她得空又开始说他:“你放开我……”然后,顾准立即侵入她,他把她的泪送到她的嘴里,他肆虐的在她口中扫**,追到她逃得无力的舌,放纵的纠缠。
直到她的呜咽声远去。
直到两人都快窒息,顾准才松开她的唇,贴着她的唇角说:“对不起。”
“下次不要再那么决绝的离开了。你每次走得那么干脆,我会觉得你离开我是件很轻易的事。可是,作为一个男人,如果对你当着他的面呵护另一个男人他还能做到风雨不动,那我想,他必定不是个男人……或者,他还不够爱你。”
“而我,是个男人。而且,这个男人还很爱你。”
——所以,我做不到视若罔闻,哪怕我相信你不会背叛我,哪怕我知道他不会成功。
莫宁被顾准最后一句话怔住,好半天不能言语。
顾准自己也被自己惊住了。他开始回忆,拼命地回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热切的希望他知道自己的想法,恨不得把自己从里到外扒开,扒得干干净净,只求她看清楚自己。
两人俱是沉默。
车窗开着,有丝丝风传来。莫宁冷得打了个激灵,顾准在黑暗中低语了一声:“回去吧。”
然后开了车门,行去了驾驶座。
到家已经不知是几点,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再说过话,这会儿下了车,莫宁等顾准停好车,站定道:“你那儿有药吗?”
顾准疑道:“什么药?”
“大半夜头发不吹干跑出来,你觉得你需要吃什么药?”
顾准闷声回:“没有。”
莫宁没有思考,直接道:“去我那儿吧。”
莫宁这回是真的不设防。她租的是一居室,装修很简单,冰箱是很老式的那种,不足人高,就放在厨房旁边,而厨房又在进屋的左手边。
反正顾准一眼就看见那冰箱上码放得很整齐的酒瓶。他疑惑地视线一直停留在上面,神情几变。趁莫宁进房间给他拿药的空隙,他挥手打开冰箱……
绿晃晃一排酒瓶。
再关上冰箱门,顾准的眉头深皱起来。
莫宁在卧室翻了很久,找到几种冲剂。这还是苏也宜上次来她家的时候给她带的,那丫头有攒药的习惯,各种规格各种款式的感冒药都有。
所幸她都有。
拿了药出来,就见顾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言不发的样子。
莫宁边朝他走过去边问:“怎么了?”
顾准没有看她,高深莫测地问了句:“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
莫宁一怔,目光扫过冰箱处,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以前就喝啊,当记者的,会喝酒不是稀罕的事情吧。”将药递到顾准面前,“这些冲剂,拿回去泡一包,免得明早起来感冒。”
顾准一动不动,莫宁的手就僵在空中。
晌久,顾准突然道:“为了确保你不再酗酒,看来,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分开的好。”
(7)
莫宁被顾准收拾着带离了原来住的一居室,直接被搬去他在同一个小区租下的大一居。
原本她是不同意的,奈何顾准手法太迅速,连和房东的后续交涉都被他一手包办了。
与此同时的是,邱循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那晚之后,顾准的话其实点醒了莫宁一些事情。例如,她对邱循选择性的信任,她信任他对孙宁的爱,她信任他对自己的友情。可是,这种信任的失衡让她不得不去怀疑,如果事实真像顾准所说,邱循对自己有着不特别单纯的情愫……那么她是不是间接造成了这种情愫的滋长?
可是,因为认识到这点而疏远他——莫宁做不出这样的事,选了个时间很对的机会给他打电话。
邱循关机。
莫宁不是喜欢追根究底的人,几天后,她再打了一次,仍然关机。她开始想,或者邱循有需要关机的理由,或者他不想再见她。
失去了这样一个朋友,莫宁觉得可惜。
和顾准一起在北京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莫宁深刻地发现了他的变化。他的工作仍然很忙,但他从不会在家里或者两人相处的时间里忙碌。这点,莫宁深感欣慰,没有什么比看见自己爱的人尊重自己更让人欣慰了。
于是现状真像莫宁当初憧憬的那样: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直到那天一个来自G市的电话打来。
黄琦桦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打了这个电话。莫宁在北京的手机号还是她问范濛要的,顾准离开G市时保证过会尽快带莫宁回家,黄琦桦却等得极不耐烦。终于忍不住打了这个电话。
莫宁接到电话的时候很惊讶:“阿姨?”
黄琦桦嗔怨的语气:“还知道有我这个阿姨吗?”
莫宁当时正在回家的路上,路面上车辆往来,声音很嘈杂。转弯觅了个僻静的地方,她才续道:“对不起,最近……杂事很多。”
“你去北京之后杂事一直很多吗?”
莫宁被问得没说话了。黄琦桦的朋友和顾准的女朋友这两个身份,莫宁都做得很不到位。其实真的不是忽略了或者忘记了,只是直觉性的想避开G市的人和事……
黄琦桦这通电话的目的一点不难猜到。思路到了这里,莫宁心里暂时被埋下去的石头重新浮了起来:“对不起。”
“哎呀,我是开玩笑的,别这么认真啊,姑娘。”调转了一个气氛之后,黄琦桦又接着说,“最近怎么样?那次你的节目顾准和我们说了……我看了,很不错。或者你可以往电视方面发展?”
黄琦桦的体谅让莫宁有些感动。“还和以前一样,认真上班,认真工作。”
“身体还好吧?北京那边天气很干,皮肤会受不了吧?”
莫宁笑:“现在不是那么注意了,来这里之后也很少化妆,懒得收拾了。”
到这通电话结束,黄琦桦也没提回G市之类的事情,这让挂完电话的莫宁陷入另一种忐忑。
晚上和顾准一起吃饭的时候,莫宁提起:“你妈妈今天给我打电话了。”
顾准动作一停,却只是一瞬,他又恢复手头动作,淡淡回问:“说了什么?”
“闲话家常。”
“她大概想你了。”
莫宁抬眸直视顾准,很认真的观察着他的表情,道:“她大概希望我回去。”
顾准嘴角掠过一丝笑意,对上她的视线,回道:“那你想回去吗?”
莫宁很坚定:“不想。”
顾准的表情未有任何变化,莫宁的答案是他意料之中的。因为知道她不会回去,所以他很干脆地把公司也带来了北京,所以和她住了几个月,他也没提到过这个问题。
“你希望我回去吗?”
顾准端过桌上的茶壶,给莫宁和自己都倒了一杯,才郑重其事地答:“坦白说,我很希望你回去。”顿了顿,顾准的眼角弯出一个温柔的弧度,继续说,“不过,我更尊重你的意愿,至于我爸妈,我会和他们解释。”
莫宁隐约松了口气。
喝过一口茶,顾准状似不经意地问:“不过,你对那件事……一点都不追究了我?”
“当然不,我总会以一个高调的、清白的、昂扬的姿态回去的。”
顾准了悟的点了点头,替莫宁夹了块排骨,笑道:“多吃肉。”
那天以后,黄琦桦果真没再找莫宁,好几次莫宁觉得抱歉问顾准是否和两位长辈说了什么过分的话时,顾准都淡淡的答“没事”,还劝她别想这事,别主动找他妈妈。
一方面,因为把顾准留在了北京,莫宁对二老有些抱歉,另一方面,莫宁确实没想好是否要回到G市,便也就这么怀着内疚和忐忑的心,真没敢给黄琦桦打过电话。有时候实在觉得自己做得不厚道,便在G市降温或者变天或者特殊的日子里给黄琦桦发短信。
就这么过去了五个月,G市龙头企业河源公司掩盖员工自杀真相被网友在网上爆出。这条消息两天内被网友们疯传,有知情人士还发了相关照片。连带着,莫宁因为此事被报社开除的事情也被挖了出来。
事件造成了很大的影响,G市相关部门介入了事件调查。
三周后,调查结果公布,河源公司被劳动部门勒令整改,要求减少员工劳动强度和劳动定额。此外,与蓄意掩盖自杀事件真相相关的领导均被停职调查。
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莫宁正坐在电脑前吃西瓜,看到自己的名字时,她一口西瓜半天没吃下去。
顾准洗完澡进房间,看见她坐在电脑前发呆的样子,问了句:“西瓜不甜?”
莫宁转头,怔怔道:“顾准,你来看这条消息。”
顾准便倾身过来,下巴就搁在莫宁肩上,眼神朝下指了指:“我想吃西瓜。”
莫宁给他挖了一勺。
顾准扫新闻的速度很快,西瓜还没吃完,他已经重新站直身体。
莫宁没回头,沉声道:“你最近这段时间都在忙这个?”
顾准终于吃完嘴里的西瓜,毫不避讳地答:“对。”
莫宁:“……”
顾准重新倾身过去,附在她耳边,吐气似的说:“是时候了,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