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莫宁那一天的甜蜜止于顾准接到的一个电话。她当时就在他身边,尽管他说话的时候并没有那么直接,莫宁还是听出了所以然。
文森特的凉茶出了安全事故。
接完电话,顾准开始还爽朗的笑意已经不见,骗了自己一天,认为这个世界上只有她和他两个人,他们也过了一天没有任何人打扰的生活,莫宁觉得很满足。十分体谅的说:“订明天的机票吧,我和你一起回去。”
顾准皱了皱眉,莫宁以为他要说什么,结果他什么也没说。
两人先回了莫宁住的宾馆,那还是傍晚,经过海滩的时候,莫宁紧紧拉住他的手,她知道他此刻并不需要安慰,也就不多说什么,做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好。
快到宾馆门口的时候,顾准突然说:“你难得休假,不用急着回去。”
莫宁就知道他会这么说,搬出早准备好的言辞仰头对他说:“你以为我是为了你回去?文森特一直是我跑的线,你们出了问题我也得参与呢。”
“我们的凉茶不会有问题。”顾准的表情很认真。
莫宁笑了,刚想开口解释一下自己刚才的话,不远处突然一个声音传来:“Morning!”再接着,邱循一张笑意盈盈的脸出现在二人面前,他手里还抱着一个大大的帆板,穿着有彩色花纹的沙滩裤,见顾准奇怪的打量了一遍邱循,莫宁赶紧介绍:“呃,这是我在土济岛认识的朋友,邱循。”
邱循也一直在看顾准,好半天他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道:“哦!我认识顾先生。”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可能你并不认识我……”挠了挠头,他继续说,“Anyway,认识你很高兴。”邱循伸出了手。
顾准也礼貌的笑开,和邱循握了握手。
邱循的目光移回到莫宁身上,又是暖暖的笑意,在海滩边各种灯光的照耀下,更显得阳光。莫宁被他大喇喇的笑容看得有些尴尬,只得哼哼了两声拉过顾准的胳膊说:“邱先生,这就是我的男朋友。”
邱循有很短暂的惊讶。不过很短时间,他又恢复惯常的笑容,点点头道:“很般配。”
顾准:“谢谢。”
大概是意识到无甚理由逗留,邱循举了举手上的帆板,道:“先去那边了,这帆板好像坏了!二位如果有兴趣,明天可以和我一起出海!”
莫宁:“好的。”
目送完邱循离去的背景,莫宁转回头,正触到顾准刚从她脸上收回的视线。心里其实希望顾准介意自己和其他男人太过亲近,但这个时候他的心情原本就不佳,为免徒生烦恼,莫宁没有和他细说自己和邱循的事。
两人在第三天的傍晚才回到G市,接顾准的司机先把她送回了家。因为行李有些多,顾准送她上楼。连赶了两天一夜,莫宁已经有些累,眼皮都快搭上了。只不过,这种疲倦在电梯到她所住楼层的那一刹瞬间消失无踪。
一个穿着灰色背心——背心一侧还耷拉下一半的男人正趴在她家门口。
“那个是你房间?”
莫宁惊惧的移回视线去看顾准,点点头,下一刻,她又皱起眉,大步踏出电梯间,走到那男人身后:“先生,您在看什么?”
背心男人像是被吓了一大跳,身子抖了抖才转过身来。
原来是对门的猥琐男。莫宁头有些疼,脸色非常难看:“您有什么东西落在我家吗?”
那男人猛的摇头,视线一伸展,看到莫宁身后的顾准,眼睛剧烈一睁,立即说:“我……我只是……来借东西!那什么……我先回去了!”
再接着,他已经以一种十分可怕的消失速度离开了两人的视线。
顾准瞳孔一深,微微侧首看了那男人离去的方位,眉头紧紧皱起来。
“他住你对门?”
莫宁走上自己门前,边掏钥匙边说:“嗯,常来问我借东西。”
顾准沉吟许久,直到走进莫宁家里,她接过他手上的行李箱,道:“先给我吧,司机还在楼下等你,你先回去吧。”
顾准没放手,反而拉住她伸过来接行李的手,沉声问:“搬家吧。”
莫宁“啊”了一声,仰头看他:“搬……搬家?”
“嗯,我住的地方离你报社不远。”
莫宁尴尬的笑:“住你那儿?”
“不可以?”
“不太好吧。”怕顾准误会,莫宁又赶紧补充:“我的意思是……”同居什么的,真不好。莫宁最终没有把这番话说出来。
顾准认真的看着她的脸,好半天他才慢慢放开她的手,放下她的行李箱,手伸展,触到她的脑袋,他为她掠好一撮凌乱的头发,说:“好好休息。”然后吻在她的脸侧,转身离开。
他的唇真凉,莫宁想。
文森特夏秋季一直热销的凉茶在南方一座小城出的事故。有三个女孩喝完凉茶后一齐出现腹泻的反应,去医院检查后说是食物中毒。而当天她们一起吃过的东西只有文森特那款叫“妙茶”的凉茶。
顾准回G市的当天夜里就赶去了那座小城,亲自去医院看了三位受害者,并果断下架了在销售中的所有同日期生产的妙茶,公司技检员也在第一时间赶去了该城,协助该城质检部门对产品做详细检查。
“危机公关做得很好,是一个大公司的风范。”莫宁一大清早就到了李主编的办公室,认真的听他给意见。
“那这消息报还是不报?”莫宁道。
“目前,检测结果还没出来,暂时先不要轻举妄动。只是,出了一件这样的事故,不管事件真相怎样,文森特的形象必然会受损,消费者不是傻瓜,他们完全可以认为文森特会掩盖事故真相……”
“所以,妙茶这个产品有危险?”莫宁一语点破。
李主编点头:“文森特在国外的名声一直是很好的,他们安于做日用品,是顾准结合中国市场,研发的凉茶产品,这个事故虽然真实性有待考察,但必然会影响文森特的整体声誉,如果我的估计不错,妙茶很有可能流产,确切的说,应该是夭折。”
莫宁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国内食品行业频发事故,监管一直很严,一旦有食品安全问题出现,不管真实性与否,与食品安全有关的公司名誉都会受损。“妙茶”是顾准一手研发出来的,她知道他的辛苦和努力,她甚至隐约猜到他一定要让“妙茶”上市的原因……
因为知道这些,她也能够预想到这次的事故对他所造成的打击。
“不用太担心,顾准如果没有应对这些事情的能力,那么,他也没有资本带着‘妙茶’走更远。”李主编安慰似的说。
莫宁假意轻松的笑了笑。
在报社呆了一天,文森特中国区的官网上不断刷新公司的新信息,偶尔会夹杂顾准的活动状态,莫宁知道他很忙,没敢打扰他。部门大部分人在度假,稿子都是提前写好的,莫宁一个人在大办公间无聊的仰躺在椅子上,最终举起手机发了一条短信。
晚上有时间吗?
李涵下午来报社的时候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莫宁听李主编说她最近也交了个男朋友,实习采访什么的虽然还是很积极,却不像以前那么拼命了。
直到下班,莫宁都没收到顾准的回信。出了报社,她索性拨了个电话过去,一直都是忙音。莫宁长长地叹气,心里总觉得愁愁的,提不起心思来做其他的事情,一颗心也悬得老高。
最终还是打了辆车去了文森特。
范濛也不在。
倒是在十八层偶遇了谢灵。谢灵先认出她,爽朗的喊她:“莫宁小姐。”这个时候的G市很冷,莫宁穿着厚大衣,可是谢灵却只穿着薄薄的浅蓝色套裙,长发往后梳,极干练的样子。
莫宁礼貌的回她:“谢总。”
“找顾准?”
“嗯。”
“他刚才的飞机去了总部。”
莫宁心里掠过一丝不愉快,面上未表露,道:“哦。”
“你在不高兴吗?”谢灵穿着跟很高的鞋,愣是比莫宁高出一些,加之她有种可以称得上霸气的气质,所以,气场上胜过莫宁。“你还不知道他去了美国吧?”
莫宁没想到她能看出来她收敛过的情绪,又想着对方可能是猜的。反正她不高兴是真的,却不是因为谢灵。听她这样的语气,莫宁忍不住想找个发泄口,也就拿她开炮:“谢总问的未免太多了。”
谢灵收起笑容:“不是我问的多,是你知道的少。”
“谢谢提醒,好意我收下,还有事……”
“这么不愿意听我说话?”谢灵打断她,“就你这样遇事就逃的女人,能给顾准什么帮助?他出事了,你好像只有袖手旁观干着急的份。”
莫宁被她说得火大,扬眉道:“谢总说这么多的目的是什么呢?怕别人不知道您爱慕我的男友?”
谢灵朗声一笑:“还真是,我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我爱他。我从四年前见他第一眼就爱他。”
听到这样的话,莫宁忽然对眼前的谢灵生出一种敬佩,什么样的环境能塑造出她这样厚的脸皮呢?又忽然觉得庆幸,微微一笑道:“四年前不能改变什么,四年后……谢总不应该这么天真才对。我真有事,先告辞了。”
谢灵这回倒不拦她,双手抱臂立在原地笑意盈盈的看着莫宁离去的背影。
(2)
晚上十一点多,莫宁接到顾准短信。
三个字:睡了吗?
莫宁回:没睡。
然后,他的电话打了过来,莫宁强迫自己不要在这个时候向他抱怨什么,十分温和的说:“喂?”
“事情太突然,我刚刚才拿到我的私人手机。没接到你电话,很抱歉。”
莫宁心头一暖,那些抱怨齐齐消失,她接口道:“这并不严重,不用道歉。事情处理了吗?”
“我现在正在赶往公司的路上。”
“希望结果不会太坏。”
“放心,对我来说,最坏的结果也无非是产品叫停,我并不担心这个。”顾准的语气很沉稳,胸有成竹的味道。
莫宁想了半天没想出回应他什么,干脆答了句狗血的:“我相信你。”
顾准在那端沉默了一会儿:“我会尽快把这件事情处理完。”
“不要太辛苦。”
“嗯。”
“不要熬到太晚。”
“好。”
“不要……”
“三天后我就会回来。”顾准打断她,用一句十分不切题的话,因为他其实更想说的是,他想她了。
挂了电话之后,顾准的视线投向窗外。
冬天的纽约街头会有各种穿大衣的路人往来,这里的街道并不宽阔,因为红灯的原因,路上十分拥挤。道路两旁的高楼大厦遮去了大片的自然阳光,前方斑马线上的美国人一面穿过马路一面一遍又一遍的紧裹外套,寒风吹乱了几个没戴帽子的女人的长发。只是看着街景,顾准已经感觉到了冷。土济岛的阳光太美好,让他忘记了此时正是北半球的冬季。也让他忘记了,他也是这忙碌中的一份子。
太久没有这样认真谈过一场恋爱,习惯了不向任何人交代自己的行踪和意图。他还真有些不适应时刻向女友报备的生活,之前因为顾启元并不喜欢听到他多么为文森特卖力的消息,他也早就不和父母说自己的工作。
可一想到那个眉眼时常凌厉的女人会因为担心自己而颦眉锁目,在大洋彼岸焦急的等他电话,他又忽然觉得,他该试着交代了。最起码,把好消息告诉她。
“妙茶”的事故是意料之外,质检组的调查报告已经出来,“妙茶”没有任何质量问题,只是,冬天实在不是喝凉茶的好时机。那三个姑娘把凉茶和火锅混在一起吃,不知是火锅里的哪道食物和凉茶里的一味原料生成了化学反应,产生了一种会致人腹泻的成分,然后她们都进了医院。
这是真相,是不能公布的真相。老百姓会觉得,既然凉茶里有这样不安全的原料,那么她们不论在任何时候喝也依然会出这样的事故,他们何必冒这个险去挑战自己对有毒食物的承受力呢。
这是解释不清楚的问题。
更为关键的是,Vincent家族也不会听这样的解释。只要他们想,整块中国市场他们都会放弃。本来,由于种族和体质的原因,亚洲人和欧美人所用的日用品本身就有很大差异。欧洲人喜欢用的东西并不适合亚洲人用,他们从未想过要去亚洲拓展市场,尽管中国是块人人都爱抢的肥肉,可对于扎根于日用品业的Vincent家族来说,有没有这个市场都有没有太大的意义,毕竟他们不依靠这里的微薄利润。尤其是顾准把文森特带去中国,不断地文森特的产品中国化,他们不喜欢这样的转变,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这种感觉类似于,我卖了一个文森特的商标给你,你做你自己的产品,可是,一旦发生事故,背黑锅的是整个文森特。”
这几年,顾准一直致力于让文森特的中国产品本土化,他小心翼翼的守护着这个品牌,直到今年夏天他才终于让“妙茶”上市。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这事故居然出在国内最敏感的食品业上。
副驾驶座的助理Joanna转过头来说到公司了。
顾准点点头,打开车门,刚接触到地面,一股巨大的风便朝他袭来,Joanna骂了句脏话,顾准听到了,却不知道她具体说的是什么单词。
原来真的很冷。
非常想念土济岛的阳光,更想念在土济岛温暖阳光下拥抱她的感觉。
莫宁压着文森特的稿子没写。其实她真不是徇私,她向来不喜欢写没有结论的稿子,她擅长的是长篇的通讯,尤其喜欢做专题报道。她所发表过的稿子里,从未模糊的出现过任何人物和企业。不管是批评性报道还是赞扬性的稿子,她从来都指名道姓。一方面她喜欢新闻真实,另一方面,她讨厌用“某知名企业”“某知名企业家”这类的词来规避责任。
她在业界的名气有一部分是因为这个,她还曾一度因为一篇稿子而被人委以“G市最胆大犀利女记者”称号。
产经部主任让她报道文森特的事故,但通通用“某知名外企”来代替文森特,发一篇小消息。这倒不是为了避免事故,只是为了和其他媒体保持一致。因为部门集体出游的关系,这一周他们的本地新闻数远远低于其他同类报纸,主任要稿已经要疯了,一大早就拉着莫宁说:“如果你实在因为私人关系不愿意写,我可以把这稿子派给别人。”
莫宁告诉她:“我会要到整件事故最完整最真实的消息。”
“时间不等人啊。”主任欲哭无泪,伸出一个可怜的巴掌,“我只要一个五百字的小消息,五百字。”
“现在结果还没明朗,先报道不好吧?”
G市媒体竞争异常激烈,且各媒体的竞争手段极为不公平。主任也是无法,干脆直言:“这消息必须要报。”
“如果我说以一篇三千字以上的独家来换这五百字?”
“确定是独家?”
“确定。”
“什么时候?”
“一个月内。”莫宁坚定的说。
“好,成交。”
莫宁点头。
敲定交易后,主任长叹了声气,道:“那这消息就先算了。不过,顾准那边要是结束了,你可要拿到最完整的一手。”
莫宁无奈的再点头。
下班回家的时候去了趟超市,她不会煮饭,就给自己买了份速冻水饺,又买了许多牛肉干、猪肉脯、鱿鱼丝之类的肉食回家。回家的出租车上,她接到周一诺的电话,仿佛雪中送炭一般。她一接到电话就忍不住想倾诉。只不过,周一诺没等莫宁倾诉,自己先噼噼啪啪一长串话说过来。
“我和周翀恋爱了。听好,我们是恋爱。两厢情愿的那种。他追我追到了西藏,我没想到他会这么执着,坦白说,我从没想过除了惭愧和责任之外,他对我还会有其他的什么感情,但事实上,他比我想象中的爱我,不不不,确切的说,他是非常爱我。起码他以前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女人念念不忘到这种程度。于是我原谅了他,过去的两年对我来说太折磨,但我在拉萨看到连绵起伏直耸入云的山和蓝得让人想飞的天空时,我忽然觉得我这一辈子不能这样苍白。我不能错过我爱的人,我不允许他不爱我,我更不允许他好不容易来爱我了,我还背着那两年伤委屈自己独自过活。我想,我们会有无数个两年,足够熨平那些伤了。”
周一诺说话说到哽咽,却依然固执的吐字。莫宁刚升腾起来的倾诉欲被她这满腹的感情一下子就比了下去。周一诺的爱太深刻,以至于莫宁都不敢相信她真的在以这样的方式向自己宣告她的幸福。
周一诺继续说:“我们会回北京,他做他的兼职教授,我会从小小的助教做起,我们打算就这样将青春和年华贡献在教育事业上了。”
周一诺是这样的人,花短时间做一个决定,然后花很长的时间去实现她。莫宁没有说多余的话,只说:“我听你说着,觉得很幸福很满足。”
周一诺哈哈大笑,突然说:“喂,周翀!莫宁正听着,你快说你爱我,免得她觉得我在说梦话!”
莫宁微笑开来,然后听见那边一个男声说:“别闹。”
周一诺嗔道:“哥哥!给点面子好不好?现在电话那头可是我这辈子最好的姐们儿,你把她当外人还是不把我当爱人?”
怕周翀尴尬,莫宁赶紧说:“呃……那什么,周先生,你别理她,她抽风得很,你们的事……我懂的。”
周一诺似乎在那端对周翀做了什么小动作,有细碎的打闹声,然后莫宁很清晰地听到一个声音:“我爱周一诺,很爱。”
莫宁听到自己的心跳,很快,竟然因为一个未见过面的人对自己朋友的表白而心跳加快。
后来周一诺嘻嘻哈哈的又说了些什么,莫宁没听出内容,只是不断地想着,如果顾准对她说“我爱你,很爱”,她会怎么样?然后她想,她一定会幸福得冲过去抱他,吻他,然后回应他她也很爱他。可是,想着想着,她就开始失落,她太了解他,他永远不会对她说这样的话。
(3)
华隆公司董事长谢灵高调亮相国内知名经济访谈栏目《经济聊天室》。节目还未开播的时候,这个消息就已经遍布各个传播网络。
那天节目放出的时候,莫宁正在做面膜,做面膜前,她刚刚才和顾准通了一次电话,他说处理结果还未出来,他在尽力争取,莫宁听得出他的态度并不积极。
电视里,谢灵穿了一套米色的套裙,化着十分衬她五官的妆,坐在主持人身边,光彩丝毫不逊于时下当红明星。她的笑容显得利落得体,却并不让人觉得亲近,哪怕隔着电视屏幕,仍旧有强大的气场席卷而来。
莫宁想起第一次见她,她穿着浴巾出现在顾准房间门口的样子。只是一想,一种奇怪的不安便悄悄泛上来。
当莫宁在直播间的小茶几上看到明晃晃的“妙茶”时,这缕浅浅的不安瞬间涨为大大的不安。
谢灵并没有对着摄像机镜头像做电视广告一样直夸“妙茶”的好,但在这样一档著名的节目里频发给一瓶饮料数个特写镜头,莫宁光这么看着,就知道第二天谢灵谢董事长的行为会引来多大的反响。
事实上,没有过完这个夜,网上已经炸开了锅,关于谢灵与文森特、与“妙茶”、与顾准的讨论瞬间成为当时最火的话题。
这讨论让莫宁心烦,随手关了电脑,她扯了枕头,重重的弹回**。
对主任承诺的独家特稿让莫宁忧心忡忡。想了好几个选题,都被自己毫不留情的毙了。莫宁的担忧李涵看在眼里,她也跟着担忧了好几天,就在周五的下午,她终于忍不住将一个信封递到莫宁手里,趁着大办公室没人的时候压低声音说:“莫宁姐,这个……你仔细看看。”
莫宁看了一眼李涵奇怪的神色,又低头去看她递给自己的信封,是一封匿名信。莫宁狐疑的打开它,抽出里面一沓厚厚的纸,是一沓打印稿,第一页的标题上写着“河源公司员工自杀案真相”。
莫宁一看到这行加粗的标题,心里就闪过一阵寒意,这封信与之前她看过的电子版内容相差无几,唯一不同的是在末页的空白处,有近五十个亲笔签名和红色手印。
有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什么时候收到的?”
李涵吞了吞口水:“收到有两个礼拜了。”
莫宁点点头。
“我去查过,上面共有四十九个签名,里面每个人都是河源公司市场部的员工,除去三名已经辞职外,还有四十六个仍然在河源公司任职。出于保密考虑,我没有联系签名当中的任何一个人。”
莫宁低头吸了口长长的气,好半晌没有说话。
李涵不确定的说:“这封信没有邮戳,是直接放在您信箱里的。”
“给别人看过吗?李主编?”
李涵摇头:“没。”
其实莫宁在应承主任一篇特稿的时候潜意识里就是想做河源公司这篇,然而材料不够,内容不多,河源公司的根基又太硬,这篇稿子想发,除非有十足的把握。负面新闻莫宁虽然没有发很多,但篇篇精品,大多能在社会上引起一定反响。做到了一定的知名度,其他的稿子更要小心翼翼,这也是莫宁不轻易做这类新闻的原因。
晚上带着信封原件回家,莫宁仍然在犹豫是否要做这篇稿。
进了电梯,她的思绪一直被稿子牵着,出电梯口时没有注意到对门那条半开的门缝。掏钥匙开门的那一刹,一道带着光的力量朝她斜侧扑来,她整个人都被扑在了防盗门上,不自觉的想惊呼出声,却被人先捂住了嘴巴。
莫宁脑中白光闪过,意识到自己刚被人袭击,下意识的挣扎,发现对方似乎无意抢她的包什么的,这大冷天的楼道里有阴阴的风从楼梯间吹来,莫宁脖子上围着围巾,却仍然感受到身后那人急促的呼吸声,湿湿热热的,直叫人犯恶心。
“别动,别动。”身后那人低沉的声音,略带些嘶哑,是个男人。
听起来像是故意装出的嗓音。莫宁心里十分害怕,却硬逼着自己大脑运转,身后那人紧紧贴着自己的身体,一手捂着她的嘴,一手制着她刚打算开门的两只手,莫宁支吾着说:“你要干什么?”
那人咳了咳,气息也不稳:“不许喊,不许说话!我不要钱!”
莫宁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脊背上正淌过一排一排细密的汗,气温本来就低,身后那人不知轻重的捂着她,迫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那人在她身后移动了一下步子,下巴蹭着她的后脑勺,她察觉到他正在东张西望,或许他也在琢磨下一步的打算,看来这男人并不是有备而来。不长的时间过后,身后那人手上力量更甚,莫宁呼吸越来越不通顺,她觉得自己随时可能昏过去。
这之后,那男人似乎想带着她转弯,一只手带着她的手移到了莫宁腰上,迫得她转了个方向,莫宁惊恐的眼睛里映入对门男人那扇大开的房门。灵光闪过,莫宁抢着最后一丝气力在他手里大喊:“你是对门那个男人?你在劫持我?!”
这一声过后,身后那男人明显吓了一跳,动作一大之时,莫宁抓住空档,穿着长靴的鞋跟狠狠踩向那男人的脚。颇有些不踩烂不罢休的意味,那男人吃痛,一下就放开了她。莫宁得闲脱身,气都来不及呼,又急忙转了个身,抬腿朝身后那男人**狠狠一击,腿还没来得及收回,又拎好包,直接从那男人瘫软下去的大腿上跨了过去,拉开楼梯间的门,飞快跑下了楼。
她怕得要死,根本看不清脚下的楼梯,只是机械的抬腿,下台阶,抬腿,下台阶……胸腔里憋了许多许多气,她喘不过来,就抬起无力的手抚着自己的肺部,还是没命的跑……
跑了太久,到达平坦地的时候,因为惯性的原因,她摔了一跤。摔得很疼,她却来不及管顾,仍是跑,一直跑。
出了小区口,拦了一辆车。
司机打下“空车”的牌子,看着后视镜里喘气连连的她问:“小姐,赶时间吗?去哪儿?”
莫宁此时已经流出了眼泪,狠狠摘了围巾,她还是觉得喘不过起来,又摇下车窗,任大股的寒风吹过来。
司机师傅习惯性的以为这是和人吵完架后的失意女人,很体谅的不多话,又柔声问:“去哪儿呢?”
“随便。”莫宁道,眼泪越来越多,哗啦啦的流了出来。
司机师傅摇了摇头,道:“送你去个疗伤的地方吧!”
莫宁没有接话,司机也不多言,发动了车子。
流了很久的泪,莫宁还是掏出手机,拨了顾准的号。这时大概是纽约的早晨,莫宁没抱希望顾准会接,她就是想打给他,哪怕回应她的只有忙音。
意外的是,顾准接得很快,他的语气还很轻松:“喂?”
莫宁“呜”的一声没忍住,伸手掩了口鼻,对着手机里哭了出来。她还是后怕的,很怕很怕,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虚汗,被风一吹,凉意愈深。
顾准语气很快变了:“怎么了?”
莫宁呜咽了很久,才道:“我,我被……我被对门的男人……袭击了。”
莫宁看不到,顾准在电话那端倏然停下了前行的步子,眉头深深皱起,瞳孔急收。如果用一个词来比喻他此刻的表情,那就是——暴风骤雨。
莫宁在宾馆休息了一晚上,这期间,她没有挂顾准的电话。直到躺在宾馆的大**,她还能听到顾准在那边对她说:“晚安。”
这个电话一直持续到顾准踏上回国的飞机。
事实上,文森特对“妙茶”事故的处理结果还没有下来。
周日的中午,莫宁还窝在宾馆看包里一直揣着的那本书时,门铃被摁响,起先她还以为服务生的午餐送过来了,趿着拖鞋走到门口,模糊的视线才刚对上门口的人,她的目光便立刻矍铄起来,门口男人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眉头这才松开,下一刻,他便张手抱住了她。
原来,对一个人的担心可以到这样几近疯狂的地步。
莫宁被他厚实的拥抱锢得的喘不过气来,推推他,她道:“怎么回来了?”
顾准没有放开她,转而拦腰抱起她,右脚轻抬,关上门,他把她轻放在宾馆的大**,忽然倾身下来,双手撑在她的身侧,他仔细的盯着她的脸,她的脖子,在看到脖子上青紫的掐痕后,他的表情里闪过一丝心疼,然后他温暖的手已经触及那块地方:“疼吗?”
莫宁被他这样的珍视感动,笑了笑,抓住他的手说:“不疼。”
顾准自从接到莫宁电话开始就一直恍惚的想,如果那个电话不是莫宁打来的,而是某个陌生人找到她的手机,打电话通知他她的噩耗……他就是被这样的想法催得恨不能下一秒就出现在她的身边。
他原来这样害怕失去她。
莫宁被顾准理所应当的领回了家。前面莫宁试图反抗的时候,顾准只说了一句话:“如果你在我第一次要求搬家的时候就答应了,你就不会发生意外。”
顾准这句话对莫宁来说极有威慑力,她就怕他这么说。于是只能乖乖的被他领着,在傍晚的时候回小公寓收拾了东西。
顾准抱臂倚在门口,就这么看着她收拾,好半天莫宁反应过来,回头看他,柳眉拧起:“不帮忙?”
顾准笑得悠闲:“我不太会。”
莫宁瞪他一眼,想到他的住所好像也是乱七八糟,也便相信了他的话,又细细一琢磨,再次反观顾准表情,她眯了眯眼:“你是不是看我贤惠的样子,心动到无以复加?”
顾准干脆笑开来。
(4)
莫宁衣服多,顾准先后运送了三趟才把所有的衣服运完。最后,莫宁抱着一个苏也宜给她寄过来的多啦A梦有些依依不舍的离开了房子。就在门口,她的视线不经意扫过对门,心里漾起一股怪异的感觉,顾准察觉到她的情绪,伸手环住她的肩:“警察会解决你担心的事情。”
抬首看她,莫宁摇了摇头,笑了笑说:“我在这里住了两年了。”
顾准没有看她,视线定格在不远处良久,他瞳孔微收,沉声说:“相对于一辈子来说,两年很短。”
到了顾准家,又是零零碎碎一顿收拾。莫宁从未想过要和他同居,因此也没做好心理准备。可真被他这么接来了,一切似乎又顺其自然起来。顾准的房子很宽敞,客厅很大,书房也很大,连着半圆形的阳台,还有独立的卫生间。莫宁一走进这书房,就深深的爱上了它。
“是卧室改装的吗?”莫宁把自己装满书的箱子拖进书房里,瞥见书架旁也端正放了个有些眼熟的黑箱子,遂把自己的大箱子搁在一旁。
顾准刚替她把两个装衣服的行李箱拎进卧室,听到她问话,接过话头:“对。”
莫宁对书架旁的箱子好奇起来:“这是上次去土济岛的那个箱子吗?”
“哪个?”
“书架旁的。”
“大概是吧。”过了几秒,他的声音从客厅传来:“要吃什么?我叫外卖。”
顾准点了几道小菜。两人都很饿,很快消灭完。饭后,莫宁嫌顾准四体不勤,把他打发出卧室,自己仔细的收拾起来。给女人叠衣服收拾衣橱什么的,顾准确实帮不上忙,只好拿了衣服去浴室洗澡。
简单收拾了一会儿,莫宁又突然好奇起书房那只箱子。于是放弃叠衣服,径自走入书房。
稀里哗啦的水声传来,顾准原来在书房的浴室洗澡。磨砂玻璃里隐隐约约可以看出人的影子,莫宁见状,调皮的吹了个口哨:“这么看起来顾先生身材好像不错,工作这么忙也健身?”
水声未停,顾准似乎早就察觉到了她的踪迹。他的声音一点不受水声影响,清晰入耳:“需要近看吗?”
莫宁嘴角一挑,一点不害羞:“好啊,你别挡着。”
“门没锁。”
“流氓。”莫宁扔过去两个字,转首又去看那大黑箱子。不知道为什么,她隐约觉得那箱子里会有什么秘密。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多想了。
莫宁摆弄箱子的声音很小,拉链一拉下,里面所见果然让她意外。
是一件白色的浴袍。因为主人不会叠,所以它被塞在箱子里,莫宁心跳剧增,把箱子放倒在地上,拿出那浴袍,伸展开,下摆处一滩鲜红得已经快发黑的血迹令她脸如火烧,触电般的把那浴袍扔回了箱子里。她开始懊恼,她怎么就手贱了把那浴袍拿出来了?
顾准竟然留着这件浴袍?
其实另外那件莫宁也留着,不过她一直想洗干净,也一直未遂。为了让自己眼不见为净,她把那浴袍放去了一个隐蔽的角落。此次搬家,她好像忘了从那隐蔽的角落把那浴袍带来。
择日去取吧,莫宁胡乱想。
其实想的更多的是那一夜在海滩边的胜景。这种绮思让莫宁一时失去了对周围的感知能力,以至于浴室的水声停止,她都没有察觉。
直到顾准很轻声的开口:“回忆很美吗?”
沉浸于自己思维里的莫宁被吓了好一大跳,拍着起伏的胸口,她脸上的热蔓延到心里。有些不敢直视来人,不过,当她看见顾准正穿着一件不算太紧身却也很显身材看起来很性感的薄睡衣时,她心里的热渐渐扩散到全身,她的目光开始躲闪,口干舌燥起来。
顾准看见了那个被翻开的箱子,自然也没落下那件带血的浴袍。再看莫宁的表情,他忍不住笑了出来,走近她,一手还在用毛巾擦头,他突然低身,脸凑近莫宁,道:“想到什么美好的事情了?要和我分享吗?”
此时莫宁颇有些破罐破摔的味道,心想,这么明显的不对劲要掩饰太难,于是干脆坦诚自己,她对视回去,看见他洗过澡后干净的脸,晶亮的眼,和泛着柔和光芒的唇,愈加燥热,索性扔了句话:“你不是知道吗?”
“知道什么?”顾准把毛巾套在脖子上,脸凑得更近,呼吸就在莫宁的鼻尖。
莫宁也不躲,任他这么亲近,因为她也喜欢。飞快掠了一遍他的唇,她挑眉看他:“我想吻你。”
顾准表情一顿,似是没有料到莫宁的坦白,莫宁趁着这个空档再度袭击了他的右唇角,不亲吻,只是短短的蹭。她只想把顾准撩到火起。
事实上,顾准真不是个经得起撩的人。
就在莫宁打算第三次偷袭的时候,顾准甩了手上的毛巾,一把拉过她的腰,定住她不断乱动的身体,深深吻下去。莫宁“唔”了一声,从他唇下退开,嫣然一笑道:“你可真经不住**。”
顾准也一笑,大力把她抱了起来,随手放在一旁的大书桌上。接着他抱紧她再度吻了过去。
尽管书房里开了暖气,书桌上却还是有些凉意的,莫宁浑身热得慌,冷不丁被这么一放凉,整个人都身处进一种难以言喻的变态感觉里,顾准的手也是凉凉的,隔着她宽松的运动衣在她身上游走,他手经过的地方,她就一阵战栗。
他的吻往下蔓延,莫宁配合的仰头,任他从腰间一把扯起她的套头衫,然后这宽敞的书房里,她的上半身只有一件蕾丝边的黑色bra。
莫宁是从大三下学期喜欢上蕾丝的,自那以后,她几乎每件内衣都是蕾丝的,她自己很不害臊的觉得自己穿蕾丝的时候很诱人。顾准的呼吸更重,莫宁不服气,搂着他脖子的手滑到他的背上,她从领口扯他的衣服。
两人陷入脱衣战。
书房的大灯未开,只开了一盏壁灯,小小的光洒在两具年轻的身体上,都散发着充满美感的光。这种光入了各自的眼,便转化成为无穷的力量。
最兴奋的时刻过去时,莫宁就躺在书桌上,她的手还搭在顾准肩上,鼻翼有书的味道,她的眼前却是一片白。
顾准把她抱去了浴室,怕沾湿头发难干,他给她戴了个浴帽,开了淋浴,细心的为她洗澡。莫宁其实没那么累,只是享受被他这样温柔的照顾,于是只得没皮没脸的装作很累的样子,占尽被男人伺候的便宜。
洗完澡,顾准用一条大浴巾把她简单包裹了一下,又横抱了她出书房。躺在顾准怀里的时候,莫宁不小心瞥到书桌旁的瑰景,她和他的衣服被扔了一地,怎么看怎么暧昧,怎么看怎么激烈。
莫宁忍不住开玩笑:“到底是谁经不住**啊!”
顾准把她抱进了卧室,挥开可怜的、还未来得及整理的衣物,把她塞进了被子里。调好了室内气温,他也钻进了被子里,霸道的把莫宁的身体抱进怀里,他闭眼吻在她脸侧,说:“睡吧,**。”
莫宁心里甜的发腻,脑袋埋在他温暖的胸口傻乎乎的咧着嘴角。
怎么都睡不着。
第一次这么近的躺在一个男人怀里,这个男人还是自己深爱的。莫宁偏快的心跳一直没有减缓的迹象,虽然鄙视小女人行径,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你睡了?”
顾准闷声答:“你心跳很快。”
莫宁用胸口顶他:“我心跳快和你睡觉有什么关联?”
“会传染。”
“去!”莫宁道,“我才发现,你还有说甜言蜜语的潜力。”
顾准状似疑惑:“我说了甜言蜜语?”
莫宁叹息:“我压力很大。”
“抱歉,给你压力了。下次我会温柔点。”一个吻落在莫宁额头,确实很温柔。
莫宁又用胸口顶他表示抗议,道:“我问你,你留着那件浴袍意欲为何?”
顾准:“我猜你会喜欢。”
莫宁反应很快:“你一早就设计打算让我看见?”
“设计这个词……太见外了。”
“可你确实是这么做的,你是为了我喜欢才留下的?”
顾准低低的笑,抱着她的手更紧了一圈,他无限宠溺的说:“傻女人。”
莫宁不服气,还用胸口顶他,刚想开口,顾准闷声打断她:“你的武器很犀利。你在向我宣战吗?”
莫宁并不惧怕他的威胁,笑言:“反正也睡不着,再战又如何?”
“当真?”
“当真。”
(5)
顾准回国第三天,文森特总部的处理结果才下来。那个傍晚,莫宁全程旁听了顾准和总部的通话过程。
顾准接完电话之后在书房的阳台站了很久,他站了多久,莫宁就看了他的背影多久。她可以在顾启元住院的时候给顾准拥抱和鼓励,因为关乎亲情,再脆弱也是真情流露。她也清楚的知道并了解,顾准在这点上和自己一样,牵扯事业,他不会接受她任何的安慰和劝告。
其实,顾准并没有莫宁想象的那么受打击,“妙茶”的结果都在他的预想范围之内。他只是习惯站在阳台上,看着这个城市鳞次栉比的高楼,参差的建筑物里夹杂的天幕会让他的视线变得更远,思路更清晰。
站够了,看够了,想够了,他的决定也做好了。长长吐了一口气,他转身,猛然看见莫宁抱臂站在书房里,台灯亮着,映着她的表情,里面有担忧。
顾准牵唇一笑,心里被一团一团的不知名物体塞得很满,很满。
次日,“妙茶”被高价收购的消息成为G市一大爆炸性新闻。因为前不久才出的安全事故,加上华隆董事长谢灵在各种场合有意无意的为“妙茶”撑腰做保,“妙茶”本身的产品代言人又是国际知名女星,这原本十分普通的一个消息硬是被好事者们推上了风口浪尖。一时间,对“妙茶”去向的关注成为G市媒体众相追逐的热点。
产经部主任就是在这个时候找上了莫宁,很认真的说:“这回没拿到头稿我们已经很损失了。你看,你能借着……那什么内部优势写篇专访吗?”
“收购‘妙茶’的商人我并不清楚。”
“这不重要,拿到顾准的专访已经很足够。”顿了顿,主任继续说,“《经济周刊》这周会有篇大稿,据说,张乾志有独家内幕。”
莫宁疑惑:“关于谁的?”
“收购者。”
莫宁若有所思的沉默下去。
主任不满:“如果你实在避讳,这篇稿可以让付夕颜去做,我倒不指望这个能写大稿,她能从张乾志那里弄掉边边角角也是可以的……”话说到这里,主任才发现莫宁的表情已经开始变差,于是咳了咳,赶紧转话题,“你前面承诺我的大稿还没给我报选题呢。这都已经过去一个礼拜多了,还没有动静?”
“文森特还是我做,至于特稿……下周一之前我一定把选题给你。”
顾准连着几天都加班到很晚。对于顾准来说,这样的加班生活很正常,可对于莫宁来说,这确实是个煎熬。因为顾准没回家,她会就这么一直干等着。
有时候她会想,同居并没有让她更经常的见到他,反而让她对他时刻牵挂起来。就从这点上来说,她并不喜欢同居。
她甚至开始排斥早回家,因为越早回家,等待的时间越长。而且,这种等待是无果的,顾准有时回来的太晚,晚到她已经撑不住睡过去,有时就在她快焦躁不安的时候打来电话说他不回家。
于是,她开始将过剩的精力放到工作上,放到河源公司的稿子上。
试图联系过签名里那四十六个在职的员工,全被拒绝。不止被拒绝,对方甚至缄口不提自己曾对公司有抱怨。莫宁只好去找那三个已经离职的员工。
唯一联系上的一个是一位女士,看起来很年轻的样子。莫宁在七点多约的她,她到的竟然比莫宁早。
她叫岳容。三年前进的河源公司,一开始她就被分在市场部,市场部的规章制度特别严格,员工进公司前三个月必须先在公司的基层销售点历练,做最辛苦的基层销售工作。三个月后,按员工表现和业绩决定其去留。岳容是当年进公司那一届员工里表现最出色的,于是三个月的历练后,她直接进了总部。
“我一直以为在基层历练的时候最苦,可是……进了总部才知道基层还算是天堂。我们每周的业绩量可以让任何一个从事销售行业的人吐血。”岳容秀气的眉毛皱起,眼廓发红,莫宁都有些不忍继续问她这些问题。
“王璐姐是我们组的组长,也是慢慢提上去的,相对于我们,她的心理素质好太多。她人比较和善,上面给的压力她都自己担着,我们组是直接和厂商、销售商联系的,每天都要不间断的和这些人谈啊谈、磨啊磨,这还只是我们工作的一小部分,这一小部分都已经够烦了……那阵子,璐姐每天晚上都要加班到十点多……我们这些人都没想到……最想不开的会是她……”岳容说着说着就一副要掉泪的样子,莫宁知趣的等待她的情绪过去。
“你们的辞职程序很麻烦?”
“员工签约一般都是三年,违约金很高。来做销售的都是吃得了苦的,从没想过会坚持不下去,加上河源公司又是上市大公司,签约之时,我反正从没想过解约。”
莫宁点头,眉也皱得更深了些。接下来又了解了许多王璐出事后的相关细节,知道越多,莫宁深深觉得,这篇稿一定得报出来。
结束了对岳容的采访后,莫宁先送走了她,抬手看表,才刚到八点。又锢紧了厚厚的外套重回了茶餐厅,点了一些甜点,一个人无聊的边吃着点心边回忆着岳容的采访记录。
八点半的时候,顾准打来电话,开口是熟悉的语调:“今天加……”
莫宁打断他:“哪天不加班你再给我打电话吧。”
大概是听出了莫宁语气里的不快,顾准沉默了一会儿,道:“在哪儿?”
“外面吃饭。”莫宁下意识的将杯子送至唇边,这才意识到里面已经空了。遂无聊的放下杯子,心情更糟。
“有聚会?”
“一个人。”
顾准又沉默下去,莫宁听到那边有点击鼠标的声音,闭了闭眼,她怏怏的说:“你先工作吧,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明天有时间吗?”顾准在那端缓缓地下拉着一个网页,在一幅美图前停止移动,唇畔慢慢漾了起来。
“晚上吗?”
“嗯。”
“想约我?”莫宁就快无药可救的心情又突然好起来。
莫宁回家的时候心情不错。尽管顾准在电话里说为了明天的约会他今晚得通宵加班不回家,尽管莫宁自己都有点恼怒自己这样不规律的恋爱ing的心情,尽管时值秋末天气冷得渗人,她还是心情不错。
晚上洗完澡,看了会儿书,整理了一遍岳容的录音资料,她安心的爬上床。在被子里寻觅着顾准的味道,甜蜜睡去。
美梦正酣中,被一个电话吵醒。开了台灯,莫宁接起电话,还没开口,手机里就跃入一个兴奋的声音:“宁宝贝!”
莫宁辨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说话者是谁,拿着手机举到眼前看了看,十二点零三分,她闭了闭眼,重重躺回到枕头上,道:“怎么了,妈?”
那边莫太太兀自“呵呵”笑了一会儿,道:“今天是十月十八日。”
莫宁“嗯”了一声:“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当然。二十四年前,一个风雪交加的日子,我……生下了你。”
莫宁瞬间醒过来。十月十八是她的二十四岁生日。
接下来,莫爸爸和莫妈妈都凑到电话边和莫宁道了祝福,二老俱祝莫宁早日带个女婿回家,后来说着说着,两人还因为谁说话多而发生了小小的争吵。
莫宁挂电话的时候,心里满满的都是幸福。
手机里不断蹦出一条条信息,有苏也宜的、有周一诺的、有以前高中同学的生日祝福短信,还有向她示爱的……
都在这个凄冷的秋天夜晚。莫宁还未来得及一条一条看仔细,电话再度响起,是顾准。
“有人抢了我的头筹。”顾准装作委屈,“是谁?”
莫宁“咯咯”笑:“是我爸妈。”
顾准飞快换了个语气:“伯父伯母英明神武。”
“喊得那么亲热,他们都不认识你。”
“认识我的时候,我就该喊岳父岳母了。”
“少占便宜。”
“生日快乐。”顾准突然郑重的说。
“我很快乐。”莫宁也认真的回,两人奇怪的沉默了一会儿。莫宁突然想到此时已经很晚,关切的问:“还没做完?”
顾准“嗯”了一声:“快了。”
“不要太辛苦。”说完又觉得这句话自己说的次数太多,于是补了一句,“我不要一个身体不好,这个器官不好使那个内脏不好用的男人。”
“哦?不好用吗?”顾准混淆语义、暧昧不明的问,语气里有浅浅的笑意。
“喂!”
“晚上有时间做个检查吧,莫小姐。”
“流氓!”
顾准低声笑,好像很愉悦。
听着他的笑,莫宁其实很有成就感,她知道他忙碌的原因,她也完全理解他的忙碌,可是,她没有那么大度,毫不计较的体谅他,于是,她无可避免的偶尔因为他的忙碌而郁闷而忧心,可是,他似乎完全能感知到她,知道她所有的情绪,并能适时的安抚她,用她很能接受的方式。
这样的他,让她愈加欲罢不能。
(6)
第二天去上班之前,顾启元夫妇打来祝贺电话。黄琦桦怨言尤其多:“难得等到你过生日,最近又好长时间没见了,本来想把你拉来家里吃饭的,顾准那小子愣是在几天前就告诫我们不要打这天的主意,没办法,生了个这样的儿子,我们只得让步了。”
莫宁在电话这头“呵呵”笑:“周末我们过去吧。”
黄琦桦这才松了口:“就这么说定了!”
挂完电话,莫宁看着秋末的暖阳,心中无限满足。
上午去人事领了一份生日礼品,拿着那束花进办公室的时候收到许多人的祝福。一上午心情大好,快下班的时候,主任把她喊到办公室,笑脸盈盈的说:“生日快乐啊。”
莫宁看主任不像是专门和她说生日快乐的,于是摸了把椅子坐下,道:“谢谢。”
主任手指敲着桌面,身体靠后躺在椅子上,看了莫宁半晌道:“李总编出差一个月,这个月里我的事情会比较多,也就不具体的管你们的稿子了。”
莫宁点头。
前话交代完,主任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将旁边一张粉色的请柬移到莫宁面前,一手撑在下巴上,他说:“这个活动下午你去吧。”
莫宁不明所以的接过,当着主任面打开,内里附着一张纸,上面写着:
尊敬的《经济家观察》你好!
辰氏食品有限公司新品发布会……
眼尾扫到这里,莫宁的疑问已经问出:“辰氏?什么公司?”
“今年年初才在工商局注册的一家新公司,过去半年没有任何举动,前不久,刚收购了‘妙茶’。”
莫宁疑惑的表情加剧,只不过持续了一会儿,她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也不再多说,只道了声:“嗯,我下午去。”
离开主任办公室后,莫宁仍然握着那张请柬细细的研究。
这研究一直持续到下午她准时出席这场发布会。捡了个后排的位置坐,她安静的等着发布会的开始。
下午五点,发布会正式开始,辰氏出席发布会的是执行董事,一名姓程的中年男人,气场很足的样子。他用一种近乎谈笑的口吻将“妙茶”前段时间的事故盖过去之后,又用一种格外浓重的姿态介绍了辰氏冬季最新产品。
Morning奶茶。
坦白说,莫宁几乎愣在当场,就为这个新品的名字。她不止愣在当场,甚至接下来整场发布会,她都没仔细去听。等她琢磨出个一二之后,她几乎是立刻从会场起身,低调的离开。
一出会场,她就拨通了顾准的电话。
那头顾准刚把视线从墙上的电视里收回来,接起电话时,嘴角不自觉的弯起:“喂?”
“是你干的?”
顾准笑容拉大:“什么?”
“Morning?奶茶?”莫宁的高跟鞋在会场外的瓷砖上发出响亮的声音,她却管不上这声音会不会困扰别人,只想着把步子迈大一些,速度走快一些。
“如果我说不是,你信吗?”
“鬼才信!”莫宁一句话扔过去,辨不出是喜是怒。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具体如何,反正她现在最想做的就是,面对面问他这个问题,然后,吻他,扑倒他。
顾准在那端乐不可支似的。
莫宁已经走出宾馆,招手拦了辆出租车,在司机问她去哪儿之前,她先问电话里的人:“下班了吗?”
“差不多了。”
莫宁这才对司机说:“师傅,文森特大楼!”
十五分钟后,莫宁已经出现在文森特的十八层。前台小姐一见是莫宁,还起身和她鞠了个躬:“莫小姐!”
莫宁点点头,径自走向了顾准的办公室。敲门,里面的人说:“请进!”然后,她推开了门,气息都没喘匀,飞快关上门,她把包扔在沙发上,大步朝办公桌后的那个人走去。
那人正坐在椅子上,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莫宁双手撑在办公桌上,笑得有些狡猾:“告诉我实话吗?”
顾准面色不变:“生日快乐。”
“辰氏是你的公司?”
顾准摇头:“这个无可奉告。”
莫宁收回手站好:“不告诉我我也知道。”又沿着办公桌的边缘,单手边滑过桌边,步子边朝顾准迈去。顾准一直饶有兴致的打量她。
走到他面前,莫宁伸手勾住他脖子,凑近他的脸,仔细盯着他那双浓黑的眼睛,她眯了眯眼,左右打量他,似是终于下定决心,闭眼吻过去。一阵剧烈的报复性的碾磨后,莫宁气息不稳的道:“你这个闷骚的男人!真讨厌!”然后,收回搭在他脖子上的手,就要退离他。
顾准在自己的脖子处截住她的手,使力一拉,她跌入了他的怀抱。拉她的手转移到腰上,再使一道巧力,她低呼一声坐在了他的腿上。两人眼里俱是明火,顾准笑说:“一份生日礼物换来这样的待遇,划算。”
拉下她的脑袋,狠狠的吻了上去。
莫宁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过火,迷蒙间还担心着:“门,门没关……”
顾准轻松一笑,将她的脑袋按在他的胸口,按了桌上的话机。
“顾总,有事吗?”范秘书的声音传来。
莫宁心跳如鼓,听见顾准正儿八百的说:“一个小时之内不要让任何人进我办公室。”
范秘书反应很快:“好的。”
“嘟”的一声,通话结束。顾准重新扶起她的脑袋,看着她晶亮的眸子,通红的脸,心里愈加燥热,伸手扯松了领带,解了衬衫扣子,他在莫宁嗔怪的眼神下再度吻下去。
这个吻逐渐向下蔓延。莫宁心里本来就压着一股奇怪的欲望,这下被顾准齐齐挑了出来,知道办公室安全,她也没什么管顾,就这么任由自己和他荒唐下去。
远远不止一个小时。
整个人瘫软着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莫宁还在恨恨的看着那个毫无节制的男人,刚才在浴室她被他折腾得差点后脑勺着地摔倒,这会儿顾准竟然还神清气爽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另一方面,莫宁又暗暗为自己的大胆和开放程度咋舌,以前苏也宜给她们三人做某方面欲望测试的时候就测出过,莫宁在那方面属于“不鸣则已,一鸣绝对惊人”的类型,她那时候还不相信,尤其自己到二十四岁还是个处,她就更把那测试忘到万古八荒去了。
可这阵子和顾准交往以来,这个测试结果又逐渐冒出来,而且越来越得到证实。
她莫宁还真不是个矜持的主儿。
处理好“事故”现场,顾准友好的建议:“去吃饭?”
莫宁瞪他:“走不动。”
顾准挑眉看她:“你在暗示要我抱你?”
莫宁怒道:“你流氓!”
结果,莫宁虽然还是靠自己的双脚下的楼,却也基本等同于被顾准抱着。快到停车场的时候,莫宁接到李涵的电话。狐疑的接起,那边李涵的声音有些遮遮掩掩的,她问:“怎么了?”
“莫宁姐!我……我……我被威胁了。”
“什么?”莫宁声音一扬,连刚打开车门的顾准也不禁转头看了她一眼。
莫宁矮身上了车,语气稍微缓和:“你慢慢说,怎么了?”
顾准关上车门,也走上车,探过身去给莫宁系上安全带。又给自己系牢,踩了油门,车子从车库驶了出去。
李涵都快哭了:“今天下午我回家的时候,接到一个陌生人打的电话,他怪声怪气的,告诉我不许参与河源公司的事情!否则要我好看!”
莫宁心里一惊,还是冷静道:“什么电话打来的?”
“是用一个未知号码。”
“报警了吗?”
“没有,他说我如果报警……”
“你先别怕!这事情应该不会是河源公司做的,只是为了安全,这个采访你先别参与……”莫宁这边温声安慰着,没看见顾准在听到“河源公司”四个字后突然凝重的脸。
安抚好李涵后,莫宁长长叹了口气,刚想开口寻找安慰。顾准冷而沉的声音传来:“河源公司的事情你还在调查?”
莫宁为他突然冷下来的语气而莫名,还是认真回答:“最近在做这个稿子。”
“我没有告诉过你,这家公司你最好少惹吗?”
这是个带着责怪的疑问句,莫宁听着很不舒服,直言说:“你说过,但是……这是我的工作。”强调了“我的工作”四个字后,莫宁闷闷的将脑袋移向车窗,看窗外的风景。
顾准的表情更差:“河源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那你介意告诉我,它不简单在什么地方,我要注意什么吗?”
“具体的,我不能告诉你,这也并不是重点。”
莫宁愈加憋屈,口气也不善起来:“那你就别过问我的事情。”
顾准沉静了一会儿,再开口,语气柔和了一些:“这家公司背景非常复杂,我不希望你涉险。”
“如果这家公司有能力让我涉险,那么这事情我还真不能就这么放过。”莫宁坚定的说,人命关天的事情,她不能违背良心。
“不是你想的那样,”顾准说,“你不要太偏执。”
“我偏执?”这个帽子扣下来,莫宁语气更重,“是你遮遮掩掩有话不敢说,又把你自己的想法强加给我,你说我偏执?这是我的工作,请尊重我。如果要干涉,请告诉我一个信服的理由,如果没有,请别多管闲……”
“吱”的一声刺耳刹车响,代替了莫宁最后差点出口的那个字,顾准的表情被路边的霓虹灯掩去,莫宁却看见他紧紧抓在方向盘上的手。
她选择视而不见。
静默了良久,顾准再度发动车子。
前面的路明明灭灭,顾准的心绪也渐渐清明。莫宁是个绝不会在吵架中落下风的女人,她知道什么话最能伤害他,这话是她的武器,她把这武器用得很好。
生意场上呆久了,顾准学会时刻隐藏自己的弱点。他把这些弱点藏到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他没想到的是,莫宁出现之后,他的弱点好像都开始慢慢浮出。
现在才明白,不是弱点多了,只是在意多了。
他知道车外温度很低,却还是忍不住打开一缝的车窗,有细如尖刀一般的风吹进来。慢慢的,心绪渐宁,他的语气却也像是被气温浸染过:“那么,无论如何,你还是会执意调查河源公司的事?”
莫宁坚定道:“是。”
“好。”顾准放弃了这个话题,也放弃了谈话的欲望。
顾准开着窗,有新鲜空气吹到莫宁这边,足够长的时间也足够她的心情平静下来。好半晌,她终于开口说:“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顾准冷声。
“话说得太重,你是为我好。”莫宁道,隔了片刻又说,“河源公司的事情很严重,你有你没法和我具体说的,我也有不便和你交代的。”
“我知道。”
“我还是希望……我们彼此在工作这一块……能够自由。”
顾准沉吟道:“随你。”颇有些无可奈何的叹息意味。
(7)
两人一起吃了晚餐,回家的时候,顾准亮出了他送的生日礼物:搁在后备箱里的一大捧花和一只精致的小礼盒。
收到礼物的人虽然意兴阑珊,但还是被惊喜到了的。只是送礼物的人,好像没有一丝喜悦。
顾准其实一直在忍着,他知道,沉默和冷然是处理这件事的最好态度,因为在莫宁完全信任自己之前,她可以毫不知轻重的挥出她的利器,然后刺伤他。
最关键的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他不在意她是否识得她的好意,他在意的是她的那句“多管闲事”。
最后一次强压住心头的情绪,顾准脱了外套,只穿一件衬衫,长腿阔步走进了书房里,就在门口,他还是忍不下心,背对着莫宁说:“奶茶刚上市,晚上我要忙一会儿。”然后走进书房,关门。
他的声音和身影都消失在莫宁眼前,她愣愣的抱着手里的花和礼物,忽然觉得这生日……很没意义。
周五一整天冷战。
确切的说,这一整天也并不算冷战,因为他们根本没见过。
莫宁赶在周末之前向主任提交了选题。又花了一整天时间,一个稿都没跑,就光写河源的稿子,前后修修改改了几十遍,终于满意之后,起身拿着稿子朝主任办公室走去。
在办公室门口敲了许久的门,里面都没有任何反应,问了离主任办公室最近的一位同事,这才得知主任今天没来上班,打了电话过去,和他简略说了一下自己的稿子,主任觉得可行,于是她就直接将稿子送去编辑部了。心事了却一桩,莫宁开始认真思考自己和顾准之间的争吵过程并努力琢磨解决之道。
周六一大早,莫宁终于找到一个借口,赶在顾准出门之前敲了书房的门。
门没关,她走进去,顾准正躺在书房的大**,身上盖着海蓝色的被子,他侧躺着,睡得很沉的样子。莫宁不忍心打扰他,却又忍不住靠近他,慢慢的,就这么站着看他的睡颜。
他看起来很疲惫,眉头有皱过的痕迹,莫宁不自觉地伸手触上去。
他没醒,她就一直这么倾身按着,仿佛她这么按过了,那浅浅的痕迹就会消失。他的头发长了一些,耷拉下来,加上他睡着的样子特别乖巧,竟让莫宁心里泛过一阵一阵异样的情怀。她悄悄在顾准的**坐下,想着他昨晚肯定睡得很晚,不然不会这样毫无知觉。可正是因为他毫无知觉,她才能这么肆无忌惮的看他。
他穿着白色贴身的短T恤,被子外压着一条精壮的手臂,莫宁看着那手臂,想着它曾紧紧圈着自己,还有手臂下的那只手,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它曾在她动情的时候穿在自己的发间,它曾去过她身上很多地方……
就这么看着,莫宁竟然荒谬的觉得自己好想好想那手的主人。
这种奇怪的情绪蔓延在她的心里,渐渐充斥她全部的思维。莫宁有些承受不住这种要崩溃出来的情感,敏捷的起身,她飞快的离开了书房。
顾准醒来已经九点多,莫宁开着卧室的门上网,听见他的声音后,她大声喊了句:“顾准。”
客厅的脚步停住,顾准的声音传来:“嗯?”
“我和你妈说了今天过去那边吃个饭。”
顾准应了句:“嗯,她打过电话给我。”说完,顾准迈步进卧室,从大衣柜里随意挑了身衣服,极其随意的扒掉身上的T恤。
莫宁转身看见他的背,忍不住吞了一大口口水,又赶紧回头上网,心里默念,色即是空。
顾准换好衣服,转身淡淡的问:“你好了?”
莫宁听他的语气,有些奇怪的郁闷,点头道:“嗯。”
“走吧。”
黄琦桦和顾启元两人早早就开始在家捣鼓这顿午饭了。莫宁和顾准到的时候,顾启元正在客厅收拾,见二人来,他喜笑颜开:“总算来了。”
黄琦桦更是系着个围裙,手里还拿着一小颗姜就直接从厨房跑了出来,目光在莫宁和顾准之间流连忘返之后,忽然笑眯眯的说:“咱家来了对金童玉女啊!”
莫宁立即脸红——改不掉的毛病。顾启元对黄琦桦招招手:“煲你的汤去吧!别到时候味道不好,又要抱怨。”
黄琦桦娇嗔的说了句:“死老头子,真讨厌!”又对莫宁笑了笑,“待会儿让这俩父子嘀咕去!你来帮我搭把手!”
莫宁放下包,随意瞥了一眼顾准,见他正望着自己,于是很配合的说:“阿姨,我现在就来帮你。”
顾家的厨房很大很宽敞,黄琦桦正小心的伺候那锅鸡汤,说笑着给莫宁也套上一个围裙后,她凑近莫宁的脸说:“和顾准住一起了?”
莫宁点头。
黄琦桦似是很高兴,“嘿嘿”笑了一连串之后,才正神问:“什么时候的事啊?进展真快!”
莫宁看她八卦兮兮的样子,心里觉得亲切。抬头想了想:“大概十几天?可能没有,我不记得具体是哪天了。”
“怎么样?处得还好吗?他没给你气受吧?”
莫宁摇头。
“哎,我儿子我了解,他和他爸脾气一样,死倔!”搅了搅汤,黄琦桦盖上锅盖,黄琦桦还是一脸不信,“真没给过你气受?”
怕老人担心,莫宁坚定的说:“真没有。”
黄琦桦放心的笑:“吵了架也没什么的,你也别怕我们担心。现在的小情侣,不吵架才不正常。关键是,我这儿子比较不喜欢表现自己,去美国那几年,他真是学会了收敛脾气,每回不动声色都能把顾启元气得半死。我给你说啊,对付这种人……”
莫宁正听得兴起,黄琦桦却突然打断,她不由好奇的抬头看黄琦桦,见她正兀自微笑着,似是在回想什么。莫宁了然的微笑,也不打扰她,隔了半晌,黄琦桦自己反应过来自己发了呆,于是笑嘻嘻的说:“我在想那个老的,我对付顾启元可是很有一套的。这老头吃软不吃硬,你跟他犟,他不吃你的招,你还真要化作一滩水了,他还真就拿你没办法。”
莫宁似懂非懂的点头。
午饭很丰盛。黄琦桦和莫宁凑一堆说些衣服鞋子之类的话题,顾准和顾启元偶尔谈论些时事。避免了尴尬出现的机会,这一家子人倒也其乐融融。饭后收拾完,黄琦桦说外面阳光好,撺掇余下三个人出门散散步晒太阳。
莫宁和顾准站在两个不同的位置,却不约而同的道好。顾启元也没意见,于是,这一家人又出了门,就沿着小区的小道慢行。
此时的南国,地上虽躺着不少枯叶,树上也还是有绿叶的,隔去直勾勾的阳光,化作星星点点的光荫散布在小道上,偶尔吹来风,黄琦桦和莫宁都会下意识的紧一紧围巾,四人前前后后走着,说着些家长里短的事,黄琦桦总被莫宁逗笑,不时掩嘴往莫宁胳膊上靠,顾准在后面看着两人亲密的样子,不自觉地浮起温柔的笑容。偏头去看身旁的顾启元,他负手前行着,目光也在前面二人身上,表情和顾准无异。
似是察觉到儿子的注视,顾启元笑容未收,转过头看他,颇有些威严的说:“并不是每个男人都有幸遇得到好女人,事业固然重要,却也陪伴不了你一生。活到我这把年纪,你会知道,让自己爱的女人幸福比事业上的成功更能带给你成就感,同时,也更难。”
顾准目光沉静,放去小区小道的尽头,良久,他沉声道:“我知道。”
前头黄琦桦和莫宁的笑声又起,顾启元对比了一下,觉得自己说的话题太沉重,遂换了个轻松的,笑呵呵的说:“什么时候给我们一个孙子?”
顾准被短暂的惊住,还是飞快的遮盖住新鲜的情绪,认真的说:“不会太久。”
顾启元“哈哈”大笑:“虽然你是我儿子,但我还是得说,这事情可不是一个人说了算,你还真别太肯定。”
顾启元的笑声引来前面两个女人的关注,黄琦桦的手还勾着莫宁,转头看向顾启元,俏声问:“什么事情值得你笑成那样?”
顾启元也不避讳:“你一直期待的事。”
黄琦桦愣了一下,短暂思考了自己一直期待的事是什么之后,她也紧接着大笑,拉着莫宁走到顾启元父子面前,目光锁在顾准身上,她抬了抬下巴:“是……说我孙子的事?”
顾启元再度“哈哈”大笑。
莫宁被这句话哽得不行,转头见顾准正满含笑意的看着自己,莫宁眼神询问怎么回事,顾准无奈的朝她撇了撇唇角,很无奈的样子。
接下来的一路上,黄琦桦和顾启元走在一排,为孙子的姓名和各种后事兴奋的讨论着,莫宁和顾准静静的走在二人身后,莫宁听见黄琦桦提到要见自己的父母,赶快订下婚期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怎么,很怕?”顾准戏谑的问。
“怕什么?”
“你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恐惧。”
“没什么好恐惧的,我只是一时还未习惯。”
顾准直言:“我也没习惯。”
莫宁长叹了口气,手插进风衣口袋里,和顾准保持一样的漫步姿势,她不看他,轻声喊:“顾准。”
顾准侧头看她:“嗯?”
“我们在一起多久?”
“不记得了。”顾准诚实的答,好像很久了,可事实是,他们今年夏天才刚认识。
“我也不记得了。”像是为了赌小气似的,莫宁也飞快接了一句。
笑容浮起,顾准道:“等辰氏稳定下来……”说到这里,他还特意停顿,细细的盯着莫宁的表情,半晌,他说:“你很紧张吗?”手从衣服口袋里抽出,他的指尖轻轻的拂在她脸上,笑道,“你脸很红。”
莫宁一把拍开他的手,瞪圆眼睛:“无耻。”然后,她看到他眼里的东西,深深的、浓浓的、沉沉的,看得她一阵剧烈的心潮起伏。
原来并不是只有表白才能让人心动,就像此刻,她看进他的目光里,在那里看见自己的倒影,他的身后有大片的阳光侵入,衬得他周身暖融融的。她就是被这样一幅画面震得心都颤了。
就在这一刻,莫宁仿佛听到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声音,那声音在说“他就是那个人,那个世界上唯一的、能牵着你度过余生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