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莫宁出一个会议新闻的时候终于接到周一诺的电话。为了这个电话,她还特意暂时离开了会议现场,刚接通,那边周一诺张口就来:“不许说我,不许怪我,不许问我,不许查我!”
莫宁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嗯”了一声。
“我现在正坐在前往西藏的火车上。”
莫宁隐约觉得天黑了一下,又一想自己是在室内,于是仍旧强压住自己的火气,道:“一个人?”
“当然。”周一诺说,“放心吧,我如此的热爱生命热爱大自然,是舍不得折磨自己的,其他的,你也别操心,我会好好的。”
“收拾完了你的这些事,记得来找我。”莫宁不问她,就直接给了她最温暖的等候,不管她以后怎么样,莫宁会一直为她留个去处。
周一诺沉默了许久,莫宁听得到那边往来乘客的熙攘声,温和的说:“注意安全。”
周一诺飞快的说了声“再见”,然后挂了电话。
莫宁倚着墙长长的叹了口气。
周一诺走得很匆忙,莫宁把她的东西都收好放在一个柜子里,屋子里霎时就清冷下来。她下班回家再也看不见一个穿着四角短裤的女人趴在她的**,边吃葡萄边上网。以前她不觉得一个人有什么不好,现在,忽然觉得有些寂寞。寂寞这念头一出,她就想到了顾准,想见他,想和他拥抱,或者接吻。
可是,一想到自己是因着寂寞这个由头,她便生生忍了下来,拎着包直接倒在了**,鞋都没来得及脱。
已经三天了,顾准什么时候会主动找她?闭眼前,莫宁脑子里不时回**着这个问题,以至于困极之后很短暂的一个梦境都是关于等待,等着他来找她。
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莫宁睁眼,这才发现自己衣服都没脱就躺在了**,敲门声还在继续。她把手中还紧紧抓着的手机扔到一旁,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她又趴回**把手机拽过来,屏幕一亮,除了屏保图,什么也没有。
敲门声没有停止,莫宁心咒这人真执拗,迈步走向门口,打开门,一个穿背心的男人映入眼帘。
是对门的男人。莫宁还未及说什么,那人已经笑嘻嘻开口:“我来……借扳手。”
莫宁不着痕迹的把门关得窄了一些,侧身说:“我家没有扳手。”来一个女人家借扳手,这人总是这么没创意。上次他来借的好像是起子,莫宁一个不小心放了他进来。这次莫宁很小心,就差没把他压出去。
她倒是没想到,这个没皮没脸的男人最终还是推开了门。他边走进来还边说:“我可以来找找有没有其他的工具,我家的马桶坏了。”
说是找工具,这个男人一进屋就开始上下打量,莫宁就站在门口,突然厉声说:“先生,请你离开我家。”
那男人还往厨房里走:“我就来找个工具,邻里邻居的,别这么小气嘛!”
莫宁:“再不出去,我会报警。”
那男人果然停住步子,他穿着一条松松垮垮的灰色运动裤,手插在口袋里,那裤子就好像快要掉下来。莫宁身上因为恶心而泛起鸡皮疙瘩。
“和你一起住的那个朋友……走了吧?”那人又笑嘻嘻的朝莫宁走来。
莫宁霎时了然,原来他是因为周一诺离开才再度过来骚扰她。脸上并不露痕迹,她甚至还微微一笑:“与、您、无、关。”抬手敲了敲门背,她示意他离开。
那男人倒是真走了,只是经过门口的时候,突然偏过头来对莫宁诡异的笑了笑。莫宁将门关得轰响。
她从来就不是个怕猥琐男人的女人,但那个笑容却是叫她心里一颤。
莫宁以为她不找他,他就再也不会来找她。她倒是没想到,顾准会选择在一个下班高峰时期在报社门口等她。那天天很冷,风刮得很大,顾准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风衣,莫宁视力很好,远远看见他的头发似乎长长了一些,大风吹着他短短的额发,他一直在看着她,笑容里写着一句话:过来。
莫宁把包挂好,手抻进外套口袋里,把围巾翻上了一些,又和身边的同事道了别,大步朝他走去。
隐约听见身后几个八卦女人在说:“天呐,她什么时候和顾准搭上的?这是……这是哪一出啊?”
莫宁将大弧度的微笑藏进围巾里,已经行至顾准身前。
车里的暖气很足,莫宁这才放下围巾,笑意泻了出来。顾准发动了车子,目光在车内后视镜里扫了一眼,道:“心情不错?”
莫宁直言:“这要谢谢你的出现了。”
顾准表情不变:“哦?”
莫宁却不再执着于这个话题,而是说:“这些天很忙?”
很简单的问题,却并不是一个“忙”或“不忙”能回答的。顾准是个聪明人,也不拐弯,径直说:“嗯。最近天气冷了很多,我不放心我父亲住院,前几天把他接了出来。这几天一直在给他配适合放在家里的医疗设备,怕你担心,没有和你说。”
莫宁其实并不满意这样的解释,又一想到是关于顾老先生,她便有些释然,还带着些歉意说:“这几天有很多会议要跑,也没什么时间去看顾老先生。他和阿姨……都还好吧?”
“唔,都很好。”顿了顿,顾准提议:“去我家吧。”
两人先去“小西湖”买了几道热菜,到顾家时,顾老先生正在客厅看电视,看见莫宁,老先生喜上眉梢,若不是莫宁早早就大步走了过去,顾老先生估计会到门口迎接她。
莫宁看着眼前的老人,他的脸颊已经凹下去,因为皱纹的关系,他的笑容更显慈祥,想到他前段时间还在鬼门关徘徊,莫宁心里有些感慨,面上却未流露。
顾老先生像是等不及一般,笑意款款的说:“真好,真好。”
“他长这么大,做的最得我意的事就是交了你这么个女朋友。”顾老先生说话很流畅,流畅到莫宁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话题就突然到了这里。
莫宁余光搜索了一下顾准,这才发现他早就消失了。心里生出一丝怨恨,莫宁琢磨着过会儿该去和黄琦桦套套话——顾准到底怎么说的?
和顾老先生聊了一会儿时事热点,没过多久,黄琦桦“哈哈”的笑声便从楼上传来,莫宁坐在沙发上,正看见她眉开眼笑的看着自己,远远就说:“顾老头要看《经济解说》,我要看《烟雨未明》,我们就分楼而处了!不然我是第一个迎接你的!”边说着,她人已经边走到了莫宁身前。
陌生而又熟悉的亲热感让莫宁觉得安宁,黄琦桦也老了许多,盘起的长发里隐有白丝。莫宁有些心疼,笑容愈加诚挚了些。黄琦桦看在眼里,脸上的笑意也更深刻,张口道:“晚上就别回去了。陪我聊聊天。”
莫宁还在想得体的理由拒绝,黄琦桦又紧接着说:“我还想知道最近流行什么,我俩都爱的那个牌子有没有新货?你就别拒绝我了。换洗衣服什么的,我那里有很多新的,明天是周六,你不上班,应该也没什么事吧?”
连换洗的衣服都想到了,莫宁讪讪的想,她真的没什么拒绝的理由了。想着和黄琦桦一起睡也没什么奇怪的,便点头答应了。
这时,顾准刚从厨房走出来,他脱了风衣外套,里面穿着很贴身的V领线衫,极干净……还有那么些奇怪的性感,莫宁一眼就看得口干舌燥的。
“菜我放进去热了。”他说。
黄琦桦道:“嗯,待会儿开饭。”又对正因为被忽略而气鼓鼓的一个人看电视的顾启元说:“喂,老头儿,你晚上还喝粥吗?”
顾启元:“今天我吃饭。”
黄琦桦和莫宁都被那样子逗笑了,接着,黄琦桦挽过她道:“走,我们先上楼聊聊去。”
莫宁拗不过,只得和她走。两人刚踏上楼梯,黄琦桦突然停住,就站在台阶上回头说:“喂,儿子,把你的大屋子清理一下,晚上莫宁要在咱们家住了!”
莫宁不可思议的回头看向黄琦桦,这时黄琦桦刚把视线从顾准身上收回来,对着莫宁眨了眨眼,甜兮兮的笑开来。那笑容好似在说,我懂你的。
(2)
一顿饭吃得很温馨。这种温馨不止让莫宁想起和莫先生莫太太在一起吃完的感觉,还让莫宁不自觉的联想,以后真和公公婆婆住在一起,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婆媳关系吧?
公公婆婆这个念头触及莫宁笑点,她嘴里还正咀嚼着一小口米饭,想着想着就不自觉的笑了开来。怕黄琦桦目光太敏锐,她又赶紧低头,兀自掀起嘴角。
这时,黄琦桦正在为顾启元不吃鱼肉的问题而“教育”他,所以她并没有看见。她没看见,她还有个和她同样敏锐的儿子。
晚饭吃过,莫宁先去楼上洗了个澡。黄琦桦主动要求给莫宁吹头发,莫宁无法,只得同意。十几分钟过去,当莫宁原本柔顺的发型变成三四十年代很流行的舞会女郎的蓬发之后,她有些无奈的看着黄琦桦。后者还掩嘴笑着说:“真媚,你要生在那个年代,肯定迷死很多人了。”
“您真是……”
黄琦桦挨着莫宁坐下来,眼里满是疼爱,用手拢了拢她的头发过后,她长长叹了口气说:“缘分这种东西真是奇怪。从第一次见你到现在,怎么都想不通你怎么突然就真成了顾准的女朋友。”
莫宁笑了笑,表示肯定,却没说话。
黄琦桦还是看着她,一瞬不眨的看她。莫宁被盯得很不自在,开始掠头发。
黄琦桦突然起身,道:“走吧,带你去楼下的房间。”
莫宁搬出想好的理由:“我就和阿姨睡吧,我不太习惯……”
“不习惯睡顾准的房间?”黄琦桦打断她,“那以后你们结婚了还要分房而睡?”
莫宁:“……”
黄琦桦:“走吧走吧,我刚都和顾准说了,你刚才没拒绝现在拒绝会很矫情哟!”
莫宁:“……”
莫宁是真的矫情。刚才没拒绝,她是因为感官刺激而一时兴起,洗过澡后,她也清醒了。和顾准交往以来,她一直都没有很鲜明的恋爱感觉,只有在和他很亲近的时候,她才会觉得他也许是喜欢她的,她甚至不敢用“爱”字去形容他对她的感情。
她了解他,但她只知道他不爱表达,只知道他有自己的想法,她只知道他是个内敛的人。她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知道他心里装着什么,不知道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究竟是什么。
最坏的是,她却不敢去问。这样的和谐让她有浓厚的幸福感,她很知足,觉得这已经很好。
可是,越接触,她真的越来越想深入他。
出乎意料的是,顾准并不在房间,那个意想中尴尬的场景并没出现。黄琦桦站在门口疑惑的“嗯”了一声,莫宁还没来得及欣赏顾准的房间,黄琦桦便在楼梯口大喊了一声:“顾准!”
顾启元从客厅里走出来,背着手说:“在小书房。”
黄琦桦:“他这么晚在小书房做什么?”
顾启元直接走上楼,哼哼唧唧的说:“迟早会过劳死!”然后又一个人气呼呼的走上了三楼。
黄琦桦短暂思考了一会儿,假模假样的叹了口气说:“这老头估计又犯犟了,我得去好好纾解纾解他,小的就交给你了!”话一说完,黄琦桦已经转身“踏踏踏”的上了楼,嘴里还嘀咕着:“喂,老头儿,你又怎么了?”
莫宁幸福的笑。
一楼大客厅的暖气开得很足,莫宁穿着睡衣也不冷,在客厅的大柜子找到茶叶,又寻了个茶杯,她开始细致的泡茶。她并不爱喝茶,但她爸爸很爱喝,对茶也很讲究,他甚至习惯于将茶叶放到食物里,做一些类似于“普洱炖排骨”之类的家常菜。因着这个原因,莫宁还是深谙泡茶之道的。小书房就在一楼采光最好的东面,莫宁站的位置可以看见小书房暗红色的门。她一边用茶匙搅着茶,一边漫无边际的想着些事情。等到茶叶泡好了,她又突然开始紧张起来,怕茶洒了,她还特意觅了个托盘,缓步走向那个方向。
看起来并不长的路却像走了很久一样,在心里拟好对白,莫宁伸手叩门。
里面没有回应。再敲了一遍,仍旧无人应答。想到他可能正在认真工作,她只好轻声扭开门,入眼是一室暗黄色的静谧,整个房间里只有一盏台灯照明,顾准正单手支在书桌上,脑袋依在手上,以一个莫宁觉得不可思议的姿势睡着了。
莫宁端着托盘在门口呆了一会儿。他大概也洗过澡,穿着白色的薄衫,眼前摆着笔记本电脑,屏幕光已经暗下去,只剩一个大大的Windows屏保在跳动。
莫宁轻声带上门,原本是想着小声点下脚,软软的触觉让她不自觉的低头,原来书房里铺了厚厚的地毯。她端着茶走过去,把大书桌上几本书移开,放下托盘。张口想叫醒他,看他样子实在安详,她又生生忍下叫他的欲望。
莫宁心一动,从笔筒里掏出一支笔,扯了张打印纸,挥笔沙沙的写下:醒了的话,茶如果冷,就不要喝了。
压好打印纸,莫宁忍不住再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看着看着,她就又笑了,只是,自己都未发觉。
如果醒着的他是汪海,时常给她狂风大浪,那么睡着的他就是一弯泉,清澈而甘甜。忍住想用手去临摹他五官的冲动,莫宁转身离开了。
按开顾准房间的大灯,莫宁带着一种参观的心情扫视着他的领地。记得上次来顾家的时候,黄琦桦还特意漏过这间房间不介绍,这会儿她就要睡这里了。
东西不多,大概都已经搬走了,但很有顾准的特色,屋里有个书架,堆满了书,间隙里还塞了许多杂志,床单是海蓝色的,毛绒绒的,看着就让人有躺上去的欲望。这么个感觉一出来,莫宁已经躺了上去。
她习惯趴着睡,就这么趴着,竟就这么开着灯睡了过去。
趴着睡总归是不舒服的,这一觉莫宁并没睡多久,起来关了灯之后,再度躺回**,拉了薄被,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睁着眼睛,莫宁脑子里始终挥不去顾准睡着的模样。说不上来具体的原因,可是那个影像让她心里不断萌生出一种强烈的欲望,想和他永远在一起,想永远做一个能看到他睡颜能为他泡茶的女人。
最想做的是,让这种想法立刻、马上实现。
长舒了一口气,莫宁转了个身。就在这时,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心一惊,她已经飞快做出反应,闭眼,假寐。
门上传来响动,这最关键的一秒,莫宁用力的将被子踢到了脚下。
全身感官都开始变得灵敏。她能确定,现在在门口站着的人,是顾准。十秒过去了,他没有动,二十秒过去了,他走前了一步,关上了门,却没有开灯。莫宁心跳激增,不停揣摩着他此时的心态,正用什么表情看着她。
不出所料却又让她惊喜的是,他为她拉起了被子,拉至脖子下方时,他极力掩去的呼吸还是悄悄地洒在她的左脸上,就在这时,莫宁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睛很大,室内虽然没开灯,却有自然光漫进来,影影绰绰的交织在她脸上,她就这么看着他,像要望进他的眼神深处。
顾准为她拉被子的手一顿,为了怕吵醒她,他倾身的幅度太大,薄纱空出一个大空隙,莫宁视线里是他的脖子以及脖子下的内容。她不知该作何反应,于是眨了眨眼,刚想开口说什么,一下就被顾准嘴角那细细的笑容惊住了,下一秒,那笑容的主人已经俯身吻上了她。
莫宁喜欢透了这样的吻。
她伸手环住他的脖子,然而,这样的姿势毕竟不好伸展,顾准一手滑到她的腰间,单手抄起了她。刚盖好的被子瞬间又因此而滑落,这次还直接滑向了地上。莫宁被他抱了起来,就坐在床边,顾准一手在她后颈,固定着她的脑袋,一手还在她腰间牢牢按着。
两人的呼吸渐渐厚重起来。顾准干脆把莫宁带了起来,转了个身压向了房间的白墙上,床头柜上的电子钟受连累,被直接甩在了地上,发出“噼啪”一声,无人理会。
因为顾准的手隔开了墙和莫宁身体的直接接触,她没有感到冷,可是就这么站着,她却觉得虚浮,天和地都在旋转,她根本站不稳,只得把所有的力量都汇聚到勾着顾准的那双手上,她牢牢的勾着他,在他的强势攻占下只觉得自己越来越飘……
像是享受不够似的,顾准微一使力,把莫宁的腰拉向了自己,两人之间细密的贴合,莫宁忍不住低声吐出了一个语义不明的字节。
就在这时,顾准突然缓缓退离她,在她肩侧喘匀气,又弯身一把抱起她,走了两步,把她放回了**。他甚至弯腰拾起了那床遗落的被子,又重新为她盖上。末了,他还吻了吻莫宁的脸,道:“晚安。”
莫宁疑惑万千,却没有问什么。也道:“晚安。”
(3)
周一上班的时候,一件突发的事情严重影响了莫宁的心情,付夕颜在她一踏进报社就扔了份报纸在她桌上,一巴掌拍过桌面,引来了所有赶早班的同事。付夕颜见围观者数目已经够多,也就不卖关子,大声朝莫宁道:“你明知道王氏是我的稿子,你叫你的实习生去写是什么意思?”
莫宁未及反应过来她此举的含义,李涵已经快步走到莫宁面前,脸上尽是歉意,她说:“付老师,这件事莫老师并不知道。”
付夕颜咄咄逼人:“你是她的实习生,写的所有稿子都要经过她的眼,现在你说她不知道?”
李涵还是和付夕颜解释:“是这样的付老师,昨天采访任务来得急,主任让我找了您,您不在……”
“串线是当记者的大忌,你是实习生,这点你不知道不怪你,关键是,带你的老师可是我们报社的王牌记者。”付夕颜冷嘲热讽过后,眼神犀利了许多,转向莫宁的时候越来越不友好。
莫宁无声的坐在了椅子上。拿过付夕颜刚刚甩在她桌上的报纸,她边垂眸扫新闻,边问:“李涵,你把事情说清楚。”
李涵正在整理思路,付夕颜已经插话过来:“事情很简单,王氏的稿子一直是我在做,你让你的实习生串我的稿是想怎么样?”
莫宁不咸不淡:“李涵,你说。”
付夕颜:“你!”
“我不想在一大清早就和你吵,不管你信不信,你说的这件事我完全不知情。你这样激动,我没办法相信你现在的话,如果你真想知道事情的真相,请冷静点。”莫宁说话掷地有声,一时间围观的群众都自觉无趣,又“哄哄”的散了开去。
付夕颜不说话了,表情却仍然是气势汹汹。
李涵认真的把事情叙述了一遍。莫宁很快得出结论,她抬头看付夕颜的眼神并不犀利,却有种强大的气场,她说:“看来主任是关键,等主任来了问一下她不就知道具体情况了?”
付夕颜:“这与主任无关,即便是她下的任务,跑的是我的线,也该和我说一句吧。这么先斩后奏……”
“对不起。”莫宁起身说。
付夕颜一下被噎住,实在没想到莫宁的这个道歉来得这么干脆。欲言又止了半天,最终是恨恨的转身离开。莫宁重新坐了下去,她从没觉得自己和付夕颜的关系好,但她倒也没想过会和她闹得这么僵。
她隐约还觉得,这事并没完。
付夕颜一走,李涵就站在原地扯衣角,过了半天,她低着头说:“莫老师,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
“事先没和您说,让您背了个黑锅,对不起。”
“还有什么没和我说的吗?”莫宁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为的就是让李涵轻松点。
李涵却答:“有。”
莫宁被这答案讶住了。
几分钟后,看完李涵转发的邮件之后,莫宁已经讶得连嘴巴都闭不上了。李涵在网上告诉莫宁,这是她周五晚上收到的,发信人是个随便注册的名字。信件是用txt格式发的,复制到文档里有足足五十三页,满满当当的都是对河源公司不公平制度的控诉。除此之外,信件里还附带了一个压缩文件,解压后,有扫描过的解聘书、勒令辞职书、几十个员工的集体手印等……甚至有一封手写的家属证明书,证明死者的死与河源公司有直接关系。
莫宁仰躺向身后的靠背椅,按着下巴想着这之中的可能性。如果河源公司真的有制度缺陷间接导致员工自杀的话,那么,这绝对应该披露。就冲河源公司这样隐瞒事实并且拒付赔偿金的行为,报道是必须的。
只是,这些证据显然不够。
被这个神秘的邮件连续困扰了两天,第三天晚上见到顾准的时候,她的心情才稍微开阔一些。顾准对吃并不挑剔,莫宁建议去吃川菜,他也欣然驱车而去。
“心情不好?”
“唔,有个不好的征兆。”莫宁道。
“什么?”
“我在你面前越来越疏于掩饰了。”
顾准笑了,隔了片刻说:“这是好征兆。”
“可你还是精于掩饰。”
顾准收起笑容:“是这样吗?”
莫宁偏头去看他:“不是。你比以前更精于掩饰。”因为以前他也许对她没感觉,也无需掩饰,而如今,她能清楚的感受到他对自己的渴望,那天晚上他抱着她贴向他的时候,她感受得很清楚。可是,能够生生断开这种渴望,得要多大的演技啊?
莫宁太沉溺于自己的思路里,没有看见顾准突然紧握住方向盘的手。他的声音也沉了许多:“你试想过原因吗?”
莫宁:“什么?”
“我在你面前没有任何掩饰。”
莫宁看着他,觉得他正在生气。“你的意思是,我不了解你?”
顾准没有立即接话,眉头却皱了起来。
莫宁冷冷笑了笑,刚刚才开阔起来的心情此时霎时又低落下去,她倒是没想到,就这么个小事也能让两人争吵。显然,她没有意识到重要性。她还是接着说:“相互了解本来就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你什么都不和我说,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相信我吗?”
莫宁不明所以:“你指什么?”
“相信我说的话吗?”
莫宁狗血了一把:“只要你肯说,我都会信。”
“胜于你自己的眼睛你的判断力你的理智和我的行为吗?”顾准的问题很流畅,让人觉得他这个问题似乎早就酝酿好了,就等着这么一天问出来。
莫宁没有回答。转而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准的嘴角泛起笑意,那笑意看起来却有些冷:“你明明知道。”
“你可以说的。”
“抱歉,我不喜欢你频繁提问的语气。”顾准边说着,边在一个十字路口急速转了个弯,这个转弯太突然,以至于刹车声刺耳得让周围的路人都不自觉的遮住了耳朵。
莫宁不可置信的看着顾准,他关了车灯,马路上的路灯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她看他的样子这样不真切。好像从来不曾认识,好像之前他们的美好只是一场戏。戏完了,两人重归陌路。就好像,他们从来不是一条线上的,他们从来未曾相爱过,就好像即便这些美好是事实,也随时可能像泡泡一样碎得毫无踪迹……
顾准的失控并没有持续太久,车速渐渐慢下来,他空出一只手揉了揉额角,道:“抱歉,今天工作很累。明天我要出差,原本是想和你一起吃饭。现在,送你回家。”
莫宁心脏抽痛了一下,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我这是欺君犯上惹了龙颜不悦?”
“我不想吵架。”顾准直接扔了五个字过来。
“我也不想。但我不喜欢不明不白被人甩脸色。”
顾准眸色一沉:“我说过,我现在很累。请不要咄咄逼人。”
咄咄逼人?莫宁被这四个字重伤。以前付夕颜也说过她咄咄逼人,她从来没觉得这个形容词会这么让人难受。最没用的是,她居然想哭。
她原本是想着,今晚见面,也许顾准会给予她一些关于河源公司的好建议。最近张乾志的某个直系亲属刚升任省委宣传部部长,她最近心绪一直被这些事交相烦扰,整个人都很浮躁很不在状态。和顾准这样的争执,让她仍然恍恍惚惚,这感觉就好像是被一个噩梦突袭,被吓得半死,醒来之后却发现这可怕的噩梦根本不是梦的那种抑郁感。
顾准把她送回了家,替她打开车门,坐在车里看她进了公寓楼,又头也不回的驾车离开。
莫宁头一次觉得悲凉,股股的风吹来,她用力的裹紧衣服,却觉得一点暖度都没有。进了屋,把暖气开到最大,她外衣也没脱就直接扑进了**。一动不动的趴着,回想着刚才的事情。想到头痛欲裂她也没明白她怎么就和他吵了起来。
半个多小时过后,门铃声响,莫宁以为是对面那个变态男,并不打算理会,于是一直装不在。又过了十几分钟,她的手机响起,看也没看就接起,开口“喂”了一声。
那端传来礼貌的声音:“请问是莫宁小姐吗?”
莫宁失望的“嗯”了一声。
“您好,这里是好当家宅急送,您的外卖到了。”
“什么外卖?”
“四十分钟前您点的外卖啊。”
莫宁叹了声气:“送错了,我没订外卖。”莫宁边说着就边把电话挂了。
很快,手机再度响起,莫宁很想甩句“烦不烦”过去,那边更甜美的一个声音先她一步:“这里是好当家餐饮连锁,请问莫宁小姐吗?”
莫宁“嗯”了一声。
“是这样的,晚上七点二十三的时候,一位先生点了两份外卖,其中一份是送到您住的香苑,现在我们给您送的外卖已经到了,您能方便出来接一下吗?”
莫宁:“先生?什么先生?”
“稍等,我为您查一下。”那边敲键盘的声音响了一阵,然后,那个甜美的女音接着说,“抱歉,让您久等了。那位先生姓顾。”
(4)
七点四十。范濛从显示器前移出视线,抬手看了看表,靠在椅子上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出差前的准备工作还差一点尾巴没有整理完,拉过电话,叫了外卖,她戴上眼镜准备重新投入扫尾工作。
目光一起一落间,她猛的看见顾总走进了办公室。
他不是见莫小姐去了吗?范濛正兀自疑惑中,桌上话机响起,接过:“顾总?”
顾准在那头说:“范秘书,请把明天要带的文件拿给我。”
范濛做了顾准两年的秘书,时至今日,她已经能从顾准的语气和表情里判断他的心情状况。就好像此刻,他的声音沉而有力,语气却并不舒缓——这是他心情不佳的时候,只不过,未见到表情,她还无从得知他的心情究竟坏到什么程度。
她深知,在这个时候,她的工作不能出一点差错。倒不是怕顾准,只是她很不喜欢他因为她的失误而皱眉的样子。
细细数清楚了材料,范濛又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起身拢平了衣服,抬腿出了办公室。
把一沓文件端正的放好,范濛说:“顾总,这些材料您打算今晚做吗?”会问这个问题是因为顾准下班时交代她整理好,他原本是打算在赴美的飞机上赶完这些工作的。
此时,顾准的视线仍胶在电脑屏幕上,范濛看出来,他的心情真的很糟。因为他平时极少皱起的眉此刻正紧皱着。这种表情只有在他遇到复杂商业状况和难缠的人时才会有。
“嗯。”顾准应了一句。
“要为您准备茶饮吗?”
顾准手一停,食指就停在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少顷,他又继续手指如飞,同时说:“谢谢。”
范濛出门的时候心还是提着的。
茶饮触到了他的什么点吗?范濛敏感的想,这原本就是件奇怪的事,前几天,喝惯了原磨咖啡的顾总突然问她会不会泡茶。对一个优秀的秘书来说,没有什么是不会的。所以尽管范濛对泡茶的了解仅限于把茶叶倒进茶杯,再倒开水,盖上杯盖而已,她还是微笑着说她会。然后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在办公室研究了一上午,终于知道了泡茶的门道。
顾准说她泡的茶还不错。
事实上,他从不会说她的工作做得不好,最差的评价正是“还不错”,她原本有些失望,直到顾准说“以后把咖啡换茶”,她才感到欣慰。
她其实很早就知道,对顾总这样的在意早就超过了一个普通员工对上司的在意。她掩藏得极好,没有任何人知道她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渴望顾准的怀抱。
端了杯热茶进办公室,顾准已经完全投入在工作里。他的工作效率一直很高,再多的任务他也能按时按量完成。有一次公司活动的时候,范濛被众人逼得无法,忍不住对大家说了一个关于顾准的小消息,她记得自己当时说“我曾怀疑过顾总不是地球人”。
这句话后,男人们对顾准更崇拜,女人们对顾准更向往,那时候范濛觉得很开心,有那么个词叫“与有荣焉”,她觉得自己因为顾总的优秀而沾光。尽管她的身份只是一个秘书而已。
后来顾准不知从哪儿听说了这句话,在一个晚霞温暖了整个办公室的傍晚和她说:“范秘书还怀疑我的来历吗?我真是地球人。”
范濛当时就懵了,好在心理素质够硬,她并没懵很长时间。后来她无数次的回想这个场景,就只记得自己当时甜蜜的心情,是橙色的。
那时,顾准带解释性的和她说:“在美国的时候,我得花两到三倍的成果去和美国人领取同等的报酬和认可,所以,效率高这种能力并不是天生的。”
范濛直到现在都记得他说这番话时脸上那个并不轻松的表情,那时,她就已经会心疼他,并且克制自己。
顾准回来后,范濛的工作效率变得奇低。她不想承认,可事实是,顾准的情绪会影响她。这几天事多,尤其前天分公司出了重大的质量问题,总部直接打电话来关注这件事并要求顾准尽快处理时,她都没见顾准这样过。范濛有些凄凉的想,莫宁对他的影响力已经越来越大了。
她深刻见证着他的转变。
两年前,范濛刚从大学毕业,她所就读的大学很有名,行政管理专业全国排名第二。因为家在G市,她就在G市找工作扎根。文森特是当年她参加过的面试里最好的一个企业。因为是外企,面试更为严格。六轮过后,她最后面对的考官就是顾准。那时候的顾准并不像现在这么好相处,当然,不是因为他的脾气坏什么之类。实际是他凭空给人造成的距离感。你看得到他眼底的笑意,却看不进他心里。你听得到他温和的语气,却明显感受得到那份疏离。接触了一段时间之后,范濛发现,顾准并不只对她一个人这样,他对所有人都那样。
你走得进他眼里,却永远没办法进他心里。
面试的时候范濛表现很出色,对自己的工作能力,她从来都很自信,尽管毫无工作经验,仍旧成为了顾准三大助理中的一个。一年后,顾准辞掉了其他的两位助理,范濛成为他最重要的臂膀。
范濛清楚的知道自己成功的原因,一是观察,二是掩饰。观察他,做不到完整了解他,起码也知道他的一些脾气。掩饰的,是对他这样的人中龙凤的爱慕。顾准在她上班第一天就告诉她:“我需要的是一个助手,不是一个爱慕者,尽管这么说有些不礼貌,但我希望你记住。”
范濛记住了,却管不住。
她跟着他出席每场洽谈会,她在他身后看着他淡定自若的笑容,看着他怎样机智巧妙的解决随时出现的危机,看着他怎样一步一步将文森特从一个在国内不怎么知名的小小外企发展到现在的规模,看着他站在成功里……
很多胜利和喜悦,她都默默地和他分享。
每次隐藏心意隐藏得难受的时候,她就总有想辞职的欲望,可是,终归是舍不得。
顾准身边不乏追求者。他从不忌讳让她知道他的私事,尽管他从不提起,他也不会试图遮掩。谢灵的追求攻势最猛烈,直到现在顾准有了女朋友,她也仍旧是不间断的约他找他。有些女人和其他人不一样,譬如谢灵,她有坚韧不拔的毅力和不怕失败的勇气。多数时候,顾准的冷漠和反感让范濛都替谢灵难堪,她却依旧倔强的笑,说些和她身份不符的幼稚的话。
还有许多莫名奇妙的电话和短信,顾准一直交给范濛处理,他的私人手机号里除了家人,没有其他任何人知道。也正是这么一路看着这些前赴后继的追求者,范濛才深刻知道,顾准这样的人,沾不得。
正怔忡间,桌上电话响起。接起,原来是外卖到了,却不是她的外卖。范濛长叹一口气,拎着两个袋子走向他的办公室。
敲了敲门,里面的人说:“请进。”
范濛推开门,顾准斜倾在椅子上,左手缓缓按着额角。她立在原地说:“顾总,您的外卖到了。”看到他点了点头,她才走向茶几处,轻轻放下。
很想说“先吃饭”“好好休息”之类的话,可是,有话不说早就被经验累月磨成了习惯性反应。
他大概是真的累了。虽然明天要去总部出差,临时性决议下来的时候,他们只有一天时间准备,很匆忙。这却并不是他们最忙的时候,范濛想起C市分公司成立的那段时间,公司上下不眠不休忙了半个多月,顾准就连着一个礼拜没有睡好觉。
可他也没有现在这么累。
范濛突然有些好奇,莫宁在他的心里,到底是怎样一个重量?
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是那一次的采访。范濛记得很清楚,莫宁提问时很迷人。不过,仅仅是她这么认为,顾准对之的印象似乎并未多深刻。然后是第二次的专访……
想着想着,范濛就放弃了。对于这些,顾准实在没有透露太多的信息——太多他们相爱的信息。可是,为什么莫宁突然就入侵了他的生活?
顾准爱她什么?如果说聪明、美丽、自信是莫宁最吸引人的特质,那么范濛可以毫不犹豫的说,顾准有太多这样的选择。毫不夸张的说,就连范濛自己也是属于这一类型。
为什么偏偏是她?一个与他生活和工作都没有多大交集的女人?
强迫自己收神,范濛重新投入工作中。
八点半。前台小姐打来电话,说有位姓梅的小姐要见顾总。范濛亲自接过电话,心里隐约猜到是谁,接起之后,那边一个醇美的声音响起:“范秘书,你好,我是梅迪。”
范濛装出惊讶的样子:“哦?是梅小姐?”
梅迪:“顾准现在方便吗?我打他电话打不通。”
“好的,您稍等,我帮您问问。”挂断,拨顾准办公室的内线。
“请说。”
“顾总,梅迪小姐正在前台。”
“……”
“是要帮您推辞还是?”
“让她进来。”
“好的。”
梅迪明天和顾准一趟班机。顾准对梅迪还是有些不同的。那种不同隐约带了些亲情的意味。虽然没问过,范濛却知道梅迪之于顾准的意义。梅迪的父亲是美国华人圈子里有名的商人,年轻时就在华尔街闯**,三十多岁娶了一个富翁的女儿,得到富翁的赞助金后,他开始了自己的创业史。梅父最令人向往的是他极为广泛的交际圈子,他很会做人,很多去美国闯**的年轻人都曾接受过他的人际帮助,虽然不太确定,范濛却只想到了这一个原因。
去前台见到梅迪,范濛仍然觉得惊艳。混血儿并不少见,大都长得不错,但梅迪是算长得完美的那种,每一处都很完美,简直精致,像芭比娃娃。
她端端正正的站在那里,朝范濛礼貌的微笑,范濛领她去顾准的办公室,一路上,范濛想到,除了采访,莫宁好像从未来找过顾准。
把梅迪送进顾准办公室后,范濛转身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带上门那一瞬间,她看到茶几上那份外卖仍旧保持着她刚送进去的样子,原封不动。
莫宁最终没有吃下外卖,她打了个电话给好当家,问了另一份外卖的去处,然后花十分钟的时间下定了决心。拎着外卖盒出了家门。
他明天要出差,这么晚还去公司,想必真是有许多工作要做。两个人一起吃外卖……这么想着,也是个不错的场景。
出门打了车,直奔文森特大楼。上了十八层,她就在前台拨了顾准的电话。电话响了一会儿,那边才响起一声“喂”。
“呃……吃过饭了吗?”
“唔,正准备去。”
“哦?一个人?”莫宁以为他指的是他自己的那份外卖,心里还掠过一喜。
“和一个朋友。”顿了顿,顾准很快问:“你在哪儿?”
一喜变成空喜。莫宁飞快排遣情绪,轻轻地“哦”了一声,握着外卖袋的手不自觉一紧,却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我在家呢。我只是来确定外卖是不是你订的,我吃过了。”
顾准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再开口时,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清晰:“是我订的。”
“明天几点的飞机,需要……”
“抱歉,我在开车,稍后再打电话给你。”
“哦,好。”话还未完,莫宁已经滑上手机盖,深怕错过一秒就会发生什么意外似的。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正了正身,抬头时不小心触到前台小姐还来不及收回的目光,后者干脆大方的朝莫宁笑了笑。莫宁却没办法回她一个同样礼貌的笑容。
又拎着外卖袋回家。
(5)
特意让出租车司机在小区外停的车,为的就是想理一理自己的思绪。莫宁现在是真信了周一诺的话,恋爱确实能够让人高倍的变得不像自己,喜怒不由己,言也不由衷,会特别特别在意他的想法看法,他的一句话一个动作哪怕是一个不经意的表情也能让她觉得无所适从。
周一诺的悲剧早早的告诉了她,不要太早把自己的心交给他,除非他把自己的先交给你。这样的心理防线让她一度对男人防心甚重,过去的几年里,几乎无人走近她的心里。她可以对任何在乎她的男人毫不在乎。
直到顾准这个例外出现。原来爱是这么可怕的事情,在不知不觉中就吞噬了一个人所有的矜持。
夜里有风,她走得很慢。不断踩着自己被路灯拉长的影子,她想着,或许自己该改变改变。不,确切的说,应该是回到最初的样子。那样,她就不会有这么诸多的愁肠,不会有这么多奇怪而又脆弱的期待,不会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走过了一段,又倒回头再走一遍。手抻进大衣口袋里,拎着外卖袋让她觉得累赘,可是,即便眼前两步的距离内有个垃圾桶,她也舍不得扔,也就一直这么拎着。
夜更黑了,湿气也渐渐重了起来,心绪也在这样的环境里慢慢平静下来,她这才迈步朝小区的方向走去。就在楼下,车停的声音重重刺激了她的耳膜,紧接着,强烈的车灯照在她的侧脸上,她伸手挡眼睛,只是强光下熟悉的车前身,就叫她那颗刚平缓的心又瞬间激**起来。
她愣在那里,直到顾准从车上走下来。他也正由远及近的打量她,目光逡巡到她手里的外卖袋上,视线定格了好一会儿,他再抬头时,眼里有意味不明的东西流过。莫宁拙劣的说:“我下楼来扔垃圾。”
顾准嘴角一弯,抬起手,温柔的抚在她脸上,皱眉道:“很凉。”
“夜里风大。”
“范秘书刚才打电话给我,她看见你从公司离开。”顾准不咸不淡的说。
莫宁尴尬的从他手里移开,闷闷道:“没错,我刚去你们公司找你了。”又突然抬起头朝眼前挺拔的男人笑了笑:“真遗憾,你不在。”
顾准低头看她,她的脸色在车灯照耀下显得有些白,偏偏笑容还很倔强。眉峰轻蹙,他小小的叹了口气,伸手抱住了她。
外卖袋子落在了地上。
突来的温暖侵袭了莫宁,她忍不住鼻子发酸,就这么回抱上他,试图通过在他身上蹭鼻子来缓解那股酸意。
“对我坦白有那么难吗?”
莫宁哼了哼:“这话一字不动还给你。”
“在外面走了很久?”
“很久,很冷。”
“这样会好一些吗?”
莫宁闭上眼,承受着他慢慢加重的力量,笑道:“嗯,很好,很暖。”很踏实,很安心,很舒服……这一刻,她猛然想起周一诺留给她的话,爱情里的喜怒哀乐旁观者是道不清的,人和人差别太大,恋爱并没有可以直接共享的经验。
她一下就推翻了自己刚才一个人时归纳出来的想法,更加坚定了一个信念,不管前面是伤是痛,是悲是喜,她都要走下去。
顾准走后的第三天就是中秋节。前两天晚上莫先生和莫太太都纷纷打来过贺电,原本是想劝莫宁回去,因为她要做一个专题,二老也就没有勉强。不过,当中秋节一大早,她揉着惺忪睡眼打开房门,看到自己的父母正站在门外的时候,她差点怀疑自己也许正在做梦。
莫先生背着手,一本正经的样子,莫太太就在他身后嗔道:“这死作的男人!”
莫宁还是没反应过来,扯着莫太太的胳膊说:“妈,你……你们……”
莫太太捏了一把她的脸,慈爱的说:“宝贝!我真是妈妈,这真是爸爸!”
莫先生已经一个人走进了客厅,四处打量着。
“是我吵你爸爸要来的,他本来也想来,临时还接了些事情。待会儿跟你说,我们就在附近的超市买了些菜,中午做几个你爱吃的菜!”边说着,莫太太已经走进厨房,末了,还探出头说:“宁宝贝!你要是困,就再去睡会儿吧!厨房交给我和你爸了,我买了鸡翅,让他全都做给你吃!”
莫宁整颗心都暖融了。理了理头发,她走向莫先生那一边,把摊在沙发上的书移到一个角落,她说:“我这里可只有铁观音,爸,你不嫌弃吧?”
莫先生已经参观完她的房子,颇为鄙夷的说:“这房子小成这样,住的习惯?”也不怨莫先生这么说,莫宁家的房子也是三层小别墅性质的,她上大学之前还和父母一起住在校职工宿舍,后来,莫先生不知从哪儿置了块地,又找熟人盖了套房子,家里很宽敞,还有个搭了葡萄架的小院子。莫宁有间属于自己的大房间,大三暑假的时候,莫先生又弄了条萨摩。莫宁和那狗相处的时间不长,对它也无甚感情,莫先生和莫太太却宝贝极了那条狗。是真把那狗当儿子养,到哪儿都带着。
“还能嫌弃你?”莫先生坐在沙发上,拍了拍旁边的位置,道,“过来,让爸爸好好看看!”
莫宁笑着走过去。一坐下去,就伸手去摸莫先生的肚子,道:“您还天天跑饭局呢?啤酒肚都大成这样了!”
莫先生呵呵笑:“养女儿可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被寒碜的!你爸爸我现在正处在一个离退休的阶段,没多少享酒肉之福的机会了,就让我且放纵着吧。”
“身体最重要啊,父亲!您和我妈最近吵得少了吧?”
“少?怎么会少?你妈更年期真长,每天有事没事嘴不停,不和她吵她也能一个人骂骂咧咧骂一天,夜白都嫌弃她了!”
夜白就是那只萨摩。名字是莫宁取的,源自唐玄宗最喜爱的御马照夜白。
“我听你妈说你谈恋爱了。”莫先生突然说。
莫宁一讶:“她怎么知道?”
“苏也宜上次在QQ上和她说的。”
莫宁表情瞬间僵了,一想到苏也宜,莫宁就忍不住想狠狠捏她一把,什么不靠谱的事情她都干得出来。又一想,反正也没什么好遮掩的,所幸大方承认:“嗯,是谈了一个。”
莫先生表情高深:“是谈着玩的,还是真谈?”
莫宁没有犹豫,直道:“真谈。”
莫先生听完这话,表情说不上喜悦。
莫太太却是真高兴。吃饭的时候就不停地说:“也宜发过照片给我看了!我看不错不错,非常不错!什么时候领我们看看?不然现在叫他来吃饭?”
莫先生斜眼瞪她。莫宁赶紧解释:“他去出差了,这几天都不在。”
莫太太一笑:“不急不急,反正迟早见。”
莫宁赶紧夹菜堵住嘴,就是想防着被二老联合攻势,刨根问底什么的。怎料她实在自作多情,因为接下来,莫太太的问话是:“喂,你说我们不在,阿姨会给夜白做什么吃?不会给它吃韭菜吧?那孩子韭菜会过敏。”
莫先生眉头一皱:“我们千叮咛万嘱咐,不至于那么没记性。”
“不会给它吃包子吧?它不喜欢吃包子。”
“不会。”
“夜白真可怜。”
“……”
“我早说了,请什么钟点工啊!把它放老许家不挺好,正好他家有只大猫,夜白还能和那猫为伴……”说到这里,莫太太突然停住,视线移向莫宁,她换了副认真的表情说:“宝贝,我差点忘了问你。”
莫宁做了个疑问的表情。
莫先生接话:“许书怀最近毫无消息。你许伯伯许伯母很担心,这次来,主要也是想问问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莫太太:“尤其是你许伯母,连着一个月都愁容满面,人都瘦了。你许伯伯身体不好,她又不方便来G市,前段时间我和你爸都比较忙,她想找我们帮忙没找到,这不,前天才找上我们。”
二老这么一说,莫宁也陡然注意到一些被忽略的内容。她确实很久没有许书怀的消息了,上一次无故挂断电话之后,她再也没有他任何的消息。他以前倒不是没这么消失过,只是不管他去哪儿,总会事先给她打个电话,有时是发短信……若不是这段时间莫宁自己被工作和感情问题困扰着,她肯定会注意到这些。
不再做其他猜想,莫宁当即掏手机拨了许书怀的号码,手机凑到耳边,里面是“您拨叫的用户已关机”,和她上一次打他电话一样。
第二天,莫宁直接去了税务局。
许书怀当初为了替她积累些人脉,更方便她的工作,早就把他的同事介绍给了她。那时许书怀还说:“以后难免碰上一些积极进取的同事,要是哪天他们升官发财了,咱们也能沾上些好处。”
然而今天,这群同事却都很谨慎的样子,对许书怀的事情都不怎么愿意多说,好不容易问清了许书怀的情况后,莫宁想起那句话,竟觉得有些悲从中来。有些话,还是说不得的。
许书怀因为涉嫌受贿已经被暂时隔离审查。
从税务局出来,莫宁又去了许书怀所在的拘留所,狱警传他的话说他不想见任何人。莫宁暗恼,托狱警回话:“如果你希望你爸爸因为你入狱而心脏病突发,你最好永远别见我”。
狱警再出来的时候,许书怀就跟在他身后。囚服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莫宁这才意识到他瘦了很多,腮上杂乱的长满了胡子,黑眼圈也重了许多,一见莫宁,他瞬间耷拉下去。
莫宁尽力隐忍住对他的火气,心平气和的说:“许伯伯许伯母到处在找你,中秋节我爸妈过来了一趟,也算是为了你。最近你爸身体不好。”
许书怀低着头,以前那种玩世不恭完全不见,他就像个被拍扁的蚊子,再也没法扑腾了。莫宁还是有些心疼,语气更柔了一些:“立案之后会通知父母吧?你希望我怎么和他们说?”
许书怀沉默了几分钟,再开口时,声音涩得很:“这个我处理好了,不会有人去找我的父母。我只求你……别告诉他们。”
莫宁没有接话,她知道许书怀此时正遭遇着一股脆弱的情绪,她体谅的等着他的情绪过去。没过多久,许书怀再度开口:“你最近,还好吗?”
“嗯,还好。”
“听说你和文森特的顾准在谈?”
“嗯。”
“他对你好吗?”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许书怀似是无意识的抬起了头,触到莫宁看他的目光后,他又瞬间低下头去。
虽然只是片刻,莫宁却清楚的看见他眼里尚未褪去的水光,想到他对自己的感情,莫宁体谅的终止了这个话题,转而道:“我会和伯父伯母说你……”
“告诉他们我出国进修了。”许书怀打断她,又突然站起来,转了个身,说:“祝你幸福。”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没有背影可看,可她脑子里就有许书怀孤单离去的身影,久久不散。
这应该是许书怀人生道路上最大的打击吧,大到莫宁看见他都不敢斥责他为什么落到这个地步,不敢询问他会不会被判刑,不敢说他一个不对。毕竟十几年的友情,许书怀现在这样,她总觉得内疚,觉得好像欠他什么。
于是只好将这份隐隐的歉意转移到许书怀的父母身上,电话里,她极细心的交代许书怀的去向,又代为履行做子女的义务,对老人嘘寒问暖,倍加关怀。许书怀被关押的事,谁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