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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君胭脂色 正文 第二十章 清欢

所属书籍: 借君胭脂色

    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天京最出名的食肆便叫做清欢楼,正开在西市之内。

    几百年的老字号,食客向来络绎不绝,最火爆时甚至一席难求,菜肴的味道更是名不虚传。

    但容祈是真没想到花罗居然会选中此地。

    无他,只因当年裴郎中便是从此处三楼坠楼而死。

    花罗却心大得能跑马,进门就问:“三楼临街雅间可还有空?”

    正赶上刚开市,食客还不算多,掌柜忙着人引两人上去。

    那跑堂的见惯了三教九流,但在看清容祈那画中仙人似的容貌时,还是没忍住愣了下。然而紧接着就分辨出他通身衣饰无一处不精致考究,绝非有钱就能买得到的,而与他并肩而行的另一位俊秀小郎君更吓人,腰间长刀纵隔着刀鞘仍散发着森然寒意,恐怕不知饮过多少血了。

    小跑堂连忙垂下眼不敢再多看,眼观鼻鼻观心地将客人引到楼上,走廊末尾两间都空着,他有心讨好,便主动介绍:“两位客人,尽头那间除了有一扇窗临街,另一边还能瞧见放生池,如今天热,那边倒是比别处僻静清爽些,若非因为地方太小,如今也不会还空着。”

    不仅如此,那里还是二十年前裴素坠楼之处。

    花罗含笑开口时,容祈本以为她会答应下来,借机在其中探访些许线索,却没想到,她忽然往他这边扫了一眼,揶揄道:“不必了,我畏寒怕风。”

    容祈:“……”

    跑堂的一愣,狐疑地看向她那把刀,怎么都不觉得她会这般娇弱,但口中却连忙称是,便把人往倒数第二间领。

    谁知还没走到门前,身后刚经过的那雅间便忽然开了门,里面客人交谈一句,其中一人便出门扬声唤人添酒。

    听见那声音,花罗顿时打了个激灵,容祈动作也是一僵。

    两人飞快地对视一眼,瞬间就心有灵犀地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径直背对那人往前走,在跑堂的莫名其妙的目光中一溜烟钻进了更远处走廊尽头的房间。

    跑堂:“……”

    说好的怕风呢?

    待到关了门,花罗才拍拍胸口松出一口气,却仍跟被掐了脖子的鸡雏似的不敢高声:“娘哎!我家老大人怎么不在官署会食,吏部养不起他了吗?大中午的,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刚上任的容少卿与裴女官一样露出了心虚之色,压低声音生怕被人听见:“大约是会客应酬吧……”

    “应酬?”花罗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凑过去跟他咬耳朵,“他应酬个鬼!我伯母要是知道他存了私房钱,今晚就能活炖了他!”

    容祈正要喝口茶压压惊,闻言差点全喷出来。

    花罗眨眨眼,坐直了身体,一脸无辜:“算了算了,估计他没瞧见咱们勾搭在一块,不然早就追进来揍我了,唉,我这人孝顺,就让他心平气和吃顿饭吧——对了,这里虾炙、水晶脍和樱桃酥酪都是一绝,你尝尝。”

    说完,又吩咐:“再来一盘粉煎排骨,一盘烤羊肉,羊肉要火候重些。”

    不多时菜肴上齐,虽然因为雅间狭小、中间只摆得下一张食案,但两人面前菜色却泾渭分明,花罗埋头专心吃肉,吃相不算粗鲁,动作却如同风卷残云,容祈还没剥完两只虾、吃上小半碗酥酪,她这边已经只剩几根比狗啃过还干净的骨头了。

    容祈无奈地把没动过的菜肴分了大半过去,看她皱眉跟虾壳殊死搏斗,擦了擦手,说道:“其实裴尚书的应酬,我倒是有所猜测。”

    花罗咽下一口手下败将,饶有兴致地小声笑道:“说来听听,我发现你的‘猜测’好像还挺有道理。”

    容祈自谦几句,说道:“去年年末各州县官员考绩卷宗送入京中,武安州刺史考课无最无善,只得下下,考功司评其不理职事、教化不行,使治下混无章法。陛下大怒,本欲撤其职问罪……”

    他顿了下,又说:“但裴尚书摆出了这位梁刺史多年为官的履历,从下县县丞直到一州刺史,屡次考评从未有过明显劣迹。也正因裴尚书据理力争,陛下才改变主意,给了梁刺史一个进京自辩的机会。”

    花罗抬头极快地瞄了他一眼,语气古怪:“你才进京几天,去年的事情居然都如数家珍了?”

    容祈似乎没听见,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空处草草勾勒出一幅舆图轮廓,曲曲折折连出其中相隔颇远的两点:“武安州远居岭南,毗邻蛮荒之地,路途遥远,旨意人马往返来回耗时漫长,再加上各种事务耽搁,一直拖到了前几日,梁刺史才终于赶到京中。”

    然后就与裴简这位帮他说过话的吏部尚书相约到了清欢楼。

    花罗扯着虾尾巴,又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是,他今天设宴,是要让我伯父继续给他说好话?”

    容祈摇摇头,淡淡一笑:“这我就不便猜测了。”

    见花罗面露不悦,他话锋一转:“不过这种被召进京的官员,在面圣之前应当不许私下联络朝中大臣。他既然敢与裴尚书相约此地,应当早已过了陛下那一关,接下来的恐怕就只是留任原职或者调任贬谪之类的细节了。”

    “而且……”他想了想,又沉吟出声。

    花罗连忙追问:“而且什么?”

    容祈笑笑:“而且你我行经他们门前时,听见的是裴尚书唤人添酒。”

    花罗:“这又怎么了?”

    容祈屈指点了点桌面:“谁做东,谁做主添菜上酒。梁刺史混迹官场若许年,身为不过从四品的下州刺史,难道面对掌握其‘生杀大权’的吏部上官,会不懂此节,还要让裴尚书亲自出来与跑堂交涉?”

    花罗渐渐明悟过来:“所以要么他本就与我伯父十分亲近,可以不论官阶尊卑,要么就是别有隐情,所以今日反是我伯父来做了这个东道?”

    容祈颔首道:“裴二娘子果真聪慧。”

    花罗翻个白眼:“话都让你说了,我不过总结一句而已。你到底是夸我还是夸你自己呢?”

    容祈立刻垂下眼帘,不声不响地细嚼慢咽他那小半碗酥酪去了。

    他一向胃口不好,茶盅大小的一小碗酥酪见了底,便吃不下别的了,花罗将剩下的几只虾收了底,嘲笑道:“我小时候养的猫都比你饭量大。”

    容祈没接话,疑心那猫多半是被她撑死的。

    花罗拍拍手站了起来,走到了临街的窗边,随意推开了窗。

    她低头望着楼下,忽然说:“说起来,这里便是我爹当年坠楼之处……”

    不等容祈开口,她便靠在窗边轻笑一声:“真奇怪,看着这间屋子,我居然开始觉得我爹与容潇……。”

    容祈心中微微一动,却见她眯起眼睛:“咦?对面隔着一排店铺,另一条街上那家点心铺子是不是就是李孝文家的?”

    “正是。”容祈顾不上别的事了,连忙也靠近窗口看过去,“可有不妥?”

    花罗道:“倒不算不妥,不过瞧见个像是他的人提着一大包药进去了。”

    前几天端午时还好好的,两三天过去,家中便有人病了?

    不是不可能,但总显得有些凑巧。

    容祈想了想:“原本约好了会面,因我抱恙才不得不失约,今日既然到了附近,不妨去见见他?”

    “也好。”

    花罗也正有此意,但正要关窗,却瞧见裴简与一个高而健壮的中年男子一同从清欢楼大门走了出去,那中年男子五官端正,唇下短须修剪得整整齐齐,步履舒缓言笑从容,看起来像是出身良好又身居高位多时的模样。

    她赶紧拉了容祈一下:“你来看看,这人是梁刺史吗?”

    容祈凑近来观察了片刻,笃定道:“我见过梁越画像,与此人至少有七八分相似。”

    那便是了。

    谁料两人正看得专心,楼下裴简不知说到了哪里,好死不死地突然一回头,像是要给同伴指点某处,花罗和容祈躲避不及,双双被他瞧了个正着。裴简一愣,脸上残余的那点笑意风扫落叶似的没了踪影,神色在一瞬间就沉了下去,两眼紧盯着楼上窗口,目光愤怒得像是要杀人。

    容祈脊背顿时僵住,花罗更是头发都竖起来了,唯恐下一刻就要血溅三尺。又见裴简顶着一张阎王似的脸转头奔着清欢楼快步冲了回来,她捂脸悲鸣一声:“要死了要死了,你看他那张抓奸的脸!”

    容祈被她一句话噎得胃疼,勉强把理智找回来:“便说是奉陛下和太妃的旨意,不得不一同……”

    话没说完,他便又瞧见了桌上未收的碗碟,只觉空空如也的每个盘子上都写着“宾主尽欢”四个大字,可惜现在藏也来不及了,他便抿了抿嘴唇:“若裴尚书责问,你便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此事本就是我主动……”

    却没成想回答他的是一声银两落在桌子上的响声。

    花罗瞪圆了一双桃花眼:“你傻不傻?这时候还不跑,留着给他下酒吗!”

    容祈:“……什么?”

    话音未落,花罗已推开了另一侧朝向放生池的窗子,袖中钩索飞射而出,钉在了窗边。走廊中已传来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小声叫了句:“要命了亲娘欸!”动作却一点不闲着,刚固定完钩索,空着的一只手立即用力揽住容祈的腰,不由分说地带着他从窗口一跃而出。

    不过两息工夫,两人便顺着绳索落了地,容祈微一踉跄,花罗扶住他,抬手一甩,钉在窗边的钩子就松脱下来被她收回了袖中。

    “别梦游了!”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容祈一眼,改拉他的手腕,“跑啊!”

    放生池边树木掩映,且有亭阁错落,虽在西市中,却又自成一隅,尤其临近清欢楼的这个角落,几乎没有行人,很是个避人耳目的好地方。

    两人绕着跑了小半圈便被树木遮掩了视线,瞧不见外边的景象了,想来裴简也同样找不到他们的位置。

    花罗抚胸长出一口气:“唉哟可算逃掉了——哎,你没事吧?”

    容祈咳喘半天,摇头迟疑道:“我没事,只是你此时对裴尚书避而不见,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花罗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谁要长久了!捉贼拿赃,他说他瞧见我了,我还说他老眼昏花了呢。”

    容祈仍旧蹙眉,似是觉得她这说法不妥。

    花罗便嗤道:“你这人就是心思太重。”她跳上一旁水边栏杆,随意地晃悠着腿:“不用瞎操心,他要是敢揍我,我就敢对他哭!”

    容祈一怔。

    这算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法子?

    花罗漫不经心地撇撇嘴:“当年我爹刚过世,我还在我娘肚子里不知道是男是女呢,那位老大人就心急火燎地领了几个族中的小崽子回来,非要给我爹过继香火。我娘差点没气炸了,和他大吵一架,一怒之下便挺着大肚子跑了。”

    说到此,她狡黠笑道:“毕竟是长辈,让他骂几句也就算了,但他要是真动家法,我就抱着我大伯母哭我娘死得早!”

    她双腿勾在栏杆边,身体懒洋洋地向后仰去,后脑勺几乎要碰到水面,抻着脖子一咏三叹地假哭:“娘欸,您怎么去得那么早,就剩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人家赶走了你,现在又容不下我了,您要是在天有灵,索性也把我带走算了,咱们娘俩在九泉之下也算有个伴啊……”

    容祈被她“哭”得脑仁都木了,心里那点愧疚半点也没剩下来,只想把这倒霉玩意掀进水里去一了百了。

    他逃命似的往回走:“不是要去找李孝文问话么?莫要耽搁时间了!”

    花罗讶然挑眉:“我哭得不好听吗?”

    容祈深呼吸几次:“怎会,抑扬顿挫,令人如闻天籁。”

    花罗噗嗤乐出了声:“小侯爷,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口是心非的时候特别可爱?”

    撩完闲,她立刻大步越过容祈,志得意满地向外走去。

    也正因此,她便没瞧见容祈脚步顿了下,表情也突然变得恍惚而微妙,仿佛听到了什么特别古怪的事情一般。

    容祈怅然想到,很久以前,确实还真有过那样的一个人……

    绕过最近的一条街,后面便是张记糕饼店。

    李孝文虽然是店中男主人,但他却是入赘来的,这店铺本是岳家传到他妻子手中的家产与嫁妆。只不过夫妻二人感情融洽,李孝文又勤恳能干,所以外人提到此处店铺东家,首先便会想起他。

    此时店中只有端午那日在湖边看摊子的小伙计,他一搭眼认出了花罗,连忙迎上来。

    花罗并不与他多寒暄,问道:“你们东家呢?”

    小伙计口中叹气:“客人有所不知,我家娘子病了两三天了,阿郎刚抓了药,赶回家去熬药了,如今就我一人看店。”

    病了两三天?那岂不是正好端午过后就病了。

    也说不出什么缘故,花罗总觉得这事太凑巧,便透着股蹊跷的味儿。

    容祈比她更加敏锐,在她耳边轻声道:“积年的小富之家,三旬有余的妇人,端午后便没露过面……每一样都符合翻新红宝石耳坠那家的金店给出的描述。”

    所以,这位糕饼铺子的东家张娘子究竟真的是病了,还是因为别的缘故——譬如失踪——才无法见人?

    花罗摸摸下巴,视线扫过一脸莫名其妙的小伙计,同样低声回道:“那怎么办?去他家找人?”

    容祈:“不急,在此之前我还有些话要问店中伙计。至于你……”

    花罗奇道:“我怎么?”

    容祈:“你脚程快,劳烦你去寻宁王殿下,向他借那枚红宝石耳坠一用,务必尽快。”

    花罗皱眉稍作沉吟:“那你就在此处等着,我会叫马车那边的侍卫过来找你。”

    容祈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不禁失笑:“光天化日,何须小心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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