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努书坊
返回 努努书坊目录
努努书坊 > 借君胭脂色 > 正文 第十八章 京兆

借君胭脂色 正文 第十八章 京兆

所属书籍: 借君胭脂色

    容祈一年里少说也有三百天在生病,久而久之,他自己便总结出了一套十分独特有趣的评判标准。

    譬如还能站起来就算身强体健,吐上几口血权当清火去燥,高烧不退马马虎虎视作小病,直到什么时候毒发剧烈、连动都动不了了,才会和寻常病人一样卧床静养几天。

    所以,这回虽然一时怒极攻心,看着凄惨得要命,但在容祈眼中却与旁人上火牙疼也没有什么区别。

    也正因此,刚缓过一口气来,他便又开始躺不住了。

    “裴二娘子明日可有空闲?”容祈转过身,问花罗,“因我之故耽搁了两三日,若你方便,我想尽快去一趟京兆衙门。”

    花罗微讶:“京兆?”

    但随即就明白过来:“你是想要去看看柳二的尸体。”

    无论是死了个乞丐,还是可能有人口失踪,都是京兆管辖的事情,因此在最初那天之后,这桩案子便移交给了京兆尹。

    容祈颔首道:“正是。柳二生前最后出现的地方是亲仁坊,我原本不确定此事是巧合还是别有深意,不过我仅仅病了两天,不利于侯府的流言便甚嚣尘上,甚至连宁王殿下都难以遏制,这中间便肯定有古怪了。”

    花罗深以为然:“所以,恐怕是有人故意要给你添麻烦。”

    说到这,她摸了摸下巴,饶有兴味地喃喃道:“但为什么呢?因为与靖安侯府有仇,想要看你身败名裂,还是……”

    容祈眉头微蹙,轻声接道:“为了绊住我,让我无暇他顾。”

    而他近日做的事情,不外乎是为容潇翻案正名。

    虽然两人出行已刻意避人耳目,花罗也并未发现有人尾随跟踪,但毕竟靖安侯府中与裴素之死有关的案卷却不是自己长腿跑来的,有心人只要稍微从刑部、大理寺下手,便能推测出容祈的目的。

    不过这也不全是坏事。

    如果真有人专门用杀人案和流言来阻挠他们调查二十年前的旧案,恐怕此人也和当年裴素遇害脱不开干系!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花罗一下子便精神了,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寒光:“既然案件不止关乎京畿治安,那宁王殿下便可以再插手审理了。你等着,我去找他一趟!”

    话音未落,便推窗蹿了出去。

    她去的时间比预想略久了些,不过收获也异常丰厚——宁王周檀听见有人敲窗的时候差点没喊人来抓刺客,但在定下神之后,还是捏着鼻子进宫了一趟,从他那位皇帝兄长手里讨来了一份光明正大的告身文书。

    大理寺卿为国举才,陛下感动应允,中书与门下省经手此事的官员恰好早年被容潇吓破了胆,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听之任之,于是,不过一早上的工夫,被人抢了好几个月的大理寺少卿缺额就被病得快断气的容小侯爷从天而降地补上了。

    真是效率奇佳,可喜可贺。

    至于花罗自己,则摇身一变成了宫中那位怜贫惜弱、懿名广播的贵太妃专门派下来为可怜老乞丐柳二操办身后事的女官。

    而柳二要入土为安,只怕要等验过尸……说不定还得拖到查完案之后,而在此之前,为太妃办事的宫中女官自然少不了要和奉旨查案的大理寺少卿“沆瀣一气”了。

    只是不知道裴简得知此事之后会不会被气得中风。

    且不说裴简,就连容祈自己也被这匪夷所思的发展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盯着告身文书仔仔细细读了三遍,脸上神色来回变换,最终还是掩面一叹:“多谢。”

    花罗歪头抱着刀,似乎不明白他在谢什么:“我去叫人备车马,车上等你。”

    见她走得干脆,容祈不禁又叹了口气,心中滋味难言。

    阿玉从一旁走上前来,小声问:“郎君,她会不会被裴尚书骂啊?”

    容祈没有回答,心中却清楚,连阿玉都看得出来的事情,花罗这样走惯了江湖的人又怎么会预想不到,她如今这般行事,不过是顾及他的身体,为了让他能够更加平稳舒适地出行,所以宁可自己受委屈罢了。

    阿玉觑着容祈的神色,大概也想明白了,挠挠头感慨:“她其实人还挺好的……”

    想了想,又忍不住问:“郎君,您真的就只是想要利用她的身份么?”

    容祈神色猛地一绷,回头盯住他。

    阿玉自知失言,连忙闭了嘴。

    直到临出门前,容祈忽然瞥了眼楼梯旁边的白墙,自言自语似的轻声问:“有区别么?”

    “郎君……”阿玉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看了过去。

    “真心如何,假意又如何?”容祈声音顿了顿,平平淡淡地说,“百年之后,尽是一蓬飞灰。”

    他垂低眼帘,咽下了没说出口的最后一句话。

    ——真正能够万世不灭的,唯有刻入碑石青史的如刀言辞。

    阿玉一下子呆住了。

    纵使容祈平日里看起来和过去没有什么区别,仍旧神色温和,但阿玉却还是忍不住回想起了三年多以前的那个寒风凛冽的冬夜,他忽然生出一种荒谬的念头,仿佛过去他熟知的那个人也已经随着那场彻夜的大火焚烧殆尽了。

    百语千言汇聚在喉头,可直至容祈拖着步子慢慢地出了门,阿玉也仍旧没能说出一个字。

    他有些恐惧地想,若是一个人连心都烧成了灰,还能活下去吗?

    ……

    靖安侯府那驾奢华内敛的宽大马车抵达京兆衙门的时候,或许因为裴、容两家后人联袂而至的景象太稀罕,前来接待的人居然临时变成了京兆少尹裴少陵——当然,此裴非彼裴,和出过一串三公九卿的花罗家半文钱干系都没有。

    “容侯,裴二娘子,请。”

    裴少陵年纪不到而立,生着一张风流俊秀的脸,眼角眉梢隐现笑意,顾盼间半是是多情半是寡情,若不是穿着官袍,倒更像是风月场中长醉不醒的纨绔子。

    见他指的是处向下的阶梯,花罗心知尸体应当是停在冰窖之中,便多嘴问了句:“下面灯火人手如何?”

    裴少陵微挑眉,含情的狐狸眼朝她腰间长刀瞥了一瞥,似笑非笑道:“我以为裴二娘子的胆子会更大一些。”

    花罗根本不生气,只当听人放了个屁,抬手一指容祈:“他眼神不好,昏暗处连你是人是狗都看不出来。”

    裴少陵一噎,便听她继续说:“加几盏灯,把闲人撤出来,别挡光。”说完便当先往里走。

    裴少陵摸摸鼻子琢磨片刻,忽然意有所指地笑着问容祈:“世人皆谓裴、容两家水火难容,可下官观之,容侯似乎却与裴二娘子颇为熟识?”

    说完,他便不错眼地观察着容祈的表情。

    可惜令他失望的是,容祈一直半垂着眼帘,就差在那张满是无辜的脸上写满“我瞎”两个大字,专心致志地扶着墙下楼梯,似乎压根没听见裴少陵说什么。

    除了一二仵作与刀笔吏,其他人都被赶了出去,各处冰块与桌台上都放了灯,屋子里光线通明。

    柳二的尸体已早有准备地被挪到了屋子中间的一张台子上。

    花罗掀开上面蒙着的白色麻布。

    人已死了三天,又在水里泡得浮肿,此时实在不好看,且隐隐有难闻的味道散发出来。

    容祈接过仵作递来的尸格,一条条认真查阅。

    按照勘验结果,死者年纪七旬上下,身长五尺二寸,体表青肿紫胀,但透过浸水浮肿的痕迹,仍能通过皮肤皱纹与骨节细节判断出原本应当体态干瘦,背部微驼,手脚生有陈年厚茧,衣衫褴褛,而衣不蔽体的裸露处多见陈旧疤痕,应当是多年露宿街头留下的特征。

    新伤主要集中在小臂外侧与胸腹,为搏斗产生的瘀伤,并无捆绑痕迹。致命伤则是后脑正中一处钝器重击,导致死者颅骨破碎、当场身亡。此外,死者面部严重毁伤,脸皮似乎是被并不锋利的工具强行剥离下去的。

    花罗见容祈看得细致,还时不时让仵作翻动尸体以便仔细对照查看,忍不住问:“瞧出什么了?”

    容祈退后半步,接过裴少陵递来的一条浸了生姜汁的帕子,放在鼻端掩住尸体异味,低低咳嗽了几声,不答反问:“你呢?”

    花罗:“啧,还卖关子。”

    她围着尸体绕了一圈:“行凶的至少有两人。柳二胸腹与小臂外侧的伤痕是与人正面搏斗和防御所致,他头上的伤却显然是从身后用棍棒造成的,看位置,持棍之人应该身高与柳二相仿。而在头部遭受重击以致颅骨碎裂的情况下,柳二的鼻骨却未见丝毫破裂歪斜,可见被重击时他上身仍处于直立,并未昏迷俯卧。既然死者身上并没有被绳索捆缚限制以强行保持直立的痕迹,那么恐怕正面牵制柳二注意力的与背后下杀手的并非一人。”

    论揍人,她是行家,在这一点上说得头头是道,随后又道:“另有一点异常——柳二尸身上尸斑多位于背后,据我所知,这意味着他死后数个时辰之内都保持仰躺姿态,但我又分明记得,在抱月湖中,尸体一直呈现俯身向下的姿势被卡在一处桥洞边缘。”

    裴少陵点头笑道:“裴二娘子果然目光如炬,我听大理寺同僚提及,他们也怀疑死者在入水之前曾在别处停尸过不短时间。”

    花罗摇头:“可尸体被泡至表皮松软膨胀,并非片刻工夫能成事的。而且,若尸体是平躺于坚实处,则脊背与臀部受力处则往往因挤压而不会显露尸斑,但柳二身上这两处却也一样有腐血沉积。”

    裴少陵这才微微正了神色:“你的意思是,之前停尸之处也在水中,或是端午一早人群聚集之前,有人翻转过抱月湖中尸体?”

    花罗还没回答,忽然听见容祈又开始咳嗽,她想起四处都是冰块,屋子里阴冷得很,便扬扬下巴指向外面:“出去说。”

    到了和暖阳光之下,几人才看清容祈面色已经青白一片,几乎像是下面哪位仁兄诈尸跟上来了。

    裴少陵眼睛一转,视线若有深意地在他和花罗之间逡巡一圈,露出了个隐晦的笑容:“下官在衙中有一小憩之处,容侯似乎微感小恙,是否要……”

    容祈摆摆手,微笑婉拒:“不必,在廊下稍坐便好。”

    裴少陵一时摸不清这位全天京都觉得没几天活头了的靖安侯到底是真没事还是死鸭子嘴硬地强撑,但此事不好问,他便在心中暗自记下,又向花罗道:“裴二娘方才说——”

    花罗抱臂倚在廊柱边:“我前两天去亲仁坊的几座空宅转了转,在最邻近东南角落的一座宅子里,循蝇虫聚集痕迹发现了草叶上残留的血迹,应当就是杀人现场了。不远处又有一处死水塘,可供暂时藏尸。今天来仔细瞧了瞧尸体情状,与我之前推测并无出入。”

    “只不过,”说到这里,她又皱了眉头,“杀人处是亲仁坊空宅,停尸之地分别是空宅中水塘与抱月湖,为何死者柳二的一只鞋子却丢在了深林中?而且,既然柳二早已死去,丢失饰物的女子还未到来,那么黎明之前在林中留下争执痕迹、踩断大片草茎细枝的又是谁?”

    “是凶手的同谋。”

    不期然,容祈忽然开口。

看过此书的人还喜欢

1《玫瑰的故事》作者:亦舒 2《颜心记》作者:时音 3《交错的场景》作者:松本清张 4《月升沧海》作者:关心则乱 5《梦华录》作者:关汉卿 6《在暴雪时分》作者:墨宝非宝 7《长相思第二季》作者:桐华 查看图书全部分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