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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君胭脂色 正文 第十七章 污名

所属书籍: 借君胭脂色

    那老丐的住处不在城南破庙,也不在胡商遗留的空宅,而是在城东南一处荒废的地窖里。

    因此地尚可遮风挡雨,且冬暖夏凉,这几年便有不少无家可归者躲进来苟延残喘,难得是个地头蛇还没收编的堂口。

    地窖十分狭小破旧,摇摇欲坠,若是哪天塌了方,都不用往外刨人,旁边插根木板直接便能当坟头,便是没塌,里面也黑漆漆的,连人都看不清楚。

    “所以,他们还是在我找过去之后,才发现丢了个老乞丐。”

    花罗换回原本装束,回了宁王府,屈膝坐在榻上,拿棋谱当扇子给自己扇风:“我听他们的描述,失踪的应当就是湖中死者无疑了,地窖里有一人承认,大约两月前他与死者一同分了一包捡来的旧衣,他拿了衣裳,死者取了鞋子——就是咱们见到的那双。”

    周檀眼神一亮:“师妹可打探到了死者姓名生平?”

    花罗颔首:“那老丐人称柳二,据说有些武安州口音,经我暗中查访,最初见到他的人可追溯到两年前,当时他似乎刚刚进京,虽无从得知更久之前的事情,但七年前武安州鼠疫死伤无数,此后许多人畏惧病疫,逃难流散各地,柳二辗转流落京中或许也与此有关——当然,时间上差得太久,这也只是猜测,并无实证。”

    “柳二年近七旬,已甚是老迈,同时性情怯弱和软,从未与人有过龃龉,反倒有数名乞丐受过他的照拂,至今仍感念其善举,因此他出事并不像是死于乞丐之间争斗。”

    “而在失踪前最后见到他的共有十来人,先是同样寄身地窖的一名乞丐,时间是昨日下午,当时柳二从地窖出来,正沿着朱雀街东第二街向北走,似是要去东市附近又或是官宦聚居的几坊讨饭,我沿途询问,有几户临近坊门的商铺也对脸上有红色胎记的老丐有印象,但线索最后截断于亲仁坊附近,有六人证明柳二进坊后,直至日落宵禁也并未从任何一门出来,此后便再无人知晓他的去向。”

    “亲仁坊?”周檀被这个名称激得头皮发麻,“那岂不是……”

    他闭了嘴,担忧地往正在昏睡的容祈脸上多看了一眼。

    亲仁坊地方虽大,但住在里面的人家却不多,靖安侯府占了西南的一小片,剩下东北角住的是位守寡的“远房”大长公主——她算是新皇的堂姑姑,昔年父亲与丈夫随先帝起事,为护百姓先后战死,而她本人一日之内丧父丧夫,却半句也未怨天尤人,听闻噩耗,直接拎着丈夫留下的染血长枪就上了战场,几番出生入死,立下赫赫功勋,最后新帝开国,她便被破例封了长公主,如今可以算是整个大梁最有分量的寡妇之一。

    两代帝王都十分敬重这位“破格提拔”的公主,先帝的五色令牌,其中赤色的红玉令就在她手中,危急时可凭令调动金吾卫与京郊兵马,除了“见之如见朕躬”的玄玉令,便属她手中这玩意最尊贵了,可见圣眷之隆。

    除了这两家,剩下的便是几处高墙环绕、大门紧锁的空宅。

    有人信誓旦旦老丐柳二进了亲仁坊再没出来过,如此一来便有趣了。

    世人才不会考虑是否有贼人潜入空宅院杀人作恶,相反的,他们只会想——坊中只有两户人家,那么让老乞丐有进无出的杀人凶手自然也只会在这两家之中。

    而偏偏这两家里,一家是满门忠烈,连看门下人都洁身自好的范阳大长公主,另一家却是忘恩负义、双手血腥的靖安侯容潇生出来的坏种,相比之下,谁能干出杀人放火遭天谴的事情,可不就一目了然了么!

    周檀有心想要替容祈解释几句,担保他绝不会做出此等恶事,可转念想起裴容两家的宿怨,又觉得怎么说,都像是狡辩。

    却没想到花罗闻言只是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想了想:“殿下,你说那杀人凶手到底是凑巧随便找了个空地作案,还是专门来算计他的?”

    周檀一怔:“师妹不怀疑这事是阿祈让人……”

    “哧——”

    花罗没忍住乐了:“除了宫里给他精挑细选的侍卫仆婢以外,他家剩下那仨瓜俩枣里,能剩下一条胳膊外带半截八十岁的老寒腿的都算是健全人了!连五体投地的材料都凑不齐,靠什么杀人越货?求神拜佛扎纸人吗?”

    周檀沉默一瞬。

    他居然有点分不清花罗这是在帮容祈开脱还是在骂他。

    也没等他细想,花罗又嗤了声:“亲仁坊里空得都长兔子了,随便找个地方一板砖拍死了那老乞丐,往僻静处一藏,最后趁夜偷运出去,有谁能知道!”

    周檀听得脑仁疼,再想起逼问南城乞丐堂口的事情,不禁意有所指道:“师妹说起作奸犯科之事,倒是比我这个大理寺卿还要头头是道。”

    花罗:“……”

    她哽了下,哼笑起来:“殿下没听说过我银枪白马单挑匪寨的话本子吗?若是您亲手把几个山匪头子串成一串审上两宿,我包您也跟我似的,再听什么杀人放火的破事都不新鲜了!”

    周檀:“……”

    何苦嘴欠,惹这倒霉玩意说话。

    可她虽看得清楚,世人却对此一无所知。

    也不知是哪处透了风声,在周檀将死者身份通知了大理寺诸人之后,没过上两天,此事就连巷尾纳凉的老妪都津津乐道了起来。

    ——要不怎么说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呢,新回京的那个靖安侯和他爹真是一模一样!天可怜见,有个七十多岁的老乞丐不知怎的得罪了他,竟被拖进府中活活打死,又扔进了城外抱月湖里,让鱼啃得都不成样子了,连具全尸都没留下来,可真是作孽哟!

    一传十十传百,仿佛靖安侯亲自抄着榔头菜刀打死人的时候,他们都在旁围观叫好了似的。

    容祈一连病了好几天,人也一直半昏半醒地折腾着,连约好去见李孝文都没能成行,等他终于清醒过来,听到了这个消息的时候,流言已经完全刹不住了。他本来就高烧未退,一时急怒攻心,连夜便赶场子似的咳了三回血,差点没直接办丧事。

    花罗深夜偷偷溜达过去的时候,第四场刚落幕,阿玉愣愣地坐在床前,脸都哭肿了一圈,旁边还有个独臂单腿、老得像是截枯树杈的老仆,残臂下拄着一根比他还嫩几分的木拐杖,正在洗浸透了血的布巾。

    听见窗户响,老仆警惕地望过去,见到花罗,先是一愣,随后低头行了个礼,笃笃笃地退了下去。

    花罗从窗口跳进来,四下一瞧:“哎,哭包,去给我弄点吃的,我和你家郎君说几句话。”

    等阿玉抽抽噎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她才坐到床边,捏着容祈的手腕探了探脉象,惊讶道:“至于吗你!”

    容祈面色惨淡,看着出气比进气多,声音也几不可闻:“怪我不孝,让阿爹在九泉之下又添骂名……”

    他半阖着眼躺在**,昏黄的灯光下,被子底下几乎看不出什么起伏,只能瞧见肩头的骨头单薄地支楞着,看着瘦得可怜。花罗盯着他瞧了一会,中了邪似的,无端又想起小时候从大雨里捡回来的那只小鸡崽了,心里便不由一软,取了银针出来:“别动,忍一下。”

    她自称不会治病其实并不是谦虚,但说来凑巧,唯独银针拔毒和温养经脉两样是自小练到大的手艺,效果十分立竿见影。刚扎了几针,容祈便觉喉咙发痒,不自觉地咳嗽了几声,又吐了口淤血出来,胸口顿时松快了不少。

    他刚想道谢,花罗却按住他的肩膀:“说了别动。”

    她又从鞶囊中取出了十数个细小的绒条,上面清苦浓郁的药香见风即散,极快地盈满了床帐内部,花罗将这些浸过不知名药汁的绒条捻在留置的针尾,艾灸似的挨个点燃。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容祈发觉闻着那股药香,一向冰冷的手脚似乎都渐渐生出了些暖意,久违了的困意也开始如潮水般轻柔地袭来。他偏过头,嘴唇微微动了下,花罗却抬手蒙住了他的双眼:“少废话,先睡一会,等会我叫你。”

    没多久,阿玉便回来了,瞧见容祈无声无息地闭着眼睛,先是大骇,但随即发现他只是安稳睡着了,便又是一阵狂喜,用手捂着嘴蹑手蹑脚地蹭到床前,喉咙里挤出微不可察的一点气声:“郎君真的歇下了?”

    花罗不知道他神神叨叨个什么劲,单手慢慢地捻动着药灸的银针,皱眉道:“怎么,他睡了就没人管你上房揭瓦了?居然乐成这样。”

    阿玉少见地没和她打嘴仗,笑过了,眼泪又扑簌簌地往下掉。

    容祈其实没睡多久,满打满算也不到两个时辰,四更天刚过不久就被花罗唤醒了,但即使如此,气色也好了许多,而阿玉再看花罗的表情便一反常态地像是瞧见死了好几年的亲娘,孺慕得让她头发都竖起来了。

    容祈见状不由失笑,让阿玉先下楼休息,而后才轻声说:“小孩儿心性,让你见笑了。”

    花罗撇撇嘴,搓了搓胳膊:“你家这小东西热情起来可真够瘆人的。”

    评价了一句,她便将话题转回:“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入夜时阿玉哭唧唧地跑来我家,说你吐了半床血,求我赶紧来救你的命,我伯父一听就气炸了,拿我当家贼审了半晚上!嗨呀我可真是被你们坑死了!”

    容祈完全不知道这段故事,当即便要起身致歉,花罗翻了个白眼按住他:“算了,反正我已经把黑锅甩给宁王殿下了,让我伯父去唠叨他吧!”

    容祈:“……”

    虽然对不起周檀,但……这些年过来,他也应该习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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