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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君胭脂色 正文 第十章 谎言

所属书籍: 借君胭脂色

    这几日里花罗时常疑惑那铁了心为容潇做证的究竟是些什么人,目的又是什么。

    是为了财帛,为了谄媚权贵,又或是为了保命?

    可在见到面前如风中之烛般的盲眼老人时,说不清为何,她却忽然直觉无论哪种猜测都无法完全契合。

    窗缝投下纤细光影,薄尘飞舞,花罗思量许久,才披着幽暗的微光慢慢走上前去:“卫老丈,关于先父之事,你可有话要对我说?”

    卫老丈仿佛三九天里被兜头泼了一瓢冰水。

    他浑身颤抖,灰白的眼珠瞪得凸出了眼眶,喉结上下滚动,好似有万语千言,却又因为过度的恐惧而说不出一个字。

    花罗觉得这模样像是诈尸。

    许久过去,卫老丈干枯的面皮才抽搐了下,露出了个难以辨认的痛苦表情,含糊的声音从他喉咙里溢出来:“裴小娘子……”

    他话音颤抖,喃喃低语:“你唤裴郎君父亲,可你是女子……莫非你不是过继的……你真是裴郎中的女儿……亲生女儿……”

    花罗不明白他在嘟囔什么,但行走江湖几年,她还是头一回刚照面就被戳穿了女子身份,不禁生出一丝兴味,抬袖闻了闻自个儿的袖口:“是熏香的味道太女气了么?”

    卫老丈被这一句话惊醒过来。

    他艰难地回过神,木然摇头:“岂止。”

    他咳嗽几声,渐渐平静了下来,缓慢地说:“老朽虽不能视物,却知道你此时穿着男装,知道你穿着鹿皮底的布面靴子,还知道你右边袖子里藏着东西,应当是柄利器……”

    花罗大为惊奇。

    对方说得分毫不差,若说猜出她女扮男装是因为听到了方才在院中的交谈,靴子材质也能凭借脚步轻重和与衣袍摩擦的声响判断,但袖中藏刀之事却让她简直要怀疑对方开了天眼了。

    卫老丈自嘲般笑了一声:“你脚步轻捷,当是习武之人,走路时唯独右臂刻意避开了与身体接触,偶有刮蹭时,会碰触腰间革囊发出细微闷响,所以我猜你恐怕在右侧袖中藏有硬物,许是防身利器。”

    花罗琢磨了片刻,深觉受教:“果然人外有人,在下佩服。”

    却不料她刚说完这句话,卫老丈蓦地转过头来,一双灰白无神的眼珠紧紧盯向她的方向:“现在我说我能从满堂人中听出容侯的脚步声,你可信了?”

    花罗猛然一怔,一个念头在电光石火间闪进脑中——难不成他当年那番看似可笑的证词竟是真的?!

    案卷之中,最为荒谬的就当属几名后来找到的证人的说词了,让人一眼看去便觉得是畏于容潇的**威而编造出来的胡言乱语,但如果卫老丈竟有如此匪夷所思的能耐……

    如果容潇真的没有杀人的时间和机会……

    可就在花罗沉思的时候,卫老丈却突然诈尸似的直挺挺坐了起来,以手捶床,喉中毫无预兆地冲出一阵声嘶力竭的大笑。

    容祈和花罗都愣了。

    只见那活骷髅似的老人喘着粗气,一边笑个不停,一边却从眼中流出了两行浊泪:“你信了——你当然信了!二十年前,满天京都知道我卫某听声识人的本事,只要我一口咬定,谁会不信!可我……”

    他蒙了白翳的双眼直勾勾瞪向虚空,恶狠狠地笑道:“可我骗了所有人哪!”

    容祈愕然:“卫老!”

    卫老丈被他唤住,干枯的身形一僵,狂笑戛然而止,脸上那点异样的神采也像是在须臾间就燃尽了,连同最后一点生气都一起化成了火灰。

    他的身体重新佝偻下去,慢慢转向花罗的方向,嘴角**一般**了几下:“我骗了世人二十年,本打算把这句谎话一直带到棺材里去,可……你既然找到我,或许是天意如此……容侯,对不住了……”

    最后一句“容侯”不知指的是容潇还是面前的容祈,又或二者皆有。

    他说完,便木愣愣地沉默了下来,疯狂的笑声消失之后,充满了苦涩药味的屋子里异常寂静沉闷,一时间,仿佛能听到空气中灰尘落地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卫老丈再次张开了嘴,容祈无意识地伸出手,似乎想要阻止他,可花罗却猛地扣住了容祈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能将那把清瘦的骨头折断。

    卫老丈苍老浑浊的声音终于还是重新响了起来,带着迟暮的死气,却字字分明:“容潇贼子,当天早已上了楼,裴郎中跌落后,他的脚步才混在人群中重新下来!”

    ……

    容祈几乎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从卫家告辞出来的。

    卫老丈最后的话语反复在脑中回响——老朽愿以阖家性命起誓,在裴郎中出事前,容潇就已经上了楼,此言若有一字虚假,就让我卫家满门不得好死!

    枯瘦得如同活骷髅一样的老人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的字句让人连质疑的勇气都没有。

    毕竟,对于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来说,还有什么会比子孙后代更加重要,又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将全部血脉亲人的性命一起放上赌台,立下如此狠毒的誓言呢?

    一直恍恍惚惚地走了老远,巷口喧嚣的人声逐渐清晰起来,借着这点人间的烟火气息,容祈终于重新寻回了几分清明,才觉出手腕上依旧有隐约的疼痛感传来,他低头看去,发现花罗仍攥着他的手。

    可这温热而又略显粗糙的触感也不过是又一明证,提醒着他刚才经历的并不是一场荒诞的幻觉。

    容祈脚步渐渐慢了下来,扶着矮墙站定。

    他迷茫地回首望向卫家的方向,喃喃道:“十日前我曾来过卫家,那时他……”

    花罗抱起手臂,神色凉薄:“他对你保证,当年他没有做伪证,你信了,于是便打听到我出门祭扫的日子,特意拦路寻我,是这样么?”

    容祈听出她的语气不对,眉头微蹙起来,却没反驳。

    花罗怜悯地看着他,忽然说:“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容潇就是凶手,那些人不敢告诉你真相,只是畏惧你的身份,或者……”

    她讥讽地勾起嘴角:“或者可怜你半死不活的,怕不小心把你气死了。”

    容祈:“……”

    花罗摆摆手,截住他还没来得及出口的辩解,哂道:“确实,我亲眼见到了我爹的遗骨,有窒息导致的伤损痕迹,可是——”

    说到这,她忽然逼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绕到容祈背后,抓住他的手臂向身后反折过去,用力压住他的肩背,将他抵在墙上,另一只手在他出声之前捂住了他的口鼻。

    容祈怔了下,想要躲开,可钳制着他的力道却坚如磐石,让他挣脱不得,花罗欺身向前,贴在他耳边恶劣地笑起来:“说不定容潇当年便是这样阻止我爹呼救,然后趁他窒息昏迷,将他推下了楼呢?”

    容祈猛地一个激灵。

    花罗的那句话像是点破了他始终不敢触碰的那张窗纸,让他猝不及防地窥见了后面隐藏的可怖真相。天气晴暖,但容祈却突然感到了一阵无孔不入的寒意,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冻结一般。

    数丈之外便是巷口,外面人来人往,喧嚣而祥和,却没有一个人向此处看过来,而就在这喧嚣与寂静的夹缝中,花罗那句试探的话落地生根,让他无法再回避最为可能的真相——确实,只要将面前的墙壁换成清欢楼的雅间窗口,现在的场景或许就与裴素遇害时一模一样!

    容祈忍不住想,他一直坚信着当初的事情不过是一场意外与巧合,可是……如果不是呢?

    如果靖安侯容潇真的就如同世人所说那样,是个残暴而无耻的疯子呢?

    容祈忽然就有些茫然,若其实错的是他而不是世人,若他景仰的父亲真的恶贯满盈,死有余辜,那他一直想做也一直在做的事情,真的有意义吗?

    可若就此放下了多年的执念,那他这三四年来所舍弃和辜负的一切,又岂不是全都成了一场天大的笑话……

    花罗原本只打算激一激容祈,试探一下他的反应,却没想到不过几句话的工夫,他脸色就变得极为难看,灰败之气几乎连厚厚蜡黄妆粉都遮不住,额头鬓边也开始不停渗出冷汗,整个人都像是马上就要虚脱了一般。

    “哎,你怎么了?”花罗吓了一跳,松开手,皱眉狐疑地打量过去,“你可别讹我啊,我压根就没用劲!”

    容祈身后失去了支撑,不由晃了下,手指扣住砖石缝隙才勉强站稳,僵硬地转过身:“无事。”

    他语气倒还算镇定,可听在旁人耳中,却微弱轻飘得像是梦中呓语,花罗一头雾水,纳闷地在他肩上戳了一下:“真没事?”

    谁知话音未落,容祈便顺着她那点微不足道的力道向旁倒了下去。

    花罗:“……喂?!”

    夭寿了,侯门贵胄居然当街碰瓷!

    她眼疾手快地跨出一步,在容祈倒地之前把他抄住了,试探着在他脸上拍了拍,发现这人还真不是装的,确实已经昏昏沉沉地晕了过去。她顿时眼前一阵发黑,开始怀疑随便抓只瘟鸡崽恐怕都比这位身娇体弱的小侯爷好养活。

    正在此时,旁边一户人家恰好开了门,惊讶地望了过来,花罗心头缩紧,连忙蹲身背起容祈,不等旁人发问便低头含糊嚷道:“让让,劳烦各位快让让,我阿姊病了,我得带她去瞧大夫!”

    说着,便一溜烟钻出了小巷。

    她刻意上蹿下跳,跑得十分不稳当,可容祈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伏在她肩头晕得异常踏实,直到跑出了坊门外,仍旧连一丁点要苏醒的意思都没有。

    花罗暗自磨了磨牙,觉得麻烦透了——以容祈如今这副模样,若是被直接扛回侯府,怕是用不上一个时辰,京中百姓就要就着“新任靖安侯派下人当街强抢民女入府”的流言下酒佐餐了。

    医馆也不成,花罗实在不知道怎么跟人解释这位花容月貌的小娘子裙子底下为什么装着个男人……

    果然人倒起霉来,喝凉水都能塞牙!

    花罗心中叫苦不迭,只恨自己还残存着三两分良心,左思右想,最后终于打定主意,快步朝着同在城南、与此地相距不远的大通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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