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举起酒杯,对卓浩说:“卓浩,生日快乐!”
他也举起酒杯,和我撞了一下,一口干了。
我递给他一条领带,说:“时间太仓促,没来得及给你挑更细致的礼物,不过你也别小瞧这条领带,它可我编了肚子疼要去医院的谎下午跑出去现买的呢!”
卓浩把领带接过去,脸上绽开笑容:“你能来陪我过生日,我已经很高兴。没想到还有礼物收,这可真是意外惊喜了!”
我也笑:“你说得我太不近人情了!”
他看了看我,脸上又是那种欲言又止的神色。他从来不是这样不干脆的一个人。我受不了一个原本十分果断利落的人,现在竟变得如此这般的婆婆妈妈。于是他不起话头,我就帮他起话头。我问他:“卓浩,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说?你这样吞吞吐吐的,好几次了!”
卓浩抬手抹了下下巴,又把手伸进衣兜里,掏出一个方盒,放在桌上,向我推过来,说:“上周去瑞士开会,在那买了块表。记得你说你那块掉水池里了,刚好可以把这块表送给你,留着以后看时间用!”
我一边打开锦盒,一边若无其事的说:“吓我一跳,你刚把它拿出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戒指呢。我心里还想,这么大的戒指盒,里边装的,那得是多大的一颗戒指啊!上面的钻我琢磨着鸽子蛋是怎么也不够了,最低也得是颗鸵鸟蛋那么大!”
听了我的话,卓浩忍不住笑。笑过后他看着我,意味深长的说:“我倒是想买戒指了,怕你不收。”
我把盒子盖好,推回给卓浩:“很漂亮的表,可惜是真的。这要是赝品的话,我想都不用想一准就收了。我一个普通小职员,平时带着块这么招摇的名表进进出出,我怕我的人身安全会遭到威胁。”
卓浩一手抚着下巴,一手放在餐桌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声音不很强烈,但节奏却又琐碎又凌乱。他低头沉默一会,然后又抬起头看我,缓缓说:“苏雅,都这么多年了,你当时和他相处也不过几个月,怎么还忘不掉他?之前我们在一起,好歹也有一年那么长,可现在似乎不论我做什么,你都看不到眼睛里头去!”
我说:“卓浩,感情和感情,是没法比较的。你不觉得,其实咱俩更适合做兄弟?”
卓浩自嘲一笑:“以前觉得你小,总认为你对我是一生一世都不会变的依赖。是我自己太自信,以为可以把家里外边的感情分别驾驭的很好,自以为游刃有余的在其中周旋着,结果到头来,却把女朋友给弄丢了!”
这么多年来,对以前的事,我和卓浩采取的态度是心照不宣的。心里似乎都明白前因后果那究竟都是怎么一回事,可是谁也没有把它们拿出来说过。
我觉得那是我和已经过去了的人之间的不可重复的已经过去了的事。既然已经过去,那就没有必要旧事重提。
我本以为卓浩也是这样想的。可是这几年来,他却对我越来越好,越来越容忍,越来越迁就,甚至是越来越怜惜。我不是傻瓜,他对我的态度,让我渐渐感觉到,他不想只是我的过去,他还想成为我的现在和将来。
而一直让我觉得懵懵懂懂不甚明了的,是卓浩这只差不多已经逛遍整个森林的花蝴蝶,在见识过各色精致秀丽的葱翠小树之后,最后怎么就能认准了我这颗歪脖子树?
不晓得他看上了我哪里。亦或是那句“得不到的才知是最好的;失去过的才知是最值得珍惜的”在作祟?
反正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心态,毕竟他已经老大不小,要是再跟我这么耗下去,我觉得自己会成为他们老卓家的罪人。
有些话,该是明明白白说出来的时候了。有些拒绝,不能再因为担心伤害到对方而一直这么暧昧不明给人希望似的拖延着了。其实越是那样,反而伤害越大。
我说:“卓浩,过了这生日,你都三十四了!”
卓浩说:“可不是。时间过得太快了,当年我认识你的时候,你还只是个小女孩,现在却已经是地地道道的女人了!”
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我怎么觉得你是要说我徐娘半老?不过卓壮士,你倒是风采不减当年。只是啊只是,好花不常开,青春不常在,你也该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了,再不给自己琢磨个媳妇,我怕你将会成为你们卓家无后为大的历史罪人!”
卓浩点了支烟。半明半寐的薄烟后面,是他已经变得肃然凝重的脸。他看着我,说:“苏雅,这么多年你该知道,我没闲着。我一直在等你呢。”
我握着筷子的手不禁抖了一下。没来由的,我忽然想起网络上的一句流行语:你说,你觉得我哪好?我改还不行吗!
我说:“卓浩,这么多年你也该知道,我就这样了,我心里再也进不去别人了。”
他没接话。我也沉默下来。一会以后,我忍不住出声打破了这太过安静的淡淡尴尬。我说:“卓浩,你对我八成就是种偏执。你没被女孩子甩过,于是觉得我和别的女人比,是不一样的。你想没想过,可能你对我,只是一种无法释然的情结,只是一种,想要重新征服也说不定?”
很难想象,我竟然有一天,可以和这个几乎有些刚愎自用的男人,坐在一起如此的推心置腹。
卓浩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向前倾了倾身,看着我,一字一句的说:“苏雅,我大你七岁。今天已经整三十四。我已经过了年少轻狂的年纪,什么是义气用事,什么是不服输想要征服,什么是真心喜欢,什么是懂得珍惜,我现在看得很清楚。宁轩已经出国那么多年,虽然你现在还是放不下他,但是我相信时间迟早会把一切不如意和伤心全都带走、冲淡、治愈。所以,”说到这,他停了下,端起面前的酒杯,然后继续:“和往事干杯吧!过了今天晚上,过去的那些事,不要去想;过去的那个人,藏在心底。以后的日子,总是要向前看着过下去的,你说呢?”
我眼睛有些湿,心里被他的话微微触动着。端起酒杯,与他相撞,我笑了,扯动嘴角时,抖落了眼睛里早已汪成一片的眼泪珠子。虽然眼泪掉出来,可我却还是坚持在笑。这么多年来,似乎只在这一刻,我的人生才终于是励志的,向上的,不再得过且过的。卓浩的话让我生起一些想要重新振作起来的念头了。
我笑着说:“对!与往事干杯!”
酒混着泪,一起吞进肚子里头。又辣又热。还有微微的涩。
这种复杂交错的滋味,一瞬便消失在我的舌尖齿间,喉头胃里。
一切总会过去,不管如意不如意。时间总在前进着,无论你伤心不伤心。记忆总会慢慢变得模糊,哪怕你再怎样拼命挣扎的想要抓住过去不肯放,可生命的渐渐衰竭,无人能阻止,它总会带走一切。
一生其实很短暂。卓浩有句话说得很对。时间会带走一切。而人活着,总是要向前看的。
六年来,宁轩已经成为我心里的魔,在回忆中驾驭着我一切的喜怒哀乐。如今,我是不是应该放掉心魔,也学着去向前看呢?
可这心魔,说放下它,我就真的放得下吗?
……
来到B市已经整整六年。刚到这时,我二十一岁,心如死灰,行尸走肉。六年后,如今我二十七岁,与刚来时唯一有所不同的就是,年纪大了。其他的,全都没变。依然心如死灰,依然行尸走肉。
我的生命力,在离开A市,离开宁轩那一刻起,全部都被抽走,丝毫不剩。
六年前,来到这里,安顿下来。跟家里通了电话,我哭,爸妈也哭。
老妈说:“孩子,是我和你爸连累你了!”
老爸说:“孩子,是爸爸不好!”
我说:“爸妈我给你们丢脸了,我和一个高中生谈恋爱。”
老妈说:“傻孩子,现在还说那些干什么。你过得好比什么都强。我和你爸现在什么都不图,就希望你今后能过得幸福点!”
老爸问我:“孩子,你以后还能快乐吧?能吧?”
我一边掉眼泪,一边死撑说:“能,一定能!”
老妈告诉我:“苏雅,你走了之后,那孩子来家里找你了。他像疯了似的,样子很可怕。他说他不分手,他也不信你会和他分手,他说阿姨我求求你,你告诉我苏雅在哪呢,我得见她,见不到她我会死的;他还求我说阿姨你别怪她和我谈恋爱,等我毕业我们一起出国,你别分开我们,我肯定会对她好一辈子,真的,我不是小孩子!
“我说我没反对你们在一起,我根本之前都不知道你们谈恋爱我怎么发对啊;我也不知道苏雅她去哪了,她可能就是怕你找到她,所以她去了哪连爸妈她都狠心的没说。
“我说完这些,那孩子,叫宁轩是吧?他就蹲在地上,一动不动。我和你爸以为他在哭。结果蹲下一看,他没哭,但是那样儿啊,比哭了让人看着还难受!他像魔怔了似的,嘴里一直念叨着,怎么会因为几张照片就这样了呢,不可能的!”
听完老妈这些话,我的心疼得几乎碎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