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他就挂了电话。
虽然收了线,可他的精神却还在恍惚着,他甚至隔了许久都没发觉她还没有离开,她就坐在他的对面。
等他终于回了神,看到她还在时,竟皱紧了眉。
那诧异和惊疑以及些微的不满是多么的不加掩饰,仿佛她根本没有权利来窥探他的这项隐私而她却偏偏窥探到了。
她强撑出笑容,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他:“嘉华,刚刚电话里……是那个女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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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嘉华的眼神一下冷了起来。
张露泫然欲泣:“我知道你不高兴我问这件事,可是嘉华,就算为了外婆,我们好好演完这场戏好吗?我求你,求你让我和你一起演完这场戏吧!”
尹嘉华冷冷地看着她好一会,才沉声开口:“我不喜欢你拿外婆压我!”他声音里的凛冽几乎让她心惊。
可她却死不了心,明知他也许会发怒,却还是又继续问:“你们是要谈还那笔钱的事吗?”
尹嘉华愣了下,才明白她说的是他在医院时提过的那笔学费。
他很不耐烦地敷衍着,“大概吧。”然后就皱紧眉心低下头去翻文件,一眼也不再看她。
张露知道自己讨了好大一个没趣,见他那副埋首办公的样子是再不会理她了,她只好怏怏地告辞。
走出门外,她终于可以冷下脸来,把满心的不安、委屈与怨愤,毫无遮掩地释放出来。
她冷冷笑着,电话的那头,就是那个女人吧?
她本来想直接去停车场取了车就离开,可是坐到车里,她又忽然改变了主意。她把车重新停回去,踩着高跟鞋,又走回大厦里。这次她在电梯里按的并不是尹嘉华那层楼,而是杨辉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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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嘉华终于知道,他的眼皮究竟为什么会跳了。根本与张露没关系,而是因为那个女人。
他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她还会记着他们曾拥有过这样一个号码,更想不到时隔六年后,她竟会拨打这个号码。
这号码是六年前他们一起去办的,这是他们之间的私号,他们约定能打通这部手机的,只有他们彼此。
当年她离开时,他曾疯狂打这个号码找她,却总是被提醒对方已关机,到了最后直接变成空号。他终于放弃。
他以为她已经消了这个号码。却没想到,时隔六年,她居然又用这个号码来找自己!
这手机他常年让它保持在震动状态,六年来除了一些垃圾广告,没有人打过它。六年来每每喝多,他也曾妄图再打另外一个号码,却永远是空号。
今天不知怎么,它竟从震动变成了铃声模式。而当铃声响起时,他不由自主陷入怔忪。
他已经有很多年不敢听这铃声,每听一次,都觉得心仿佛被刀割过。
当年她很爱一首歌,是李克勤的《旧欢如梦》,她说旧欢如梦、旧欢如梦,旧欢远去一切化为一个梦殇,这明明是件很伤感的事,可是那个香港男人为什么可以唱出那么欢快戏谑的音调?
她为此对这首歌很着迷,还特意把它变成手机铃声存在他们私号手机里。
他听着铃声响起时,真的有些恍惚了。旧欢如梦、旧欢如梦,说的就是他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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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她突然不辞而别,他痛苦过、消沉过,决定重新振作时,狠着心告诫自己处理掉和她有关的任何事物。
可是丢完所有东西后,准备丢这部手机时,他犹豫了。他用手机放了那首歌来听,一边听一边无声而撕心裂肺地哭。
最后他终于还是留下了它。他说不清这是为什么。
他每隔几天就会给手机充充电,平时都把它放在贴身的内怀口袋里。虽然明知道它绝不会响起他期望中的铃声,可他依然每天带着它,让它持续地保持着开机状态。他有时忍不住嘲笑自己,不知道他这样是不是一种病态。
几年下来,这手机好像已经变成他的一个镇定心神的特殊信物,如果不把它带在身边,他就会心神不宁。有一次他去外地出差都已经领了登机牌,临上飞机前却发现没带这部手机。他立刻心浮气躁起来,说什么都静不下心绪。最后他实在烦得厉害,到底改签了航班,匆匆赶回家里去取手机。
他有时觉得自己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帽,他都不知道自己冥冥中到底在坚持些什么。
而今天,这手机居然响了。
铃声响起那一刹那,他不知道自己心里那股翻涌而起的狂潮代表了什么——极有可能和以前一样是无聊的人打来推销垃圾广告的,即便不是,最多也不过就是旧日里的那个旧人打了一通电话吧,何至于他听到铃声响起的一瞬里,竟有了大悲大喜的念头?
接通电话的那一瞬,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那里面简直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空白。
他心里几乎带着些恐惧,怕这号码已经换了别的主人。等了很久,对方却没有声音。他的心悬着,连呼吸都屏住。
终于他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话筒那面响起来,那一刻他心底冷热交缠。
是她!
是她……
她说想要和他见一面谈一谈。
他多想狠着心甩给她一句“没必要”,可开口时,竟是变相地同意了她的要求——她的声音里带着令他痛恨却又无法拒绝的胆怯和小心翼翼。他真恨自己,怎么会这样优柔懦弱,像她曾经那样狠下心来难道是件很难的事吗?
他本想冷漠些,公事公办些,没有人情味些,所以告诉她他很忙,具体事宜请和他的助理杨辉沟通;可是即刻地他又替她着想起来——他真没用,始终做不到冷酷到底,甚至在那样茫然的时候还能考虑到她是找不到杨辉的,凭她自己,就算等上十年总机也不会转她的电话——于是他说,等下会叫他的助手主动联络她,告诉她他们该约在什么时候。
其实直到放下电话后,他依然没能从那种意外的冲击中清醒过来。思绪纷乱迷蒙,他握着手机,不知道自己到底该痛哭一场还是该惨笑两声。
半晌后擡起头,他居然看到张露依然还在。
他顿时心里一惊,什么时候连屋子里还有个人他都感觉不到了?他刚刚到底是有多惊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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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到张露问他,是不是那个女人的电话。
听了她的问话,他说不上自己心里是种什么感觉。似乎有一丝抵触的、厌恶的、不耐烦的情绪正在心底迅速膨胀。
他能和她在一起这么久,很大程度是因为他觉得她是个聪明女孩,不会多问会让他不高兴或者他根本不想回答的问题。
可是自从外婆生病以后,她就变得越来越肆无忌惮和有恃无恐了,什么都说是为了外婆,迫得他不得不一点一点就范,他真是讨厌极了这样的情形。
对她的提问,他没有给予好脸色好回答,她悻悻地甚至有些伤心地走了。
而他根本就顾不上她是什么情绪,因为连他自己也还没从刚刚的震惊和慌乱中平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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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竟然还记得打这个号码找他。那女人的号码居然还留着。不是已经变成空号了吗?而她找他,究竟要说什么事呢?
他烦乱地搓着手,心里一忽冷一忽热,一忽愤怒一忽期待,一忽酸痛一忽咒怨,情绪的翻滚变化折腾得他出了一身又一身的虚汗。
就这样焦灼了一会,他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抓起电话打给杨辉,交代他给那女人回电话。
他心底里有不想让那女人太如愿的念头,他想拖一拖她,于是吩咐杨辉:“就说我下个星期三才有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