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关晓的手机响起来。
她接通,对方自称是尹嘉华的助手,并且用很公式化的语调告诉她:“关小姐,尹总很忙,要下个星期三才有空。”
她立刻回复说:“好的,那就等到下个星期三!”
对方犹豫一秒,似乎想说些什么,不过开口时却仍然只是客套地道了声再见。
杨辉放下电话时,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得地小叹口了气。
真是奇怪,他和那个女人并没有深交,甚至可以说是完全陌生的。可是刚才从话筒里听到她的声音,他觉得自己竟好像能够体会到她的感受似的——他觉得她很忧伤、很难过,尽管她从头到尾都在和他很礼貌的交谈,并没有说别的什么。
可他就是能感觉到。
他想这世界上就是会有这样一类人,哪怕他们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可他们的忧郁却足以打动任何人。
她可真是个气质特殊的女人,难怪老板虽然有了张露那样出色的女朋友,却还是不可控制地跟她纠扯不清缠放不下。
当他听到自己说完老板下个星期三才有空、她在电话那头立刻回答“好的,那就等到下个星期三”时,她话里的急迫恳切几乎让他于心不忍。
要把自己放在一个怎样卑微的位置,才会有那样的急迫、妥协和渴望?
有一瞬间他几乎想给她支个办法——既然大老板能亲自关照他这个贴身特助给她打电话,就说明她和其他找上门来办事的人,分量是不同的。那她为什么不再去找他软言软语地求一求,说不定就不用等到下个星期三了。
可是他犹豫了一下后,终归还是没能说出来。
他又不知道她和老板之间到底有过什么,单凭自己的感觉就胡乱帮她,万一弄巧成拙怎么办。
他翻着眼睛向上,望着天花板长叹一声。
那两个人之间,一定有过一段缠绵悱恻的往事吧。
蓦地,门口传来敲门声。
不等他问声是谁,对方已经自行进来。
原来是张露。
难怪这样自由,还不等他道“请进”人已经推门而入。
看着对方别有深意的微笑,杨辉真想找个光照不到的地方躲起来好好揉揉额角。
这难缠的主又来了,一定又是来撬他的嘴角的。
不知道这一次她张大小姐又想从他这里挖到些什么。
※※※※※※
整个上午,尹嘉华的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直跳得他心里惶惶不安。打电话到医院,确认外婆情况很好,他才稍稍安心一些。
可是眼皮仍然不停地跳,就好像会有什么事将要发生一样。
他开始翻着桌面找空白的纸,找到以后扯下来一块小小的碎片,用水杯里的水润了润,把它贴在眼皮上。
心里这才踏实了不少。
可随即他不由又有些怔忪了。
这习惯还是那女人帮他养成的,每次他眼皮跳得厉害,她就扯一小点点的白纸片,恶作剧的用舌尖舔一舔,弄得湿湿的,贴在他的眼皮上,告诉他,这是俗话中的“跳也白跳”,这样就不用担心“右眼跳灾”了。
她第一次这样做的时候,他记得自己也很使坏地对她说,要公平些,既然他的眼皮吃了她的唾沫,那他也要让她尝尝湿。
他不顾她又笑又叫地挣扎,扑过去压倒她,把她箍得紧紧的,让她一动不能动,然后不怀好意地狞笑着,伸出舌头去舔她的眼皮。她一直高度戒备着,因为不知道他所谓的“尝尝湿”是要做什么。结果只是眼皮被他温柔地舔舐着,她不由又好气又好笑,人也放松下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却猛地变了脸,肆虐地、用力地到处亲她,间或不轻不重地咬几下,她如果闪躲,他就进攻得更凶。
他们就这样交缠得紧紧的,分都分不开。
她总是说:“原来以为你是个白皮小绵羊,傻里傻气的,结果谁知道竟是只嗜肉大老虎,动不动就兽性大发!”
他就笑,一边笑一边更卖力地亲她咬她。
那时他也觉得她是天下最迷人最值得爱的女人,结果谁知道没多久她说不要他就不要他了。
他心里没来由的泛起了苍凉。
※※※※※※
张露刚走进尹嘉华办公室,就被他眼皮上贴着纸片的样子惊了下。
她从来没看到过他还有这样无厘头的一面,他总是严肃的、笔挺的、一丝不茍的。眼前这个样子的他——眼皮上贴着纸,一本正经地办着公,那感觉就像打扑克输掉了的人在脸上贴白纸条一样,实在是有些可爱。
她不由浅笑起来。
尹嘉华以眼神询问她在笑什么,她指了指他的眼皮,“嘉华,你眼睛怎么了?”
尹嘉华怔了怔,擡手抹了抹眼皮,抹下了那一小点白纸片,心里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应承了一下,“没什么,眼皮有些跳而已,压一压。”他眉心几不可见地蹙了蹙,“你怎么过来了?”语调是平的,没有任何喜怒哀乐的起伏,只是了解他的人比如杨辉助理会知道,他这样的语调下,心情通常是不甚满意和微微不快的。
可是张露却仿佛还不能品出来,她依然面带笑容,轻声细语柔柔地说着来意:“外婆说想看我们照婚纱照,非要我现在就过来和你商量这事儿,我怎么劝她安慰她说过几天就去都不行!”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拿在手里的几本图册递给尹嘉华,“这是几家有名的工作室,你选选看比较中意哪家!”
尹嘉华眼皮下的神经又一个用力弹动。
果然,他就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
他对这些事实在提不起兴趣,连敷衍一下都觉得不耐烦,只挥挥手心不在焉地对张露说:“这些事你拿主意就好。”
张露一时僵在那里,笑容不自然地凝结在脸上,“可是,照相毕竟是两个人的事……”她嗫嚅着,语气怯怯的,带着小心翼翼。
尹嘉华一看到她那副样子,就知道自己下一秒必定心软。他没来由地有些生自己的气。
“选哪家的话,你做主好了,选定了通知我一声,我会抽出半天时间和你去拍照。”
听到他的允诺,张露又重新笑逐颜开。
她收拾着图册要离开的时候,屋子里忽然响起一首歌,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像是扬声器正被什么东西蒙着。
她听了听,分辨出那曲子该是手机的铃声。是一首老歌,她在练歌房里听人唱过,李克勤的《旧欢如梦》。
她不着痕迹地用眼神寻了下。铃声并非来自于尹嘉华放在桌面上的那部手机,那声音倒像是从他衣服内怀的口袋里传出来。
她看到尹嘉华听到这铃声后,人一下子呆住了,仿佛因为意想不到什么而狠狠吃了一惊。她从没看过他这副样子,他瞪着眼睛一动不能动,眼底像藏了火种一样,燃烧着炽热的、狂放的、甚至带着点绝然的光,他浑身僵硬得仿佛成了石块,独独额上的青筋在奋力挣动,虽然隔着空气,她却好像听到他浑身的血管里,鲜血在怒涌、在翻腾、在叫嚣。
为什么,一个简单的铃声而已,会让他一下就变成这样?
她感到心惊肉跳。
她看到他终于在那串铃声就要唱歇前,把手伸进了内怀口袋里。
她看到他掏出来一部很旧很老的手机,应该是几年前的款了,朴素耐用的诺基亚古董机,没有触屏没有蓝牙更没有3G功能,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恐怕就是它清脆悦耳的和弦音。
她看到他望着来电显示时,几乎有些失态。他有些颤抖地把电话接通了。
可他却并不出声,足足好一会后,才平平地“喂”了一下。她听不到对面是谁的声音,在说些什么;他又为什么竟会有这样一部电话而她却从来都不知道。她只听到他说:“我很忙,等下请和我的助手预约时间,他会打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