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和尹嘉华见过面以后,回到店里关晓一个人坐了很久很久。他们那样算是吵架了吧?虽然她没有跟他声色俱厉地嚷,可是却泼了他一脸的水,他当时的脸色真是难看,可她想她自己的脸色也绝不会好到哪里去。
以前他们多么恩爱,腻在一起恨不得化成一个人,她的手上哪怕出现一道小口子,他都会心疼得不行,像他自己手上掉了块肉似的。可是谁能想到,六年之后他们竟会像仇人一样恶言相向。
是她现在的样子令他很厌烦吧。
而她以前又是什么样子的?六年的时光磨砺,她几乎快要想不起自己从前的模样。从前她似乎也是个意气风发的人,做什么都有股无所顾忌的劲头,张扬地笑、放肆地叫,把自己的生活布置得很充实很精彩。
哪怕后来孟东飞变了,她有时沮丧,有时伤心,频找各种方式发泄心情,却从来没想过要放弃自己。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这样消极黯淡的?每一天都满心凄苦地挨着,这样绝望地一天熬过一天,有什么意思呢?
别说他,相信任何一个男人,看到她现在的样子都会很厌烦吧。
她的再次出现,令他那样不快乐,这真是她的罪过。
本来她以为,已经熬过六年了,等再过几个月过了年,她就可以彻底解脱了。在外漂泊了那么久,她已经按捺不住心里的思念,她忍不住回来A城,她想离他的气息更近一些,在不必被他知道的角落,细细地看着他,感受他,和他呼吸同一片空气,这样她就满足了。
可偏偏他们又遇到了。而后她发现,原来离他近一些,不论是对他还是对自己,都更加是一种折磨。
他现在对她只有满腔怨恨,只要她在,他就不会好过。
而他不好过,她自己又怎么会过得舒坦?
也许她回来A城是个错误,她应该把他放在心里想想就好,不该奢求能够更近地看看他、感受他。
而今她一再被他逼得走投无路,孟东飞又始终不肯放过她,以后的日子究竟该怎么去过?她觉得很累,如果她现在能够翻到一瓶安眠药,她相信自己会毫不犹豫把它吞下去。
她想了很久很久,终于做出一个决定。
她决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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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关晓做了很多事情。
她遣散了所有员工,卖掉一切设备厨具,把能换钱的都换了钱,交了水电费与房租。
她还没有想好究竟要到哪里去,好心的房东见她可怜,决定让她多住几天,等想好要去哪里再交钥匙就可以。
可该去哪里呢?关晓心里一片茫然。
坐地铁时她买了张地图。晚上她把地图铺在桌子上一点一点地看着,研究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小黑字中,哪里可以成为她的栖身之处。
她想起以前和他在一起时他曾说过,以后如果他们老了,他希望可以带着她搬去海边安度晚年,他们可以在那里开一间面包屋,每天在潮涨潮落中睡去醒来,看着太阳从海平面上升起落下,他们可以坐在沙滩上互相为对方数脸上的皱纹,唱彼此年轻时最爱听的那首歌。每当咸咸的海风吹过,他会贴在她耳边告诉她,他多么爱她,哪怕她已经变成一个老太婆。
想着想着,地图变得模糊起来。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她脸上流下来,落在地图上,蜿蜒的海岸线被洇湿了,变得虚浮不明。
她再也不能跟他一起去海边了。也许从一开始,她就是没有这个机会的,因为她是个罪人,她有丈夫,而她的丈夫是个无法摆脱的无赖,不论她走去哪里,他都如影随形地跟着她。
她告诉自己,还有几个月时间,只要熬过过年就好了。
擦干泪水,她在那片被洇湿了的海岸线上,用笔画下一个圈。
就到那里去吧,尽管已经只剩下她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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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好去哪里,关晓收好地图,坐在店里又发呆了好一会儿。直到天黑下来,她眨眨发涩的眼,开了墙上的壁灯后,起身去店外关卷帘门。
她不是有钱的老板,从来也不能像隔壁那样,给店里装个豪华的自动防盗门和最高级的报警系统,她每天都需要亲力亲为去拉卷帘才行。
关到一半时,孟东飞忽然又来了。关晓连叹气都觉得累,老天总是不肯给她片刻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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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东飞今天的情况有些让她意外,他似乎刚刚和人打了一架,一脸的伤,脑袋肿得像个猪头一样,身上到处是灰印子,衣服和裤子上都有撕开的口子。
他一张嘴就是一副气急败坏的口气,直问关晓要钱说是要去看医生。
关晓实在没有什么多余的钱,她无话可说,只好不理他。
孟东飞见她对自己不理不睬,脾气一下变得更加暴躁起来,立刻就去扯住她的手腕,嘴巴里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着。
关晓不禁再一次问自己,这个人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哪怕当年他们初识时他的那些礼貌和温柔都是装出来的,难道他以后就不能再继续装一装吗?非要活得这样粗鄙,真是叫人难堪。
两边西餐厅和海鲜店的生意很好,客人们来来往往地进出穿梭着。很多人都忍不住看向他们。面对那些探视的、看热闹的目光,关晓真是忍不住要替孟东飞觉得脸皮发臊。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孟东飞,冷冷说:“进店里再说,别在外面拉拉扯的。”
她把孟东飞带进店里,让他看着空空如也的屋子,字字清晰地告诉他:“你看到了,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没有钱给你。”
孟东飞愣了愣,脸色一下变得狰狞起来:“你说没钱就没钱?”他拖过关晓刚刚坐过的椅子一边砸向她一边恼羞成怒地吼,“你他妈耍我是不是?”
关晓向旁边闪躲,椅子没有打到她,却砸到她身旁开着的壁灯,屋子一下暗下来。玻璃碎片飞溅起来,擦过她的额头。她感到一丝疼痛,有一股热热的东西顺着脸颊流下。
孟东飞在黑暗中摸索着东西想要继续砸下去,可摸了半天却再也找不到什么,只好发狠地叫骂:“你拿我的话不当话是不是?前几天我他妈没告诉你给我准备好钱是不是?老子刚被一帮孙子莫名其妙打成这样,你现在居然跟我说你没钱?!关晓我看你是活腻了!”
他顿了顿,喘着气,忽然说:“不对,你既然把店处理掉了,就不可能没钱,卖了东西总会有笔款子的!我现在要去看医生,你别跟我耍花样,快把钱拿出来!不然我饶不了你!”
关晓无可抑制地笑起来,笑声里含着从未有过的凄厉,令孟东飞猛地一凛,“孟东飞,你现在已经落魄得连看医生的钱都拿不出来了吗?你要钱是吗?好,你等着,我去拿!”
她在黑暗里转身走进厨房,过了一会她回来时,手里提着一样东西,那东西借着窗口的月光闪闪发亮,孟东飞睁大眼睛瞧了个清楚,那分明是一把寒光凛凛的菜刀。
关晓举着菜刀对他平静地说:“钱,我没有,现在就只剩下这个,你要么就走,要么就拿着它砍死我,反正我早就活够了!”
在菜刀清冷寒光的反射下,孟东飞看到关晓的半边脸上全是血,而她的神情冷静得叫人发怵,她那样子几乎有些恐怖,孟东飞忽然泄了底气,脸上青紫瘀痕下的肉块颤抖抽搐着,他阴森森地发着狠话:“想跟我玩狠的是吧?我告诉你关晓,少来这套!你别忘了,我能让你生不如死!你别给我不要脸!”
关晓意外地非常平静,“生不如死?难道我现在还不够生不如死吗?随便你吧,我都不知道我该为谁在意我的脸了!这么久了,你只会对我说这一句,你不累吗?我累了。”
她这副心灰意冷的样子,让孟东飞一时乱了阵脚。
还有一年的份额没有拿到,她如果真的豁出去了,他将损失惨重。
他不敢再逼她,只好恨恨地放话:“好,好,算你狠!今天我先放过你,你给我等着!”
他说完转身要走。他的腰带似乎坏了,裤子一下松垮下来。他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摔门走了出去,整个过程嘴里犹自骂骂咧咧的。
关晓随便用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血,连清洗一下都懒得去做。
出店去重新关好了卷帘门,她回到屋子里草草躺下睡了。
闭上眼睛时,她想如果能就这样一睡不醒其实也挺好的。
她是真的有些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