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佳的眼泪夺眶而出。
孟予堂连忙给她递纸巾:“孩子,没事了,都过去了,快别哭。”
姚佳一边擦眼泪一边带着鼻音哑声解释:“我平时不爱哭的……”
孟予堂点头轻笑,笑容里有欣慰:“孟叔叔知道,你在心疼那臭小子。”
等姚佳平静下来,他继续对姚佳说:“自从出了这件事,我就觉得太有钱不是什么好事。姚佳你说一个人这辈子挣那么多钱最终图的是什么?还不是就图个儿孙绕膝的福气热闹。可我的儿子却因为我的钱太多而遭了那么大罪。”
姚佳听到这不由心生感慨。她听到孟予堂也很感慨地发出一声叹息。
“唉。所以自从那事以后,我就对赚钱这事变得心灰意冷,后来我干脆把公司经营权交了出去,不再做生意,然后我和你蒋姨把我们的财产分成了三份,一份留着给孟星哲,一份做成了家族信托,我和你蒋姨现在每个月都是从这个信托收益里领钱花。还有一份,我们拿它去做了慈善,希望能给孟星哲积德积福气。”
姚佳想,孟予堂和蒋蕊是很有魄力的人了。人生在世这辈子,有多少人能摆脱钱的诱惑?有多少人嘴上说着跟义气比起来钱不值一提,但最后到了分钱的时候却毫不犹豫捅兄弟。
能把钱真的看淡的人,是真正的牛人。
顿了顿,她听到孟予堂又说:“自打出了这件事,就像你心疼孟星哲这小子一样,我和他妈也心疼他。但也是因为心疼他,我们才慢慢给他养出了一身毛病。”
孟予堂说到这摇头叹气:“他被救出来以后,身体上的伤很快就治好了,但是落下了精神和心灵上的伤。从那以后,他见不了黑,晚上睡觉一定要留一盏灯,还有他怕蚂蚁怕狗怕得要命。”
这些姚佳都知道。以前她还觉得孟星哲他一个大男人居然怕蚂蚁,怕小狗,她甚至觉得有一点好笑。
但她现在只剩下心疼。
“除了对黑、蚂蚁、狗有了应激发应,他最大的变化是,再也不会去帮助别人了。他认为帮助别人是没有好下场的。他能从这场大劫难里死里逃生,对我和你蒋姨来说,已经是万幸,我们都舍不得跟他说一个不字。他想干什么我们都由着他。我们都觉得,他不愿意帮人就不帮,只要他开心就好。”
说到这孟予堂忍不住又摇摇头,叹了重重一口气:“可谁承想,慢慢地他就彻底变了样,他变成一个和小时候截然相反的人,他成了一个彻底的利己主义者,考虑事情都以利益得失为先,极度注重享乐,哪怕创业了也懒懒散散,没有个做老板的样子,从来不会像别的老板那样日理万机,大部分事情全都靠贝洛南去做。”
姚佳听到这忍不住接话:“所以后来,您联合贝洛南一起使计让孟星哲到坤羽电器的客服部磨练。”
孟予堂微笑:“是啊,我怕他再不做点改变,将来会变成一个利己主义、利益为上的冷漠机器,那就太讨人嫌了!”
姚佳垂眸想,没错,她初遇时的孟星哲的确怎么看怎么讨人嫌。
“姚佳啊。”
她忽然听到孟予堂语重心长地叫她。
她擡眼,对上孟予堂慈祥又感激的目光。
“叔叔要谢谢你。我听说了,那小子之前在坤羽电器客服部的时候,不只一次帮助过别人。姚佳啊,是你改变了孟星哲这小子,是你让他又有了能帮助人的能力。”
姚佳想说话,想说没有没有,自己没有他说的那么好。
但孟予堂打断她:“小姚佳啊,你们两个小朋友,要好好的,别因为观点不同的事吵架冷战。观点这个东西,都是可以磨合的。孟叔叔今天把那小子小时候的事告诉你,就是想跟你说,他现在还做不到像你那样无私助人,是有原因的,你再给他点时间!”
姚佳连忙摆手说不。
“不,不是这样的!他现在,就很好!”
如果她早一点知道他小时候的遭遇,她一定不会要求他做一个无私忘我去帮助别人的人。
******
姚佳和孟予堂爷俩不知不觉就聊了很久,到了临走时姚佳才发现,外面天色都有些暗了。
再多待一会儿,怕是晚饭都要留在这吃。
姚佳赶紧和孟予堂告别。
聊过这么一番天后,她前所未有地疯狂想见孟星哲。她想抱抱他,想透过现在的他给小时候的他一点温暖和安慰。
从养老院一出来,她就打车直奔回家的路。
回了家,她仔细地洗了把脸,洗掉为小小孟星哲狠狠哭过的狼狈痕迹。
洗漱过后她要出门,走到门口时却被甘羽叫住。
“最近都累瘦成什么样了,怎么还不好好吃晚饭?”
甘羽把她强行拖去餐厅,押解着她吃了点晚饭。
然后她急匆匆地出门,从自家的东区飞快向西区的平层别墅走去。
天色已经黑了,路灯一盏一盏亮起来,她快步走过一盏又一盏路灯的影子。她越走步子不由越快,每一步迈出去,想见到孟星哲的欲望似乎都比前一秒更加强烈一分。
只是赶到孟星哲家楼下时,她仰头看,孟星哲家对应的几扇窗都是暗的。
他怕黑,如果在家里一定会点灯。
所以他不在家。
姚佳有点失落。可她又不想打电话给他,问他在哪里,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她想要他们打破莫名其妙冷战的第一句话,是她面对面跟他说。
那对她来说,是很重要的一句话。
小区里有长椅,姚佳走到长椅边坐下,擡头看着弯成一个微笑嘴巴的月亮渐渐东移。
这城市的冬天虽然不像大北方那样寒冷得刺骨,可坐久了依然叫人想打寒颤。
姚佳坐在长椅上,时不时地跺脚搓手,期间又接了助理打来的一通很长的汇报电话。
终于在她把月亮都快看出重影来的时候,她听到不远处有汽车引擎的声音。
那声音真耳熟,和孟星哲的suv发出的一模一样。
她赶紧从长椅上站起,惦着脚探着头,向路的尽头看。
转角处先拐过来的是一片光。那辆期盼中的suv在车灯的一片光芒中,向姚佳驶近过来。
在那片光明的后面,坐着孟星哲。
车子在经过姚佳时戛然停下。
孟星哲推开车门下车,看到姚佳,意外得手脚都有些失调。
“你怎么傻站在这?在这等多久了?冷不冷啊你?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我好早点回来……”
他还在喋喋不休,姚佳已经等不及他住口,她一头扎进他怀里。
孟星哲一下愣在那,但马上他收拢手臂,紧紧抱住怀里的姑娘。
他的心被暖热的血液一波一波地冲。
“怎么了,嗯?”他轻抚她的背,凑近她耳边低声地问。
她把她的脸闷在他胸口,把声音也闷在他胸口。
她闷闷地说:“对不起。”
******
孟星哲抱着姚佳,满足感和幸福感没顶般淹没他。
这几天没见到她也没听到她的声音,他的世界一下子变得残缺起来,灰暗起来。现在她在他怀里,他的世界又完整了,并且明亮又有色彩。
他揉着她的后脑勺,恨不得把她娇成一个小姑娘。
他向后退一退,迫她埋在他胸口的脸露出来给他看。
他低头凑近她,看着她的眼睛问:“怎么了,嗯?怎么突然道歉?”
他声音低沉温柔,好听得像犯罪。
姚佳又一头埋进他胸口,两手环抱住他的腰。
“我等下再告诉你!”她声音里有一点耍赖似的。
孟星哲低低笑起来。他也环住她,一下一下抚摸她的长发和后背。
他们身后忽然响起汽车喇叭声。
然后是一道调侃声音。
“嘿帅哥美女,虽然你们俩在路灯底下抱得跟偶像剧似的,非常养眼,但能不能劳驾先挪挪车?”
姚佳一下跳出孟星哲的怀抱,捂着脸背过身去。
孟星哲上车,把车子停去了停车位。
然后他走回来,认领长椅边使劲把自己的脸埋进外套衣领里的姚佳。
他想逗她,忽然又有点舍不得。最后牵起她的手,带她乘电梯回家。
他握上她手的时候,忍不住有点教训她:“这么凉?你到底等多久了?姚小佳你是死心眼吗?我不在家你就不能给我打个电话把我叫回来?非得在外边冻着?”
他又开始喋喋不休。姚佳低头听,听着听着嘴角就弯了起来。
其实仔细想,他们之间几次吵架闹别扭的根由,竟然都是他在想着她。
他舍不得她受累,想把她藏在家里,所以他们吵架。
他舍不得她献血,怕她身体受不住,所以他们吵架。
她忽然心里甜得有点发酸。他都是想为她好而已啊。
进了家门,孟星哲立刻开灯开空调。
他脱了外套,把姚佳拉到沙发上,把她的两只手包在自己的手掌里,一边捂着一边轻轻搓,想让她快点暖和起来。
他穿着高领的薄毛衣,衣领卡在喉结上。他这样子看起来,又斯文又好看。
姚佳看着多日不见依然帅得没边的孟星哲,她忽然就委屈了。
“这几天你怎么都不找我啊?”
孟星哲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我不敢找你。”顿了顿,他讲出原因,“……我觉得我有点配不上你。”
姚佳瞪圆了眼睛:“哈?为什么啊?”
孟星哲擡手碰碰她透满不解的脸颊:“因为你太好了,你处处都在为别人着想。”
姚佳顺势歪头,枕在他掌心里:“你也好啊!我知道虽然你什么也没说,但你这几天每天都去看黄大黄。”她看着他,眼睛轻轻眨着,“你比我好,你看,我忙起来都没有顾上再去看黄大黄。”
孟星哲手掌贴着她软嫩的脸颊,心都发软。他冲她笑:“但你不是让你助理去看他了。”
姚佳也笑起来,笑得露出整齐的小白牙:“我助理说,你给黄大黄换了VIP病房,是个单间,方便他爸妈留宿照顾他。你还天天都去看他,给他买水果削水果,耐着性子痛不欲生地给他讲了睡前故事,哦还有,你还应黄大黄小朋友的要求,专门去乡下他家把他心爱的小黄狗带到医院去陪小朋友玩了一会儿!”
姚佳能想象孟星哲得怎样努力克服对狗的恐惧,把装着小黄狗的笼子拴在车后座,他一路得多么逼近崩溃,把小黄狗带去洗澡消毒,再带去医院,让黄大黄小朋友在病房外的草坪上跟它玩一会儿,再忍着又一次的恐惧和崩溃,把黄小黄送回乡下去。
然后他风尘仆仆地开车赶回来。
想到这,姚佳心软得像快化掉一样,又把脸颊在他掌心里蹭了蹭,对他说:“孟星哲,你真好!”
孟星哲笑起来,连眼睛里都充满开心笑意。
“你终于发现我的优秀了!”
顿了顿,他说:“我以为你还在生我气。”
姚佳离开他掌心,直起头,看着孟星哲说:“我今天,被孟叔叔叫过去了。”
她看到孟星哲意外地挑挑眉梢。
“孟叔把你小时候发生的那件事告诉我了。”
姚佳看到孟星哲眼底有一瞬的意外以及无措。他软弱的一面被剖开给她看到,他为此好像觉得有些难堪。
姚佳凑近孟星哲,张开手臂,努力把高高大大的他抱进自己怀里,她拍着他的背安慰他,透过时空安慰十几年前那个无助恐惧的小男孩。
过了一会儿,她松开他,和他拉开些距离,看着他的脸,认认真真告诉他说:“孟星哲,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一直以我自己为标准去要求你,想让你变成一个可以无条件去帮助别人的热心人,我觉得成为这样的人才是善良的人。可是我从来也没有想想,你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性格、这样的行事准则?我从来没考虑过,你曾经因为帮助别人受到过怎样的伤害,更没有意识到,原来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是不值得帮的!”
孟星哲擡手摸她的脸颊,笃定地告诉她说,“姚小佳你跟我道歉干什么?不要道歉,你没有错,这次千真万确是我错。你其实不是无条件去帮人,因为那柄铁锨是黄大黄为了帮我赶狗才放在院子里的,他才会摔在上面的,你想为他输血其实是在替我觉得愧疚,你其实是想要替我弥补!”
停了下,他接着说:“我才不对,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说你是圣母,完全没有想到你其实是想要帮我做弥补。是我错了!”
姚佳使劲摇头:“不是,是我的错!我就是太圣母!我以后一定改!”
孟星哲连忙制止她:“不要改,姚小佳你不要改!你不要受我的事影响,从此害怕帮助人,你就保持这样就好,赤诚,热血,义无反顾,乐于助人,这样的你才是你。如果万一帮到了不该帮的人,有什么后果我来给你承担!你要相信我,没有什么事,是我孟星哲承担不了的!”
这一刻姚佳心跳得像要爆炸。虽然孟星哲最后又隐隐地装了个逼,可她觉得这一点都不影响他此刻的man。
想到帮助人的后果,她就想到了在他小时候深深伤害了他的人渣阿恶。
她忽然弯腰去扒他的裤脚。
裤筒被她卷上去。她看到他左腿大腿外侧有片很狰狞的疤。那是被恶狗咬过留下的,这么多年过去,它看起来依然那么痛。
她一下子眼底恨得都带上红色泪圈了,对他说:“我真的想,把小时候对你恩将仇报的王八蛋千刀万剐!”
孟星哲的心倏地一麻。
“他已经被法律制裁了。”
他替她揩去眼角溢出的一滴泪珠。它流得他心都颤。
“我没有哭,我可从来都不爱哭的!”小姑娘还在他掌心里坚强狡辩,狡辩得他更心颤。
他指尖划过她眼角,问她:“还记得我们帮陈洛汐找孩子那次吗?”他轻轻告诉她,“你当时有句话惊醒了我,你说如果小孩落在陌生的坏人手里,他得多恐惧、多渴望获救?如果他等不来救他的人,他又得多绝望?”
“我想这不就是曾经的我吗?”
“自从小时候我帮了人没有得到好报,我就发誓以后再也不帮人。可是你那句话让我想起曾经的自己是多渴望获救。要不是你点醒我,我差点就变成我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
他捧住她的脸,深深地望着她的眼睛,因为动了情,声音都是微哑的,他对她说:“姚小佳,真的,是你救赎了我。”
他话音落下,他热烈的吻也在她唇边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