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家和邱逸谈论,两人都很狐疑,认为应该问问公司的负责人,倘若他们也不知情,就得早做提防。
沈怡比他有话语权,次日去找林项。
林项反应平淡:“我们问过甲方了,他们说土地证很快就能办下来。这种事很常见嘛,他们承诺中标后准时打钱,到时再看吧。”
投标都由市场部牵头,出了事不好找背锅侠,谨终慎始的老油条突然托大,让沈怡多了层迷惑,去查甲方资料,发现是家成立不到两年的新公司,注册资金只3000万,不像具备独立启动大项目的实力。
她再和邱逸商议,都觉得公司对这次投标不上心,甲方是初次合作的新公司,实力存疑,项目还未申办土地使用证,跟筑美以前对待投标的慎重态度反差太大。
“筑美早就在走品牌路线了,像这种不确定因素太多的业务都尽量不碰,公司近来也不缺项目,干嘛到这‘没脚海’里扎堆?”
沈怡谨防魏景浩给丈夫设套,要他留神。
邱逸心想这口锅即使绕九九八十一个弯也砸不到他头上,或许公司和嘉泰置业有不可告人的勾连,那是大佬们的事,仍与自家无关。
投标前两天,沈怡接到老李电话。
“我前天去了F市,特地帮你们打听了一下,市政新楼对面那块地情况很复杂,未来两三年没人动得了。我还问过F市规划局的人,他们说是接到过你们那个酒店招标的报审,但压根没通过,整个招标工程都是不合法的。”
老李要拉她入伙,先卖力做人情。他见多识广,也看不懂这盘棋,因这里边不合情理的元素太多,硬要解释只能说管事的智商集体下线了。
这当然是谬论,公司这群高层哪个不是耳通目达,七窍玲珑,绝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员工必须服从公司安排,邱逸和设计团队照计划参加了投标,以微弱比分败给另一家名不见经传公司。
那公司名叫“西安乐兴建筑投资开发有限公司”,沈怡似曾相识,本着探究心查看其他公布出来的竞标者,又找到两个眼熟的名字。
“郑州丰宇建设”、“大连巨力置地”
两家地产公司做设计竞标很少见,然而这还不是最奇怪的。
她散放的思路电光火石般接通了,赶忙致电邱正清。
“爸,您那天从华灿大衣里搜出来的名片还在吗?”
过去好些天,她的记忆不再清晰,生怕失去这唯一的线索,听公公说华婉婷估计名片没什么用,已经让他扔掉了,不由得叫苦。
“那些名片很重要,您什么时候扔的,还能找回来吗?”
邱正清不敢怠慢,忙说:“我昨晚扔小区垃圾站,今天垃圾车还没来,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
“我过去和您一块儿找!”
这个下午,翁媳在邻居异样的注视和物业多次问询下依依打开数以百计的黑色垃圾袋。感谢北京的垃圾分类政策,为他们大幅提高效率。经过三小时搜寻,夹在一堆报废期刊里的名片重见天日。
沈怡如获至宝,一张张摊在地上,四个公司名一字不差。
“合肥嘉泰置业”、“西安乐兴建筑投资”、“郑州丰宇建设”、“大连巨力置地”。
她上网用“天眼查”查询这四家公司,它们的股东和法人相互交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错不了了,这次投标是瞄准魏景浩的陷阱,可是多半已反转成囚困捕猎者的圈套。
邱正清悬心已久,至此更被儿媳的冷峻神色惊吓,忧惶问:“小沈,这些名片有什么问题吗?你和邱逸是不是遇上事儿了?”
沈怡摇头:“不关我们的事。”
她不知道是否应该作壁上观,过去的职场争斗游走在道德边缘,利用人性和种种潜规则打击对手,顶多危及对方的名誉、金钱、心理。
她个人默认这些现象是合理的,社会如战场,心慈手软躲不过枪林弹雨,奋进图强必然夺取部分人的利益,妨碍部分人的前途,步步因循道德,只会像伯夷叔齐饿死在首阳山。
但眼下这件事已触及了法律的高压线,由普通构陷发展到了犯罪。
犹疑不决中,华婉婷驾车路过,惊讶地放下车窗询问:“老邱,你在干嘛呀?”
邱正清忙介绍:“华太太,这是我儿媳妇小沈,她……她让我帮忙找东西。”
看到华婉婷,沈怡的良知一跃而起,这位母亲颇为不易,不该再为逆子伤心难过。
她迎着怀疑的眼神上前,诚恳请求:“华太太,我有急事跟您说。”
华婉婷常听邱正清提起沈怡,知道她是魏鼎铭器重的爱将,受二人影响也对她另眼相待,请她去家里坐。
沈怡在垃圾堆里呆了半日,衣服沾满恶臭,怕弄脏主人的房子,在庭院中止步。
“华太太,这事很复杂,我先往简单了说。筑美刚参加了一次投标,招标方叫‘合肥嘉泰置业’,我们落选了,中标的公司名叫‘西安乐兴建筑投资开发有限公司’,竞标者里还有两家公司‘郑州丰宇建设’和‘大连巨力置地’。我和我公公刚才在垃圾站找的就是这四家公司负责人的名片。”
华婉婷昨天见过那四张名片,知道是从儿子衣兜里翻出来的,心脏登时上了发条,以双倍的动能鼓动着。
“这四家公司有问题吗?”
沈怡取出手机,重复刚才的查询。
“这四家公司都是近两年成立的,法人和股东几乎是同一拨人。”
“……你怀疑,他们和招标方串通起来围标?”
到底是老商人,华婉婷敏锐地看透棋局,可还没往深处想。
沈怡说:“这个项目没有土地使用证,招标行为也没得到有关部门审批,这些情况魏景浩大概早知道,仍然参与了投标,这完全有背于他以往的做法。我想他早和参与者有协定,是去帮他们围标的。”
华婉婷越听越邪乎,胸口破了个大洞,寒风嗖嗖灌进来,冻得她声音发颤。
“这事和华灿有关?”
沈怡严谨核实:“听我公公说,这些名片在华灿的衣兜里装了有一年多,是这样吗?”
“是,他很久没回来了,那件大衣还是去年冬天穿过的,一直挂在衣柜里。”
“四家公司成立都不到两年,规模小又分散在不同的城市,他能同时拿到他们的名片,这也未免太凑巧了。”
巧合通常属于人为,邱正清听得云里雾里,但看到华婉婷泛青的脸,也知道华灿摊上大事了。
沈怡迅速揭秘:“我怀疑这四家公司都是华灿开设的,这次招标也是他设计的,派那三家竞标公司中的一家或者直接有嘉泰置业出面,巧言利诱骗魏景浩参与围标,然后再去公安机关告发,让他吃官司。”
《刑法》二百二十三条规定投标人相互串通投标报价,损害招标人或者其来他投标人利益,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以罚金。
投标是华灿策划的,想必搜集了足够的证据指控魏景浩,等事发后再用媒体炒热新闻,就能仿效当年A市图书馆案里老游败走麦城的路数将魏景浩赶出筑美。
邱正清怕华婉婷受不了,忙提出质疑:“不会这么玄吧,小华至于为了整他大哥,花两年时间布这么大的局?”
沈怡分析:“他当初开设那四家公司应该有别的用途,招标陷阱估计是最近几个月临时起意的。因为游太太要向魏景浩转让股份,他怕魏景浩做大,才狗急跳墙走了这步险招。”
华婉婷不怨她失言,儿子这步棋不止险而且蠢,智商跌得还不如狗。
“他真是昏了头了,竟然自己坑自己!”
沈怡刚才交代得够清楚了,魏景浩明知这场投标里到处是坑还若无其事往里钻,定然识破了华灿的布局,正要将计就计反扑。华灿的行为起码算商业欺诈,招标金额巨大,按照《刑法》会被判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届时他的人生将停滞数年,失去光明走向漫长的黑暗。
贪欲执念迷人心智,此时的华灿可不认为他正身处危墙下,沈怡只猜到他计划的核心,不知道他为实现目标做出的缜密构思、繁琐步骤。一切活动他都假他人之手,从未现身,从未与那四家公司的负责人有过接触。那些昏庸无能之辈都是他精挑细选的替罪羊,全部拉去给魏景浩陪葬也不可惜。
再等两天行动即可开始,胜利唾手可得,他不禁后悔过去心慈手软,没早点使用这一劳永逸的妙招。
魏景浩啊魏景浩,我从小活在你的阴影里,受歧视受压迫,你和游家人任意鄙视羞辱我,至今毫无悔意,肯定做梦都想不到会败在我这个野种手里,有钱能使鬼推磨,可区区1000万就让你这只鬼自投罗网,比我想的更小家子气!从今往后我才是爸爸引以为傲的儿子,会让筑美发展得更为辉煌壮大。而你只是扶不起的阿斗,就算能逃过法律制裁,也会成为爸爸洗不掉的污点。
他幻想着大权在握后如何处置魏景浩的亲信拥趸以及曾经带给他屈辱和不快的人们,在沈怡和邱逸名字下划重点。
那女人精明市侩,等魏景浩倒台她就没法再左右逢源,自会乖乖俯首称臣。邱逸这人死脑筋,觉得我不讲义气就会记恨一辈子,收服他得多费些心思。还有他那个全无自知之明的爸爸,怎么才能让他离开妈妈呢?魏景浩犯事后,爸爸没得选择会对我寄予更多希望,可少了妈妈协助,我始终无法取得他的绝对信任。所以老邱必须滚蛋……
恶念似雪球越滚越大,他已涉足法律禁区,坏主意升级换代,甚至产生一些损害他人人身安全的可怕想法。
反正每个成功者都有罪孽,谁能保证那些清白的人背地里没干蝇营狗茍?历史是由上位者书写的,事急从权过后再行善洗白,没人会疑心到我头上。
他沉浸在得意狂想中,忽然被玄关里的可视电话切断。保安说有客人到访。
“谁啊?”
“一位姓邱的先生,您要见他吗?”
邱逸的脸被圈进屏幕,比他们绝交那天更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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