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氏见魏采薇好相处,干脆打破砂锅问到底,“那个姑娘……是真的天生就没有那个东西吗?”
魏采薇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如果你身处一个一句话就能改变其他女人命运的位置,真相什么的,重要吗?”
尚氏想了想,说道:“说的也是。不过,我肯定坐不到像魏大夫这样的位置,我这样的人是不可能选进宫的,我爹就住在保定府衙门外头的一家客栈里,就等着我被淘汰,把我接过家呢。魏大夫,你觉得我有希望么?”
“这个嘛……”魏采薇说道:“我只负责检查参选秀女的身体,至于选中或者落选,我管不着。你呢,你想要被选中吗?”
尚氏从荷包里摸出一把瓜子,分给魏采薇一半,边嗑边聊,“我当然不想了,听说宫里规矩多,我从小散漫惯了,在那种地方不适合。不过,我最远只跟爹爹去过京城玩,远远的看过皇宫,皇宫真大啊,我对皇宫挺好奇的,如果能够撑到进宫参选,长长见识,最后被淘汰了也值,我这辈子也算是进宫的人了。”
“魏大夫,你是宫廷女医,应该经常进宫吧,宫里是不是好奢华,连路都是金子铺的?宫里的嫔妃是不是特别的美,就像画中的仙女?宫里的人都吃什么?顿顿都有肉吃,山珍海味,想吃啥吃啥?”
魏采薇说道:“实不相瞒,我虽是宫廷女医,但医术尚不如其他女医有名气,至今只给豪门高官的女眷看过病,宫里的贵人们还没有征召过我进宫瞧病。我只进宫去司礼监参加御医的会考,并没有进过东西六宫。不过,我走过的路都是石板路,地上没有金子。”
尚氏拍马屁,“那是因为魏大夫年轻嘛,很多人都觉得年纪大的有经验。”
又问,“我成为保定府送选的秀女,在宫里待选时,可以召魏大夫进宫看病么?”
魏采薇生怕这个尚氏进宫参选后异想天开,做出装病找大夫的事情来,忙说道:“你若真病,就会立刻被逐出宫廷。你若假病,就是欺君之罪,要杀头的。”
尚氏吐了吐舌头,“如此说来,就是我这种秀女根本资格征召女医,只有宫里的贵人们才可以。”
魏采薇点点头,“宫里规矩多,只不过,越往上的贵人,能够约束她的规矩就越少,贵人们是有特权的。”
尚氏懵懵懂懂,“我明白了,要么别进宫,要么就要使劲爬,当宫里最贵的贵人。”
尚氏虽然像个大大咧咧的傻大姐,悟性却是极强的,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魏采薇说道:“最贵的贵人也是一人之下,越不过皇帝的。”
尚氏说道:“哦,当然是皇帝最大。”
一荷包瓜子的功夫,两人就这么聊熟了,末了,尚氏还请教魏采薇,“我今天下巴这里痒痒的,好像长了个疮,这个会影响明天的复选吗?”
魏采薇细看过去,尚氏是个小圆脸,额头饱满,秀眉大眼,一脸福相,双颊就像两个成熟蜜桃,不用施脂粉就有十分的颜色,她低头的时候,下颌是双下巴,有些婴儿肥,更显得幼圆。
那个疮就夹在双下巴皮肉之间,尚氏努力高昂起脑袋,把双下巴扯平了,把疮指给她看。
魏采薇看了疮的形状,又给她把脉,说道:“不用担心,你只是快要来天癸了。天癸过后,红疮自会消失,千万不要手挤压,会留疤的。”
“天癸是什么?”尚氏听不懂。尚氏母亲早逝,父亲独自把她带大,一直把她当小女孩宠着养大,并没有发觉女儿即将成为一个大姑娘了,怎么可能告诉她这些女孩子私密之事。
魏采薇猛地意识到尚氏还是一个初潮未至的十三岁小少女,遂把她带到自己房间,取出一包她备用的陈妈妈来(也就是古代的布质卫生巾),教她使用之法。
尚氏抱着一包陈妈妈,面如死灰,“……每个月都要来一次,一次好几几天,无论白天还是晚上,天啦,我不想当女人了。魏大夫,有没有药吃了之后就不来这个?”
“没有。”魏采薇说道:“等你四十多岁老了,或者怀孕、喂奶的时候才会断。在这期间,别无他法。注意保暖,多喝热水。”
尚氏还不能接受自己长大的事实,蔫蔫的回房,也是巧了,次日就用上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且说汪大夏得了魏采薇立的婚书,还一吻盖章,他在房间里偷着乐了一上午,中午换了竖领的袍子床上,要找魏采薇一起吃饭,得知她还在给秀女们验身忙碌,就没去打扰,去了保定府逛了一圈。
回来的时候,魏采薇刚刚送走尚氏,汪大夏请她出去,“我下午打听了保定府好吃好玩的地方,我们出去玩去。”
震惊!锦衣卫百户和宫廷女医利用职务之便公款旅游!
保定虽不如京城繁华,却也有几处景致,他们在鸡距河上泛舟,听上游一亩泉的泉水涛涛汇入河道。
看“新秋凉露湿荷丛”、“晚霞澄锦照芙蓉”,但见“穿帘小燕双双好,泛水闲鸥个个轻”。(注1)
恋爱中的人看什么都是成双成对的,到处都是寓意,比如汪大夏,泛舟的时候专门找并蒂莲,掐下来送给魏采薇。
看岸边的燕子,水面的河鸥也是一对对在天空中追逐嬉戏,连蜻蜓也……啊呸!这一对对蜻蜓也忒不要脸了!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做起了生小蜻蜓的事情来!
汪大夏暗骂又羡慕,蜻蜓真是自由自在,看对眼了就可以立刻洞房。我还要等三年呢。
身而为人,我很……着急。
汪大夏“触景生情”,魏采薇上一世早就见惯了这种场面,他们两个经常一起出游。现在汪大夏看景,她看汪大夏,怎么都看不够,满目秾华,都不及他。
待汪大夏感觉她的目光,回头看她时,她立刻挪开目光,假装看风景。
反复几次后,汪大夏忍不住问她,“你明明可以正大光明的看我,为什么要偷看我?”
因为怕你骄傲,不敢让你知道我其实有多么爱你。魏采薇正色道:“我没有。”
汪大夏:“你就有。”
魏采薇觉得,以他们两个现在幼稚的对话来看,两人年龄加起来应该不超过八岁。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魏采薇说道:“你不要总是问个不停,婚书都写了你还想怎样?黑纸白字的,还盖了我的私印。”
提到婚书,汪大夏立刻解开竖领,把脖子上挂着的一根绳子扯出来,绳子穿着一个如鸽子蛋般大小的铜圆盒,盒子的盖子是一圈圈天干地支的绞盘,这是一个制造精巧的密码盒。
汪大夏把密码盒连绳子一起给魏采薇,“我今天在保定府一个锁铺里买的,京城都罕见,掌柜说这是一个锁匠花了五年时间做的密码盒,是镇店之宝,我砍了半天价,最后五十两银子拿下。我把婚书叠好,塞进密码盒里,用蜡油封住了,设了别人绝对解不开的密码,贴身保管,三年之后,这可是我上门求娶的最重要的凭证。”
“五十两银子,这是我一年的房租啊。”魏采薇把玩着密码盒,尝试着拨动着盒盖上的密码盘,咔哒一声,打开了盒子,露出蜡封的婚书。
仅仅一次就试开了密码。
打脸来的太快,汪大夏顿时愣住了。
魏采薇:“这就是你设定的绝对解不开的密码?”
气氛变的尴尬起来,汪大夏喃喃道:“你……你怎么知道我的生辰八字?”
魏采薇问:“什么人会用自己的生辰八字设定密码盒?最容易被破解。”
“你不要取笑我。”汪大夏真是又羞又委屈,“我……我怕我忘记了密码,三年、一千零九十五天,一万三千一百四十个时辰!太漫长了,我连我昨天吃了什么都不知道。”
魏采薇叹气摇头,卡卡拨动密码盘,重新设定了一个数字,关上盒子,还给汪大夏,“这是一个只有我和你知道的密码。就是你我约定的三年之期求亲之日,癸亥年,甲申月,戊戌日。这个数字你会忘记吗?”
汪大夏顿时佩服的五体投地,赶紧接过密码盒挂回脖子上藏起来,“这个数字好记,我当然一直记得,我就是忘记自己的生日也不会忘记这个日子的。”
两人赏玩保定府初秋的景色,又去闻名的大慈阁吃素斋,这里素斋果然不错,用豆腐做成的鸡鸭鱼肉可以以假乱真,无肉不欢的汪大夏吃得正酣时,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为什么知道我的生辰八字?你我又未曾交换过庚帖。”
生辰八字精细到某个时辰,几刻。只有父母才知道,如果生辰八字被泄露出去,很容易招来对手的诅咒。所以男女只在交换庚帖,去阴阳生那里算生辰八字是否相配时才知道对方出生的具体日期。
额……这下把魏采薇给问住了。她是“作弊”了,上一世他们结为对食夫妻,也交换过庚帖,她年年给汪大夏过生日,如何不知?她就是忘记自己生日,也不会忘记汪大夏的生辰啊!
“我……”魏采薇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万万没有想到她在细微处露馅了。这个问题她无论如何都圆不上的。
汪大夏追问不止,魏采薇被迫使出三年之约杀手锏,“三年,等到密码盘上的那天,我就告诉你真相。”
次日复选,看秀女们的谈吐、行走体态,又刷下来一大半,留下精挑细选的四十九人,这其中当然有尚氏,众人在保定府衙门差役的护送下一起奔赴京城,魏采薇回到甜水巷,四十九个送选秀女安顿在后宫储秀宫里。
汪大夏刚刚回家,就被陆炳的心腹心腹紧急叫到了锦衣卫衙门。
陆炳屏退众人,将一封刚刚收到的密信给他看。
汪大夏一看,顿时脸色大变:这是丁巫写的密信,说他已经成功加入白莲教,封为传头,成为新的军师。
教主赵全将他带入汗廷,推荐给了俺答汗,他还在汗廷遇到了一个熟人——昔日红袖招花魁娘子金莺姑娘。
但是金莺姑娘在汗廷有另外一个身份:她是奇喇古特部首领哲恒阿哈的女儿,也是俺答汗名义上的外孙女。俺答汗的女儿封公主,嫁给了哲恒阿哈为继室,金莺虽不是公主的亲生女儿,但深受公主喜欢,给她请封了郡君,地位尊贵。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无论是明朝皇宫还是俺答汗的汗廷都是一盆盆疯狂撒狗血了,比还魔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