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江宏斌和很多家长一样,把自己年少时受穷受白眼奋斗时所吃的苦,潜意识里都无情地报复在了子女身上
向南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家,把汤煲在火上。
江梓涵气哼哼地从楼上跺着脚下来,拉开冰箱门找吃的。
向南赶紧奉上自己新买的蛋糕,解开缎带,切好了摆上盘,坐在餐桌边陪她吃。
向南并不想讨好谁,她只是单纯地觉得这孩子这一巴掌挨得冤。
在江家这样的富庶人家,孩子想要一个香奈儿,其实和普通人家想买件小玩具是一样的。
名媛会里的那些小小姐们,别说香奈儿了,很多都是从六岁开始,就雕(DIOR)牌不离身。
向南无法理解,江宏斌怎么就能凭着一时之气,为这点小事,对亲生女儿下这样的重手。
“还疼不疼啊?”
向南仔细端详着梓涵红胀的半边脸。
江梓涵倔强:“看什么看!看笑话呢?”
向南被她冲得更加小心翼翼:“好了,别生气了。你要是真想要那个包,你等我攒钱给你买一个。”
“你少在这里装好人。”
江梓涵话头依然很硬,但语气里布满了心虚。
她终究还是个孩子,一个长期缺乏关心的孩子。
后妈对她好,她反而刀子嘴豆腐心,越发将情绪全都倾泻在向南身上。
向南瘪了瘪嘴,起身去看火上的煲汤。
江梓涵在她背后幽幽来了一句:“就我爸每个月给你的那俩儿钱,养活你自己都够呛的吧,还在这里冲大方!”
果然,不要小看了未成年人,他们其实心里什么都知道。
向南无奈地回过身,看了江梓涵一眼,又想起以前她总是无中生有卖力diss自己花她老爸钱的事儿,心里一阵唏嘘。
她就是故意给自己委屈受来着。
“那个,鸡汤好了,去喊你奶奶和姑姑吧。”
向南回过身,低头弄汤,她怕梓涵看见她眼角湿湿的,又解题发挥。
江梓涵“pia”地一声丢下挖蛋糕的勺儿,没好气地起身走了。
不一会儿,江家巧闻着香味儿下来了。
“哇塞!党参乌鸡啊!”
江家巧急急拿起勺子,舀了口就往嘴里送,接过被烫得直皱眉。
“家巧,我能和你商量个事吗?”向南搅着围裙靠着灶台道。
“啥事儿?你说。”
这回江家巧学聪明了,又从锅里舀了一勺汤,站在那里用嘴吹。
“之前你哥推荐的几支基金……赚了不少。你能不能,把那个钱取点出来,先借给我。”向南道。
“借钱?”
江家巧机敏地放下汤勺。
“嫂子,你很急着用钱吗?”
向南嫁进江家后,从来没对江家巧开过口。
“这不下个星期就是梓涵生日了。孩子想要个香奈儿,五万多吧,你哥不给买,还打了梓涵一巴掌。我想着……要不这钱我出了。不过家巧,你放心!这钱我一定会还给你的!我……我想办法。”
江家巧怎么也没想到,向南问自己借钱,居然是这个目的。
她这个嫂子,还真是圣母心泛滥到没边儿了。
自己还顾不过来呢,还顾着仇人,要是江家巧自己有这么个继女,她早大嘴巴呼她了!
这向南……
“嫂子,你要是自己买包,我立马把钱转你!也别说借不借的话。可是……”江家巧低头犹豫了下,“可是给梓涵买包,我劝你别去碰这个钉子。我哥……我哥不同意的事儿,我劝你别违逆他。回头,吃力不讨好,里外不是人。”
江家巧这话真没私心,反正她基金账户里的钱也不是她的,不过是他哥利用她的名义理财罢了。
这钱若是能拿出来,她自然乐得做好人,横竖不是自己的血汗。
可要老虎的钱去戳老虎的鼻子眼儿,这找死的买卖江家巧不干。
何况最近她正和吕凉打得火热,不想额外惹是生非影响心情。
跟江家巧借钱不成,向南觉得很没有面子,便低头不再言语,老老实实地把锅里的汤盛了出来,摆好盘给江老太太端上楼。
这一切,被躲在楼梯后面的江梓涵看得清清楚楚,也听得清清楚楚。
她攥紧拳头一跺脚,忿忿地嘀咕了一句:“没用的家伙。”
可再一抬眼,瞥见向南那谨小慎微端着汤的单薄身板,她的心里又一阵说不出来的酸楚滋味。
晚上,江宏斌从外面吃完饭回来。
一进屋就他就丢过来一个淡紫色请柬,高声吩咐向南道:“这周六周乔伊四十岁生日,搞得挺大,城里有头有脸的都请了,包括我们全家。”
向南捡起茶几上的请柬看了看。
“梓涵和家巧都要去。”江宏斌松了松领带,“你给准备下。一人一份礼,穿戴别丢我脸。”
向南虽不情愿去应酬,但还是习惯性地点了点头,借机道:“既然要去参加派对,那不如……给梓涵买个包吧。就买她喜欢那一款。我听说,她们学校好多孩子都有,这别人有,她没有,心里难免不平衡……”
江宏斌默不作声,久久凝视了向南一眼,而后冷冰冰地反问了一句:“当家了?长本事了?现在这个家里换你说了算了?”
向南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梓涵她……孩子挺委屈的。”
江宏斌站起身,去酒柜,起开一瓶红酒,给自己倒了半杯。
“慈母多败儿。”他转过身道,“我知道后妈难当,可你也不应该为了讨好梓涵,就没有底线。溺爱,是最大的毒害!梓涵才多大,她凭什么用上万的奢侈品?”
听江宏斌这么说,向南也怒了!
她一直自问问心无愧,行的正,做得端。
江宏斌怎么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她向南在这个家里还需要讨好谁吗?
她早就认命了,只想做好自己觉得应该做得。
就算江梓涵不是她的继女,只是她的亲戚朋友,她也觉得江宏斌今天那莫名其妙的一巴掌做得有些太过了。
梓涵脸上都挂红掌印了,后天还要挂着彩回学校上学,想要的东西没得到,这对孩子得造成多大的心理阴影啊。
江梓涵平时是刻薄叛逆,但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江宏斌的教育方式有脱不开的关系!
向南一肚子的腹诽,侠肝义胆地忿忿反驳江宏斌道:“她凭什么不能用?”
“她从出生,就跟个碎钞机似的烧钱!到今天一分钱没挣!凭什么学别人虚荣攀比,用这些高附加值的东西?”江宏斌端着酒杯,不屑一顾地说,“老子当年一穷二白,还不是背着个几块钱的书包,就来滩上闯荡江湖!创下了现在的身家!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还有那句话,你们文人最爱说的,什么苦其心志,劳其骨头……”
向南知道他想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可惜今天洪江的公关不再,不能把稿子递到江宏斌眼前,他就胡乱表达了个意思。
“你这话原没有错。”
向南理解江宏斌的教育方式。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如果你想用这套方式,让梓涵成才,就不应该送她去读贵族学校。人是会受环境影响的,在那个环境里,奢侈品大家都不当回事儿,人手一只或是几只。你却还在用这样一套‘苦其心志’的方法教育梓涵,别人有的她没有,用缺失感去逼她奋斗,你不觉得很分裂吗?”
“你在教我做人做事?”江宏斌的鼻腔里哼出一丝寒气。
“我不是教你做事。我的意思是,给梓涵买个包,和鞭策她好好学习自我奋斗不冲突。你的这套方法,是自我催眠,掩耳盗铃。梓涵才十五六岁,你让她去哪儿挣钱来满足自己的愿望?”
江宏斌没吱声,允许向南继续叨叨,但手里捏酒杯的劲头加大了力度。
“梓涵生在这样的家庭,处在这样的环境,她有条件得到这些,咱们做家长的,何必人为设限,让孩子失落?你就不怕她以后长大了,有能力了,报复性消费?你没听说吗?那些小时候父母不给糖吃的孩子,一旦她们自己有了能力,就会报复性地狂吃,吃到糖尿病的都有!”
“闭嘴。”
江宏斌很生气。
此刻他气得已不再是给不给江梓涵买包,气得也不是教育观不同的问题,而是向南有了自己的想法,开始忤逆顶撞他。
江宏斌是明白人,他当然听得出向南说得是有一点道理的。
但是,他不允许自己的老婆有过深的思想,更不能左右自己的思想!
江宏斌对江梓涵物质上的苛刻,表面上他可以冠冕堂皇地和向南谈什么“苦其心志”。
其实,内心最深最阴暗处,他还有一个无法启齿的理由。
当年,江梓涵的妈妈,就是嫌弃江宏斌没钱,满足不了她物质上的虚荣而离开了他。
日落西山你不陪,东山再起你是谁?
江宏斌和很多家长一样,把自己年少时受穷受白眼奋斗时所吃的苦,潜意识里都无情地报复在了子女身上。
他可以给江梓涵好的教育,却不愿意给她平和舒适宽松的生活。
他以为成功是源于苦难的磨砺,却不知,成功是来自于一个人对苦难的反抗。
而江梓涵不需要这样的反抗,她需要的,只是爱。
父母善意的爱,宽容的爱,平和从容的爱。
就像向郅军,向南又想起了向郅军。
向郅军总是因为内疚自责向南从小没有自己的家,就过度变态地担心向南的家庭生活不幸福,怕她吃一丁点儿的苦,造成了向南现在对感情生活的心态也很扭曲。
她对婚姻的忍耐,何尝又不是对向郅军的一种报复。
向南不愿意,梓涵长大了,像自己一样可怜。
不过是一个包,都抵不上江宏斌的一顿饭钱,她想满足她,就像这么多年想满足自己一样。
向南所求,不过是一段真心自在两情相悦不掺杂杂质的感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