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之桃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这场年会上。
凌美的年会是每年企业文化的重头戏,颁奖、抽奖、表演,宣布重要决策。尚之桃作为项目经理,跟市场部要了lumi过来帮助她一起。这是她的私心。她想让自己在凌美的最后这段工作时光,是跟最喜欢的人在一起。
好像又回到最初,lumi带着尚之桃跑会场的日子。两个人一起磨了两天方案,然后拉着josh、will和tracy拍板,没问题了,就进入筹备阶段。
他们向公司员工征集他们人生中最喜欢的一张照片,大家也不知道是要干什么,痛痛快快就交了。他们又从公司素材库里剪出了很多当年一起玩的片子,很有意思了。
彩排那天,出了长差的栾念终于回来了。他带着行李来到会场,看到会务公司忙忙碌碌搭建。尚之桃正在给演员们开彩排前的会议。栾念坐到最后一排,看着尚之桃。
他们很久很久没有讲过话了。
有时在公司里碰到,尚之桃的目光从不移到他脸上。有那么一两次,栾念想跟她说那么一两句话,就会想起她说:
肮脏的、丑陋的、令人作呕的关系。
我从来没把你当作我的男朋友过。
此时的尚之桃已褪去二十二岁的青涩,却仍旧干干净净,站在那里的姿态笔直郑重,是她一惯的样子。
真奇怪,2016年了,竟还有人是这样的站姿。
到高管表演环节,尚之桃请各部门老板们到台前,认真讲解为他们设计的节目。栾念就站在她对面,离她近了点,看到她的黑眼圈,应该是为年会熬了不少夜。
尚之桃拿着提前打印好的节目脚本发给他们:“还请各位老板配合。今年给大家安排的节目是复古disco。我们专门请了舞蹈老师,待会儿会教各位老板。动作都不难,但是很好看。”lumi出的馊主意,她说她想看看will和倔驴扭屁股,应该能挺性感。
“那你可以安排他们跳脱衣舞啊?”尚之桃逗她。
“那不行,will身上还有我咬的牙印呢!”lumi对尚之桃眨眨眼。
“你咬他干什么?”
“他惹我。”
lumi才不让自己受委屈呢,财大气粗的拆迁小姐,又有那么些嘴比她还厉害的亲戚,谁敢惹她啊,除了will。
各位老板面面相觑,都有那么一点抵触。tracy作为唯一一个女老板却开心:“我跳我跳,我当年也是disco舞王。”
其他人就看着栾念,希望他能拒绝。诗朗诵、弹钢琴多好,说白了,职位高了,就不大能放得下身段。
栾念却点头:“听导演安排吧。”
lumi吹了个口哨,指指旁边的服装:“这是各位老板的服装,提前订好的,也清洗干净了。按照各位定文化衫的尺寸租的哦。”
亮闪闪的衣服。
栾念一直知道,尚之桃跟lumi在一起,事情就会脱轨。
别人练舞,栾念在那坐着玩手机,大家也不敢学他,认认真真的练。到合舞彩排的时候,每个人站到自己的点位,灯柱打下来,衣服闪闪亮亮,别提有多酷有多复古有多凌美。
栾念没练,却记得动作,比别人跳的好。will古板,不肯扭臀,lumi举着大喇叭喊他:“will老板,您得扭起来啊。掉队啦!”
“扭慢啦!”
“动作再大点儿!”
尚之桃在一旁憋着笑,目光终于扫过栾念,蓦然想起第一年,她做秩序引导,站在台下看他带着他的朋友们表演摇滚乐。lumi对她说:这样的男人,你可以睡他,千万别爱上他。
真正年会那么一天,老板们的节目果然令大家疯狂。
灯柱一打,大家就开始在下面鼓掌起哄,音乐响起,是改编版的《stupidlove》。
栾念依旧自信狂妄,依旧令人疯狂。尚之桃站在舞台旁边,看到第二桌上宋莺的眼神,亦是她当年看栾念的眼神。这一次尚之桃觉得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置身事外的感觉真好。
2016年年末的凌美新年晚会,是一场复古晚会。所有节目的设计都极其高级又有创意,有趣生动。有人问:“今年的导演是谁?也太棒了吧?”
“flora啊!还能是谁?”
尚之桃在第七个流程走完后去了后台,她也有一个节目,是这场晚会的最后一个节目,邀请了几个职场好友跟她一起表演。
她上一次当众唱歌应该是八年前,时光真的不等人。
她站上升降梯,缓缓露出舞台,她也有一束光,很柔和的光。身后是她们提前剪好的片子,片子的最初是当年他们在普吉岛团建的笑声,以及公司多年活动视频剪辑出来的笑声,甚至能够分辨那些笑声来自于谁。
舞台安静下来,尚之桃开口唱了第一句:“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
栾念终于擡起了头,看到舞台上的尚之桃,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尚之桃。真奇怪,他们在一起六年,他竟然不知道她唱歌这么动听。
所有人都看着尚之桃。从前他们觉得flora是多么普通但努力的人,今天终于明白,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高光时刻。尚之桃太美了,一袭简约白裙站在那儿,不戴任何缀饰,干净的像清晨荷叶上的露水,早春湖面的微波。
声音也清澈。
身后的画面更动人。
大家看到了彼此最珍视的照片,尚之桃的那一张,是2010年圣诞,她和孙远翥、孙雨站在雪中,时光馥郁馨香,带走了很多,也留下了很多。
歌声渐渐淡下,又是一段视频,大概从五六年前剪起,他们在各种场合的深聊,动情处,几度落泪。
lumi站到桌子上,举起手中的灯牌,大声喊:“尚之桃,我爱你!”
大家都喊尚之桃。
凌美的人习惯叫英文名字,这一天,却共同在喊一个中文名。不管平时对谁虚与委蛇,不管谁家财万贯背景雄厚,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大家真正喜欢的人是谁。
是那个在职场中永远正直、善良、乐于助人、倾囊相助的尚之桃、是那个言必出行必果永远最可靠的尚之桃、是那个永远为别人进步和收获真心开心的尚之桃、是那个敢于在性骚扰中顶着压力站出来的尚之桃。
六年了,尚之桃用她的谦卑和坚韧完成了人生的蜕变,这可以是任何平凡人的蜕变。
栾念突然觉得眼眶发热,低下头去。
是在那一天,所有的表演落幕,在后台更衣间里,栾念遇到了刚刚换衣服的尚之桃。他们站在的脚步停在几米远处,看着对方。
眼神撞到一起,好像都有很多话想说。
尚之桃无非是想告别,却最终没有开口。
“尚之桃,我明天要紧急飞去美国。等我回来,我们好好谈一谈吧?”他终于开口讲话,是那天之后两个人单独讲的第一句话。
尚之桃点点头:“好。”
“唱的很好。”栾念又说。
“谢谢。”
“flora,合影啦!”lumi在叫她,尚之桃回头看了眼,对栾念说:“大合影了。”
“好。”
两个人一起走向舞台,大家已经等在那,尚之桃拿起喇叭组织大家站合影队形,都站好了,lumi才问:“你站在哪儿?”
“我随便。”
“那不行,导演站中间!站luke旁边!”远道而来的shelly说。于是栾念身边迅速移出了一个位置给尚之桃。她放下喇叭,站到那个位置,胳膊背到身后,距栾念一拳的距离。
摄影师喊:“一二三茄子!”
大家喊了茄子,很拘谨。
“这还是凌美吗?凌美的人要躁起来啊!”摄影师不满,众人大笑出声,释放了天性,姿势千奇百怪。只有栾念和尚之桃,笔直站在那里,微微笑着,完成了这张合影。
就这么结束了。
热闹散去,尚之桃和lumi瘫坐在会场里,彼此看着,都有散场后的落寞。
“喝一杯?”lumi问她。
“好,叫上孙雨。”
三个女人一起喝酒,那天都喝了很多。酒至深处,抱头痛哭。也不知道哭的到底是什么。好像女人喝多了都特别喜欢哭。如果不哭,就证明没喝多。
孙雨捏着尚之桃的脸:“一定要好好的啊。”
“你也是啊。”
lumi在一旁抹掉眼泪,哭着说:“我操!我最讨厌告别。”
“真巧,我也是。”
尚之桃在凌美的最后一个工作日,她的离职审批已经审完了,到josh就可以。刚好因为她没有评上专家,审批到josh这里,流程就释放了。
那天凌美搞了一个跳蚤市场,说要辞旧迎新。尚之桃把栾念送给她的包用lumi的车拉了过来。
lumi从来不知道尚之桃有这么多奢侈品,十四个包,全新的:“你竟然是土豪!尚之桃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你那么有钱!”
尚之桃笑了笑:“说来话长。那就不说了吧!”
尚之桃第一次拆开了栾念送她的礼物,那么多包。栾念的审美真好,他没有买任何一个大众款,他为她挑的包,每一个都好看。
“我操!”lumi站在她旁边问她:“你准备卖多少钱?”
“我不知道啊。你帮我定价吧!”
“九七折就能卖。”
“那就九七折好了,帮我贴价签。”
lumi对包包特别懂,所有的价格她都清楚,落笔特别快,尚之桃按住她的手:“你等等。”
“什么?”
“你喜欢哪一个?我送你。”
“太贵了。”
“五折。你也看到了,我有钱。”
lumi笑了,指了指最贵的那一个:“这个。饶是老娘坐拥几套房产也没忍心下手。”
“多少钱?”
“不到二十万。”
尚之桃点点头,栾念可真舍得花钱。她也舍得:“五折卖给你。”
“那不行,姐妹关系再好,不能占你十万块钱便宜。五折卖我,我再送你两个旧包。反正我不想背了。”
尚之桃被lumi逗笑了:“好。”
她还五折卖了一个,卖给了tracy。tracy也不肯,尚之桃强买强卖了。她对tracy说:“tracy,我真的很爱你。一个包而已,我甚至想送给你。”
“别了。”tracy抱抱她:“flora,不管去哪家公司,不管你在哪里,我希望你能明白,你特别优秀,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员工。不要相信任何人对你的诋毁,你只管相信自己。”
“好的。”尚之桃眼睛红了:“谢谢您。”
公司里的人都震惊了。他们都没想到平时身上没有一件奢侈品的尚之桃竟然有这么多高奢。偷偷议论她到底什么来头。尚之桃淡然处之,下班的时候她背着包走了,甚至没有跟大家告别。
她离开北京的那天,北京也下了一场雪。卢克已经在前一天被朋友开车捎回冰城。
她将箱子拖到门口,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住了六年的房子。这里有她最美和最痛苦的回忆。眼泪没来由的落了下来。明天孙雨也要搬走了,属于她们共同的故事在这里落幕了。
“走吧。”孙雨对尚之桃说。
车一路开往火车站,是最初的她们。那天下着雨,刚刚失业的孙雨用笑容迎接初到北京的尚之桃,并穿着雨衣带她去逛了一次菜市场。
路过那个菜市场的时候,尚之桃一直向后看。好像看到四个二十多岁的人拎着肉和菜笑谈着走出来,那是很年轻很年轻的他们四个。
她在火车站跟孙雨和lumi告别,她说:“我会换掉电话号重新开始生活。等我打给你们的那一天,就是我真正重生的第一天。谢谢你们。”
三个姑娘相拥在一起,都忍着没哭。
lumi说:“老子才不哭呢!丢人!”
可当火车缓缓驶离站台的时候,她突然放声大哭。
尚之桃看着车窗外lumi突然咧嘴哭了,她的眼泪也决堤。火车轧在铁轨上发出了钝响,她的心像被碾过一回。
终于拿出手机,流着泪给栾念发了一条消息:“感谢六年来的陪伴,祝你一切都好。”
然后将栾念所有的联系方式都删除了。
那几年网上突然开始流行逃离北上广,当她的火车驶出北京的时候,尚之桃想:这不是在逃离,这是一场盛大的撤退。
因为我想拥有另一种可能。
再见,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