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凤离身上的伤势并没有痊愈,武功也没有完全恢复。隔几日,便需要辅以奇药,在密室让真气在体内运行二十四周。这其间,不能有任何人打扰,否则便会走火入魔,后果不堪设想。
这一日,姬凤离从密室出来,夜幕已然降临。他到汤池洗去一身疲累,着好衣衫,戴好面具。桌上,侍女们早已为他备好了晚膳。
此番回禹都,他是以纳兰雪的身份,为了不露出破绽,身边随侍之人也都是月氏国之人。蓝冰、唐玉和铜手都化身暗卫在暗中追随。
纳兰雪托着腮坐在桌旁,面对着一桌美食一动也不动,姬凤离觉得纳兰雪今日有些奇怪,眸中划过一丝疑惑,问道:“纳兰,你怎么了?”
纳兰雪看了他一眼,眸中划过一丝犹豫,张了张口,半晌却只发出一声长叹。
“你先用膳,我一会儿再告诉你。”他欲言又止地说道。
姬凤离凝声问道:“纳兰,到底出什么事了?”
纳兰雪忍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幽幽说道:“那个,那个元宝,今日已经被处斩了。”
姬凤离怔了一下,慢慢将手中玉箸放到桌上,勾唇笑道:“纳兰,你何时也学会开玩笑了。”
纳兰雪从椅子上缓缓站起身来,叹息道:“是真的,没想到皇甫无双这么狠!是今日午时在午门外斩首的,抛尸到菜市口。据说,真的是男人,不是什么太监。”
姬凤离唇角的笑渐渐凝住,绝美的凤眸微眯,眸底闪耀着莫名的火焰。这火焰在触到纳兰雪凝重的表情时,缓缓地熄灭了。一瞬间,幽深黑眸好似寒潭落雪,冷到极致,深到极致。
他一言不发地起身,快步向外走了出去。下楼,绕过院内的假山,转瞬便到了驿馆大门外。他没有坐马车,只是沿着路边快步向前走,走得越来越快,最后他开始狂奔。
驿馆内的侍女要追去,纳兰雪制止了她们,缓缓道:“有人会跟着的,你们再去,会引人注意的。”
或许是内力还没有完全恢复,或许是他根本就忘记了用内力,姬凤离像一个完全没有武功的人,在街上狂奔。他跑得那样快,好似要将浑身的力气都用在奔跑上。一直奔到了菜市口,他才好似被钉住了一般,扶着路边的树喘息。养了数日的伤口崩裂开来,浑身上下鲜血慢慢渗出。
“主子,或许是假的也说不定。”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落在姬凤离身侧不远处。
姬凤离抬起头,月华冷如霜,映照在他脸上的面具上。他没有泪,只有两道血痕蜿蜒无声,从眸中滑落,沿着冰冷的面具滑下,眼前瞬间一片血红。
蓝冰骇然倒抽一口凉气,急急上前一步,面带忧心地说道:“主子,你的眼睛!”
姬凤离置若罔闻,缓缓问道:“他现在在哪里?”他的声音平淡而缥缈,好似从另一个世界吹来的风,不带任何情绪,不带任何波澜,唯觉清冷。
“他?”蓝冰反应了良久,才明白,他口中的人指的是那个元宝的尸身。
“早被人带走了。奴才查访此处的住户,听说是几个戴风帽的人带走的。”蓝冰慢慢答道。
姬凤离伸手抚去面具上的血痕,沿着菜市口的路慢慢向前走去。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的,每走一步,脚步都好似是虚的、踩在泥沼之上一般。
夜寒风冷,衣衫在风的鼓荡下不断翻飞。他感觉到那风是幽蓝色的,好似冥界的风,一丝丝一缕缕带着阴冷的地府的气息,向他逼了过来。
夜很静,不远处街道两边的宅院中,有欢声笑语随着夜风四处飘荡,而他身旁却是静寂如死,一片空茫。
无论是真,抑或是假,甚至是一个圈套、是一个陷阱,他都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胸臆间翻腾的气血慢慢地平息下来,朦胧的夜雾慢慢地弥漫过来,他在夜雾之中抬起眼来,双眸笼着一层淡淡的红晕,却也清澈得不见一丝阴影。他忽然蜷缩着滚倒在冰冷的地上,身子不断颤抖着。双眼闭上,修眉痛苦地纠结在一起。体内,上一次受了严重损伤的奇经八脉再次痛了起来,冷了起来,然而这痛却根本就及不上他心头的痛。
他终于明白,原来,剑伤、刀伤、锁了琵琶骨、伤了奇经八脉,这所有的痛加起来都不及心痛。心痛,才是世上最残酷的折磨,让他犹如置身炼狱。
聂府后花园里,绿树婆娑,数不清的春花红红白白。
临水的朱栏边,花著雨静默地站立,望着眼前的一汪碧水发呆。微风吹皱了一池碧水,吹落了一树繁花,纷纷扬扬散乱的花瓣沾满了她的衣襟和墨发。然而,她却犹如梦中人一般,浑然不觉。
皇甫无双遥遥地凝视着,山石、古木、繁花、青竹,还有她,组成了一幅画,让人百看不厌的画。他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在心中轻轻感叹着。
一阵风吹来,荡起花著雨的衣衫,衣袂翩飞间,她忽然抬脚站到了朱栏上。眼角的余光瞧见不远处假山石畔的那个身影,她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她伫立在栏杆上,展开双臂,宽袖当风,猎猎作响。
皇甫无双的心,好似猛然被人提了起来一般,一片惊惶。
他快速向湖边奔了过去,只听扑通一声,花著雨已经掉到了湖里,缓缓地沉了下去。
所有的侍卫早已被他屏退,他是偷偷在这里看她的,他没料到她会忽然跳入水中。他连想也没有想,便随着她跳入了湖水中。
三月的湖水,冰凉,冷冽。
口鼻呛水,让人无法忍受的窒息。然而,花著雨心头却是清明如镜。
她知道皇甫无双也跳到了水里,感觉到他慢慢地向她游近,感觉到他的手臂牢牢地攥住了她的身躯,将她费力地托出了水面。
周围有人声聚了过来,她感觉好几个人跳到了水中,将他们两个人拉了上去。
皇甫无双一声冷叱:“都退开!”
她的身子忽然一轻,被他横抱着穿过花丛,穿过九曲回廊,一直到了她的闺房。
她躺在床榻上,任由翠袖将她身上湿淋淋的衣衫换下,用锦被将她湿冷的身躯裹住。
床畔的铜鼎里重新燃起了炭火,一室的暖意。
“你怎么样?”屋内,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气急败坏。
花著雨侧首,看到皇甫无双一身湿淋淋的快步走了进来,几个尾随在他身后的小太监手中拿着干衣,却战战兢兢不敢过来。
“皇上……您还是先换衣衫吧,不然,容易感染风寒……”一个小太监壮着胆子说道。
“滚开!”皇甫无双回首冷喝道。
小太监吓得脸色煞白地退了出去。
皇甫无双负手快步走到花著雨床前,一头墨发湿淋淋尚在滴水。他俯身,黑眸瞪得圆圆的,冷声问道:“为什么想不开?”
花著雨唇角绽开一抹冷然的笑,眯眼道:“皇甫无双,你觉得我还能活着吗?你废了我的武功,那是我练了多年的武功,可你是皇帝,我没有办法杀你,我不能杀你,我也杀不了你。可我不想再看到你,难道除了这么做,我还有别的法子吗?”
皇甫无双脸色一僵,伸手握住花著雨冰冷的手,唇角勾起一抹粲然的笑容,“我只是不想让你离开,只想让你留在我身边。”
“为了这个,就要废掉我的武功?”花著雨冷笑着说道,忽然伸掌掴在了皇甫无双的脸上。
皇甫无双俊美白皙的脸上,刹那间多了几道指印,可见她这一掌用上了浑身的力气。他伸手,慢慢将唇角渗出的血丝拭去。他俯身,一把抱住了花著雨的身子,“只要能留下你,做什么都可以!”
花著雨浑身一阵颤抖,侧躺在皇甫无双的怀抱里,大颗大颗的泪水不断地掉下来,跌落在皇甫无双的丝质长袍上,来不及洇开,便无声地滑落下去,摔落在锦褥上,啪地四溅碎落。
皇甫无双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碎了。
从来不知,她的眼泪,竟有如此大的威力,让他悲伤着她的悲伤。他伸指将她脸颊上的泪珠拭去,那湿漉漉的泪水好似将他整颗心也洇湿了。他皱了皱眉,缓缓说道:“小宝儿,你莫哭了!你想做什么,朕都依你。”
花著雨慢慢地抬起头,凝眸道:“我想见见绮罗。”
皇甫无双叹息一声,道:“好,明日,朕就让宋绮罗出宫来陪你。”他起身依依不舍地松开她,转身喊道,“来人!”
翠袖慌忙从屋外走了进来,向皇甫无双跪拜施礼。
“翠袖,你好生伺候着小姐。若是再有今日这样的事情发生,朕绝不饶你!”他冷声吩咐道,起身对花著雨柔声道,“朕回宫了。”
花著雨趴在床榻上没有抬头,待到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方从枕褥间慢慢抬首,伸指擦去脸颊上的泪水,漆黑的眸间划过一抹冷冽的寒意。
皇甫无双没有食言,第二日,便派人将丹泓送出宫来探望她。
几日不见,丹泓憔悴了不少,看到花著雨那一瞬,她以袖掩唇,呜咽一声,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大颗大颗滑落。
花著雨静静地望着丹泓,起身过去,牵了她的手,唇角一弯,漾起一抹伤感的笑,“傻丫头,哭什么呢?这些日子,害你担心了!孩子还好吗?皇甫无双没有对你腹中孩儿怎么样吧?”“没有,我没事小姐。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当听说将军被处死的消息时,我……”丹泓哽咽着说道,眸中泪水不断滑落。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花著雨望着丹泓苍白的脸,心疼地说道。
丹泓含泪点头。
花著雨望了一眼站在屋门口的翠袖,静静说道:“翠袖,你去把昨日厨房做的点心端过来。”
翠袖答应一声,掀帘走了出去。
丹泓扫了一眼翠袖道:“将军,你怎么成了聂府的小姐?”
花著雨轻轻叹息一声,也有些疑惑地说道:“我也很不解。我原本以为,皇甫无双会恢复我本来的身份的。”
丹泓坐在椅子上沉吟不语,屋内一阵寂静。
“将军,我从安那里知悉,北帝到了禹都。”丹泓悄声说道。
花著雨微微一愣,但却没觉得有多么意外。
当初皇甫无双除掉姬凤离,用的借口便是姬凤离和北朝公主定亲。萧胤若是知悉这个消息,不可能不到南朝。因为花著雨知道,萧胤对于自己这个失散多年的妹妹,情意极其深厚。如今有了他妹妹的消息,他一定会来找她。
上一次在北朝,她与他相见时,她以为锦色已死。而今日,他来到了南朝,她却失去了锦色的消息。她原本想将锦色完完整整地还给他,还给他一个妹妹,却不想老天总是作弄人。
“这么说,南朝和北朝的关系应该暂时缓和了,这也是好事。”花著雨淡淡地说道。
丹泓点了点头,“将军,你打算怎么做?”
花著雨慢慢站起身来,缓步走到窗畔。透过绿纱窗,可以看到后花园里春花盛放,绿树婆娑,扑面的风里,也夹杂着馥郁的淡香。后花园里景致正好,却也是处处暗藏杀机。她不会离开,但丹泓必须走。丹泓没必要为了她,还留在那个暗潮汹涌的深宫。
“丹泓,你这次不要回宫了,我将你送到平他们那里。”花著雨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到丹泓面前,沉声说道。
“送我离开?将军你不走吗?”丹泓抬眸愣愣地问道。
一阵风起,扬起了丹泓鬓边的碎发,露出她耳后一块浅红色的胎记。她侧首坚定地说道:“将军,你若是走,丹泓也走;你若要留下,丹泓也留下。”
花著雨却慢慢地松开了手,神色惊愕地坐在了床榻上。
眼前有些眩晕,好似满地都是白花花的日光,她敛下睫毛,半晌才抬起睫毛,唇角一弯,笑道:“丹泓,我不能误你一生!”
丹泓垂首哽咽,花著雨张开双臂,将丹泓拥入怀中。她微微眯眼,状似不经意地伸指拂过丹泓左耳后的乱发。一块浅红色的胎记乍然闯入眼帘,她的手微微一抖,青丝落下,胎记便被遮住了。
花著雨的心,在这一瞬间一起一落。
“我想知道,你如何知道我不是卓雅公主?”花著雨微笑着问道。
白玛夫人回首笑了笑,道:“卓雅左耳后有一块红色胎记。”
“小姐,这是锦色自小戴着的东西,是和家里人团聚的信物。锦色今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和家人团聚,这件事,就拜托小姐替锦色完成了。”
锦色!难道锦色不是北朝公主卓雅,丹泓才是?
上一次和锦色重逢后,她并没有去看锦色的左耳后是不是有红色胎记。而丹泓左耳后的胎记,绝对不是巧合。
锦色是她在外面救下来的,丹泓是她在妓院里救下来的,锦色和丹泓都是她身边的人。她也一直相信,锦色是北朝公主的事情,是温婉揭穿的。
可是,如今想来,事情真的是这样吗?
她一直怀疑着,却一直不敢相信。不敢相信的原因只有一个,她不相信,多年前她的两次出手救人,都是他设计好的。更不敢相信,她身边的人却原来是他一早布下的。最不敢相信的是,当初锦色替下她,也是他一早设计好的,将锦色这个所谓的北朝公主送到姬凤离身边。
可是,事情发展到今天,她却没有什么不能相信的了。
心像缺氧似的窒息!
“丹泓,既然你执意要留下来,那就留下来。不过,在宫里,自己一定要当心。”花著雨轻笑着说道。
心头的震惊还没消去,她却笑着开口。她都有些佩服自己,何时有了这般掩饰情绪的本领,在这个局里待得久了,不是戏子也是戏子了。
丹泓的眸子慢慢染上了一层雾霭,那么悲凄,那么哀凉。这样的情绪怎么可能装得出来,丹泓在她心中是一个善良而坚强的女子,就算身边所有人都背叛了她,她也不相信丹泓会背叛她。
“小姐,点心来了。”翠袖端着一碟子糕点走了进来。
“放在桌上吧。”花著雨笑意盈盈地说道,回首对丹泓道,“你尝尝。”
丹泓伸指拈了一块糕点,慢慢放在口中,只觉得酥软香甜甚是可口,点头笑道:“好吃。”
花著雨望着丹泓璀璨的笑靥,心中觉得恍惚。
这日一大早,花著雨便以上香为由,乘了马车出府。
自从花著雨跳湖后,皇甫无双再也没有刻意限制她的行动,或许是因为丹泓尚在宫中,抑或是笃定她没有了内力,纵然是逃也逃不走。
刚下过雨,路面有些滑,马车行得很慢。花著雨坐在马车中,掀开车帘朝外望去。此刻马车正行驶在上山的路上,道旁山石嶙峋,绿杨重重,桃花夭夭。
马车后面,四名带刀侍卫骑在马上,不徐不疾地跟随着。眼看马车穿过山道,不远处,皇觉庵的庵门已经遥遥在望。花著雨轻轻放下车帘,眼角余光瞥见翠袖正掀开车帘朝外张望。
花著雨手指暗暗一弹,几枚银针从手中激射而出,射到了拉车的马臀上。一匹马受惊,长嘶一声,拉着马车开始狂奔,另一匹马见状也受了惊,长嘶着向另一个方向奔去。马车车厢被两匹马一拽,顿时倾斜。
翠袖一看形势不对,正要过来扶花著雨。车厢猛然一倾,花著雨趁势撞了翠袖一下,她便从马车中跌了出去。随行侍卫见状,有人纵身跃到马背上,将两匹惊马制伏。
花著雨坐在车厢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小姐,你怎么样?可伤着了?”侍卫在车厢外焦急地问道。
“我没事!”花著雨掀开车帘,捂着肩头从半倾的马车中钻了出来,“方才一直用锦垫护着头,也没怎么伤着,就是肩头有些疼。翠袖怎么样?”
“翠袖在这里。”一个侍卫这才顾得上找翠袖。
翠袖歪倒在路边,腿上碰伤了,有鲜血沿着裙摆渗出,额头上也碰破了一块,淌着血。花著雨走过去,将翠袖搀扶起来,命一个侍卫将翠袖负在背上,“先到庵里,找一个厢房让尼姑为翠袖包扎下伤口。”
一行人到了庵内,花著雨也没顾得去上香,便扶着翠袖到了一间厢房中。庵中的小尼姑拿了伤药过来,花著雨让几个侍卫在门外守着,她为翠袖受伤的腿敷药包扎。待收拾妥当,翠袖已经昏睡过去,她犹不放心,又点了她的昏睡穴。终于甩掉了这个形影不离的影子,她松了一口气,推开窗户悄然翻了出去。
庵堂的后院是尼姑们念早课的地方,白日里上香时,这里空无一人。此刻,在院内的一棵桃树下,一人负手而立,身量修长,一袭紫衣华丽而贵气。听到身后的响动,他慢慢回首。
他的容颜俊美而冷酷,通身的气质孤傲而狂肆,看到花著雨的那一瞬,幽深紫眸猛然一缩,眸中闪过一丝深深的疑惑。他眯着眼,瞳深似海,眸光犀利,定定地逼视着花著雨。
花著雨被这样的目光盯着,心头微微有些慌乱。她深吸一口气,方勾唇笑道:“让您久候了。”
萧胤深邃的目光若有所思地看着花著雨,冷然负手缄默不语。过了好久,他才勾唇笑道:“原来,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宝统领竟然是一个美貌女子。”
“宝统领早已经死了。”花著雨淡淡说道。
萧胤颔首,缓缓问道:“你派人约我过来,说要告诉我卓雅的下落,卓雅呢?”
花著雨前几日出府,暗中给平传了信,要他无论如何想办法将萧胤约到庵堂来。她望着萧胤,遏制住心中的汹涌起伏,平静道:“如果你看到她,是不是能够认出她来?”
萧胤缓缓抬首,眸光越过满树灼灼的花朵,望向了澄澈的碧空,轻叹一声道:“我不知道!我只记得,那个时候,她很小,被阿妈抱在怀里,总是喜欢向我挥舞着小手,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笑得像两弯月牙儿,很漂亮很可爱。”
他惆怅地说完,忽而侧首,犀利的眸光落在花著雨脸上,眯眼道:“上一次在北朝,你告诉我,她很漂亮,柳眉带着英气,杏目透着聪慧。她不太喜欢笑,很善良,也很义气。你还告诉我,她为了救你,已经离开了人世。但是现在,我却听说,姬凤离因为要娶她犯了叛国之罪,而她却莫名失踪了。我原以为,你是她的意中人,她才会舍命救你。我对你当日的话深信不疑。而如今,你却摇身一变成了女子。你说,你的话,我还能相信吗?”
他的语气越来越凌厉,神色越来越冷酷。花著雨抬眸瞧着他,心中越来越凄然。她知道,那个唤她丫头的男子,恐怕再也回不来了。
“说!你和卓雅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究竟在何处?”萧胤凌厉的话语迫人而来。
花著雨唇角带着轻笑,静静地望着他,望着咫尺之间的他,望着他眸中的深沉和凌厉。
萧胤不知为何,心忽然好似被一记重锤击中,疼得厉害。他猛然转身,伸手扶住了身后的树,树干轻轻摇晃,一树的花朵飘零着落下,撒在他肩头上,带着一种逝去的美丽。
花著雨伸指将他后背上的一朵落花拈下,怔怔地出了会儿神,从袖中拿出一卷布帛来,缓缓说道:“你看看,这个是不是卓雅?”
萧胤转身接过花著雨递过来的布帛,轻轻展开。
凝眸,皱眉,再凝眸,再皱眉……
画上,一个少女,果然如她所述那般,很漂亮,柳眉带着英气,杏目透着聪慧。只是,他看到这张脸,却没有丝毫的熟悉感。
“你再看看这一张。”花著雨从袖中又拿出一卷布帛来,伸手轻轻一甩,刷的一声,布帛展开,一个巧笑嫣然的女子画像跃然在眼前。
萧胤抬眸,紫眸乍然一眯。
他望着这张画像,眼前浮现的是一张美丽的脸庞。
“阿妈,你好漂亮!比草原上所有女子都漂亮!”
阿妈笑着回答:“草原上的女子也很漂亮,阿妈只是和她们的漂亮不一样!”
“我喜欢阿妈这样的漂亮。”他固执地说道。
长大了以后,他才知道,阿妈的母亲是中原人,阿妈很像阿婆,是一种皎若春花、柔如芙蕖的美。
眼前的这张画像,有八分像他的阿妈,七岁那年就离开了他的阿妈。
萧胤手指微微颤抖着,慢慢抚过画像上的女子,沉声问道:“她在哪里?”
花著雨心中一滞,果然,丹泓才是卓雅,才是北朝公主。证实了这一点,她心中分外沉重。
如若她不曾听白玛夫人说起过,卓雅左耳后有胎记,她就永远不知道这件事,也永远不会知晓,原来那是一个计。
“萧胤,我想请你帮一个忙。”她忽然抬眸,一字一句缓缓说道。
萧胤静静地听着花著雨的每一句话,唇角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好!”他轻轻颔首,对于她所说的话,甚至对她直呼他的名讳,不知为何,他都没有丝毫反感。
“我想再问一句,温婉为何从北朝回到了南朝,她不是你挚爱的女子吗?”花著雨淡淡问道。
“她不是!”他凝眸看着她,耀眼的日光射入眸中,紫光潋滟的眸底翻涌着炽烈的光芒,比日光还要夺目,“我曾经以为她是,可后来发现,她不是!”
花著雨微微蹙眉,心中涌起难言的沉重。她避过他眸中的光芒,转首道:“还请记得你方才的承诺,我告退了。”她缓步离去,裙袂在风里翩飞着,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萧胤的面前。
萧胤忽然退了两步,一手扶住胸前,按着心口竭力忍耐,最终还是喷出了一口鲜血,洒落在地上,触目惊心。他扶着树干,轻轻擦去唇角的血,紫眸中闪过一丝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