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趟远门,确实是远门。
原来,青江发生水患,姬凤离前去治理。花著雨不明白姬凤离如今已大权在握,像这样治理水患的事情,他交给其他官员即可,何必自己亲身前来?
途中接到探子回报,水患最严重的是宣州,姬凤离即刻吩咐马夫驾着马车向宣州而去。抵达宣州,花著雨才惊异地发现,这一次的水患原来如此之大,竟是冲垮了青江堤坝,若不及时治理,下游的三个市镇很快就会被淹没。
马车沿着官道行到山脚下的高坡处,姬凤离披着墨色防雨斗篷从马车中走了出去。
宣州城正笼罩在连绵不断的阴雨之中。姬凤离凝立在高坡上,举目望向前方,温玉般的侧脸,在绵绵雨幕中有些朦胧,但一双狭长凤眸,却乌黑晶亮,眸中闪耀着一丝犀利。这样的神色,花著雨从未在优雅温润的姬凤离脸上见过。
宣州城中情况不明,姬凤离派随行水性好的侍卫凫水至城中打探情况。两个时辰后,派出去的侍卫回来禀告道:“水位依旧在上涨,已经淹到四尺多高处,城中的老弱妇孺以及不会凫水的人都已经爬到了房顶和大树上避水。连日的大雨,许多灾民都已经病了,城中却无药无粮。有一些水性好的人,已经凫水出了城,都在宣州城外的破庙避雨。”
“可打探到水患为何如此蔓延?上游可有泄洪之处?”
侍卫道:“听百姓们说,是府尹王富贵贪污了历年来修筑堤坝的官银,这堤坝根本就是草草修建的,不然的话,也不至于这么容易被冲垮!上游确实有一处地方没有市镇,可以泄洪。可百姓去求了府尹,他却迟迟不应,因为那里是青城行宫。”
青城行宫乃皇家修建的避暑行宫,自从在青山上又修建了青江行宫后,此处便彻底闲置了。虽是如此,一般官员也不敢随意淹没行宫,除非向皇帝请旨。
姬凤离却顾不上请旨,当即派铜手带领三百禁卫军前去青城行宫挖坝泄洪。
一日后,宣州城中的水位终于不再上涨,朝中赈灾的粮药也到了。姬凤离命人在城外破庙附近搭建了许多灾民帐篷,命人入城不断救人。同时,姬凤离还将府尹王富贵当即正法,百姓拍手称快。
宣州水患得以缓解,但花著雨心中却多了一件隐忧。
“相爷,王富贵既然一早就从宣州城逃了出来,那城中死去的百姓尸体他肯定没有处理。死人泡水,恐怕会有疫病发生的。”
花著雨曾经经历过一次疫病,那是和西凉国的一场战争,双方打了半月之久,死去的将士一日比一日多,当时忙于战事,无暇顾及,便将死去的将士就地草草掩埋,原待战后再处理的。可是当时正值夏日,一连下了几日雨,尸体泡水,腐烂加快,竟然引发了很严重的疫情。那一次,花著雨也感染了疫病,和许多感染疫病的士兵在一起隔离。后来,多亏爹爹派人寻了药草,一连数日服用,否则她恐怕早就去见阎王爷了。若是这一次再发生疫病,不光这些生还的灾民会感染疫病,还会蔓延到附近的州县。
姬凤离闻言神色微变,他起身走到帐外,吩咐士兵前去处理死尸。士兵得令而去,姬凤离转身回到帐内,披上了防雨斗篷。他朝着花著雨望了一眼,眸中隐约闪过一丝惊异。
当夜,姬凤离带来的士兵还有从城中逃出来的年轻百姓都没有闲着。姬凤离亲自指挥着士兵们挖沟,想办法将城中的积水向地势更低的地方疏导出去。
三日后,铜手带领着人从青城行宫那边回来了,这边宣州城中的水位也开始慢慢下降。灾民们欢呼雀跃着,然后,新的忧患却悄悄袭来了。百姓之中,有人开始咳嗽,继而是发热,呼吸困难,然后死去。这症状和花著雨那一次在梁州经历的疫病症状相同,疫病果然防不胜防。
姬凤离听到士兵禀告后,知悉大事不好。宣州城这边,人口较为密集,一旦疫病不能及时控制,会传播极快,届时,后果不堪设想。当下,姬凤离传令手下士兵紧急在百姓中搜索,一旦发现染病之人便带到附近一处村庄隔离居住。这一次来治水,姬凤离带来的禁卫军足有两千,如今水患已经不严重,便将主要兵力放在包围村庄和封锁消息上,不让任何染病之人从村庄中逃出来,也禁止消息外传。一旦发现有人身死,便立即焚烧。同时,命令随行御医煎药医治。
随行的张御医显然未曾接触过疫病患者,他蒙上头脸,到村庄中探查病情,出来后,开出一张药方,可是病人饮下却不见好转。
花著雨感觉这次疫病的症状和当初自己得的疫病症状相同,她还隐约记得药方,便来到张御医帐篷内,“张御医,我听说一个治疫病的方子,你听听,看是不是能治此疫病?”
张御医听了花著雨的药方,不以为然地说道:“你说的这个药方,怎么可能治得了疫病?”从宫里出来的御医,总是自觉高人一等,根本就不将江湖游医的方子看在眼里。
“这药方对不对,试一试不就行了吗?”花著雨冷声说道,到了这种时候,这老御医还有时间鄙视别人的药方?
“药是不能乱吃的。若是吃死了人,谁来担这个责任?”张御医咄咄逼人地说道。
花著雨黛眉一挑,清眸一眯,眸中闪过丝丝锋锐,“我来担,怎么样?”
“你?”张御医皱了皱眉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花著雨,“这么大的责任你能担得起?你当你是谁?”
“这个责任本相可担得起?”帐篷的帘子忽然打开,姬凤离快步走了进来,冷冷瞥了一眼张御医,转首对花著雨道,“元宝,把你的药方写出来,让蓝冰速速去抓药!”
花著雨答应一声,将药方写了出来,递给蓝冰,“村庄隔离的病人需要治疗,那些未染上疫病的,应该饮一些艾草熬制的药水,来预防疫病。”
蓝冰专心听了,便转身派人去抓药。不到半个时辰,抓了药回来,张御医看到侍卫抓回来的药,依旧很不屑。
花著雨喝下两碗预防疫病的药汁,便带领侍卫到隔离的村庄里去。花著雨得过疫病,上次治疗的游医说过,她既得过,便不会再得。所以花著雨蒙了头脸,便径直去了村庄内。这件事再不能拖延,若不马上用对症的药物,不知会有多少人丧命。
村庄里住满了病人,花著雨进去时,恰巧看到几个士兵正将一个死去的病人就地火化。她心中一阵凄凉,虽然是天灾,但也有人祸的因素,若是王富贵及时处理了死去的百姓,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她在侍卫的带领下,寻到一个小厨房,亲自煎了药,再熬好。
一个侍卫领着她来到一间封闭的屋子前,朝着门指了指,“里面有一位病人。”说完便急匆匆退开了。
花著雨推开房门,看到屋内的床榻上躺着一个年轻女子,已经处于昏迷的状态。她走过去,扶起她来,一口一口地将药喂了进去。可能是病情太严重的缘故,她饮下不久便又吐了出来,花著雨只得再熬,再喂。如此一直折腾到晚上,那女子的高热有些减退,而呕吐也终于轻了,躺在床榻上睡得极是安稳。
花著雨慢慢从房中退了出来,此时她几乎可以确定,此次疫病和自己经历的那一次完全一样。若是明日这个女子病情好转,她就可以让姬凤离大量采购药材,为其他病人用药了。
夜幕降临,连绵几日的雨终于停了,皎月冲破云层,挂在湛清的天幕上,将万道清光洒向大地。对于多日不见月光的宣州百姓而言,这明月是如此美好。
朦胧的月光洒在花著雨身上,好似给她披了一层轻纱。花著雨觉得有些寒意和困意。今夜,还不知在哪里睡呢。
一阵脚步声响起,一个头脸包得严严实实的侍卫快步走了过来,“元宝大人,相爷让你速速回去。”
花著雨打了一个哈欠道:“我就在这里守着。若是这个女子的病情好转了,明日就可以让别的病人都用药了。”
侍卫脸色大变道:“元宝大人,你别为难小的了,相爷让你务必要回去。你在这里待久了,会染上疫病的。求求你赶快回去吧,不然小的会受罚的。”
花著雨忽然觉得很好玩,她朝着侍卫勾了勾手,笑道:“你过来,我告诉你怎样说相爷不会罚你。”
侍卫诚惶诚恐地向前走了两步,花著雨笑道:“你就和相爷说,我现在正在咳嗽,若回去和相爷一个帐篷住着,相爷肯定会染上疫病的。你就说元宝为了相爷,死也不会回去睡的!”这几日一直和姬凤离在同一个帐篷里睡觉,虽然两个床榻隔着很远,但她还是提心吊胆。别的不怕,就怕姬凤离识出了她的女子身份,今夜终于可以安稳睡一觉了。
侍卫听了花著雨的话,转身便朝着村口跑去。花著雨望着侍卫仓皇离去的身影,忍不住勾唇笑了起来。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姬凤离听完士兵的回报,猝然回身道。好看的凤眸微微眯着,闪耀着幽光。
小兵吓了一跳,他不敢撒谎,依旧实话实说道:“属下去请元宝大人回来,可是他说他晚上还要照料病人,说是那个病人明日病情若好转了,便可以给所有的病人用药了。元宝大人还说,他现在正在咳嗽,万一是疫病,怕回来再传染给相爷,所以,为了相爷,他今夜是绝对不会回去的。”
帐篷内一阵寂静,姬凤离墨染的瞳眸中,闪过一丝幽光。
一侧的蓝冰和铜手听得瞠目结舌,真不知这个元宝是疯了还是傻了,自个儿不是医者,竟然闯到隔离区去照料病人!
姬凤离冷然转身,白衣飘飘,说不出的华贵优雅。他疾步走到软榻旁,潇洒坐下,“他想找死,本相就随他去!铜手,今夜你亲自带人守好村庄,一只苍蝇也别放出来!”
“是!”铜手答应一声去了。
姬凤离坐在软榻上,屈指敲着几案,深邃的黑眸微眯,眸中闪耀着复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