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抵达内惩院的时候,已经是夜晚了。
内惩院虽是关押皇亲的高级牢房,但牢房就是牢房,一踏进去,便感觉里面阴森森的。皇甫无双手腕上戴着沉重的枷锁,这一生,他或许首次见到枷锁这玩意。或许以前也见过,但都是惩罚别人,这是第一次,这冷冰冰的刑具被戴到自己身上。
他倒是学到了隐忍,并未发怒。皇甫无双自小没受过什么苦,日日被人捧着,五岁便被封为了太子,对他而言,进这样的监牢,或许不是什么坏事,可使他成长。只是,不知他还能不能出去。因为,意图弑君,这样的大罪,在旁人眼里,那都是无法翻身了。
花著雨和吉祥以及有福,自然也逃不开戴上枷锁的命运。托了那些人的福气,花著雨也是第一次戴上这种玩意,冷冰冰的触感,沉甸甸的压力,透过手腕,直接传到了她的心中。
原本,在船上,花著雨想过要带着皇甫无双逃走,她本来便是逃犯,也不在乎再逃一次了。只是,这样一逃,便再没有翻身的可能了。
花著雨想先走一步再看,要从这内惩院里逃出去,凭她的武功,还有安的接应,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皇甫无双被关在一间牢房内,花著雨、吉祥、有福也是一人一间牢房。
皇甫无双所住的牢房里面有矮桌、小椅子,还有一个低低的床榻。花著雨住的牢房就没有那么好了,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堆茅草,貌似这就是她的床榻和被子了。这些花著雨倒是一点也不在意,在战场上吃的苦,可比这多多了。
花著雨四周一打量,只见这间牢房内,只墙壁上有一盏小小的油灯,似乎随时都会熄灭一般,散发着昏暗的光芒。
这里倒是避暑的好地方,哪里用跑青江行宫那么远的地方啊!花著雨勾起唇角,自嘲地笑了笑。
“笑什么笑?要不是托殿下的福,就凭你一个阉人,能住到这样的牢房中?刑部重罪牢房可是等着你们呢,若是在这里不老实,就将你们转过去!”身后一个狱卒头目看到花著雨唇边的笑意,冷声呵斥道。
花著雨唇角的笑意渐渐凝住,回首瞥了那人一眼,冷笑道:“我倒不知道,原来你还有转牢房这样的权利!”
那人没料到这个小太监竟然敢回嘴,太子到了内惩院都已经有些失魂落魄了。他瞪大眼睛细细打量着花著雨,忽然笑了起来,“看起来你就是那个妖孽惑主的小太监元宝了。你的大名,我们虽然在内惩院这样的偏僻地方,可也是如雷贯耳啊!听说,你很是好那口。告诉你,这内惩院可是关押皇子皇孙的地方,殿下可以住在这里,你们这些小喽啰可只是过渡一下,过不了几日,就会去见阎王了。怎么样,你若是愿意伺候老子,老子让你多活些时日。”
这便是牢房。
原来,进了牢房,便是这样任人欺凌的。何况,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太监,主子都自身难保了,自然是保不了他们的。牢房里死一个小太监,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花著雨何曾听过这样粗鄙的言语。若是往日里,根本就不用她动手,四卫怕早已经冲了上去,将他结结实实揍一顿了。
花著雨心中怒极,然而,却只能生生受着。她知道,这人不是吓唬她的。在这个黑暗的牢房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虽然,她是不会让他们欺凌她的,但是现在,不到万一,她还是不想惹事。
花著雨淡淡笑了笑,“大人说的也是,奴才也想多活几日,不过,殿下犯的可是大罪,过两日,可是要审案的。在那时,奴才还要去作证的,在那之前,奴才可是不能有损伤的啊!”
“好说好说!”那人早被花著雨的笑容迷了心神,伸出粗大的手,就去捏花著雨的脸蛋。
花著雨闪身避开了,那个人没有摸到花著雨的脸蛋,但还是满足地闻了闻自己的手指,笑嘻嘻地说道:“这么白|嫩的脸蛋,老子都舍不得摸,哈哈,老子会等着的,哈哈……”
那人狂笑着离开,身后跟随着的几个狱卒色迷迷地瞅着花著雨,兀自不肯走。那人一巴掌掴在一个小狱卒脸上,喝道:“看什么看,这以后是老子的人了!不许你们看!”
那小狱卒捂着脸道:“是,赵头。”
花著雨眯了眯眼,清丽的眸中闪过一丝锋锐。这个姓赵的头目,她记住了。
夜已经深了,墙壁上的那盏油灯,终于耗尽了最后那一点灯油,慢慢熄灭了。牢房内顿时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自然,是无人来为这盏灯续灯油的,花著雨挪到墙角处的干草上,慢慢地盘膝坐在地上。
她凝神开始运内力,一使力,手上的镣铐便松了,她灵巧地将手从镣铐中拽了出来,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晚上戴着这玩意是睡不好的。将镣铐放在身侧,她背靠在墙壁上,阖上眼睛开始歇息。
两日两夜的行船奔波,花著雨的确累了。这一觉便睡了很久,睁开眼睛时,牢房内虽然还是暗沉,但是,可以看出来是白日了,因为从上面寸许大的天窗里,隐隐透进来一丝日光。
花著雨摸到了镣铐,慢慢地戴到了腕上。一阵脚步声传来,牢门被打开了,昨日那个赵头笑眯眯地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套囚服。昨日他们进来时天晚,倒是没有给他们发囚服,今日一早,这个赵头倒是亲自给她送来了。
“小美人,我疼你来了。你戴着镣铐,不方便换衣,我帮你如何?”赵头满脸都是淫|荡的笑容,一双眼睛色迷迷地盯着花著雨的脸蛋,又慢慢地向下移。
花著雨心中怒气升腾,几乎控制不住想要将面前之人的眼珠子挖出来。偏眼前这人还不知好歹,慢腾腾地迈着步子上前,便要抓了她的衣衫为她换衣。
花著雨一个闪身避过,淡淡说道:“赵头,我自己可以换衣服,还不敢劳动您的大驾。”这声音里,已经暗暗含了一丝杀气。
可这个赵头显然被花著雨迷住了,根本就没有听到她话语里的杀意。昨夜油灯昏暗,他只是觉得花著雨迷人,并没有发现花著雨多么美。今日一早,原本也就打算帮花著雨换上囚服,顺便揩点油,原没想到要怎么样。可是,今日一看,眼前之人竟是如此绝美,看得他垂涎三尺。
色心一起,胆子也就大了。方才,他来送囚服,故意没有带别的狱卒。此时,放开了胆子,将牢门一关,将囚服扔在了一旁的柴草垛上,便开始脱自己身上的衣衫。这赵头的动作倒是利索,三两下便将自己的衣衫脱了。好在还有点羞耻心,没有脱得精光,否则的话,花著雨都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瞅了。
花著雨心中其实真的好纠结啊,一会儿,是要将这个人阉了,还是直接杀了?阉人的活,她不会干,太肮脏了,会脏了她的手。直接杀了他,那她可就惹事了。
要怎么办呢?
她正想着,赵头便朝着她扑了过来。
花著雨轻巧转身,避过了他的饿虎扑食,那人没想到花著雨竟然这么轻巧地躲开了,一下子撞到了墙壁上。他倒也没恼,狞笑着道:“这样我才喜欢,老子就喜欢骑烈性的马!”说着,转身朝着花著雨又扑了过来,双臂张开,好似老鹰扑小鸡一般。
花著雨心中有些悲凉,原以为太监的身份还是比较安全的。没想到,到了这里,也逃不过被凌|辱的命运。
这一次,她没有躲开。
那姓赵的一把将花著雨按在墙壁上,一只手伸出,刺啦一声,将花著雨肩头的衣衫撕了一块下来,露出了她精致的锁骨。另一只手,便去扯花著雨腰间的玉带。
花著雨心内叹息一声,手指已经从镣铐中撤了出来,并指成刀,便要向此人的后背上点去。对这样的人,她真的不屑于脏了自己的手,不过,这个人实在是太过分了。
“谁在里面?”一道冷哼在牢门口响起,这个姓赵的一听此言,吓得身子顿时僵住了,似乎连动都忘了动。
牢门被一个狱卒推开了,花著雨慢慢收回了手,又悄悄伸到了镣铐中,抬眸向外看去。
门外站着好几个人,其中一个是内惩院的院官周全,另一个人被几个狱卒簇拥着,他竟然是左相姬凤离。
花著雨没想到,他这么快也从青江行宫赶回来了,看来就是他要负责审理他们了。
他着一袭绛红色官服,头戴官帽,长身玉立,气度雍容。大约是没想到眼前会出现这样一道风景,凤眸顿时眯了起来,闪过一丝惊异和冷色。
花著雨在心内轻轻叹息了一声,清眸中渐渐布满了冷意。
瞧吧,她是多么的倒霉。
这么尴尬这么凄惨的一刻,竟然让仇人姬凤离看到了。看到她被欺负,他应该很高兴吧!
姓赵的吓得僵住了,还保持着将花著雨按在墙面上的动作。周全一见,吓得脸也变了色,偷偷看了一眼姬凤离,大声喝道:“赵四,你在做什么?”
赵四看到了姬凤离,吓得腿抖了抖,便跪倒在地上,不断地磕头道:“相爷饶命!相爷饶命!小的是来给这个囚犯送囚服的,谁知道这个妖孽他勾引我。他会妖法,也不知怎么迷了小的心窍,小的不知怎么就把持不住了,幸亏相爷及时来了,不然小的就要被这个妖孽玷污了。”
听到赵四满嘴胡言乱语,花著雨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实在是忍不住啊!是非黑白是不是就是由赵四这样的人颠倒的?
她的笑声中满是深深的嘲讽和无奈。笑罢,她才察觉方才不知什么时候肩头衣衫被撕破,露出了一截美丽的锁骨,她忙掩了衣衫,径直缓步走到墙角处靠着墙坐了下来。她也不去看门外,也丝毫不解释方才的情况。她想,只要有眼睛的都会知道方才是怎么回事!
当然,姬凤离就算有眼睛,应该也是一个颠倒黑白的主儿。
“周全,本相不想再看到此人!”冷冷的懒懒的声音是那样的缓慢,没有一丝的杀气甚或是怒气。然而,周全闻听此言,还是吓得浑身战栗。
他忙命令身侧的狱卒道:“还不把此人拖出去?”
“是!”几个狱卒答道,便迈着步子朝花著雨这边走了过来,伸手便要将花著雨拖出去。
“我说的不是他!”淡淡的语气,似轻风微微拂来。
“啊?”周全张大了嘴巴,半晌才反应过来,大声喝道,“你们这是怎么了?蠢材!我说的是赵四,快点把他带出去!”
几个狱卒慌忙又转向赵四,拽住他的双臂,便将他从牢房中拖了出去。
赵四早没了方才的嚣张跋扈,带着哭腔喊道:“相爷饶命,相爷饶命……”凄惨的声音渐渐地远去。
花著雨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她倒是没有想到,姬凤离会为了她去处置赵四。
牢门前,姬凤离淡然凝立,唇角勾着似有若无的优雅笑意,眸光轻轻扫过牢房内的柴草和地下散落的赵四方才脱下来的衣衫。
“周全,一会儿,带他过来!”姬凤离淡淡说道,转身离去。
透过洞开的牢门,可以看到他远去的身姿。
他那样轻袍缓带,缓步走出的身影,就像是华丽的剑芒,刺痛了花著雨的眼眸。
她闭上了眼眸,才将心底的恨意压下。起身,将牢门缓缓关上,将地下那件囚服换在了身上。身上的衣衫已经破了,不换是不行了。只不过,这囚服有些肥大,穿着了,愈加显得她身姿极是瘦削。
不一会儿,便有两个狱卒过来,将她押到了刑堂内。
审讯台上坐着的是刑部尚书张青,一侧的几案旁,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左相姬凤离,另一个却是右相聂远桥。
花著雨的心定了定,如若有右相聂远桥来旁听,那么,是不是说明皇甫无双还有一丝机会?
聂右相是聂皇后之兄,在朝中也是一股势力,但是,不知为何,聂右相和聂皇后的关系非常僵,似乎有些老死不相往来的味道。是以,他虽然是皇甫无双的舅舅,平日里和皇甫无双走得也不算近,似乎对于夺储之争,没有什么兴趣。然,到了这个生死攸关之时,花著雨相信,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不支持皇甫无双的。
张青向左右两位大员望了一眼,开口道:“两位大人,我们这就开始吧。”
姬凤离坐在几案后,身着官服的他,少了几分飘逸,多了几分沉稳练达。他懒懒靠在椅子上,神色淡然,看到花著雨被人推了进来,才淡淡扫了花著雨一眼。
聂右相冷冷哼了一声,“那就开始吧!”
张青咳嗽一声,将惊堂木一敲,冷声问道:“堂下犯人,本官问你,那老虎可是殿下派人捉来的?”
“不是!”花著雨清声答道,“张大人,老虎之事,并非殿下所为。从殿下清苑搜出来的那张青竹图,大人们认为是那幅画和辛夷花粉放在一起,是以沾染了花香。但是,奴才认为,那幅画也可以是被人在作画时做了手脚,在墨中洒上花粉,作出来的画一样可以有辛夷花的气味。”花著雨伏在地面上,一字一句缓缓说道。
“说得有道理,这幅画可以是别人用含有花粉的墨画的画,然后送与殿下,诬陷殿下!”一侧旁听的聂右相捋着胡须慢慢说道。
“说得确实有道理,但是,作画的墨也是殿下派人拿过来的!”张青毫无表情地说道。
“但是,作画的人一样是接触过墨的,她也可以悄悄在作画时洒入花粉。”花著雨抬眸说道。
张青眯眼道:“但是,温小姐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作画的,如若她趁机做手脚,当日在场那么多人,为何无人发觉呢?”
花著雨语塞。
当时,她是有些无聊,并未一直注意着温婉,而是抬头望向天空,恰巧,萧胤的海东青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温婉做不做手脚她根本发觉不了。而皇甫无双,他是注意着温婉,但是估计他被温婉迷得七荤八素的,怕是温婉干什么都是注意不到的。
“奴才当日有些失神,并未注意到!”花著雨缓缓说道,到了此时,她有些后悔,当日自己怎么会无聊到去看天空呢!
可是,谁又能料到,那个时候,对手就已经开始设局了呢?只不过是一幅画而已,谁能知道一幅画能将皇甫无双这个呼风唤雨的太子送到内惩院呢!就算是想要防恐怕也是防不胜防的。
“没有注意到?”张青面无表情地说道,就连声音都没有喜怒。他再重重地一拍惊堂木,“人犯,你抬头看看!”
花著雨抬头,随着张青的视线向墙上望去。
只见他所指的墙壁上,挂满了稀奇古怪的刑具,看上去阴森可怖。张青指着墙上的刑具道:“这上面的东西,是皇帝亲赐的,专门用在犯了法的王公贵族身上。你一个小小的太监,能够用上御赐的刑具,也算是有福了。来人,大刑伺候!”
花著雨这些年在战场上什么都见过,唯独没见过这些可怕的刑具。但是,她花著雨又岂是被这些刑具吓倒之人,清冷的视线从那些黑黝黝的刑具上扫过,唇角勾起一抹淡笑。
“奴才不知,刑部尚书便是这般审案的!既然要屈打成招,又何必问,直接来上刑好了!”她淡淡说道,清眸中掠过一丝讥诮。
张青脸色再冷了几分,一旁的狱卒依言过来,一左一右拉扯住花著雨的手臂,就要向刑具那边拽去。
姬凤离斜倚在椅子上,凤目微眯,眸光淡若浮云般从花著雨脸上扫过,再漫不经心地扫过刑具,嘴角随意悠然地漾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花著雨可以想象出来,姬凤离眼下心中会是多么的欢喜。这一次,他也算是报了当日自己狂揍他的仇了,也报了自己抢走他衣衫的仇了。
真是得罪什么人,也不能得罪小人啊!
这奇形怪状的刑具,看样子似乎是夹腿的,也不晓得在漫长的岁月里,这刑具夹断过多少双腿了,那木质被鲜血浸染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两个狱卒将花著雨按倒在地,其中一个拿起刑具便夹在了花著雨腿上,一左一右,用绳子拉着,就要使力。
花著雨趴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地面冷冰冰的凉意沁入手心,几乎冰到她的心中。两个狱卒一使力,一阵钝钝的疼痛袭了过来。花著雨咬紧了唇,她现在是不能反抗的,这些肉体上的折磨,受一受也就过去了。这些人,还不敢在刑堂上将她整死。
“罢了!”姬凤离的声音好似从极遥远的地方传了过来,淡如轻风,却冷如冰泉。“带人犯下去吧!”他依然是倚坐在椅子上,姿态疏懒,俊美的脸上划过一丝冷色。
两个狱卒闻言,慌忙手忙脚乱地将刑具从花著雨腿上撤了下来,拽了花著雨便向外拖去。
“放开我!我自己会走!”花著雨缓缓说道,轻甩衣袖,那两个狱卒一个踉跄。她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拖着疼痛的腿,快步走了出去。一出刑堂,她就慢下了脚步,腿还真是疼啊,只是夹了几下,就疼得如此厉害。真不知如若再夹下去,她是否能受得住?
若是这些人给皇甫无双用刑,不知他是否承受不住,屈打成招了?
回到牢房,看到几个狱卒正在打扫牢房内的柴草,不一会儿,又有狱卒抬来了一张床榻,还有被褥,以及低矮的桌椅。
这周全也不知哪里出问题了,竟然将她的牢房提高到与皇甫无双的牢房一个标准了,倒是让花著雨百思不得其解。
这牢中的日子,还真不是人过的。安买通内惩院的狱卒过来和她联络过,花著雨思索良久,还是觉得不能贸然越狱。这样风险太大,内惩院毕竟在皇宫,戒备森严,要出去可不是轻而易举的。再者,如此一出去,她不仅会暴露自己武艺高强的情况,恐怕还会连累到皇甫无双。她可是皇甫无双的随侍太监,一举一动都会牵扯到他,他的案子现在可正是在关键时刻。
这一夜,花著雨正要歇下,牢门忽然被打开,一道人影站在门口,却是姬凤离手下的蓝冰。
花著雨对此人一向没好感,他是姬凤离的人,而且,每次见她,都带着那种意味不明的笑意。深更半夜的,不知道他来牢房做什么?
“宝公公在这里住得可习惯?”蓝冰迈步走了进来,笑吟吟地问道。
花著雨原不想搭理他的,闻言勾唇懒懒笑道:“自然习惯了,咱家觉得这里很凉爽,是个避暑的不错去处。如果蓝大人在外面热得受不住了,也可以搬进来住!”
这是牢房,是个人都不会住得习惯,这充满着霉味和腥臭的环境,这少得可怜的猪食,这蓝冰纯粹是来看她笑话的。可是,她偏不如他意。
蓝冰勾唇笑了笑,抬眸扫了一眼,微微颔首道:“是啊,确实还不错啊!我还真想搬进来住。不过,真可惜,我可没有这个福气。”他欠揍般说道,末了耸耸肩,道,“但是,恐怕宝公公也不能在这里住下去了。”
花著雨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蓝冰是来送她上西天的?她挑了挑眉,眸中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冷冽。
“蓝大人,您不会想让我做饿死鬼吧?相爷这么小气,连最后一顿饭都不给吗?”花著雨不动声色地问道,清眸中锋芒一闪。手中,却已经暗暗运力,将镣铐松了,随时都可以脱出来。今夜,倒是要会会左相大人手下的两大名士之一是怎样武艺高强。
蓝冰扫了她一眼,“宝公公误会了,我此次来,可不是送你上路的,是要接你去相府的。来人,将宝公公的镣铐打开!”他转身命令狱卒拿了钥匙过来,将花著雨的镣铐卸了下来。
花著雨心中惊异,带她去相府,姬凤离要做什么?难道说,他能随随便便从内惩院将犯人提到相府去,他的权力已经这么大了?这么说,皇甫无双翻身无望了!
“蓝大人真是会说笑,我一个犯人,怎么能去相府呢?您就不怕皇上知道了,怪罪下来?”花著雨淡淡说道。
“这个宝公公就不用担心了,相爷既然能来监牢提人,自然不会有人怪罪的。日后你也不是什么宝公公了,就做相府的宝侍卫。”蓝冰笑吟吟说道。
到相府做侍卫,真不知姬凤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现在在牢里,她已经没有和姬凤离斗下去的机会了。不过,到姬凤离身边,倒是可以查查他的底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豁出去了。
路过皇甫无双的监牢,听得里面没什么动静,心中微微一沉。这些日子,听安说,姬凤离并没有对皇甫无双用刑,而皇甫无双自然也没有招供。但是,所有的证据指向的都是他,所以,他要翻案是不可能了。恐怕,一辈子都要在内惩院待下去了。不过,如今老皇帝有病,康王当政,皇甫无双能在牢中安然度日吗?
花著雨沉声问道:“如果我猜得不错,康王就快要继位了吧!只是不知,殿下你们要如何处置?”
蓝冰负手走在前面,闻言回首笑道:“我就说了,宝公公是聪明人。眼下,康王就要继位了,相爷是当朝辅相,宝公公这只良禽也要择木而栖啊!至于殿下,他有没有事,就看皇帝如何处置了。”
“蓝大人以为我是良禽吗?”花著雨淡笑着说道。
“我怎么认为不要紧,只要相爷认为你是你便是。”蓝冰缓步走着,淡淡说道。
花著雨冷声道:“蓝大人真是爱说笑,就算是离开了殿下,离开了皇宫,做了相府的侍卫,也改变不了我是太监的事实!”
蓝冰挑眉不语,负手快步而出。内惩院的周全走过来行礼,毕恭毕敬地将他们送了出去。
门口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两匹漆黑的骏马在马车前方,身材魁梧的铜手凝立在马车旁。
花著雨心中一惊,姬凤离身边的两大名士亲自来接自己,有点不可思议。她在蓝冰示意下进了马车,这才发现姬凤离也在车中。怪不得铜手也在,原来是左相大人要回府,顺路来带了自己一起。
车厢很大,四角垂挂着明灯,将车内照得一片明亮。一袭便服的姬凤离斜靠在卧榻上,神情极是慵懒。
她没想到,姬凤离竟然让她上他的马车。她拽了拽身上脏兮兮的囚服,嗅了嗅,一股臭味。这姬凤离也不怕自己熏晕他?她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刻意往姬凤离身侧凑了凑。
姬凤离专注地翻看着手中书册,听到花著雨进来,他动都没动,只是淡若浮云地朝她这里扫了一眼,便再次漫不经心地投入到书卷上。他整个人看起来,有股清越而淡定的气质,宛若一块上好古玉,迷人却不炫目,含蓄却不容忽视。
花著雨轻轻蹙了蹙眉,坐在了他对面的榻上。每次见到姬凤离,她都是极力压抑,可是心中还是有气往外冒。或许是因为她在军营里见惯了五大三粗的将士,鲜少有人能像姬凤离这般优雅闲适。她常常想,像姬凤离这样的人,杀人时会不会也是这般优雅闲适?这般一想,便回忆起当日他坐在监斩台上的样子。那时候,他果然也是这般优雅从容,丝毫不见动容。花著雨真的很想知道,这个世上到底有什么样的事情,能让姬凤离变得惊慌失措呢?
既然他不理睬她,她也索性不言语,只是蹙眉冷冷盯着他。她知晓,眼前之人,是她最难以揣摩的,也是最可怕的。对付这样的人,最好是少说话,以静制动。
看得久了,她越发觉得上天不公。
姬凤离垂首看书卷的侧脸很好看,沉静而优雅。
花著雨心中想着,有朝一日,他要是落到她手中,她得先在他脸上划一刀,狠心人就应该配丑颜才是。
花著雨在心中正想着,根本没发现姬凤离的眸光已经从书卷上移到了她身上。他饶有兴味地眯了眯眼,淡淡说道:“这段日子,让宝公公受苦了!听说宝公公伤还没好,这瓶药,宝公公拿去敷吧!”长袖一拂,一个瓷瓶已经掷到了花著雨怀里。
花著雨朝着姬凤离冷冷一笑,“谢左相关心,这么金贵的药,怎么能浪费在我一个奴才身上,相爷还是收起来吧!”捏着瓷瓶,抬手一扬,朝着姬凤离的脸扔了过去,看似没用什么力道,但实际上她却倾注了三分内力,恨不能将他唇角的轻笑砸碎。
遗憾的是,她没有如愿以偿,只见姬凤离慢条斯理地抬起书卷在脸侧一挡,看似不经意的一个动作,却恰好挡住了瓷瓶。瓷瓶砸在了书卷上,再反弹了下来,骨碌碌地落在车厢的毡毯上。
姬凤离这才放下手中书卷,抬眸朝着花著雨望了过来,凤眸微微一眯,淡淡道:“宝公公,本相和你有深仇大恨?”
花著雨心底一凛,心想怎么一到他面前便失态了,当下静下心来,恨恨地说道:“相爷以为我们之间没有深仇大恨吗?你用老虎之计害得殿下入了监牢,害得他做不成皇帝,难道我不该恨你吗?”若说以前花著雨还有些怀疑,如今却是万分笃定老虎之事绝对是姬凤离所为了。他果然是支持康王的,眼看着康王要登基,整个南朝的大权已经落到了他这个左相手中了。
姬凤离唇角一勾,冷然笑道:“宝公公倒是聪明,这些的确是本相所为。”他倒是不再有所顾忌,“不过,你人虽聪明,识人能力却太差,皇甫无双他不配做皇帝。你对旧主如此痴情,真是难得啊。原来,这世间真有断袖!看来,要你心甘情愿跟着本相,还真不容易。”
花著雨袖中的拳头紧紧一握,才按捺住冲上去狂揍他的冲动,她抬眸娇媚一笑,“我也知道殿下不成器,但是也的确对殿下旧情难忘,不过,所幸我陷得不深,还没有痴情到陪着他共赴黄泉。如今既然相爷对我有意,我本身就是断袖,倒不介意和相爷也断断。”
花著雨说完,倾身上前,快速地接近姬凤离,将自己多日不曾洗漱的嘴凑了上前,唇贴在了他的唇上。
让你一口一个断袖,那我这个断袖就要恶心恶心你!
姬凤离的唇,软绵绵好似棉花糖一般,给人很舒服的感觉。不过,她想她的唇,应该是臭臭的。
身子蓦然一轻,直直飞了起来,花著雨暗运内力,才稳住身形没从车厢中飞出去,而是摔落在车厢一角。
花著雨趴在那里,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淡定如莲的左相,泰山压顶依然优雅闲适的左相,竟然一脚将她踹开了。她想他是真的被她惊到了。果然,她回首望去,只见姬凤离俊美无瑕的脸,黑沉到极点。唇角抽了抽,他才抬起袖子狠狠地擦了擦唇,又抚了抚白衣上面黑黑的脏手印,眸光凛冽地说道:“只可惜,本相并非断袖!”
“可是,相爷,你不是看上了我才将我从牢中救出来吗?为了感激相爷,元宝我愿意……”花著雨笑吟吟地说道。
“闭嘴!”姬凤离冷声打断花著雨的话,“本相怜你是一个人才,这才将你从牢里提出来,日后你便乖乖待在相府,不要有任何不轨之心!”
花著雨忙点头道:“既然相爷不是断袖,元宝再不敢对相爷有任何不轨之心。”
眼前一花,下颌一紧,姬凤离修长的手指猛然伸来,迫使她抬眸看他。那双幽黑的眸中,闪过一丝寒意,“你再说一个断袖试试?”
花著雨毫不怀疑,只要她再说一个断袖,姬凤离会将她的下颌捏碎。她慌忙颔首道:“相爷,我再不敢了!”
下颌一松,姬凤离已经坐回到了卧榻上。颠簸摇晃的马车里,一片寂静。
花著雨抚着疼痛的下颌,心想:以后,看谁还敢说她断袖?
这左相府,还真是说不出的气派和尊贵。入了府,花著雨便随了蓝冰,到了一处幽静的院落,据蓝冰说,这里是他的居所馨园。姬凤离没有把她安排到一般侍卫居住的院落,倒是和蓝冰居住在一个院落内,能和左相手下的两大名士之一居住在一个院落里,是不是该感到荣幸?
馨园很幽静,是个不错的居所。花著雨居住的房间布置虽简单,但日常需要的物品却一应俱全,比之内惩院的牢房那是天壤之别了。若是别的和姬凤离没有深仇大恨的人,或许会感激涕零地投向姬凤离这边。只可惜,她是花著雨!
黑夜里,她躺在床榻上,眼前掠过这些年的点点滴滴,似乎,她从小就活得比一般女孩子要辛苦。当别的姑娘还躲在娘亲的怀里撒娇时,她已经被不苟言笑的爹爹送到了深山,和那些孤儿进行同样残酷的训练。射箭、骑马、刺剑、耍大刀、舞长枪,她练得比任何一个男孩都要拼命,从不叫苦叫累,只为了让爹爹高兴。当别的女子还在闺房中绣花吟诗时,她却已经随着爹爹到了战场上,和敌人厮杀。为了不让爹爹失望,她研习战略,学习阵法,协助爹爹打了一场又一场的胜仗。原本以为平定了西疆,他们便有好日子过了。她也可以回府做一个正常的女子,披上嫁衣,嫁给心爱的男子。
可是,所有的憧憬都是日光下的泡沫,虽然绚烂美丽,却是那么不堪一击,一夕之间,全部化为虚无。而如今,她躺在这个冷冰冰的床榻上,被人嗤笑为断袖。脑中忆起当日刑场上的一切,花著雨眸中闪过点点寒芒。总有一日,这些血债,她会连本带利地讨回来的。
夜色渐浓,月华皎皎,洒下万缕银辉。
左相府也是京城有名的宅子,后面靠着一座小山,后园风景极佳,姬凤离所居住的凤园从后窗子里可以看到清澈的湖水和远处的青山。
此时,姬凤离凝立在窗畔,望着窗外的一湖碧水。湖面上栽种着睡莲,一朵朵花苞似开未开,散发着馥郁的清香。
“相爷,那边失手了!”铜手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禀告道,“温小姐已经被萧胤带出了我朝,再想救出,恐怕更难了。”
姬凤离蓦然回首,修长的身形逆着月华,俊美的脸上已然覆霜。
“如何会失手?”淡淡的语气里带着令人胆寒的冷凝。
“原本就要得手的,可是听说东燕瑞王斗千金忽然出现,他们怕身份暴露,不敢恋战,只得罢手!”铜手无奈地禀告道,“如此,恐怕委屈了温小姐。”
姬凤离没有说话,淡淡月光流淌过他的面庞,在他的眼睫下投下一片阴影,眸中闪耀着意味不明的深沉。
“相爷,这个元宝你一定要留在府中吗?他说不定是北朝的探子,萧胤在狩猎那晚奋不顾身地救他,他一定和北朝有瓜葛。”铜手疑惑不解地问道。
蓝冰在一侧笑语道:“铜手啊,正因为萧胤奋不顾身地救他,相爷才会留他在府中。他这个探子可不是一般的探子,这个断袖说不定也断到北朝去了。我可是早听说,北朝历代帝王都好男色。”
姬凤离闻言凤眸中闪过一丝冷凝,他想起花著雨在马车上说的那句话:“如今既然相爷对我有意,我本身就是断袖,倒不介意和相爷也断断”。这个断袖不光是断袖,还是一个处处留情的断袖。
“蓝冰,这些日子你可要盯紧他,最好不要给他单独行动的机会,晚上最好也和他住在一起!”铜手转首对蓝冰说道。
蓝冰闻言好似受到了惊吓,眼眸顿时瞪大了,忙摆了摆手道:“要我和一个断袖一起睡,万一他晚上兽|性大发,我可受不住!”
“你怕什么,他就是断袖也是下面的,不会把你怎么样的!”铜手鄙夷地说道。
“那可不一定!”蓝冰依然摇着头道,“你怎么知道他是下面的?”
“看着就像嘛!”铜手瞪眼道,“再说了,他是太监,他还能是上面的?”
“都闭嘴!”姬凤离冷声说道,“相府戒备森严,他还能插翅飞出去?用不着这样!蓝冰你晚上警觉一点就行了。”他的声音冷冷沉沉的,看不清脸上表情,却能感觉到他周身无形中散发着一丝冰冷之意。
铜手和蓝冰慌忙闭嘴,不晓得相爷为何突然心情不快了,踮着脚悄悄退了出去。
姬凤离凝立在窗畔,夜风从半敞的窗子吹入,一袭白袍在风里飞舞,在朦胧的夜色中,迷离如同朦胧的月华。
在相府的日子还算是平静。姬凤离要她来相府,说是看中了她的才华,其实目的便是将她软禁起来。他并不相信她,也不让她做任何事,蓝冰不在时,还派来两个侍卫,姬水和姬月,明里是陪着她,其实就是监视她。
花著雨也不怕他们监视,因为她现在困在左相府,原本也不打算做什么事。好些日子没有看到姬凤离,听姬水和姬月两人嘀咕,花著雨知悉,皇甫无双在牢里,早已经被废掉了太子之位。而皇甫无伤已经于几日前登基为帝,改年号庆康,号康帝。
皇甫无伤登基后,姬凤离便愈加忙碌了起来,作为辅政大臣,他有很多事要做。皇甫无伤实在是太单纯了,朝政方面,他根本什么都不懂。三个辅政大臣之中,温太傅不用说,肯定是唯姬凤离马首是瞻,聂远桥此人深不可测,当初皇甫无双落难时,他便没有什么行动,这个时候,恐怕更是不动声色了。可以说,南朝朝廷大权已经尽数落在左相姬凤离手中了。
虽然住在姬凤离府中,但是除了初来那一晚,花著雨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每日里也没什么事做,也和府外的安断了联络,花著雨感觉自己几乎和耳聋目盲之人差不多。再这样下去,她来相府就白来了,恐怕是什么也查不出来的。无论如何,必须想办法到姬凤离身边做事。
这一日,花著雨又在府中来回转悠,身后跟着姬水和姬月两个尾巴。
“元宝啊,我和你说。相爷每日里上朝都要到很晚才回来,今儿这才刚过午,相爷是回不来的。”姬水说道。
“你以为想见相爷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啊!”姬月冷冷说道。
花著雨却懒得理他们,沿着青石甬路,慢慢向府门走去。姬水和姬月慌忙上前拦住了她,花著雨冷笑道:“我又不出府,在门口看看都不行?”
“不行!”两人齐声说道。
正在僵持间,一辆华丽的马车沿着青石甬路驶了进来。
姬水和姬月慌忙垂首凝立在路边,看着马车缓缓地驶了过来,再从他们身畔驶了过去。花著雨也闪在一侧,待马车驶过去后,便跟了上去。马车一直驶到姬凤离所居住的院子。马车停下,车帘掀开,姬凤离从车中走了出来。
花著雨忙迎了上去,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姬凤离看到花著雨,再扫了后面的姬水和姬月一眼,两道轩眉慢慢地皱了起来。
“元宝,你来这里做什么?”铜手阴森森问道。
花著雨真怀疑铜手是地府阎王身边的鬼侍卫投胎转世,模样本来就招人怕了,说话语气还阴沉沉的。
“自然是来听差的,我来府里,本来就是为相爷做事的。相爷,不知可有什么吩咐要让元宝去做?”花著雨笑吟吟地问道。
姬凤离站在马车前,似笑非笑地瞧了她一眼,淡淡说道:“也好,本相正要出一趟远门,不如你陪本相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