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佛教统领、帝师八思巴弟子杨琏真珈盗掘前朝皇陵之事,在江东引起了轩然大波。
其实此前杨琏真珈已经盗掘了前朝王公贵人富户的墓葬数十座,得珍宝无数,这些墓葬主人的后裔,向浙江行省告状,却因为杨琏真珈手眼通天、靠山太大而不了了之。
杨琏真珈食髓知味,胆子越来越大,手段也越发高明,向忽必烈建言,江南之地民乱兵变不绝,乃是因为前朝王气尚有残存,应在前宋宫室旧址之上,起建莲花寺,并建白塔一座,取宋室帝王尸骨镇压于塔基之下,号为“镇南塔”,镇压前朝王气,由此必然可保江南安定。
杨琏真珈的这个奏请,很快得到批准。于是杨琏真珈将宋室皇陵,发掘一空,帝王后妃的尸骨与所有随葬珍宝,尽数起出,那些用水银保护得面目如生的尸体,被肆意凌虐,在位四十年、在杨琏真珈看来王气最盛的理宗皇帝的尸身,被倒挂在树上三天,体内水银流尽之后,杨琏真珈命人取出头骨,制成酒器献与帝师八思巴,号为“骷髅碗”。
至此,杨琏真伽已经盗掘前朝陵墓一百余座,所得珍宝,大半吞没,小半被进献于宰相桑哥,由桑哥在上上下下为他遮掩。
这些内幕,广宏子略知一二,知晓个中详情的,是金昇之。
金昇之带着侄儿金城之来拜访宋域沉时,向宋域沉解释了杨琏真珈为何胆敢公然发掘皇陵——他从金旭之那儿,已经知道有穷的身世来历,无论如何,昭文县主是有穷的母亲,赵宋皇陵被盗掘,昭文县主会有何反应,不难想象,而这又必然会牵扯上有穷。鬼谷将金城之送到有穷身边来做那一条深埋地下、留待日后分枝、承接鬼谷血脉的深根,自然不希望有穷被卷入这样的大事之中——所以,金昇之所说的内幕,其实是一种变相的告诫。
杨琏真珈以“镇南”的名义,盗墓掘尸,吞没随葬之物。因此,即使能够将状告到忽必烈大汗的跟前,也不会动摇杨琏真珈的地位。
用金昇之的话来说,杨琏真珈这位江南佛教总统领,运势正旺,气数未尽,不宜捋其锋芒。
这番话,金昇之希望能够通过有穷传到东海那边,以免东海那边很可能会有的报复,反倒会招来更严重的后果。
宋域沉耐心地等着金昇之说完,似笑非笑地看看一直憋在一旁的金城之:“这么说来,谷主当日不曾取我性命,也是因为我命不该绝了?”
金城之立时涨红了脸。虽然他心心念念要从莫干山中跑出来,最好跟在有穷身边去见识这大千世界,但每次一想到当初有穷险些儿被鬼谷溺杀在那间囚室之中,现在却要让有穷替鬼谷教一个弟子,心中便很不自在,很替自己的父亲脸红。
不过虽然如此,金城之仍是认真地答道:“的确如此。”
宋域沉有些好笑地“哦”了一声。
金城之的脸涨得更红,迟迟艾艾地解释道:“你被带到鬼谷的时候,一直是昏睡着的,所以家父并没有仔细看过你的面相。直至你在水淹密室的时候召唤了山中禽兽,家父才真正见到你。从那以后,就……就……”
宋域沉嗤笑:“不错,我也知道,从那以后,鬼谷就觉得,杀我并不是一个好主意。不过,你以为,这真的只是因为我命不该绝?”
金城之张张口,迟疑一会,还是固执地答道:“自然如此。否则的话,你不会成为无尽道长、韩先生与乔先生他们的弟子。”
宋域沉:“这么说来,鬼谷是否可以解释一下,究竟是因为我命不该绝,所以才有幸得到无尽师父他们的栽培、成为今日的有穷;还是因为,我有幸得到无尽师他们的栽培,所以才命不该绝?”
这个孰为因孰为果的问题,果然问得金城之无言以对。
宋域沉却又说道:“天道固然可敬可畏,但是,人力有时,也可回天。即便是生死大事,全力以赴,未必不能扭转乾坤;不尽人力,便只能束手待毙。”
人固有一死,然而大智慧大勇气大杰出之人,往往有对抗死亡之力。
金昇之注视着面前这个冷静而又骄傲自信的少年。无尽道人终其一生,都在追寻长生之道,以为这世间总有那么一些人,能够有办法对抗死亡;哪怕一战失利,这些人也能够卷土重来。
有穷之名,并非轻易赋予,它标志着无尽道人对某个人从死亡尽头重新回来的确认。
也难怪无尽的传人,能够有这样确定不移的信心。
金昇之沉吟一会,问道:“这么说来,有穷以为,东海应该迎难而进、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宋域沉坦然答道:“我非东海,不能代替东海回答此问。不过我以为,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并非绝对。很多事情,不去做的话,永远也不会成功;全力以赴,或者会带来更惨痛的失败,更多的时候,却会带来成功的希望。”
鬼谷看过太多的兴亡更替,因此,不论是对天道天命敬畏太过,还是对世事兴衰看得太淡然,都会让他们多思多虑而少有付诸行动的决心与勇气。
宋域沉这样的回答,显然让金昇之不太赞同,但是金城之却听得满脸放光、心潮激涌。
这才是他敬服追随的有穷。
金昇之转而问道:“那么,有穷是否有心助东海一臂之力?”
鬼谷希望通过有穷与东海搭上关系,却不希望因为有穷而被牵连进现世的风波之中。
如果有穷有意插手此事,金昇之不得不重新考虑,是否让金城之留在有穷身边了。
宋域沉微微怔了一下才答道:“金世叔请见谅,此事我尚须看一看再做决定。”
其实以他看来,不论生前是帝王将相还是贩夫走卒,留下的都不过是区区一具臭皮囊而已,委实不应金珠宝玉重重装裹着埋入地下。所以,当年庄子丧妻,鼓盆而歌;无尽道人逝后,不留骨灰。
因此,皇陵被掘、尸骨被辱,他心中的愤怒,远远不如其他相关之人。
只是难免在心中生出人为刀俎、我不为鱼肉的愤慨之气来。
金昇之暗自度量,不知道有穷是因为本来就不看重身后之事,还是因为他的生父毕竟是蒙古将军,所以才对这样的大事,淡然处之。
不过,无论有穷究竟是出于何种考虑,他的态度,仍然可以让鬼谷放心。
汲汲于俗世之事的人,是不宜让鬼谷托付弟子的。
临走之时,金昇之又告诫宋域沉,如果他不想被卷进去的话,最好尽快离开杭州。以金昇之的推算,杭州城中,正在酝酿着一场血雨腥风。
对于金昇之的告诫,广宏子深以为然。他也不希望,初初成长的有穷,羽翼未丰,便折损在即将来临的飓风之中。
于是在广宏子的催促之下,宋域沉开始整理行装,准备前往宣州。
尚未动身,杨琏真珈便接连遇上了三起刺客。杨琏真珈早有准备,随从众多,出入皆有武僧及蒙古士兵护卫,那三起刺客,不曾伤他分毫,只杀死杀伤了一些随从。那些刺客,被擒之后立时自尽,断了杨琏真珈的追索。杨琏真珈有意儆示后来者,将遇刺之地的百户汉人,每户抽一个成年男子处死,取出头骨镶嵌在镇南塔的塔基之外,又广邀僧道俗客,于莲花寺中举办七日七夜的降魔会。
广宏子和赵安都在被邀之列。
宋域沉有些不太放心,决定推迟几天再走。
莲花寺建于赵宋皇宫旧址,规制宏大,殿堂绮丽,广宏子这样旧地重游的老人,万千感慨藏于心头,神情不免变得肃穆沉重。宋域沉心中则有着奇异的感触,遥想母亲当年,款款行走在这秀丽宫室之中的情形,莫名地觉得亲切亲近,同时又生出许多惆怅与惘然来。
杨琏真珈端坐于高台之上,他的十二名弟子,环绕莲台而坐,其余僧俗人等,各各就座于台下。广宏子与其他道观住持,则居于西侧平台上,算是宾主相对。
杨琏真珈其人,形貌壮伟,举止从容庄严,佛理精深,又兼声音明朗洪亮,坐在高高莲台上侃侃而谈时,台下众人,即便是宋域沉,也不得不承认,这位江南佛教总统领,也算是实至名归。
杨琏真珈今日讲的是中阿含大品降魔经,阐发之时,有意无意,将诸恶魔与江南各路豪杰联系起来,江东之地被比为无缺地狱,他则自比为诛魔救世的尊者大目犍连,座下弟子,皆是尊者护法,降魔除妖,卫道护佛,功德无量;所有信徒,都应追随尊者,方可脱离那无缺地狱。
杨琏真珈讲完,座下十二弟子,逐一起立,高声讲诵所悟所得,直至最后一名弟子,也是杨琏真珈最看重的弟子阿那德赞。
阿那德赞站起身来,面向众人,脸上涨红,神情激动,却迟迟未语,庭中众人,正在诧异,阿那德赞忽然高声说道:“师尊,恕弟子不敬,弟子以为,无缺地狱,不在他处,就在这白塔之中!”
杨琏真珈霍然站起:“阿那德赞,你在说什么?莫不是疯魔了?”
阿那德赞应声答道:“弟子以为,师尊才是遇了恶魔、妖邪入体!不然的话,怎么会做出这样有失我佛慈悲之心的事情来!”
杨琏真珈又惊又怒,急令其他弟子将阿那德赞拖下来。阿那德赞一边挣扎一边叫道:“师尊,弟子不敬,但是弟子不敢不遵佛祖旨令,劝诫师尊迷途知返!”
阿那德赞被强行拖了下去,庭中嗡嗡之声不绝,众人都在私下里议论。宋域沉面带微笑,目光转向廊下帷幔后的赵安。他看不见帷幔内的情形,但是猜也猜得到,赵安此时,必定是嘴角含笑,暗自得意。
杨琏真珈最得意的弟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质疑他的所作所为,这样的反击,可比刺杀杨琏真珈有力得多。毕竟,死了一个江南佛教总统领,再换一个上来便是,并不能真正改变什么。
宋域沉以为,阿那德赞这样修为颇深的佛门弟子,应该很难被迷魂之术控制,而且,即使是迷魂之术,也不能太过违反中术者的本性,否则的话,容易造成施术者被反噬。
阿那德赞可是素来以怒目金刚而自居,杨琏真珈十二弟子中有名的强硬派。以常理而言,他绝不会站出来指责杨琏真珈的此番作为的。
再说了,以宋域沉的眼光看来,阿那德赞虽然愤怒失控,但是眼神清明,显见得头脑很清楚,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那么,如果这件事情是东海那边安排的,东海所用的手段,就真的让他好奇了。
第二天传出消息,阿那德赞昏睡了一夜,清醒之后,便向杨琏真珈悔过,说他完全不记得昨日的所作所为,杨琏真珈将之归咎于邪魔附体,为阿那德赞举行了一个隆重的驱魔仪式,却不敢延请莲花寺外之人前来观看,显见得心存疑虑,担忧阿那德赞再次失常。
知道此事之后,宋域沉不免失笑。
杨琏真珈此举,可真是欲盖弥彰。
杭州僧俗各界,显然也是同样的想法,背地里议论纷纷,暗暗嘲笑杨琏真珈这一回栽的大跟头。
所以,端午节时,杭州城中的诸多宴会上,隐约多了一种心照不宣的欢快气氛。
姑苏赵府的端午宴,遍请杭州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广宏子与宋域沉自然也在其中。
宴会设在钱塘江畔的望江楼,居高望远,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江上的水傀儡、滚擂木、桅杆舞以及龙舟赛,正午时分,潮水涌来,踏浪儿足踏小舢板,手掌红旗,在碧波巨浪之间出没,两岸呼声如雷。
广宏子有些感慨地道:“钱塘江上的水百戏,倒是从来没有改变过。”
就仿佛从来不曾经历过那天塌地陷的剧变一样。
宋域沉默然不语。
横川和尚记忆中的蕴秀园的品香会,风雅得不似人间能有,终究也在那剧变之中不复存在;反倒是钱塘江上这平俗活泼的水百戏,一如既往。不能不让人感慨,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让人间留白头,惟有原上野草,岁岁枯荣,林间蝼蚁,生生不绝。
然而,总有人不甘成为野草与蝼蚁,哪怕会被飓风首先摧毁,也要秀出于林。
钱塘江上的水百戏结束之后,望江楼中的百戏刚刚开始。
今日与会的有好些蒙古贵人以及波斯胡商,因此赵府安排百戏时有意多选了一些喷火训兽滑稽戏之类简单又热闹的节目。
横川和尚过来时,楼下戏台上正在演一出秀才惧内的滑稽戏。看着台上那个一脸酸腐相的秀才东躲西藏、鸡飞狗跳的狼狈相,四下里一片哄笑。横川和尚却叹了一声,满脸怀念地说起他从前在临安城中看过的一出类似的滑稽戏,脱胎于东坡学士的一首诗:
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
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
那是一种不动声色的、优雅的调侃,戏台上的科步唱做,从容而有节制,让观者会心一笑,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粗俗喧嚣。
总而言之,德川和尚此番故地重游,无论见了什么都要感慨一番今不如昔。
广宏子颇有同感地附合着点头,宋域沉饶有兴趣地旁观。
然后他注意到,德川和尚感慨完了之后,总要再加一两句话,不无夸耀地说起,他的故国,是如何小心翼翼地保存和传承着那些在中土已经渐渐逝去的优雅。
广宏子对此,只感叹了一句:“礼失而求诸野,夫子此言,还是有道理的。”
德川和尚被噎了一下,不再提起他的故国如何如何了。
宋域沉微笑着转过头去。
他没有亲眼见过当年的繁华风流,无法有横川和尚以及广宏子的感慨。然而耳闻目睹,难免生出怅然之感。即使有朝一日,重见花开月圆,只怕也已非昨日之花、昨日之月。
正如无尽道人总将他当成是明先生的转世,然而从明先生的札记来看,即便如此,他也与上一世的明先生,有着太多的不同。
此时楼下的滑稽戏已经结束,一名乐工细细地吹了一段笛子算是过门,笛声之中,仆役飞快地收拾了场地,场地一空,庭院东侧高高的秋千架,便格外醒目起来。两行乐工鱼贯而入,在秋千架两侧的围栏中就座,奏了一段颇有异国风味的曲调,一曲未完,一对高丽妆束的年轻男女轻轻悄悄地走了进来,男子腰间挎着长鼓,立在秋千架下,女子伸手攀住秋千板,略一纵身便翻了上去。
宋域沉微微一怔。这女子的身姿轻盈,举止之间,有一种行云流水的从容,绝非寻常杂耍艺人可比,怎的会沦落至此?
那女子立在秋千板上,与秋千架旁的男子一同向楼上楼下轻轻施了一礼,然后抬起头来。
带着暮色的春阳之中,两张面孔十分相似,都仿佛春水洗过一般清新干净,那并不出色的眉眼,放在这样的面孔之上,意外的妥帖安稳,只觉深一分则太浓,浅一分则太淡。
宋域沉的目光落在那男子脸上时,不觉又是一怔。
他曾经在哪儿见过这样一张面孔来着?
还有,这对疑似兄妹的年轻男女,虽然作高丽妆束,但细看骨相,正是彻头彻尾的江东人氏,为何要隐瞒身份?
宋域沉不免对他们更加留心注意。
随着乐声,男子绕着秋千,慢慢拍击腰间长鼓,鼓点轻缓,秋千架上的女子,裙裾轻扬,歌喉婉转。
横川和尚略通高丽语,向他们解释道,这女子正在唱的是一首乡间小调,大意是:金达莱花开满了山间,却没有爱花的人儿来将她采;爱花的人儿走遍了田野,却没有找到他心爱的金达莱花。
一个关于爱恋与错过的故事,回旋往复,在座诸人,虽然大都听不懂她在唱什么,但并不妨碍那歌声中的甜蜜与忧伤浸透人心。
鼓点渐急,男子绕行的步伐越来越快。
秋千也越**越高,欲与天齐,歌声随之变得高亢明亮。
宋域沉凝神注视着那年轻男子的舞步,心中的疑虑越发深了。
这分明是从天师道求雨的禹步演变而来的三十三踏!看似简单的进退回旋,暗藏着三十三种变化,需得配以相应的炼气之法,催动全身真气,才能够顺利地将前后舞步一气贯通、圆转如意。练到熟极而流,真气运行,昼夜不息,一呼一吸,皆可汲取日月精华,炼精化气,去伪存真。
惟其精粹如此,天师道各宗,视如珍宝,传到现在,据说也只有龙虎山张天师能够在求雨之际踏完这三十三步!
这男子究竟是什么来历?
抬头看那越飞越高的女子,身姿翩翩,宛若飞燕,气息悠长,面容平静,显见得也是常年炼气之人。
赵安是否知道这对兄妹的可疑?还是她根本早就知道他们的来历?
歌声舞步,在最激烈高昂之际,戛然而止,秋千架慢慢回落,那个女子,翻身跳下秋千,与那男子一道,向四面躬身施了一礼,便徐徐退下。
四下里哄然叫好,金锞银锭珠钗玉佩之类赏赐,雨点一般扔了下去,杨琏真珈也随手丢了一把金珠,他那一席服侍的仆役识趣地高叫了一声“佛爷有赏”,那对兄妹几乎在同时回过头来,仰头望向杨琏真珈的方向,带笑施了一礼,只是那男子转过头去时,不自觉地绷紧了脸。
宋域沉心念一动。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曾经见过这样一张面孔了。
这名年轻男子,两眼之间的距离,左边眉骨隐约的隆起,侧面看来鼻骨的弧度,人中的长度,下颌骨的形状,都与前些日子他曾经在台下仔细关注过的阿那德赞一模一样。
他想自己已经猜到个中真相了。
当日降魔会上的阿那德赞,已经被偷梁换柱。
这年轻男子,看似平淡如水的一张面孔,其实最适宜千变万化,要妆扮成阿那德赞的模样,并不太难。
只可惜,无论易容术如何精妙,总有一些东西是改变不了的,譬如说骨相。
所以宋域沉不屑于易容改妆。
认出了那个精于易容之术的男子之后,宋域沉一直在猜测,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望江楼中。
宴会过后,宾客逐渐散去,杨琏真珈是贵客,率先离席,十二弟子,依次跟在他身后,沿着望江楼的临江走廊,一边赏景,一边慢慢走向楼梯口。
阿那德赞前些日子闹了那么一出,失去了最贴近杨琏真珈的位置,不得不走在最后面,原本一直落在最后的那名弟子,似是幸灾乐祸,言语之间,颇为挑衅,阿那德赞脾性刚烈,受不得这番冷嘲热讽,一来二去,便动起手来,杨琏真珈不悦地皱起了眉头,正待喝斥,阿那德赞一拳打出,那名弟子大叫一声,倒撞在栏杆上,手臂粗的木栏居然应声裂开,那名弟子飞了出去,手足在空中乱舞,却什么也没能抓住,跌在堤岸上,一路滚下了波涛汹涌的钱塘江。
阿那德赞慌乱变色,急急叫道:“不是我!我没想这样!”
杨琏真珈大怒,一脚将他踢了开去。
那边早有人去寻了踏浪儿来,想要救出落水的那名弟子,但是钱塘江潮水何等汹涌,又是退潮时分,水流格外湍急,哪里还看得见人影?
不过转眼之间,杨珈真珈的十二弟子,一个葬身江中,另一个也彻底成了废人。
一直冷眼旁观的宋域沉,轻轻叹息了一声。
其实落江的那名弟子,不知何时,已经被人偷梁换柱了。想必被偷换的那名弟子,再也不会出现在人前。
那年轻男子的易容术固然高妙,这个圈套,也安排得同样高明。杨珈真珈损失了两名弟子,还有口难言,只能怪到他自己头上。
这样的还击,真个漂亮干脆,让他叹服。
无怪乎蒙古王廷坐拥战无不胜的雄兵,在江南各地却始终不能安稳坐享繁华。
只因为,烈火焚烧过的土地深处,始终潜藏着无尽生机,哪怕在寒冬之时,一遇暖阳,也会绽放出点点绿意。
这样顽强的生机,令宋域沉心生敬意又若有所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