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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山传 外传 外传二 飞天舞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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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朝云大感不妙,尚未来得及开口拒绝,范成已长揖到地:“还要烦请苏姑娘费心照料小徒一段时日。”

    说完之后,范成竟毫不犹豫地掉头纵身而去,转瞬间便消失在密林之中。

    姬瑶花虽不明前因后果,也猜了个大概,拍着滑竿笑得前仰后合:“苏师姐,恭喜你荣升教养嬷嬷!”

    苏朝云不想理会她,冷着脸孔,蹙了眉看着阿弥。阿弥眼巴巴地等着她的发落,一声也不敢吭。苏朝云只觉头疼万分,她怎么就捡了一只刚出壳的雏鸟!若是丢下阿弥,且不论是否丢得下,便是丢得下去,这么小仙僮一般的人物,恐怕自己的侍女都会觉得太过分了……若是由得阿弥跟在身边……她只要想一想那情形都觉得头疼。

    正犹豫间,后面滑竿上的季延年笑了起来,向阿弥招一招手,阿弥立时小鸟儿般飞了过去,委屈万分的绕在竹杆上,伏在季延年身边,嘟哝着说道:“还是季先生对我好。”

    苏朝云重新坐回滑竿,视若未见。

    姬瑶花的目光在他们身上绕来绕去,随即也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真有意思。虽不知这阿弥是何等来历,料来也必定是个麻烦万分的人物,所以苏朝云既不能断然拒绝,也不愿贸然留在身边;只是,季延年什么时候能够替苏朝云拿这种大主意了?

    樊逖亲自站在寨门外迎接他们一行人。

    巫女祠的巫觋,往年偶尔也有到白虎部的时候,只是从不入寨,所以白虎部特意在寨门附近立了一栋石楼,季延年带着阿弥和一应侍从,径自进了石楼,姬瑶花与苏朝云诸人由樊逖陪同入寨。

    石楼中清水盐巴米粮火塘俱全,火塘上还挂着辣子与腊肉。两名侍婢在厨下忙碌,季延年带了阿弥登上顶楼,寨墙高于楼窗,是以凭窗而望,只能望见高处山林间的点点火光。阿弥的神情不觉黯淡下来。

    季延年好笑地抚一抚他的头顶:“阿弥,你不会当真是因为那个散花天女,才非要跟在苏朝云身边吧?还有,那个散花天女,当真与苏朝云相像吗?”

    那可是上升峰世世代代的老对头。

    阿弥恼怒地打开了季延年的手,闷闷不乐地抱着膝盖滑坐在窗下的石板上。

    季延年只好蹲下来叹息道歉。

    阿弥这才抬起头来,两眼闪亮地看着他说道:“季先生,我要跟在苏姐姐身边至少一年。”

    季延年心念一动:“一年的时间,才够你将药王庙的祭神舞看个完整,对吧?”

    阿弥笑得大是狡黠:“说不定也能将巫女祠的祭神舞看个完整呢!”

    季延年失笑。他现在明白范成为什么要将阿弥送到这儿来了。《八十七神仙卷》毕竟只是纸上人物,阿弥必得要亲眼见一见祭神歌舞,才能够体会虚空中神灵的模样;这样说来,哪里还有比跟在他和苏朝云身边,更好的途径?

    他原以为散花天女只是范成找的借口,阿弥却在出了一会神之后,脸上带着做梦似的神情,慢慢说道:“那天师父带着我从密室中出来时,来不及捂住我的眼睛,我全看到了。真可怕啊——我一连做了好多天的噩梦,每次都要抱着神仙卷才能重新入睡。那个散花天女,因为是摹本的破绽,我看得格外仔细,也格外喜欢。其实她的模样,只有三分像苏姐姐,可是那神态,真个很像啊,看着她的脸孔的时候,觉得心里好受多了,就好像,唔,就好像可以忘记最可怕的噩梦一样。所以呢,我在树上看着苏姐姐越走越近,心中真是欢喜不过。”

    季延年微笑着听着阿弥絮絮而谈。他早已发觉,苏朝云的冷淡疏离甚至于冰冷无情,的确有着一种能够抚慰镇定人心的奇异力量。这或许便是因为苏朝云自己所说的缘故——尘世间有如许之多的烦忧与苦难,所以世人才会汲汲于那净土青莲的抚慰。

    一念既生,季延年低声吟道:“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阿弥咯咯笑道:“何以解忧,惟有杜康——季先生,苏姐姐可不就是我的杜康!哈,这话可不能让苏姐姐听见,不然,她可更不乐意我跟着了!”

    季延年笑而不语。

    阿弥很能缠人,他倒颇为期待苏朝云被歪缠不过时的模样了。

    九、

    姬瑶花早几天已遣人向樊逖说明了来意,樊逖以为事关重大,必得召集各部商议之后才能决定。姬瑶花一行抵达时,十三部巴人,甚至包括板循蛮,都已到齐,就住在寨子外面专供来往客人居住的那一排土楼之中。

    次日一早,樊逖便邀请各部酋长商议此事。

    白虎部从来不许板循蛮入寨,兼之寨外还有季延年,因此这一次大聚会,樊逖安排在寨子附近的一片晒谷场上。高高低低大大小小二十几个晒谷场,樊逖将最高处的一个安排给了苏朝云和季延年,姬瑶花顶着巫山神女的名号,金冠锦袍玉带,坦然坐在季延年一侧,苏朝云看她一眼,姬瑶花迎了她的目光抿嘴一笑,苏朝云立时别过头去。

    阿弥一直赖在苏朝云身边不肯走,见了这情形,眼珠转了一转,苏姐姐似乎和那位姬姐姐不太和睦呢,他要不要想个法子去……

    一念未完,姬瑶花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阿弥打了个哆嗦,赶紧缩到苏朝云身后去。真可怕,那天在树上时,他怎么就觉得这个姐姐很漂亮很温柔可亲呢?

    阿弥心有余悸的模样,让苏朝云的嘴角微微一弯,同时想到,阿弥这般惧怕看起来温婉可人的姬瑶花,反倒一点也不畏惧自己……

    樊逖自己选了紧邻苏朝云等人的一个晒谷场,对面则是板循蛮。

    坐定之后,樊逖说明了姬瑶花的来意。诸部酋长,也知此事重大,不论赞同还是拒绝,都不肯贸然说话。

    板循部向来与白虎部针锋相对,不过板循蛮和附属的那些部落,多是奉伺巫女祠诸女神,季延年既然在座,其实已经表明了巫女祠的态度,是以板循部酋长虽然猜测樊逖有出兵之意,也没有直言反对,等了一等,见无人开口,便高声说道:“照老规矩好啦!”

    白虎部虽然能够号令诸多部落,但是遇到大事,也不能独断专行。为免争执不休,各部共立了一个规矩,白虎部若能在比武之中胜过其他十二部,各部便听从白虎部的最后决定;若是哪一部在比武中胜过了白虎部,便可以自行其事。

    这是两便之策,因而此话一出,底下一片哄然叫好。

    樊逖面带笑容,声色不动地安排下去。自他接任酋长这二三十年间,这样的比武,总共不过三次,可惜每一次都只赢了另外十部,对盘瓠部一负一平一胜,却从未能胜过板循部;想来便是因为这个缘故,板循部酋长才这般胆壮。不过嘛,今时今日……

    率先上场的,是以勇武闻名的獽蜒部,这一部人数最少,多年来每次械斗,都吃了这个亏,因此这样的比武场合,尤为奋勇敢进,白虎部每次都得派出最顶尖的好手,才能艰难取胜——毕竟,输给板循部也还罢了,巴人诸部之中,早有世代流传的说法道板循部天生来便是白虎部的克星;但若是输给人数最少的獽蜒部,白虎部还有什么颜面去号令诸巴?

    樊逖打量那健壮得像头野熊的獽蜒勇士一会,示意他的长子樊离上阵。左右诸人有些诧异,樊逖的幼子樊青,这两年来锋芒最利,擒虎斗熊,一寨人无人叹服,连樊离也几次输了给他,酋长这却是……

    直至樊离上阵之后,诸人才明白个中缘由。那獽蜒勇士,年纪虽然不大,竟仿佛极有格斗经验,出手还有几分阴险,那些小手段,若是换了樊青,只怕多半要上当。

    樊逖注视着格斗场中的两人,樊离正被逼得步步后退,几次险些跌出白石灰划定的那个大圈,好在他韧性足够,长于缠斗,即便那獽蜒勇士一拳打得他脸孔青肿了半边,也没有慌张气绥又或者是愤怒失常。

    这一番缠斗,直斗了大半个时辰,到后来那獽蜒勇士渐渐后劲不续,终究被樊离抓住机会,拼着让他在脸上又打了一拳,顺了对方出拳之势,一弯腰钻入他右肋之下,狠劲一撞,那獽蜒勇士斗了多时,脚下未免虚浮,被这全力一撞,撞得飞出圈外老远,虽然一个打挺又跳了起来,这一局却是他输了。

    这一局斗得艰难,四下里一片喝彩之声。

    樊离朗声谢过喝彩的诸人,慢慢走回自己这方。他多处受伤,因为脸上受拳殃及耳根,现在耳中还是嗡嗡作响,绝不好受,只是此时此刻,却不愿示弱,以免输了气势,因此仍是站得笔直。樊逖赞许地向他点一点头。

    那獽蜒勇士很不服气,樊离只是抓住他一时疏忽赢了这局,若是战场上生死相博,这一局还远远没完,他可绝不会输掉!

    獽蜒酋长倒不这么想,听了他的抱怨,只简单说了一句话:“真要上了战场,樊离绝不会给你单打独斗的机会。”

    樊离向来是白虎部的大将而非先锋,樊逖点了他来迎战,还真是很给獽蜒部面子了。

    其后的几个部落,有擅长箭术的,有擅长刀术的,也有擅长于结阵围猎的,樊逖从容应战,有胜无败,季延年不觉轻轻叹了一声。白虎部人才如此之盛,也难怪能够号令巴人诸部这么多年了。

    盘瓠部的武士尤为剽悍,这一次樊逖派出的是樊青。见识过樊离与獽蜒部勇士那一战之后,樊青憋了一口气,告诫自己切不可求胜心切、贪功急进。

    这场上二人,斗得热闹,场外诸人,也看得热闹。只是阿弥看的,却不是这格斗场,而是各部酋长武士风格各异的衣装。他也知这等场合,苏朝云不会搭理他,因此扯住了苏朝云的一名侍女,问个不休。

    那侍女初时还有所顾忌,及至见苏朝云恍若未见,胆子也便大了。这侍女本来很是心疼阿弥小小年纪便被师父抛弃——任谁见了范成那逃之夭夭的情形,都会这么觉得——因此十分耐心地为阿弥讲解那些部落的来历和风俗,奉祀的神灵有哪一些,各位神灵之间的恩怨纠缠,以及由此而生的各个部落之间的恩怨纠缠。阿弥听得入神,时不时睁大了眼“哦”、“呀”感叹一声,又或是问一句“后来呢?”那侍女大受鼓励,越发讲解得尽心尽力。

    苏朝云听得身后的窃窃私语,很是无奈,只能专心看场中格斗,尽力不去听那侍女和阿弥的对答。

    上午的最后一场,樊青险胜那盘瓠部武士。白虎部高兴非常,午间送上来的饭食也份外丰美。

    午间略作休息,比武再次开始。白虎部仍是有胜无败,直至板循部武士上场。

    那名武士名叫墨夫送,号称打遍巴中无敌手,白虎部近年来派出去试探的勇士,从未能在他手中撑过半个时辰,其他各部,也都被他打了个遍。是以这名武士一上场,各部都安静下来。

    樊逖向身后招一招手,那群一直站在后方端茶送水的少女,向两边让开,站在她们中间的那个姑娘,立时露了出来。

    樊逖向各位酋长笑道:“这是我的女儿碧黛儿,汉名叫做明春水,是翠屏峰的徒弟。”

    巫山弟子的大名,巴人各部,自是久闻。樊逖将明春水的师承来历,说得一清二楚,摆明了不肯占墨夫送不明内情、很可能会因为上场的是一个年轻姑娘而轻敌的便宜。这光明正大的姿态一摆出来,各部酋长,都暗自点头。

    明春水取下头上身上叮叮当当的银饰,大大方方走下场来,向四方嫣然而笑,她本就生得明丽动人,这一笑之下,更是仿若那阳光洒下来一般明亮洒脱、光彩夺目,墨夫送被她迎面一看,居然脸上红了一红。

    阿弥早已小声嚷了起来:“我喜欢这个姐姐!”

    苏朝云微微一怔。

    阿弥却又伏在她身后细声细气地说道:“当然啦,我还是最喜欢苏姐姐!”

    姬瑶花听得分明,“哧”地一笑,苏朝云淡淡看她一眼,心中却觉得莫名的小小欣喜。

    阿弥不无得意地向季延年眨眨眼。

    姬瑶花又笑了起来,只不过这一回别过了头去,没让苏朝云看见。

    真不简单啊。上升峰三脉弟子,无不善于揣摩这世上各色女子的心思性情,便是这小小少年,也深得个中三昧,她倒要看看苏朝云如何当这个教养嬷嬷来着。

    这是比武,不是非要见个生死的战场,因此明春水收起了狂野之性难驯的天罗带,只以五虎爪对阵。

    墨夫送使的是一柄刃长三尺的猎刀,猎刀一出鞘,方才微微的羞涩之意,一扫而空,横刀胸前,立时镇定得有如岩石一般,向明春水略一点头,示意由她先出招。

    这般气度,让明春水也有了几分敬意,稍稍退后一步,五虎爪虚搭在左臂上,轻轻一躬身,借了这一躬之际,右脚掌在地上一蹬,猎豹一般纵身跃起,五虎爪当头抓了下去!

    明春水一出手便如此凌厉,离格斗场最近的几人,只觉劲风逼面而来,不觉后退了几步,其他诸部之人,则暗暗抽了一口冷气,难怪得樊逖要让这个女儿来对付墨夫送!

    墨夫送横刀奋力一架一推,刀与爪交击,火花四溅,明春水倒纵出去,在空中一个旋身,再次扑下,然后再次被墨夫送格档开去。

    明春水大是兴奋,墨夫送是真真切切当她是对手在过招呢,这般勇猛的对手,可有些日子没遇到了。略退几步,猱身重上,猎刀与五虎爪一连交击数十次,锵锵之声,在一片寂静中听得格外分明。数十刀下来,明春水的肩臂之上已经见血,墨夫送的后背也被划了一道长长血痕。

    板循酋长看看对面的樊逖,他现在明白樊逖为什么会想方设法将女儿送到翠屏峰门下习武了,敢情就为了今天啊;听说翠屏峰弟子向来有修罗观音之名,菩萨心肠霹雳手段,极是难惹,墨夫送若是能取胜倒也罢了,现在看来,却不是这么一回事,不免踌躇着要不要开口打断这场很明显难以分出胜负、倒是很可能两败俱伤的格斗。樊逖也在踌躇。他知道女儿尚留有余手,不过,天罗带的煞名,他也是有所耳闻的……想到此处,樊逖立时站起身来,高声叫道:“碧黛儿退下!”

    板循酋长立刻也叫墨夫送退了下来,呵呵笑道:“樊大哥,这一局就作平手,如何?”

    输了这么多次,平手也不错,这关键时候,总不能弄出人命来。樊逖觉得平局甚好,只是么……可惜了板循部那些精兵了……

    板循酋长又道:“既是平局,我板循一部,是否出兵,还可再行商量。”

    樊逖拱手道谢,两人相对而笑,心中却都在暗骂对方老奸巨滑。

    这已是最后一局。其他人都以为,白虎部今日胜了十一场,这十一部自当听从号令调兵出征;板循部也大有商量余地。有些性急的部落,已经开始准备传令回去了。樊逖满面笑容地道日已落山,请各位先用过晚饭之后,再行商议出兵一事为好。

    坐在最高处的苏朝云三人,看得清楚,都觉得樊逖态度暧昧,恐怕借兵一事,还有得商量。

    姬瑶花略一沉吟,轻声问道:“季先生,苏师姐,你二位似乎对借兵一事,很乐见其成?”

    若仅仅因为,她用季延年来威胁苏朝云,又用苏朝云来威胁季延年,苏朝云两人不得不到场以表明态度,也大不必因为借兵之事恐有波折而露出忧虑之色。

    苏朝云没有回答,季延年则叹息了一声:“人人有不忍之心而已。”

    从东京城那黑暗地狱中回到巫山,回首北望,只觉那黑暗尤为深沉痛苦,令人不忍追忆、不忍目睹,也不忍袖手,。

    姬瑶花大略也能猜到季延年的意思,默然不再追问。

    十、

    晚饭时樊逖与季延年和苏朝云同桌,谈及出兵一事,说道其他十一部虽然愿听从白虎部的号令,他却需要说服白虎部十位长老同意出兵,毕竟,这是要远赴南阳作战,不同于以往只在巫山一带盘桓;而且,要让将士效力,只有他的命令,恐怕不够。因此,他希望能够由季延年和苏朝云探问神意,以神灵之名,号令诸部,这样不但可以将板循部的精兵也调出来,更可以让将士誓死效命。

    至于这神坛,只要季延年和苏朝云点头同意,一夜之间便可以建好。

    苏朝云无语,看看季延年,都能够体会到对方的无奈。

    燓逖还真敢开条件啊!这样的神坛一建起来,又有季延年和苏朝云同台献舞,只怕白虎部从今以后,便能够以神灵为名,令得那些追随巫女祠的部落也不能不俯首听命了。

    姬瑶花在一旁笑盈盈地道:“樊世叔所言甚是。十三部精兵,从来不曾在一起作战,真正上得战场,恐怕配合会成问题。若能够求得神意,让各部精兵心志专一、令无不从,自是再好不过。”说着又转过头来道:“季先生,苏师姐,你们觉得呢?”

    季延年凝神良久,说道:“巴人十三部,虽然奉祀的神灵不同,但都是太皞伏羲氏之后裔。只是年深日久,后人无知,不曾虔诚供奉罢了。如今既然要各部共同祭神,自然以祭祀伏羲为佳。”

    苏朝云微笑。季延年大约是不想让巫女祠供奉的神灵登上白虎部修建的神坛吧。只不过……她淡淡说道:“伏羲女娲,本为一体,若要祭伏羲,自然也该祭女娲娘娘才是正理。”

    季延年尚未说话,阿弥已经拍手叫好:“是极是极!我还见过几幅汉唐流传的伏羲女娲画像呢,正好画出来给季先生和苏姐姐参照参照!”

    姬瑶花和苏朝云也都嘴角含笑地看着他,季延年只好长长叹息,知道自己已经输了这一阵。

    不过,输便输罢,在见过东京城的鲜血、烈火与眼泪,见过那遍地尸骸与瓦砾之后,白虎部多立一座神坛,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得到季延年与苏朝云同意,樊逖笑得两眼眯眯,立刻发下号令去,就在这片晒谷场的上方,背靠一面宽广洁白的石壁,连夜筑土立坛,邻近各寨,也闻讯前来帮忙。天明时,神坛已立起,以木椿层层捣紧杵实的土台,半人来高,四面以麻石圈垒,台上三层松木,横平竖直,立起一个高台,形制全仿楚阳台,只是按照季延年的吩咐,在台中央另立了两根碗口粗的木柱,柱顶彩幡飘舞,两柱之间,相去不过三尺。松木台两侧的土台上,两条长木凳一列排开,铺了棉垫,以便乐师歌女就坐。

    台下正面,石彻台阶两侧,各立着一面战鼓。左右两侧的泥土地上,则插了苍翠松枝,点缀着红白梅花,虽然不能比楚阳台的鲜花缤纷,在这隆冬季节,也诚为不易了。

    樊逖陪着季延年和苏朝云踏看神坛,口中虽在谦让道仓促之间,准备不够齐全,日后定当好好营建一番,今日还要请二位将就将就了,但是神情之中,却是大为得意。这神坛坐北朝南,背靠山壁,对面一大片开阔缓坡,坡上高高低低的晒谷场一路排至山路,正适合众人拜祭。

    冬阳升上对面山顶时,神坛上下都已布置停当,十三部酋长与随行长老、武士都已在他们昨天的位置上坐好。白虎部各寨离得近,男女老少,都换了新衣,簇拥而来,倒将这一大片山坡挤得无从落足。其中青年男子,均着彩绣锦甲,在日光之下,分外显得壮美威武,看得其他各部十分眼热。不说各部人丁都不如白虎部之多,便是这锦甲,也不是每一部都能有这个财力物力置办整齐的。

    季延年与苏朝云尚未登台,主持祭祀的是樊逖,持着节杖,先请各部长老吟唱代代相传的《尼玛歌》,从盘古天天辟地,唱到伏羲创八卦,女娲造人补天,立婚姻,后裔绵延,太皞生咸鸟,咸鸟生乘釐,乘釐生后照,后照时始为巴国,传承至今。

    一部长长史歌唱完,日已高升,山坡上的人群也开始兴奋。

    战鼓敲响,一通急鼓之后,山坡上下,一片寂静。

    白石山壁上方,隐约传来细细歌声,伴着一线笛声,若有若无,越发牵扯人心。

    歌声与笛声渐近渐分明,季延年与苏朝云的身影终于在石壁上方出现,两人均著素丝滚边的玄色衣裳,头上简简单单插着一枝白玉簪,在山壁上略停片刻,容得众人看清,方才飘然掠下,长长裙裾拖曳过半空,却没有飘落在松木台上,而是缠绕在台上的两根木柱之上,远远望去,竟宛然两条长长蛇尾!

    季延年和苏朝云从容盘绕在木柱之上,季延年微微向外倾身,仰首迎了日光,短笛横吹,正是先前《尼玛歌》的调子,只是笛声清亮悠扬,配合苏朝云的明亮歌声,其中意韵,又大不同于先前长老们所吟唱的史歌了。

    一段唱罢,季延年和苏朝云身形一动,交换了方位,苏朝云向外倾身,琵琶反弹,铮铮然大有金戈之气,季延年纵声高歌,也是铿锵激越,唱的却是周武王伐纣之事。巴师勇锐,武王伐纣时特意征调巴蜀之师,阵前歌舞以壮军心士气,开战之后独当一面,率先陷阵冲锋。

    这是巴人的荣耀,史有明载,万世流传。经了季延年和苏朝云的咏唱,更是让各部武士,热血腾涌,万分骄傲自豪。

    一曲将尽,各部长老重新开唱《尼玛歌》。苏朝云将琵琶望柱上一缚,季延年也将短笛挂在了木柱上,随着长老们的吟唱开始起舞。

    季延年与苏朝云的身形柔蔓,依托木柱,肢体交缠盘绕,恍若巨蛇一般,若是换一个场合,真个有无限旖旎之感。不过此时此境,台下的吟唱声抑扬顿挫,两人的神情端凝庄重,令得那舞姿也是同样肃穆庄严,与那缠绵之意,交相映衬,别具一种撼动人心的奇异力量。

    长老们唱完,季延年和苏朝云又接了上来,较之初次所唱,足足高了一个音调,笛声与歌声直上云霄,而那白石山壁上,忽地又飞下两个人影来,缘壁而下,堪堪停在石壁上半部分,却是姬瑶花和阿弥。

    姬瑶花仍是金冠锦衣玉带,光彩眩目,左手握了系在山顶老树上的彩锦,右手中则平举着一大罐墨汁;阿弥也打扮得恰似小仙僮一般,腰间缚着一条彩锦,另一头也系在山顶老树上,将他悬吊在半空中,双手各握一枝大号狼毫,左右开弓,在白石山壁上信手挥洒开来,画的正是伏羲女娲交缠起舞之图。

    松木台上,又开始吟唱武王伐纣、巴师为前锋的故事,姬瑶花纵身解开两条彩锦上的活结,让两人下坠数尺,阿弥停在石壁中间一段,随了歌声与琵琶声,描画武王伐纣、巴师出征、前歌后舞、以凌敌阵的情形,阿弥年纪尚幼,笔下人物,因此也尚有几分稚拙之气,不过正因为不太精致、匠气不显,倒与这山野的纯朴豪迈十分契合。

    随了琵琶铮铮之声,坡下各部武士,不知不觉之中,开始敲着刀鞘唱和。曲终之际,众人更是举刀齐声高歌。

    樊逖笑眯眯地看着这台上台下的唱和。

    一曲终了,季延年和苏朝云已攀至木柱顶端,在柱上轻轻一踏,借力飞纵向山顶,仿佛神灵乘风而来又乘风而去,不沾尘灰,翩翩然不见其首尾。

    阿弥也已画完最后一笔,将两枝笔往墨罐中一丢,攀着彩锦,飞鸟一般上了山顶,赶紧追着苏朝云去了。

    姬瑶花右手仍旧托着墨罐,左手却放开了彩锦,缚仙索飞出,缠住台上木柱,带动她身形,轻飘飘地掠过神坛,落在坛前,将墨罐交与樊逖,微笑着说道:“这绘神器具,还要烦请樊世叔代为收藏了。”

    樊逖郑重其事地接过来,交与长子樊离。

    姬瑶花这般收尾,樊逖还是非常满意的。神坛在此,绘神器具也要收藏在白虎部中,且看还有哪一部,能够质疑白虎部超然独尊的地位与尊严。

    樊逖满意之后,借兵一事,自是顺理成章;便是板循酋长,当此群情激奋、部下纷纷请战之时,也不能不有所表示,因为墨夫送率先站出来表示愿意带领他的兄弟一同出征,板循部的武士,便由他统领。

    各部酋长领命之后,吹响征兵号角,由邻近各寨,将号令依次传递下去,又议定了集结地点——不在这万山丛中的白虎部,而是在与各部距离相差较为均匀、离南阳也更近一些的当阳城,出征主帅,则由樊离担当。

    站在石楼之上,望着白虎部的精兵陆续开拔,苏朝云倚着楼窗默不做声,倒是季延年,指头轻叩着窗台道:“樊逖这一回,算是心想事成了。”

    阿弥趴在窗台上,兀自在回想方才神坛上的歌舞,他有重任在身,不能坐在正面瞧个清楚,那是很不满意;想了又想,转过身来扯着苏朝云的衣袖道下一次他可一定要看够了才动笔。

    苏朝云“唔”了一声,也没说什么。

    季延年若有所思地看一看她。

    神坛之上,苏朝云已然不是从前那冰冷清净的水精莲花,歌声与舞姿就如同她彼时的琵琶声一样,带着烈火一般灼烧人心的热情与力量。

    但是台下的苏朝云,虽然待人稍觉亲近,骨子里却是如同从前一样宁静淡然,甚至更多了一种虽千万人也夷然不动的冷峻气势。

    他原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将要看到那冰冷花瓣重重包裹之中的温暖柔软的花蕊,现在看来,却还是低估了苏朝云的养心功夫。

    季延年心中,难免有些怅惘,只是,怅然之余,又暗暗生出不无敬意的慨叹。

    十一、

    三千巴师,在当阳城会聚之后,由樊离统领,向南阳兼程进军,进军途中还要由凤凰另行训练一番,以便于配合。巴师脚程极快,越山而过,正赶上接应被金军主力围困的小温侯。

    小温侯接手这枝三千人的巴人精兵之后,汇合梁氏兄弟带来的唐州厢军,左右夹击,破完颜宗亢大军于南阳城下。乱军之中,完颜宗亢被凤凰射中前胸,带箭退走,放弃取道南阳、掠取襄汉的计划,与中路主力汇合,绕道南下,取江西后东进潭州,但小温侯也已回师襄阳,扼守江汉,金人对襄阳六州,只能遥望而已。

    巴师勇猛敢斗,正因为此,折损也不在少数,数战之后,伤亡已有五百余人,清明前夕将骨灰送回了巴中。各部商议之后,于清明时节,在楚阳台共设神坛,祭祀战死的武士,招引徘徊他乡的亡魂。

    招魂原是巴蜀湘楚之地的旧俗,各部巫师,乃至于不少年老之人,都有过为族人家人招唤失魂亡魂的经历,不过这一次由药王庙和巫女祠共同为十三部勇士招魂,却是罕有的大事。是以西都山上,人群济济,巫山县令也亲自前来拜祭。

    松木台下,插满柳条与山花,正面的台阶前,立着长案,炉中三枝小指粗细的香烛,烟雾袅袅;香炉前三樽清酒,三盘茶点,供奉神灵。

    台上乐声悠扬。药王庙和巫女祠失陷于东京城中的乐师与琵琶女,日前已辗转回到巫山。这一次招魂之舞,自是由他们合奏。

    巫山县令向虚空中的神灵敬酒之后,季延年与苏朝云方才登上高台。

    因为是招魂之舞,两人都是素衣净妆,静立在台上,风吹衣袂,飘飘欲举,未曾开口之际,西都山上已渐渐安静下来,只听得乐声渐低渐微。

    这一次,季延年和苏朝云却是同时唱道: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托些!

    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

    十日代出,流金铄石些。

    彼皆习之,魂往必释些。

    归来兮!不可以托些。

    两个声音,一个宽广醇厚,一个清冷明亮,缠绕盘旋,在山风中飘送开来,节节高上,又缓缓落下,萦绕在西都山上,轻轻笼罩人群,落入人心。

    反复三遍之后,琵琶女齐声唱和,季延年和苏朝云振袖起舞,描摹那长人索魂、十日当空、遍地岩浆的可怖景象,亡魂在其间茫然奔逃,巫师在空中寻找呼唤。

    这一任巫山县令虽然庶务上不能与他的前任朱逢春相比,也还是正途出来的读书人,于《招魂》一诗,自是熟稔。此时听得台上巫觋的歌声,心中感叹不已,隐在官袍宽袖内的右手,轻轻敲着节拍,喃喃吟道:“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

    东方与西方,南方与北方,都是鬼怪横行,妖魔当道,惟有这巫山家乡,山明水秀,风暖花香,父老酿好了清酒等待归人品尝,美丽的少女在山顶翘首盼望。

    人群之外的山林边缘,姬瑶花倚坐在一株老桃树的横枝上,阿弥坐在她身边,一脸崇拜:“啊哦,苏姐姐和季先生真厉害啊,每次我都以为他们不可能再唱得更好舞得更好,可是每一次都会比前一次更出色更精彩!我好想一直这么看下去哦!”

    阿弥原本颇为畏惧姬瑶花,相处了一段时日之后,觉得看懂了一些事情,拍着胸口安慰自己道,还好还好,幸亏自己年纪幼小,本事不大,没能入得了姬姐姐的眼界,不必担心姬姐姐什么时候就摆弄自己一道。想通此处,也就心安理得地跟在姬瑶花身边来看这招魂歌舞,下意识里觉得,苏朝云和季延年都是通灵巫师,多半真个能够招了亡魂回来……在姬瑶花身边,自己还是可以不怕的。

    阿弥日后名声大盛,只是这怕鬼的心病,始终未能根除。范成长叹之余,每每后悔,当日从密室中出来之后,只想着要让阿弥见惯世间种种悲苦与欢乐,不曾及时捂住阿弥的双眼,让他小小年纪,蝶变初成,便见了那魑魅魍魉、人间地狱,自此留下这块心病。

    此时阿弥紧靠着姬瑶花,望着楚阳台上的载歌载舞,只觉世间虽有那无尽苦难,这眼前景象,却足以忘忧。

    姬瑶花含着微笑,望着台上,唔,这两个人的配合,无论歌声还是舞姿,都是越来越默契,越来越水乳交融了呢……

    姬瑶花此番回巫山,是等着襄阳那边前来迎娶的,想着姬瑶花不日便要出阁,苏朝云与季延年自是如释重负,晚间特意前来姬氏老宅道喜。季延年送上贺礼之后,先走一步,去看望宣称偶感风寒的姬瑶光了,房中只留下苏朝云与姬瑶花相对而坐。

    姬瑶花斜倚在长榻上,看着苏朝云笑:“苏师姐,季先生与你可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呢,只需你一个眼神,便知道要替你清场了。”

    苏朝云冷冷答道:“是否心有灵犀,不劳姬师妹费神思量。”她自袖中取出一只光润剔透、刻丝镂凤的碧玉镯,放在几案上,推了过去:“物归原主。”

    姬瑶花讶异地扬起了眉:“苏师姐这是何意?莫非是瞧不上眼?”

    历年旧例,每次祭神之时,神女峰都会以巫山神女之名,送一件祭礼与巫女祠;这几年因为药王庙与巫女祠多有同台献舞之时,所以姬瑶花做主,每次都送了两件祭礼。

    这一次招魂之祭,自不例外。

    让苏朝云不快的是,姬瑶花送给她和季延年的,居然是一对龙凤玉镯!

    真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姬瑶花看一看玉镯,转而又道:“既然苏师姐瞧不上这个,想必也入不了季先生的眼,我那儿还有一对羊脂玉簪,式样简洁,料来更合苏师姐与季先生的品味,回头便让人送到二位府上。”

    苏朝云嘴角轻挑:“姬师妹当真不明白我的意思?”

    姬瑶花“哎”了一声,偏着头笑道:“我不过是心情好,所以想做点儿什么,愿天下有情人皆成了眷属而已。”

    看着他们两人在台上那深情款款、在台下相敬如宾的模样,姬瑶花自是觉得大有必要插上一手——她可不在乎别人是否乐意让她插手自己的命运。

    苏朝云静静注视着姬瑶花,姬瑶花微一挑眉,坐直了身子,正色说道:“苏师姐有话请讲。”

    苏朝云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姬师姐,你要记住,天下虽大,除了季先生,我却找不到第二个人可以对舞。”

    姬瑶花约略有些明白苏朝云的意思了,默然一瞬,说道:“那么季先生意下如何?”

    苏朝云微微一笑:“上升峰三脉弟子,从来善于体察女子的心意。季先生奉侍各位女神多年,对于女子的心意,更是明察秋毫。我想此时此刻,他正在将那只龙纹镯退还给令弟吧。”

    苏朝云猜得没错。

    姬瑶光看看放在案上被推过来的龙纹玉镯,撇撇嘴,暗自嘀咕着瑶花又将麻烦推到自己这儿来了。明知道他心情不好,还吃定了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姬瑶光抬起眼看着季延年,面前这个人,看似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实则世事人情再通透不过。他也懒得费心探问,径直说道:“季先生总该有句话,好让我向瑶花交代吧?”

    这件事情,在季延年心中,也反复思量了不少时日了。苏朝云的心意,其实早在东京城中时,就已在他面前说得分明:天下虽大,她却找不到第二个人可以对舞。所以那温软花蕊,总是层层深藏于冰冷花瓣之中,以至于季延年常常要疑惑,那若隐若现的一丝情意,是否只是自己的错觉。

    听得季延年的回答,姬瑶光皱皱眉:“那句话是苏姑娘说的。季先生自己呢?”

    季延年微笑:“我觉得这样也很好。”

    世俗情爱,原不能与神坛上的两心相映相提并论。每一次共舞,他都以为已经攀至此生的顶峰,再不能前进一步;但是到了下一次,总会让他感到这是新的顶峰。在他们之前,巫女祠的男觋,药王庙的女巫,从未能让自己的魅惑之力远达神坛之下数里以外,令整个西都山上的人群如痴如狂,如迷如醉。在那响彻山野的欢呼声中,他们仿佛也能够听到虚空中神灵的欢笑,还有自己心底深处的欢歌。

    他怎能让尘世烟火,破坏这神迹般的一切?

    姬瑶光瞠目以对。他现在觉得,自己对瑶花这些同门,似乎还是知之不深,所以才会算不到他们的想法。意识到这一点,真够打击人的。

    季延年站起身来,拱一拱手,道声“告辞”,姬瑶光例不送客。不过出得院门时,苏朝云正由姬瑶花送出来,两人相对一笑,季延年再次拱一拱手,先一步向巫女祠方向飘然行去。

    苏朝云向姬瑶花笑道:“待到花烛之夜,我再来向姬师妹道贺。”

    谁知道姬瑶花会不会真个歇了算计她和季延年的心思?不等到尘埃落地、姬瑶花绑定在温侯府,她怎能放心?

    苏朝云身姿翩翩,摇曳而去,姬瑶花望着那远去的背影,踌躇不决。这一回,她要不要只做看客呢?毕竟,神坛上的歌舞,那般赏心悦目,若是不能再见,那是多么可惜的事情啊……

    回到朝云街的老宅之中时,阿弥正坐在廊下发呆,还拖住一名侍女陪在一旁,一见苏朝云回来,阿弥立时纵身飞扑过来,一边哇哇叫道:“啊啊啊——苏姐姐你总算回来了,可吓死了我,那间房我不敢住了,苏姐姐我今晚就睡在你房里的地板上好不好?”

    苏朝云右腕一翻,将阿弥隔挡开来,看看一旁的侍女。那侍女小声说道:“阿弥公子在他住房里的墙上画了一幅画。”

    然后将他自己吓了出来。

    苏朝云诧异地微微扬起了眉,由得阿弥扯着自己衣袖,拖着她径直进了阿弥的住房。

    灯光之下,一整面墙上,赫然绘着一幅火焰地狱图!烈焰腾腾,妖魔遍地,号叫的人群,求救无门。阿弥控笔尚不够精细准确,是以少用细线精描,而是浓墨重彩、肆意泼洒,虽嫌夸张粗拙,却令得那烈焰仿佛扑面而来,妖魔仿佛破壁而出,也难怪得会将心病未除的阿弥吓跑。

    阿弥自沉吟不语的苏朝云身后探出头来,惊魂方定,拍着胸口道:“我还没画完呢,幸好苏姐姐你回来了,不然还真不敢进来接着画!”

    说罢提起长案上的画笔,踩着方凳重新开画。

    烈焰之上,两位仙人凭空而来,且歌且舞,所过之处,天花纷落。苏朝云瞧着阿弥最后勾勒出来的仙人面目,虽然不算太贴真,但赫然正是季延年与苏朝云的模样,灯下看来,清风拂面,纤尘不染,而眉尖眼角,却又流动着无限温柔悲悯之意,让观者生出不自禁的依恋与膜拜之心。

    苏朝云不觉怔了一下。

    她从未想过,在世人眼中,舞台上的季延年和自己,原来是这般模样。

    阿弥将笔一掷,跳下凳来,抱着苏朝云的衣袖,仰着脸笑道:“苏姐姐,我画得如何?”

    苏朝云微微笑了一下,牵了阿弥出来,示意侍女安排铺盖。

    对着这样一幅画,也难怪阿弥不敢独自呆着。

    临去之际,回望那画中凭空飞舞的一对人影,苏朝云略略停了一下,随即扬起眉梢,轻轻一笑。

    不,她绝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想必季延年也不会后悔。

    只因这世上,再无第二人可以与自己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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