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们下车集合成列,车上下来两个英气的军官,原来是加强连的两位连长。他们在郑家窝夜战和白雪岚整肃老宅时都出过力,宣怀风便也和他们有几分熟了,打个招呼问他们,「你们怎么也过来了?」
房连长说,「军长说这里要放一笔大款子,如今的人贼胆极大,万一见了钱眼红,哄抢起来可不是玩的。我这里调一批精锐,子弹都上了膛,谁敢乱来,就对他不客气。」
那边孙副官也忙活开了,和蒋副连长安排士兵们的岗哨位置。宣怀风和房连长说了几句,就听见一个很大的声音忽然响起来,原来孙副官不知从哪里弄来两个大喇叭,这时接好了电线,声音把人惊得一炸。
白雪岚问宣怀风,「一切就绪,你要不要上去试试?」
餐厅靠近街面的地方,本就有一个舞台,大概是为了招揽街上的客人用的。孙副官正拿着话筒在上面摆弄,白雪岚所说的上去,便是上这舞台。
宣怀风摇头说,「我最怕这种场合,你们只管去做,只千万别叫我上去出丑。」
白雪岚原就不想让他抛头露面,刚才一问,是想着宣怀风才是计划的发起人,把他的风头都遮掩了,似乎对他不够尊重。如今宣怀风表态不要,白雪岚更乐得把自己的宝贝藏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便也不多说,对孙副官点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孙副官便拿着话筒,在台上提足了气,激昂地说道,「各位请看!各位请看!宣白义彩开张啦!」
这条大街原本就是城里最热闹的地方,不然,廖家也不会选择在这里开赌场。眼下快过年的日子,许多人歇了工,都来觅快乐,街面上更是人来人往。这餐厅大门外又是挂招牌,又是停许多车,又是摆桌椅,又是有许多士兵站岗,早引起了一些路人注意,此时大喇叭一传声音,众人便知道有热闹瞧了,很快在门外围起一圈,抬头看着刚挂上去的招牌,指指点点,「义庄听过,倒是这义彩,闻所未闻,是个什么讲究?」
孙副官说,「我们总长难得回老家过年,打算拿出一笔大款子来,给各位添个大大的彩头,这就是义彩的彩。至于义嘛,大家看如今这兵荒马乱,许多孤儿流离失所,总长说过了初十,他要拿出一百万来,给孤儿们起一个福利堂,让孩子们有吃有穿,还可以读书。我们总长这样行事,算不算得上义举?」「山,与。氵,タ」
众人纷纷赞道,「这真真是义举了!大善人呐!」
孙副官说,「这义举嘛,自然就是义彩的义了。」
路人中有的人嚷道,「既然说了,那可要真做。别得了好名声,转头就捂着钱夹子。报纸上说,现在许多假慈善家,并不能信的。」
孙副官说,「别人是假慈善,我们总长可不一样,他说的话,从来没有不作数的。来来,请白总长上来发表发表。」
白雪岚也想不到孙副官忽然来这么一手,一愣之后,也就笑着,大大方方地走到台上。
不料他这阵子实在太出风头,今天许多报纸的头版头条,就是他和宣怀风并肩而站的照片,至于新闻标题,都是什么「惊世之恋爱,竟获白家大家长认可」、「四大家会议,白十三少宁死护爱」,对于惊世骇俗,离经背道的爱情,人们不管赞成还是反对,总是怀着十二分好奇的,早把报纸上他的模样记住了。刚才孙副官口口声声说我们总长,并没有指明姓名,白雪岚往台上风度翩翩的一站,下面顿时许多人叫起来,「白十三少!是白十三少!」
也不知谁先开的头,人群里一阵热烈鼓掌。
于是又有人嚷嚷,「宣白义彩,不是该两个人吗?白来了,宣在哪里?」
「报纸上是两个人呀!」
「宣呢?别藏起来,快出来罢!」
白雪岚心忖,这种闹哄哄的场面,宣怀风是不会喜欢的,便对台下颔首,「感谢各位抬爱,但我朋友性喜清静,还是别难为他了。说回正事,鄙人今天开这个义彩,是为了玩一个新花样……」
可台下的人们已被激起了好奇欲,都想瞧头版头条上的神秘人物,到底是何等风采,能把统治山东地界的白老爷子也给征服了,哪理会白雪岚说的什么新花样,都在起哄,「快出来!快出来!」
「名字都叫宣白义彩,主人家总该露个面!」
「我们要看宣白!」
「宣在哪里?有白无宣,这彩头不够呐!」
白雪岚万万料不到,自己家宝贝竟有这样大的吸引力。从来只有他白雪岚抢别人风头,从不曾有别人能抢他的风头,如今头一回,倒让自己爱人抢了一遭。不由哑然失笑。
宣怀风见了这般情形,也感到吃惊。他固然不喜欢在台上让人看热闹,可计划的成败,关系着白家和廖家的斗争,自然是正事要紧。宣怀风稍一踌躇,便咬咬牙,主动走上舞台。
嚷嚷的人们见他上来,竟比报纸上的照片更俊俏优雅,人都是视觉动物,见到好看,不由自主先打个高分,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来了一阵喝彩,接着劈里啪啦,又是一阵鼓掌。
宣怀风既然选择了露面,也就不再扭捏,站到白雪岚身旁,接过孙副官递来的话筒,朗声说,「帮助可怜的孤儿,是雪岚和我的心愿。各位只管放心,我们既然说了一百万,那就绝不会捂着钱夹子。若不能兑现诺言,宣怀风任由各位处置。」
最后这句任由处置,细想有些儿戏,但此刻气氛热烈,这样一个漂亮的年轻人,说出掷地有声的话,谁又会去细想,都是一阵叫好。
宣怀风说,「至于这个义彩怎么个玩法,我口才不佳,怕不能说清楚,还是交给主持人解说罢。」
说完,把话筒往孙副官手里一塞,就想下台。
然而他刚刚把众人的兴趣引起来,大家岂容他就这样走了,都吆喝起来,「别走!别走!你当老板的,到底这彩头怎么个玩法,总要和我们说说。」
本来白雪岚他们计划好的,由孙副官当主持人,宣怀风只要站在幕后便好,现在上了台,要脱身却是不容易,若是不管不顾地走了,只怕下面这些人扫了兴,要一哄而散。
宣怀风在台上为难地看看白雪岚,低声问,「怎么办?」
白雪岚对于爱人这样惹人注意,倒是自豪感油然而生,这就譬如一个孩童得了一样法宝,总要炫耀给人看看,听见宣怀风问,他把肩膀一耸,故意叹气说,「是我的错,以后再也不能让你上新闻头条了。」
宣怀风只是着急,「那我到底是下台好,还是不下台好?」
两人交谈时虽压着声音,但站在台上,大家都看着,便有人喊,「他们倒说悄悄话,为什么不说正事?宣老板,你快说吧!」
国人凑热闹,有一个恶癖,就是爱挑最腼腆的来起哄,惟其如此,才最得乐趣。台上的三人里,宣怀风一看就最斯文腼腆,何况他说话风度,又实在惹人喜欢,于是许多人也跟着要求,「要宣老板说!我们就听宣老板的!」
孙副官拿着话筒勉强说了两句,被台下的人们起哄得不行,一脸无奈,把话筒塞回宣怀风手里,「宣副官,你这次可就真下不了台了。接下来,只好拜托你。」
宣怀风不安地说,「真要我吗?我恐怕不行。」
孙副官说,「你看看下面这些人,换了别人,他们都要轰下去。只有你行了。」
白雪岚倒有些心疼自家宝贝,对孙副官说,「你知道他的,就别勉强他了。大不了台下这些人散了,我们花点功夫,再聚拢一批来。」
宣怀风最以公务为重,眼看计划进行得不错,绝不允许因为自己而中止,忙说,「不必。这个主持人,我勉强也做得。若说得不好,你们别笑话我就得了。」
说着把话筒在手里紧紧一攥,低着头,拇指在话筒边缘摩挲了两下,等心里沉着些了,轻轻咳嗽一声,抬起头来,把话筒举到唇边,「各位。」
台下的人们觉得他这种上了报纸头条的大人物,居然应和了他们提出的要求,是很给面子的事,因此宣怀风只说了两个字,台下便大声叫好。站在前几排的,固然是因为好玩,至于站得很后面的人,未必明白缘由,只听前面叫好,后面也就胡乱叫好。一时间,又把街面上的人吸引了许多过来,以为既然这么多人叫好,一定是有极精彩的好戏。
宣怀风等了片刻,台下的声音才渐小。他便往下说,「承蒙各位厚爱,让我今天做这个主持。那我就先来给大家交个底,宣白义彩的这个彩头,到底有多大。」
他既做了主持人,孙副官就成了他的副手。宣怀风说话时,孙副官已吩咐护兵陆续把几个箱子抬到台上。孙副官再一打手势,护兵们便把所有箱子一起打开,从里面捧出一捆捆的钞票,摆在台上。
人们对于宣白二人的新闻,只是出于好奇,但对钱财的痴迷,却是天性。这么多钞票,花花绿绿,厚厚的一叠叠,慢慢堆砌着,这一幕仿佛生出不可抵抗的魔力,把大家的眼珠子都吸引住了。
摆在台上的钞票堆高一分,四周的声音就消减一分。
万金银行支付的,除了现钞,还有黄金。护兵们把钞票堆成一座小山,便问,「宣副官,金条也拿出来吗?」
金条二字,更是打动人心,引起台下一阵微微骚动。
宣怀风淡然地命令,「都拿出来罢。」
护兵们便将箱子里的金条也一块块取出来,一块叠一块,金灿灿的,慢慢叠成了一座弥漫金光的小山。
众人看着台上一座钞票山,一座金山,简直要把呼吸都忘了。
孙副官又吩咐一个护兵把二十根金条,搬到宣怀风身旁的一张桌子上,在宣怀风耳边嘀咕了两句。
宣怀风听了,点点头,指着桌上的金条对众人说,「如今金价五百块一两,这里二十根金条,折算下来,等于十万块钞票。大家要不要和我赌个彩头?」
台下看热闹的人里,不乏本来想去廖家赌场来两手,却被大喇叭吸引过来的赌徒,闻言便道,「好大的彩头!想倒是想,只是我们身上掏空了,也不到一百块,哪能和你们这样的阔人来赌?」
宣怀风说,「不必一百块,只要十块就行。」
那人说,「呀,这样小的局面,何必把金条摆出来,赌到明天也输赢不出来。宣老板,你这个大富人,是存心耍着我们过年啦。」
宣怀风本就是骨子里极大方的人物,开始只是不习惯上台,经过台上站了这么一会,越发显得从容,便笑着回应,「我这二十根金条,就是只赌一场。你们压十块钱,看能不能赢走。」
大家都不敢置信,纷纷议论,「十块钱,就能赌你二十根金条?天底下有这样的好事?不能信,不能信。」
宣怀风说,「你不信,我也勉强不得。不过,大家不妨先看看赌具。」
孙副官配合着打个手势,就有护兵吭哧吭哧,搬了六颗大骰子到台上。
下面的人笑道,「哪找来的骰子,倒比我家的板凳还大。」
他旁边的人说,「管他哪找来的,这样大概是要赌骰子,就不知是怎么个玩法。」
宣怀风说,「白十三少说,这是给大家找乐子,要找个最简单的玩法。这里有六颗骰子,丢下来一共是多少点,猜中了,便将二十条金条给他。一注十块,好不好?」
骰子是天底下最易懂的赌法,就算不曾参与过赌博的人,也是一听就明白。现在众人听他这样说,纷纷叫道,「好!好!」
也有一些赌场老手将信将疑,肚子里暗暗计算,十块钱赌十万块,这简直是送钱的活菩萨,哪能有这样的好事,便问,「不能罢?这样赌,白十三少就算有金山也要赔出去。」
宣怀风说,「你别管我们赔不赔,反正金条摆在这里,有本事就赢了去。要下注的,到底下交十块钱,写一张签子。」
这些人嚷的时候起劲,真要讨钱了,又觉得遇上这种发财的好事,有点不切实际,莫不是里面藏着圈套。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无人上前。
宣怀风毕竟不是老练的主持人,见到冷了场,也感尴尬,微笑着问,「各位,就没有人愿意试一试吗?」
白雪岚一直背着手站在台边,只做个旁听,见宣怀风受窘,压低声音问孙副官,「就没有做点安排?」
孙副官低声说,「有的,看热闹的人里安排了两个自己人,我叫他们行动起来。」
说完,把手举到右边耳朵上,用力地挠了两下。这是他们早就说好的暗号,人群里面那两个早被买通的见了,一个马上大声说,「白十三少真的不骗人吗?我掏十块钱试试,白家的金字招牌,总也值十块钱!」
另一个也掏出钱说,「输了十块钱,大不了饿几天,要是赢了二十根金条,我这辈子就不用愁啦。」
台下摆的一排桌子旁,已经安排好了许多办事员,手边准备了印章纸笔。这两人过来,各掏了二十块钱,买了两个数字。办事员收了钱,在签子上写个数字,盖上印章给他们,就完成了。
有了两人做领头,其他人不免蠢蠢欲动,有几个犹犹豫豫的,也掏十块钱买了,有买的十七,有买的十八,也有买三十二的。
一个四十来岁的大婶,穿着阴丹士林大褂,杏黄皮鞋,一看就是富人家里帮佣的,大概看着那金条眼热,也挤过来,掏出十块钱,正要买,又忽然说,「不对。我买三十三,要是别人也买三十三,那金条归谁呢?」
宣怀风在台上听见了,朝下头解释说,「要是两个人都买准了,金条平分,要是三个人买准了,那金条就分三份,一人一份。」
那老妈子说,「我一样的花十块钱,得的金条却要分给别人去,岂不是亏了?」
后面的人嗤笑,「你只出十块钱,就捞到几根金条,赚到天上去了,这样还叫亏吗?不买就快走,别拦着别人发财。」
那老妈子正犹豫不决,被后面的人群一挤,身不由己被挤到一边,再要下注时,办事员已经在和别人办交接了。
孙副官眼看卖出去有七八十注,便吩咐办事员都停下来,对宣怀风说,「差不多了,开第一局罢。」
宣怀风便拿起话筒,「各位,各位,请买了的各位把手里的签子拿好,我们马上便来开第一局。为了防止有人作弊,我们从底下的人里挑出六个人来,一人掷一个骰子,好不好?」
常赌的人都知道,赌场里门道很多,尤其是庄家,作弊的手法可说层出不穷。宣白义彩开出这样大彩头,难免有人心里犯嘀咕,担心他们要使什么手段。宣怀风主动说出这个主意,正解了许多人的疑惑,都说,「这很公道,就算作弊,也绝不能一起请了六个高手,瞒过在场许多双眼睛。」
宣怀风问,「哪六位愿意上来掷骰子?」
下面许多人举手,嘴里叫着,「我来!我来!」
宣怀风居高临下,指了人群里一个高个子问,「你下注了吗?」
高个子说,「下了,买了一个二十。」
宣怀风说,「下注的不能掷,万一你掷出一个二十,自己把彩头赢走了,叫众人怎么服气?」
于是在台下的人群里,挑了六个并没有下注的,请他们走到台边,一人抱起一个骰子。这骰子也是孙副官叫人特制的,亏他能干,这么短的时间竟能赶工出来,为了叫远处的人也看得清楚,凸显出宣白义彩公道无弊,特意做得极大。六个骰子让六个人抱着,往上一抛,那骰子落在地上,滴溜溜打几个转就停下了。
众人看得清楚,嘴里三啊六啊地数着,很快算出个准数,嚷嚷道,「三十三!三十三!」
宣怀风问,「有哪位买了三十三?」
一个戴眼镜的男人一只手里攥着签子,举得高高的,声音打着颤说,「我,我买的三十三!」
宣怀风说,「请到台上来,签子交给我。」
那眼镜男人刚才被众人带动着,也花十块钱玩一注,其实心里有些懊悔,十块钱买点吃食过年,也比乱花了好。不曾想,这样大一个馅饼从天而降。他从人群里挤出来时,两膝都是软的,身子激动得乱晃,差点栽在房连长身上。
房连长扶住他,笑着调侃,「老兄,赚了二十根金条,你这身子骨可要保重些。」
男人把歪了的眼镜扶一扶,仍是觉着在作梦,恍恍惚惚地上了台,把签子交给宣怀风。宣怀风仔细检查了,点头说,「这是我们盖的印章,也是我们特别印的签子。三十三,恭喜这位先生,你中了大奖。这二十根金条,请你领走罢。」
这男人是一个公司小职员,每个月忙前忙后,还要奉承巴结上司,薪金加上津贴,总共也就百来块。不料一时兴起,几分钟的工夫就挣了十万块,他看着眼前二十根金条,拿起一根,实实在在的沉,大概是真货,越发不敢置信起来,不安地问,「真都给我吗?莫不是开玩笑?」
宣怀风正色道,「宣白义彩开出来的大奖,绝不能是开玩笑。这金条很沉,你大概一个人拿不动,在街上怕你还要被人抢了去。你要信得过,我派几个人护送你回家,你看行不行?」
那男人已经欢喜疯了,只管点头。
宣怀风便叫护兵拿一个小木箱上来,把金条都装在里面,一个护兵扛着木箱,另一小队护兵拿着枪,众星捧月般护送着那男人离开。
这时台下众人瞧着那中奖者的背影,已经羡慕得眼睛发红。那穿阴丹士林大褂的老妈子,嘴里喃喃,「我也要买三十三的,谁把我挤开了?谁把我挤开了?我本就要买的,二十根金条呀……」
两眼一直,竟砰地晕倒在地上。
宣怀风见了,忙指挥护兵把那老妈子扶到一边,正要再看看那老妈子情形,白雪岚在一边笑道,「那点小事,有孙副官就行了,你只管要紧的,快开下一局罢。」
众人亲眼看见一个戴眼镜的用十块钱赚了十万块,都兴奋得心脏怦怦乱跳,只恨自己刚才没有多下几注,也抱着几根金条回家去,都附和着白雪岚的话,在下头急切地喊,「下一局!快开下一局!钱都掏出来了,就等着下注啦!」
宣怀风却镇定自若地说,「刚才一局,彩头只有十万,局面实在太小。既然是过年,我索性做一个大局面,今天带来的这些钞票金条,拢共三百五十万,除去刚才的十万,还有三百四十万,我打算就做一局赌了,大家以为如何?」
这时节,在洋务公司上班的经理,一个月薪金也不过三百来块,至于贩夫走卒,每月勉强能挣个十来块钱糊口。三百四十万对许多人来说,别说三辈子,就算三十辈子也赚不来。
宣怀风淡淡一句话,把堆在眼前的红红绿绿的钞票山,再加上金条山,都做一局赌,古往今来,何曾有这样的大局面?顿时把台下的人们震撼得一片寂静。连站在台边监督守护的房蒋两位连长,也惊讶宣怀风哪来这样大的气魄。
白家家底再厚,也经不起这样折腾呀!
就在这时,甄修言坐着汽车来了,刚下车,听见宣怀风在台上说的话。甄修言便从怀里掏出几张支票,举起来在半空中一扬,笑着提高声音说道,「你们这宣白义彩办得好是好,就是三百四十万的彩头不够好听,我给你们凑一个整数,五百万如何?」
宣怀风猝不及防,远远往甄修言脸上看了看,见他不像是开玩笑的意思,心底飞快琢磨,要是真能凑个五百万,那就更轰动了,对所要执行的计划来说,是一件好事。如今三百四十万里,有一百五十万就是甄修言的,再从甄修言那里多借一笔,不过把欠的债增大而已。按自己的演算法,这买卖不能亏钱,到时候一起把欠债还上,也不算难。
宣怀风想定了,对甄修言笑道,「好,那我们就做个五百万的局面。」
人们本就被三百四十万这数字惊成了呆头鹅,再听五百万,又成了一群被雷轰到的鸭子,骚动起来,「五百万?真是五百万吗?」
「这位宣老板,真是了不得!」
「要是赢了,这辈子打瘸了腿也不愁啦!」
宣怀风在上面说着请大家静静,说了三四遍,台下的声音才略小些。宣怀风这才慢条斯理地往下说,「局面大了,我们仍是一注十元,各位觉得好不好?」
对于这明显有利益的一点,是无人不欢迎的,众人都叫好。
宣怀风说,「不过这一注十元,要换个玩法。刚才六个骰子是掷一次,大家猜一个数字,这回掷六次,猜六个数字。六个数字都猜准了,就得大奖。」
下面有人说,「一个数字好猜,六个数字那可难猜啦!」
宣怀风笑道,「刚才一局只有十万块彩头,现在一局有五百万,当然有所不同。只要赢了,台上所有钞票和金条,另算上甄先生手里的一百六十万支票,就都归他了。」
许多人刚才亲眼看着戴眼镜的男人得了二十根金条,心里窝着一团嫉妒羡慕的火焰,烧得浑身发热,盯着台上的钞票山金山,眼底泛着狼一般贪婪的光,都想,十万块翻到五百万,足足涨了五十倍,庄家从掷一次骰子变成六次,也就难了六倍,到底还是划算。若运气好,猜中这一次,这辈子就能过上富人的生活了。
因此宣怀风一宣布开始,也无需孙副官安排的内应再来做领头,众人便已争先恐后地挤到桌子前。
在办事方面,孙副官是当之无愧的干员,他早早叫人印刷好有六个空格子的特制纸签,当场叫几个人派发,边派发边说,「往上面六个格子里填数字,填好了拿来交钱盖印章。记住,没盖印章的不算数,就算中了也拿不到钱,一定要交钱盖印章。还有,数字不许涂抹。要赢钱,把纸签后面印的规矩看清楚啦!要赢钱就要守规矩!」
人们因为前头看了一次二十根金条的示范,大概也知道流程,纷纷伸手索要纸签,在桌上填了数字,浑身兴奋得打颤地去桌子前排着队掏钱盖印章,仿佛五百万的钞票金条就在前头等着了。
孙副官瞧着这形势,对白雪岚喜道,「总长,他们这样踊跃,实在意想不到,我看要再派一些人来维持队伍,不然,恐怕桌子也要被挤垮了。」
白雪岚说,「你只高兴着收钱罢,主持人还丢在台上呢。」
宣怀风刚才被迫上台,是急着下去,现在在台上习惯了,只顾着居高临下看众人挤着买义彩的热闹场景,一时竟忘了自己已经可以下去了。白雪岚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大明星,把你手上的话筒借我用用,成不成?」
宣怀风心情甚好,也笑道,「你也要做主持人?很好,这话筒连差事一起,都送给你啦。」
白雪岚接过话筒,拿起来对着嘴,大声说,「大家听好啦!我们合作这宣白义彩,是个临时的事,并没有长久做下去的打算。至于赌局,统共也就两次。刚才已经开了一盘,现在这五百万,也就只有一盘。送出五百万块钱,就不再做了。要买的人抓紧,错过可就没有了!」
下面就有人叫着说,「哎呀,我想了好些数字,都打算下注呢,偏今天身上只带着十块钱。现在银行都快关门了,明天大年三十,银行更要放假,钱在里头也取不出来,怎么办?你们许不许人赊帐?」
白雪岚说,「赊帐是不行。不过如此盛事,为了让大家都能参与,我把局面做久一些,银行初八开门,我们初十仍在这公开掷骰子,选出赢得五百万的幸运儿,如何?」
他这样一说,倒有些人不愿意了,反对说,「不行不行。刚才二十根金条,马上就掷了,怎么这个要耽搁十天?他们买不着,是他们运气不好,我已经掏钱下了注,等着心急火燎。赶紧开!开了我好拿钱!」
白雪岚沉下脸,「我才是义彩的老板,倒要听你命令什么时候开吗?」
那人也硬朗,在下头直着脖子说,「我花了钱的!前头你不说清楚,我花了钱,才说初十开,这不是骗人吗?」
白雪岚冷笑,「我白雪岚图的是与众同乐,难道还真稀罕你这十块钱?你说我骗人,那你把签子还回来,十块钱退你。」
那人没想到白雪岚这样回应,愣了一下,想起刚才那生生气晕的老妈子,本已看准了数字,一时犹豫,白白失了二十根金条,这种覆辙,如何能重蹈,语气软下来道,「十块钱,我也不是花不起,不退了罢。」
白雪岚眉头扬起,「你刚才说我们宣白义彩骗人,现在退你钱,你又不肯退,这我不答应。我开的局,谁要参与,也要看够不够资格。你不够资格。」
说着便喝令手下,「退钱,收回他的签子,撕了!」
那人大为着急,忙把盖了印章的签子往怀里塞,两个护兵一个箭步上去,按着他,夺了签子,一把撕得粉碎,然后硬塞了一张十元的钞票。
那人哭丧着脸大叫,「我这数字要是中了,那可是五百万块钱,你们怎么说撕了就撕了?我的五百万啊!」
护兵哪理会,拿着长枪,恶狠狠地把他赶走了。
白雪岚站在台上,用着一种君临天下的威严俯瞰着人群,微笑着问,「还有谁不乐意?刚才下了注的,可以退他的钱。」
从来赌博之事,只有庄家怕大家不下注,没有下了注还非强迫退钱的。众人目睹了一场杀鸡儆猴,也不知哪里生出的错觉,只觉得这十块钱赚五百万的便宜,若是没有占到,就真的吃了大亏。不但没人说要退钱,反有一些买了一注的,觉得这个数字买了,可那个数字没买,万一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岂不亏大了?所以又掏钱,要加买两注。
白雪岚等了好一会,始终不见有人提出要退钱,又说,「都不退钱吗?那么,我可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规矩说清楚,从现在开始,下了注就不许退了。听明白了?」
众人只管说,「明白,明白。从来下注就不能退的,这规矩小孩子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