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年春末 正文 第35章 让屠夫不杀生
窗外雾霾散了一些，阳光大亮，不知能否带来新的希望。
不管怎么样，建‘考古基地’的确是件好事，如果能顺利建起来的话。唐子末话说得由衷，“这真的是个好消息。”
“当然，目前还在规划中，这是后话。”蔚所长见她今天这么顺从，接着说道，“第二件事：高晟那边作为民营企业，觉悟却高于很多的大公司啊！他们以前曾在建设控制地带施工被罚，现在算是引以为诫，打算重金招几十个‘流动文保员’来配合我们的工作。”
说完颇有深意地补充了一句，“前几天在封王镇，你有位朋友不也对申处长他们说了这事么？对啊，小唐和民间组织还有来往啊？”
“那是我妹的朋友，一群业余爱好者，单纯地喜欢历史文化。至于他是怎么知道的……”唐子末仔细拿捏用辞，“可能是高晟到处在宣传这事，咱这儿地方小，没秘密，他们做事又那么高调。而且，最近网上这么热闹，我看大家的信息来源比我们想的要多很多。”
“也是……欸这没事，这不重要。”蔚所长大人大量地笑笑，“不过高晟这次的举措可是得到县政府的认可了。”
这一点，唐子末的确觉得匪夷所思。
“国家倡导公众参与文遗保护，尤其是有能力做事的个人或团体，所以有好的想法一定要扶持，这样才能让民间力量成为政府的有力补充，是吧？”
蔚所长说完顿了顿，后面说的每个字都掷地有声，“小唐啊，你对这些工作应该挺了解。”
唐子末两眼一黑。
高晟这事不仅没被禁止，怎么还被鼓励了？成荃要知道他的那番“表演”是这个结果，一定会气得捶墙。让一个有那么多人举报乱开发的开发商做文物保护，这不等于是让屠夫不杀生、让病毒保佑人类健康么？
唐子末只觉荒诞，可蔚所长却觉得这是创新之举，是“文化遗产保护”走入公众、合理利用民间力量的重要突破，说不定他还期待能因此举而被赞扬、被其它各地学习效仿呢！
看着蔚所长和上一周判若两人的样子，唐子末想起《堂吉诃德》里的一句话：重要职位能使人更聪明，也能使人更愚蠢。她有一种感觉，蔚所长因为又一次平安度过风波，比以前更狂妄了一些。
唐子末暗骂自己真没用。
蔚所长看她的目光沉下来，猜测她内心的起伏。他故意停住说话，让室内安静又压抑的空气更久一点，让唐子末难受一点。
他已经准备好这女的要质疑质问了，只要她像以前那样敢乱说话，他马上就会拿出杀手锏。要不是忌惮唐四欧这只老狐狸，猜不透他手里究竟有多少底牌，我会有功夫跟你在这儿废话？
意外地，唐子末十分赞成，甚至大夸高晟，“蔚所，我也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他们常年在第一线，如果在施工中发现文物能及时上报，我们及时处理，这绝对是最有效的保护方式。”
“……”
蔚所长猝不及防，倒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了。怎么隔了几天不见，觉悟变化竟这么大了？
“那蔚所，我能做点什么呢？”
“哦，对，我今天就是要跟你说一下，你有新的工作安排，也算是新增加的一个岗位吧！你最近不是在做文保员这块么，正好，这个工作你继续负责，也顺便协助一下高晟，帮他们办办手续、找找人、多去田野走一走看一看。这样安排，也是为将来要建的考古基地做点准备工作，十分重要。小唐，你工作细心，整个所里只有你能胜任啊！”
“那我现在的工作……”
“管理员这块，先交给别人做，你以后就主要负责管理文保员、配合他们做一些乡野调查，趁机也和高晟把关系搞好嘛。这也是老唐的意思，合作总比对立强。我已经交代行政那边了，你以后经常在外面，就不用和其他人一样打考勤了，工资照发，但每天的工作报表得交上来。你看，怎么样？”
原来是爸爸的意思，他想把我放在眼皮子下面管理么？哈，在本职工作外再“协助”高晟，真的不需要这样来恶心我。
又不给我双倍工资！
不过，既然给了我这个任务，我就可以把它当成“权力”用，好好指导指导他们。告诉他们平常保护文物该怎么做，施工要怎么才能合法，发现文物该怎么上报。不是报给你们唐总邱总白秘书，不是告诉你们总监理和工程师，甚至也不是报给建设管理部，而是要立即、及时报告到文物行政部门……
也该借此机会好好给你们普普法了。
“我很乐意接受这个安排，谢谢所长。”唐子末低了一下头，又抬起，“那，我这边以后和高晟‘文保员’打交道的机会就比较多了吧？”
“你去了，他们就得听你的！”蔚所长为她画了个大饼，很得意，“那这几天你就抽空和新人交接一下工作？不过得说一下啊，新岗位设置要到明年，也快了，目前人事上还按原岗位的流程。”
“好的。”
唐子末点头，接着突然道歉，态度谦虚又诚肯，“蔚所，以前给你添麻烦了。”
蔚所长眼睛微微张了张，可谓诧异。唐子末认怂认得太意外，让他刹那间都怀疑起自己的人性来。放她下乡，本也是为了眼不见她心不烦，这……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他假装叹气和惋惜，偷瞟唐子末的脸，的确十分诚肯。
蔚所长心中的唐子末，虽说不招人喜欢，可她又不是李拜五之流，从不来虚的。那她此时这样的态度，必定也是真情流露。
蔚所长十分有气量，“不碍事，都是同事，都是为了工作嘛！”
话已至此，这场谈话就要圆满结束了，蔚所长心情十分好，“行，没啥问题的话，你去忙吧。从下周开始，都动起来，拿出点成绩给人看！”
唐子末坚定地点完头，但没走，她还有工作要汇报。
“还有事？”
“对了，蔚所，还有两件事要向您汇报，多少与我的新岗位都有关。”
“拿过来看看。”
“这个，是今年招文保员的条款，我修改了一点点。我在想最近风口浪尖，我们得表现出一点诚意，提高给文保员的福利和安全保障；还有这个，是显平村的一个清代旧宅，还没定级，保存得却很不错。现在主人想申请修缮，我觉得是好事，如果能批下来，也能作为一个标杆回应外界质疑。”
蔚所长手掌叉起腮帮子开始思考，没有立即答应她。他的脸因为手掌挤压而出现许多深深长长的褶子，像把嘴角和鼻眼都揉到了一起，看起来有些为难。
“村长不同意盖章。”唐子末继续陈述。她大概清楚是怎么回事，心里冷笑，“蔚所，您看有这么多有影响力的人联合申请，我想，就不用走原来的流程了吧？”
蔚所长觑着眼睛看了老半天，脑中飞快地想应对之策。
好家伙，你都说到“诚意”和“回应质疑”这个高度上了，我还怎么拒绝？怪不得那么听话乖巧，在这儿等着我呢！不过这女的说得倒也对，这两件事要是做好了，是可以当成绩拿出去吹一吹。
蔚所长神色微微松动了些。
可是，显平村是高晟要开发的地盘啊，不拆却修，这……
唐子末见机又推动一把，“网上很多博主都在议论，说高晟要开发封王镇势必要动到显平村，村里现在有不少人也在发贴爆料……”她偷瞥蔚所长脸色，故意说得谨慎，“有点乱了。”
“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村长那边，找个相熟的人去做做工作。”
蔚所长大笔一挥，在两个申请书上都签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