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斋内燃了两盏明灯。男人手中拿着一本古籍,却有些心不在焉。此时莫名的香味传了进来,他朝门口看去,只见门被轻轻推开,探进颗圆圆的脑袋。
“战兰泽,你今日都没用晚膳,我给你端过来了。”男人起身走过去,从她手中接下那几样糕点。打眼一瞧,全是她自己爱吃的。看来送晚膳是假,想要彻夜劝谏又怕自己饿着才是真。战兰泽也不戳破,将东西放到窄榻的棋桌上,还去倒了两盏茶来,一盏先放到了她手边。周乔打量他的脸色,没瞧出高兴还是不高兴,于是试探道:“我问你件事情?”“嗯。”
战兰泽坐到了她对面。周乔凑近,“你为什么不想当皇帝?按照舅舅的话说,那位置本来也是你的,若你不去北晋为质,必然是下一个楚帝。眼下你是最名正言顺的人,外面那些大臣跪了这么久,就是想劝你登基,你是知道的吧?”“嗯。”他又应了声,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虽知道,但于我而言那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周乔有些不解。“当皇帝并非是天下第一得意事,做帝王就不得不取舍,不得不权衡。一旦有了权衡,便会有轻重,有了轻重就必须有选择。选择得到一样,同时也会失去一样。
而得到的东西或许并不是帝王真正想要的,但那失去的东西,却是永远都不能挽回。”他看着她,眸中真挚。一旦坐上那个位置,肩上就担着黎民百姓,诸多事都会变得身不由己。战兰泽不喜欢的,便是那些身不由己很可能会牵连到她,伤害到她。
书斋内燃了两盏明灯。
男人手中拿着一本古籍,却有些心不在焉。此时莫名的香味传了进来,他朝门口看去,只见门被轻轻推开,探进颗圆圆的脑袋。
“战兰泽,你今日都没用晚膳,我给你端过来了。”
男人起身走过去,从她手中接下那几样糕点。打眼一瞧,全是她自己爱吃的。看来送晚膳是假,想要彻夜劝谏又怕自己饿着才是真。
战兰泽也不戳破,将东西放到窄榻的棋桌上,还去倒了两盏茶来,一盏先放到了她手边。
周乔打量他的脸色,没瞧出高兴还是不高兴,于是试探道:“我问你件事情?”
“嗯。”战兰泽坐到了她对面。
周乔凑近,“你为什么不想当皇帝?按照舅舅的话说,那位置本来也是你的,若你不去北晋为质,必然是下一个楚帝。眼下你是最名正言顺的人,外面那些大臣跪了这么久,就是想劝你登基,你是知道的吧?”
“嗯。”他又应了声,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虽知道,但于我而言那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周乔有些不解。
“当皇帝并非是天下第一得意事,做帝王就不得不取舍,不得不权衡。一旦有了权衡,便会有轻重,有了轻重就必须有选择。选择得到一样,同时也会失去一样。而得到的东西或许并不是帝王真正想要的,但那失去的东西,却是永远都不能挽回。”
他看着她,眸中真挚。
一旦坐上那个位置,肩上就担着黎民百姓,诸多事都会变得身不由己。战兰泽不喜欢的,便是那些身不由己很可能会牵连到她,伤害到她。
周乔听了这话,果真垂眸安静下来。但想了想,还是将那封信拿了出来,递给他。
战兰泽看见信上所言,眉心微蹙。
“这封信是国相大人在北晋的旧友所写的答复,此人就在北晋太医院中。他确信,临舟没有死。他的盔甲厚于寻常盔甲,箭身因此卡住,没能再深半寸。”
周乔看着他,轻声道:“所以,临舟仍是北晋的皇帝。”
男人盯着那封信,薄唇紧抿。
身为妻子,周乔知道夫妻之间应相互尊重,不应强人所难逼迫对方。
但身为将军,手下数十万兵将性命,朝堂上若无明君强君,则无法充盈国力免生战事,这些将士就会像玄武先锋军一样,死于不必要的争斗之中。百姓更将民不聊生,活在担惊受怕与水深火热之中。
正因如此,她才明白外面的大臣为何跪地不起,恳求战兰泽登基。正因如此,周乔选择将心里话说出来。
“无论是现在还是日后,唯有你坐镇南楚,才能真正抗衡他,护佑万千军民安稳一生。”
“但是战兰泽,你别担心,”周乔握住了他的手,“我会在你身边。”
她的神色诚恳又坚定,战兰泽回握住她的手。
书斋内沉默久久。
周乔安静地等着,等到烛光有些黯了,终等来男人一句:“我若做皇帝,你会做我的皇后?”
“嗯?什么意思,除了我,你还想让谁做皇后?”
战兰泽轻笑:“我的意思是,做皇后事情很多。那你若烦了撂挑子,到时我找谁去。”
这还真是个问题。周乔素来只知皇后的名头响,走到哪里都威风,却不知这背后也是万千繁琐之事。连他都说事情很多,那定然是多得数都数不过来,可她军营里还有几箩筐的事呢。
周乔立时有点想打退堂鼓:“那……都有些什么?要管整个后宫?”
“后宫倒没什么需要你管的,横竖也就只有你一人。就是每逢年节或是其他重要日子,皇后要随皇帝四处走动。比如上山礼佛祭天,微服出巡。总之是要见很多人,要说很多话,还要办很多事。”
周乔摸摸下巴,果真开始犯难。
“怎么,后悔来劝我了?”
她倒是摇了摇头,擡眸试探地问:“那我还能做将军吗,还能去军营练兵吗?”
若是能,那些个麻烦事也就不算麻烦,她都能答应。
战兰泽瞧她那样子觉得娇俏得紧,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逗你的。还是那句话,在我身边,你只管做你想做的。”
周乔被他这般深情地望着,又听了这番话,心里软乎乎的,她主动过去抱住男人脖颈在他唇角亲了一口。
战兰泽非常受用。
他亦圈着周乔的腰,将人抱在怀中,“原本只想与你过简单平静的日子,但瞧着是不能了。你既来劝我,那么乔儿,我也有话想同你说。”
“好,你说。”
战兰泽看着她的眼睛,“如若我做了皇帝,能与北晋相安无事便好,若不行,我不会手软。你明白吗?”
一如他方才所说那般,做了帝王,很多事身不由己,与其说不会手软,不如说是他不能手软。
周乔的手紧了紧,最后她点点头:“我明白,我也相信你。”
她相信他不会像临舟那样,为了一己私欲而发起不必要的战事,相信他理解百姓疾苦,相信他会尽力做好一个皇帝。
战兰泽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我也答应你,若可以,我定竭尽全力,不生战事。”
烛光就快燃尽,但周乔亲手又点了新烛。
与此同时,战兰泽下令:“传国相等人入府议事。”
***
在客栈安置一夜之后,清晨顺利入了北晋境内。
马车一路驶得快而平稳,怀中昭儿睡得很熟,周璃低头亲亲她的脸蛋,笑得温柔。
“顾少夫人。”外面传来疾风的声音,“前方似有故人。”
周璃掀开车帘一看,不远处的凉亭外也停着一辆马车,周围站着几个黑衣人,应是护卫,而亭中则立着一道挺拔的身影。
“是大哥。”周璃欣喜,她下了车,小心地将孩子放到身后乳母怀中。
“疾风大人,既然遇到大哥,我便与他一路回去。如今已到北晋境内,想来大人行走也会多有不便,不如大人就先回去,也好早些复命。”
见周慕白已经转身看了过来,疾风点点头,拱手道:“那疾风就送顾少夫人到此处了。”
“一路有劳大人了。”周璃福身行礼。
疾风将马车留在了原地,只骑着一匹备用的马迅速离开。
周璃这才转身,朝周慕白走去。
“原以为大哥早就回来,没想会在这里碰见。”周璃踏入亭中,语气轻柔。
“途径此处看见山川之景,便让旁人先行回去,在此多停留了几个时辰。”
周慕白独自在这亭中待了许久,他将这些日子发生的所有事全都在心中过了一遍,每个人,每张脸,每句话。
直至最后,是周乔那句“若此番战兰泽真的出事,那么大哥,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那般决绝的神情,那般冷漠的语气。他回想了一遍又一遍。
“大哥可是与乔儿闹了别扭?”
周璃语气虽柔,说的话却是一针见血,“此番南北交战,我特去了乔儿那里,与她形影不离,她却没提过半句大哥。我是临走前问了兰泽公子才知,大哥早已踏上归途。”
见周慕白沉默,周璃便知自己说对了。
她顺着他的视线,望向远处山川之景。
“大哥,你有过喜欢的人吗?”周璃轻声问。
男人身体一僵,语气有些生硬,“问这作何。”
周璃说:“长公主殿下,就葬在对面那座山中。”
周慕白收回视线,侧过头来看着她。
“当时被南楚兵马送回来的那具尸身,纵然没有头颅,但身形衣物等等一切都与你一模一样,连我和乔儿都没能分辨出来。我们伤心欲绝之际,你的死讯也传到了长公主那里。”
“当日夜里她便自戕了。但在那时境况之下,她的死如同沙砾落入尘埃,没有任何人在意,连她的后事都是公主府的人自行操办的。她只留下了一张字条,就是死后要葬在那座山中。”
周璃也侧过头来,望着他。
“我记得,那是你们第一次交谈的地方。说起来,那时我也跟在大哥身边,只顾着惊叹于长公主的美貌,却没瞧出她对大哥的心意。”
“她毫不犹豫地殉情,大概……也是想留住那份心意罢,不愿让它就这样随风雨飘渺而去。”
说到此处,周璃垂眸:“此番回来,我也知道霆尉和顾家或许会有事,但无论何事无论好坏,我都想陪在他身边,哪怕我并不能帮到什么。”
“大哥,无论是长公主殿下还是我,我们所做的选择皆是因喜欢和真情。”
周璃看着他,“乔儿也是如此。她与兰泽公子之间是相互喜欢,有着极深感情的。一个女子能嫁与心爱之人,又能得到心爱之人的爱护和信任,这谈何容易呢。乔儿从小受了那么多苦,作为姐姐,我只想她日后能过得舒心高兴,去做任何她想做之事。”
“大哥知道乔儿最想要的是什么吗?”她挪开视线,再度望向远处山河之景。
听此一问,周慕白微微皱眉。
“乔儿想要的是天下太平,百姓安乐。她想与亲人和相爱之人平静安稳地度过一生,也想每个人都能过上这样的日子。但这样的日子,我们的那位陛下给不了她,甚至还会剥夺。那场本不必打的仗,让乔儿失了四万兵马,大哥若看见她当时的神情,定然会百般心疼。”
“她是最忠于母国故土之人,可最后为何最终会同南楚兵马站在一起?”
“我们的燕林军和黑鹰军又是何等的忠勇,可最后又为何会冒着通敌叛国抄家灭族的大罪从中阻拦?这些人这些事,究竟谁对谁不对?只要大哥愿意,定然比我们想的更明白。”
她语气哽咽,说罢还咳嗽了一声,周慕白开口:“来人,拿披风来。”
“无碍的。”周璃一笑,“只是有些口渴罢了。”
日头渐渐大了起来。
“大哥,咱们先回去吧。”
周慕白点头。
二人刚转身朝马车走去,便听见一阵马蹄声。
“璃儿!”循声望去,正是顾霆尉驭马前来,身后还跟着一辆崭新宽敞的马车。
周璃惊讶又欣喜地快步迎上去:“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
顾霆尉也不管周围有多少人,他一把揽住周璃先亲了一口,“怎么,以为我被关进大牢啃窝头不成?陛下在宫中病着,哪还有人盯着我,穆老将军传信说你踏上归程,我就立刻往这边来了!就是没想到你们脚程挺快,这么快就入了北晋疆域。”
说着他看向不远处的周慕白,顾霆尉抱拳:“大哥回来了。”
周慕白颔首。
“那我们夫妇便先回去了,母亲还在府上等着呢!”
“母亲回来了?”周璃望着他。
顾霆尉知道她担心什么,揽着她就往自己带来的那辆马车上走,“母亲知道你经历了那么多事,担心得不得了,又是拜佛又是茹素,见我回去你却没回,还催我来接你。”
“母亲不生气了吗?”
“早就同你说了,母亲是与你一样温婉大气的人,纵然有些想不通的地方,只要日子一久,她自然会想通的。她还说你刚生产就这般奔波,月子定然没坐好,接下来要好好休养,不能落下什么病根。再说母亲现在做了祖母,每日高兴还来不及,还能生什么气!”
听他这般说,周璃放下心来,她回头向周慕白摆摆手,笑得好看极了。
周慕白站在原处,看着顾霆尉揽着她的腰,凑在她耳边亲昵低语,最后两人一起上了马车。车夫挥动马鞭,马车驶离,渐行渐远。
他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
是他亲手将她嫁出去的,如今便不应有任何难受。
是从什么时候对她有了异样的情愫,他已记不清了。他厌恶她的身世血脉,却又总是心软于她亲手端来的夜宵,还有那句轻柔的“大哥”。
两种情感不断碰撞撕扯,折磨着他。但父母之仇,周氏门楣,国相之位于他周慕白而言才是最重要的。而她,既入了周家的门受了周家的照拂,就该为周家做些什么。这其中包括笼络顾家使之为他所用,也包括远离他,不要再惑他心神,影响他的前程。
那个雪映,的确很像她。一朝被困,是这个与她六七分像的女子陪在他身边数月。他一样地利用了雪映,却又在利用之际给过她一个承诺。
北晋御史大人从不是什么重情重义之人,但至少那个承诺,他没有打算赖掉。可惜最后……周慕白闭了闭眼,强行挥去心中杂乱的思绪。
他不再多思,只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外逐渐嘈杂起来,驭着马车的辛离恭敬问道:“公子,就快入上京城了。是回护国将军府还是……”
“进宫。”车内的男人睁开了眼,眼底一片清明。
***
三日后,南楚新帝登基,新朝威势更胜从前。而与此同时,传言深受重伤的北晋皇帝亦苏醒过来。
自宛城一战之后,周遭列国纷纷想方设法打探南北两大国国情,世人亦时时屏息瞧着这战后的两国,关系究竟会如何变化。
北晋御史周大人归国之后,未出三个月便升任国相,督查院御史之位竟由一个名为裴昭云的少年继任。顾氏云麾将军虽犯了过错,但鉴于周慕白力保,陛下最终下令,令其举家南迁,并令燕林军半数离京,随顾霆尉镇守南境,无召不得返回上京。
随后北晋国相与新任御史大人联手,协助陛下重塑军政旧务整饬朝纲,雷霆之势传遍天下。
与此同时,南楚新帝战兰泽登基之后,亦是铁血手腕威名远扬。朝中人才济济锐意改革,从民商到军政,从建安到边关,圣旨所到之处无人敢违逆圣听,连最为混乱动荡的西关城池也未出三月便对新帝俯首帖耳,不敢再造次半分。
国库充盈富有万数盈余之际,南楚女子也纷纷以当今皇后——亦是武英将军周乔为鉴,不畏父权夫权,更能事事自力更生,不仰人鼻息,一时引得周遭列国女子争相效仿,使得周乔的名头竟比以往打了胜仗时还要响亮。
但可惜她本人并没觉察出来,只顾日日钻营如何有效在各地推行兵马制改革,直至兵马战力有了明显改善才终于放下心来。
唐烈云瞧见他们夫妇这般忙碌,本想趁机溜走,江湖游历做个潇洒公子,就是……到底还是没走成。
因为周乔有孕了。
之后的每一日,她都在军营健步如飞,唐烈云却是跟着她上蹿下跳地遭罪。这也就罢了,偏三不五时就要看见拂冬那个牛丫头拎着膳食来寻周乔,偏次次身后都跟个疾风。两人叽叽喳喳说不完的话,看着甚是烦人。
周乔有孕的消息传出后,收到了不少列国送来的贺礼。按理说本该是孩子落地再送不迟,但如今的南楚不可同往日而语,楚帝手段冷硬无人不知,各地都怕送礼送晚了平白惹来祸事。
而这其中,亦有来自北晋皇帝陛下的一份礼。
周乔打开瞧了,是一把精致的玉质匕首,那玉触手生温,当知价值连城。就是不知送此物意欲何为。
战兰泽倒是大方地回了一份礼,贺喜临舟娶了北晋邻国昌硕的公主为皇后。那公主容貌倾城身手不凡,素有昌硕女战神之美誉。回礼是一对同心锁,遥祝北晋帝后能夫妻同心。
这一来一往,似有暗流涌动。
然日后究竟何为,谁也看不透,谁也猜不准,更遑论去说清究竟会发生好事还是坏事。
但九个月后,南楚的确先有了一桩好事——
南楚皇宫里,多了一位日夜啼哭调皮捣蛋的皇子,并且子凭母贵,纵然吵闹不堪,却还是深得陛下宠爱。
就是这宠爱……总是断断续续,时多时少,反正是不如他父皇给母后的那般只增不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