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城最南处的偏僻之地,有一处别致的院落,名为藏竹苑。此处不大,却清幽安静,竹林溪水与木桥亭廊交相辉映,偶尔还能听到些蝉鸣,朗日微风,隔绝喧嚣,称得上是难得的静心之地。尚未入内,便已闻到了清润的竹子清香,周乔下了马车擡头一看:“藏竹苑?”她看向身旁的男人,“我记得建安的城防图上,这里明明就是块荒地啊。”说着她又看向这处院落,院外围着重重兵马,疾风则正从里面出来,看见战兰泽和周乔已至,他立刻上前道:“殿下,虞帅已回西郊大营了,瞧着……像是不太高兴。”这是疾风斟酌之后想出来的话,虞靖走时哪里是不高兴,简直就是火冒三丈。“虞帅怎么在城内,他不是最先率兵离开建安的吗?”周乔不知战兰泽究竟做了什么,既然高江和宋茂山他们都是真的出征,为何虞帅却又是假意离开?但横竖,是跟里面那个质子有关了。这么想着,她越过疾风进了藏竹苑。
建安城最南处的偏僻之地,有一处别致的院落,名为藏竹苑。
此处不大,却清幽安静,竹林溪水与木桥亭廊交相辉映,偶尔还能听到些蝉鸣,朗日微风,隔绝喧嚣,称得上是难得的静心之地。
尚未入内,便已闻到了清润的竹子清香,周乔下了马车擡头一看:“藏竹苑?”
她看向身旁的男人,“我记得建安的城防图上,这里明明就是块荒地啊。”
说着她又看向这处院落,院外围着重重兵马,疾风则正从里面出来,看见战兰泽和周乔已至,他立刻上前道:“殿下,虞帅已回西郊大营了,瞧着……像是不太高兴。”
这是疾风斟酌之后想出来的话,虞靖走时哪里是不高兴,简直就是火冒三丈。
“虞帅怎么在城内,他不是最先率兵离开建安的吗?”周乔不知战兰泽究竟做了什么,既然高江和宋茂山他们都是真的出征,为何虞帅却又是假意离开?
但横竖,是跟里面那个质子有关了。
这么想着,她越过疾风进了藏竹苑。
战兰泽看着周乔的背影,沉默须臾,也跟了进去。
别苑清幽凉爽,但都有兵将把守。周乔走过一座小桥,又绕过回廊,看见遍地花丛环绕的凉亭中站着一名男子。
那人背对着她,身着青墨色丹竹绣纹锦袍,修长玉立,只是那背影在如此秀美的景致中却显得格外孤寂萧瑟。
只这一眼,熟悉感纷涌而来。周乔不可置信地怔在原地,“……大哥?”
听见这声轻颤的“大哥”,亭中男子明显僵了一瞬,他回过身来,看见那道纤瘦身影毫不犹豫朝他跑来。
重重相拥的那一刻,周乔便知这真的不是梦境。覆在她后背的手宽大而炙热,鼻间闻到的味道清冽而熟悉。
“乔儿。”
一声乔儿唤得周乔连忙擡头,泪汪汪地望着眼前之人。他素来不爱笑,总是予人冷漠肃杀之感,唯独在这样的时刻才会流露几分温柔。这张脸,这个人,曾不知多少次出现在她的梦里。
但此时的周慕白,自不会像周乔梦中那般浑身血迹,他一如当初在北晋身居高位时候的模样,清润而俊朗,沉稳又淡漠。
周乔穿着盔甲别着腰刀,本来还威风凛凛的,忽然见到“死而复生”的大哥,是什么面子里子都抛诸脑后,她抱着周慕白的腰不肯撒手,周慕白抚着她的头发,替她擦掉脸上的泪,也由着她这般不拘兄妹礼数。
太久了。这次分别,甚至让他觉得比周乔去了胡疆七年的分别还要久。
尽管知晓她来南楚后所经历每一件事,可如今真真切切地见到周乔,周慕白才恍然发现,乔儿是真的长大了。
模样长得更开,比起当初满脸英气,如今眉宇之间反倒更添了几分女子的娇媚,即便穿着刚硬的盔甲,都遮不住那股子灵动。
她过得很好。
周慕白清楚地知道。
连带着,他的目光落到了廊前那道身影上。战兰泽看周乔的眼神,让周慕白倏地冷了神色。他敢带周乔来见自己,便是已然对二人的关系有了十足的把握,甚至,按照周乔的性子,只怕今日一事过后,两人不仅不会有隔阂,只会靠得愈来愈近。
周乔敏锐地感觉到大哥似有不悦之意,她顺着周慕白的视线回头望去,战兰泽正安静地站在那处,不打搅他们兄妹相聚。
她望望战兰泽,又看看周慕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此时疾风押解了一人上来,周乔看见当即皱眉:“昭云?你怎么也在此处?”
“不久前,北晋朝廷新任了副都御史,姓裴名衡,字昭云。亦是兖州登安居士柳居寒的关门弟子。”战兰泽直视着周慕白,“周大人可有耳闻?”
周乔看向周慕白,后者面色阴沉。
如此,周乔便已明白了大半。她看向裴昭云,“所以,你并非是想投靠于我,而是北晋朝廷特意派来相助我大哥离开南楚的,对吗?”
事已至此,裴昭云没什么好隐瞒的,只道:“将军不要忘了,你口中的北晋,亦是你的母国。陛下收到御史大人密信,为不打草惊蛇,便派臣前来相助。是昭云无能,竟没看出这声东击西的伎俩,没看出连草原戎族都早已被南楚收买。”
此话说罢,诸事皆可分明了。周乔本还疑惑草原戎族为何时机算得这样准,又这般大胆地敢向南楚这等大国发难,原来是背后有北晋朝廷的支持。
如今想来,这该是大哥的手笔。若不被发现,当真是一条极好的计策。建安兵马四散,众人都盯着草原的时候,谁又会想到有人会在此时趁机逃脱。
然眼下再精妙的计策,再惊心的输赢,在周乔心中都大不过周慕白还活着的事实。没有什么比亲人还活着更好了,她不在意北晋朝廷是如何打算,亦不在意南楚会不会放大哥回去,她只在意这些日子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委屈。
“大哥。”周乔关切地问:“这些日子你一直住在此处吗?可吃饱穿暖,可冷着冻着?”
可偏偏她问的这些,让周慕白无法回答。
他总不能就这般告诉她,在藏竹苑的这些日子,小厮奴仆们侍奉得样样周到又礼数周全,叫人挑不出出错。战兰泽这般善待于他,不就是为了今日,为了此时此刻?
周慕白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多言。
得到他亲口回答,周乔终是放下心来,又望向战兰泽。男人走了过来,见她欲言又止,开口道:“眼下还不能放周大人回去,需再等等,可好?”
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而且看样子,他也不会计较大哥暗里挑起戎族与南楚的战事,欲趁机私逃一事了。
周乔立刻答应,想了想,又试探地问:“我能来这里陪大哥吗?”
战兰泽一笑,“自然可以。”
周乔眸中是掩不住的感激之意。
“殿下。”疾风将裴昭云押下去后,又回来禀报道:“虞帅派人传话,说是有要事相商,请殿下亲去西郊大营。”
“好。”战兰泽应了声,又看向周乔,“一路奔波疲累,早些回府歇息,我晚些回来。”
她听话地点头,目送着战兰泽离开。
周慕白一言不发地看着此情此景,眉心微皱,隐于深处的戾气也愈发浓烈起来。
***
周乔在藏竹苑待到亥时才走,若非答应了战兰泽会回府,她都想直接住在藏竹苑。
回去时街上铺子都已打烊,唯有一家酒肆还开着,酒香浓郁得整条街都能闻到,周乔便是被这酒香给引了过去。
回府的时候见她拎着两坛千里醉,管家有些惊讶:“王妃,这是……”
“王爷回来了吗?”
“回王妃的话,王爷尚未归来。”
周乔点点头,兀自回了主屋。沐浴完出来,整个王府都静得针落可闻,可他还没有回来。
红烛已燃尽大半,周乔看向桌上那两坛千里醉。她走过去坐下,打开其中一坛倒了满满一盏。瞬时整个屋子都沁满了酒香,她小小抿了一口,此酒入口甘醇,咽下后舌尖留有丝丝甜味,回味久久。
周乔满饮一盏,又给自己倒满。
大哥还活着这件事,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当初那具无头尸身明明与大哥身形一模一样,那块白玉腰牌亦只有督查院御史大人独有。甚至连手背处那道浅浅的疤痕也同大哥身上的一模一样,她和姐姐一眼就认了出来。正因如此,谁也没有怀疑过那具无头尸身。
更不会料到大哥竟一直都在建安城内,甚至离她这般近。
战兰泽为何没有杀他?
周乔又饮下满满一盏。
当初大哥借皇家祭天大典生乱,以质子私逃为由一路追杀,将战兰泽围困在城隍庙几乎逼入绝境。而后他脱身反攻,生擒了要置他于死地的北晋御史大人,按理说,抓住如此敌国重臣,必该杀之予以重创。
可他没有。
他伪造大哥的尸身,将人安置了起来,甚至差人精心侍奉,不曾亏待半分……也是因此,才会生出后面这些事端。若说得难听些,这无异于养虎为患,战兰泽不会不明白。
那么,是因为她吗?
周乔怔怔地望着手中的酒,烛光昏暗,上面竟映出了他的脸。
战兰泽回府时,看见主屋已熄了灯。想来是边关奔波本就疲累,又骤然得知周慕白还活着,心中大惊大喜之后,她静下来只怕是沾枕就睡。
这么想着,他便入了隔壁厢房,沐浴更衣后才回到主屋,轻轻推开了门。
却没想刚开门就是一股浓烈的酒香,其中……还掺杂着不太平稳的气息声。
他看过去,床榻空空根本没人,而桌边倒是有一醉鬼喝得脸蛋绯红,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没睡怎的也不燃灯?”战兰泽如寻常般语气温和。
谁知周乔“啪”地一拍桌子,“灯都燃尽了!你怎么才回来?”
语气十分气愤,气愤中还带着那么点委屈。难得看她这般使小性子,他应道:“是与舅舅说事,说得晚了些。”
瞧她似乎是等了很久,战兰泽也不去燃灯,而是先坐下来揉了揉周乔的头发,又看见桌上倒着的空酒坛,“怎么饮这么多酒?”
周乔哼了一声,拿起另一个酒盏满满倒上,放到战兰泽面前,“我特意给你带了美酒,谁知你半天……半天都不回来!罢了,不说这个你快尝尝。”
“好。”
战兰泽看她那别扭的样子,大抵明白这酒是什么意思。
无非就是感激他没杀周慕白罢了。男人唇角勾起,将酒盏放到唇边正要饮上一口,却没想面前的人儿忽然小嘴一瘪,莫名大哭起来。
“战兰泽,我可真没良心啊!”周乔哭声很大,“你对我那么好,你都没动我大哥一根手指头,我还凶你不理你,还说再也不喜欢你了,甚至还、还怀疑你!我怎么这么没良心啊,我也太对不起你了啊……”
战兰泽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怔了下,放下酒盏去给她擦眼泪:“没有,周乔,你没有对不起我。”
“我就对不起你了!”周乔脖子一梗,“我今日就要给你赔罪!我发誓以后一定对你好。”
她说着就豪迈起身要行个大礼,偏这千里醉名不虚传,她刚站起来就一阵眩晕地往后仰去。幸得被人一把握住手腕,转而跌入坚硬又炙热的怀抱。
周乔坐在了战兰泽大腿上,被他圈着腰身轻哄着擦眼泪。可喝醉了就的人最爱为所欲为,她偏要挣扎着起来,战兰泽好笑道:“你非要赔罪不可?”
她坚定地点头。
“那你说说你究竟错了何处,要赔什么罪?”
“那可多了……”周乔哽咽着掰着指头数:“我不仅说我再也不喜欢你,我还真的这么做了。我、我逼着自己能不看你就不看你,能不跟你说话就不跟你说话。我还下定决心,就算你得到了我的人,也休想得到我的心。”
战兰泽垂眸听着。
他何尝不知呢,新婚那段日子他便看出她的想法了。
“我还怀疑过你,”周乔越说越难过,“裴昭云这人有异,我能感觉出来!他初来南楚见我第一面,就只道我重用宋洵和萧逸,他定然另有所图。我以为他是扯着顾家和燕林军的旗子表面接近我,实则是替北晋刺探军机。”
“所以我才总将他带在身边。可是那日,他提到了大哥,提到了顾霆尉和姐姐,提到了南北终有一战……我便动摇了,怀疑了。”
周乔眼泪大颗滚落,看得战兰泽皱了眉。不喜欢他也好怀疑他也罢,如何值得她哭得这般伤心?
“我不该怀疑你的,你都为了我留下大哥性命,自然不会在背后陷害姐姐和姐夫!你还让我做了我所有想做的事,你助我继续当将军,帮我安置北晋战俘……你对我这么好我还——我、我是天底下最无情无义的人!”
她哭得着实可怜,可说出的话却又实在好笑,战兰泽又是心疼又是忍笑,边给她擦眼泪边道:“那你要我如何?我说我不在意这些,只在意你如今心里是否喜欢我,其他的都不计较,可好?”
“只计较喜不喜欢,不计较别的了?”周乔泪汪汪望着他,因为抽泣身子还一颤一颤的。
“嗯。”
那到底喜不喜欢呢?她喝得晕晕乎乎,却还仔细地想了这件事。
“虽然……虽然我逼迫自己不看你不理你,可有时你跟我说话,我就觉得心里舒畅高兴。你亲我的时候,我知道不该这样,可我却又有点不想推开你,还有……看见你跟那个阔真公主站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想打人还想杀人。这、算不算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