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哭喊余音未息,皇帝沉默久久未置一词。所有人都知皇后母子获罪是板上钉钉的事,但其中轻重却需慎重权衡。一个是嫡出的皇子,一个是正位中宫的国母,沈氏更居于国舅之位,外戚皇族牵一发而动全身,叫天下人瞧了又该如何看待当今皇室?一席静默间,护卫宫城的禁军副统领匆忙行至殿内一侧,在统领祁雍耳边低语了几句。后者面色一变,立刻径直到了陛下身边。“万民书?”皇帝听后蹙眉,“万民书乃谏言沉冤之法,朕倒要看看朕的治下是何事还需要万民请愿!呈上来!”副统领见陛下面色不善,后背冷汗湿透,连双手捧着的万民书都沾了斑斑汗迹。德仁公公亲自接过,展于陛下面前,白素黑字的数尺长卷上布满了血色指印。“怎么康州之事还是传了出去?连今日事也没瞒住。”皇帝看罢,擡眸看了眼临舟。似是审视,也似不悦。
殿上哭喊余音未息,皇帝沉默久久未置一词。
所有人都知皇后母子获罪是板上钉钉的事,但其中轻重却需慎重权衡。一个是嫡出的皇子,一个是正位中宫的国母,沈氏更居于国舅之位,外戚皇族牵一发而动全身,叫天下人瞧了又该如何看待当今皇室?
一席静默间,护卫宫城的禁军副统领匆忙行至殿内一侧,在统领祁雍耳边低语了几句。后者面色一变,立刻径直到了陛下身边。
“万民书?”皇帝听后蹙眉,“万民书乃谏言沉冤之法,朕倒要看看朕的治下是何事还需要万民请愿!呈上来!”
副统领见陛下面色不善,后背冷汗湿透,连双手捧着的万民书都沾了斑斑汗迹。德仁公公亲自接过,展于陛下面前,白素黑字的数尺长卷上布满了血色指印。
“怎么康州之事还是传了出去?连今日事也没瞒住。”皇帝看罢,擡眸看了眼临舟。
似是审视,也似不悦。
但临舟面色坦然立于原处,没做任何解释。如今万民书都呈送到了御前,当知上面所言已人尽皆知,谁将消息传出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唯有下令严惩涉事之人才能平息民愤。
而此时要面对的又何止是民愤。
“宫外有多少百姓?”
“回陛下,少说三千人,眼瞧着要与守宫将士冲撞起来。但宫外并非禁军所辖,若是百姓们不闯入宫内,禁军便不能……”
“宫外是兵部所辖。”皇帝看向兵部尚书李桓,“这事便交与你,即刻去办。”
李大人面露难色,“启禀陛下,有一事……本该今晨禀报,只是因着四皇子一事尚未分辨清楚……实则是近些日子,睿王殿下派人出入兵部查阅数年来的记录细则,臣等无权过问,但军中不乏有些知道当年之事的老人,一来二去,他们便也猜出了一二。如今……不仅是京内兵马,连同各州城的军营都尽数卸甲怠战,各城指挥使虽是朝廷任命,可他们亦是戎马之人,到底是有几分血性的。”
李大人的话点到为止,但却已经说得十分明白。
朝中享着荣华富贵的人算计着沙场征战的勇士,他们舍生忘死换来的太平被弄权通敌者无情撕烂,纵然再忠心,也容不得人如此欺辱。
各州城罢兵怠战在皇帝眼里无异于起兵造反,失了军威的帝王还有何颜面坐于龙椅之上?
他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满面通红,咳声震入心头,如针扎般疼痛。
“陛下!”朝臣们慌张道,“快,快宣太医!”
“不必!”皇帝强忍住了喉头的腥甜,深吸口气,“替朕拟旨。”
德仁公公执笔,在众人屏息注视下将皇帝所言字字落于圣旨。
“皇四子独孤巡,是非不分贪心过甚,身居高位却不知体会民间疾苦,前有康州采生折割,后有胡疆残害忠良,此等大逆之人何以尊嫡,今褫夺一切封号赏赐,废为庶人,流放西南五千里。”
“皇后沈氏,身居后位却视人命为草芥,教唆朝臣通敌叛国,其罪当诛!然殒命不足以慰藉数万英灵,令褫夺后位贬为隶人,流放西南五千里,至死为奴!”
“其母族沈氏,不知规劝助纣为虐,藐视皇威戕害同僚,责褫夺沈崇山国舅之尊收回兵权,满门抄斩,即刻行刑!”
话毕,皇帝一口黑血吐了出来,溅在了面前的万民书上。
***
过了整整三日,京城内的血腥味似乎还是没有散去。
沈氏嫡系旁支上千颗人头落地,让原本繁华热闹的上京一下静了下来。朝中大臣无不战战兢兢,手头之事不敢有丝毫偏差。
街头百姓饭后茶余,也会低声惋惜当年血战未归的将士们。如今胡疆异动丛生,太平了这些年,不知是否又要迎来惨烈战事。
“殿下。”
御书房内,临舟正看着手上的奏折,“何事。”
“沈氏和独孤巡今日已经启程。按照您的吩咐,让她去了沈氏抄斩的刑场,她哭得昏死过去三次,加上牢房湿气重,现下眼睛已有些看不见了。这流放之路磕磕绊绊,不知她能不能活着走到那寸草不生的流放地去。”
临舟一笑,“自是能的。她爱子如命,便是爬也会跟着独孤巡一起爬去流放地。叫押送的人看住了他们,只要不丢不死,旁的都无妨。”
“是。”
临舟执笔,批阅手中奏折,“还有事?”
“殿下,二殿下……此时正在外面候着呢。”
临舟执笔的手一顿,擡起头来。
冬月尚未过去,二皇子已端了手炉,披了大氅。殿外落着大雪寒风阵阵,御书房内炭火充足丝毫不觉。
临舟亲自迎了二皇子进来。
“二哥若有事,只管叫人来寻我去永乐宫便是,何必亲自走一遭?”
二皇子身材消瘦,面上有些苍白,身上虽穿了昂贵的绸缎,周身却散着书生之气,淡然又静漠。
他搁下手炉,不叫人服侍,而是自己解了大氅,露出里面的青色锦袍。宫人欲上前接过,却见临舟擡手,示意他们出去。
他亲手接了过来,“许久未见二哥,还是不叫旁人来打搅得好。”
二皇子一笑,“那六弟可要自己斟茶了。”
临舟挑眉:“自己斟茶又如何,若是二哥有空,不妨去我府上坐坐,我亲自下厨料理一番,到时候二哥可别尝到甜头不肯走。”
他倒了一盏热茶,放到了二皇子面前。
“父皇自那日吐了血,身子便一直不大好。他在暖阁休养,命你监国理政,你如何能得闲去料理汤水?”
“二哥说笑了,什么监国理政,无非是处置些不重要的事罢了。”
二皇子笑着摇摇头,“若是处置些不重要的事,又何必来御书房,坐在父皇的位子上。”
话说得直白,临舟面上未变:“那么二哥亲来,可是不放心我?”
二皇子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进来坐了片刻,身上才终于有了暖意。
“如今皇子中只剩你我二人,六弟,只要没有我,你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皇位。”
临舟含笑不语,只摩挲着茶盏边缘。
茶香热气,闻着便舒坦。
见他不说话,二皇子淡淡笑了笑:“你若想除掉我,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毕竟连皇后母子你都能拉下来。”
“或许你也可以不动手,只等着,我这身子终归不过是一死。”
“既然二哥明白这些,也该知道我没必要对你动手。可既然知道,又何必冒着大雪前来。”临舟淡道,“拉下皇后母子,并非只为皇位。”
“是,我明白。无论是周家还是顾家,这样的肱股之臣遭人陷害,但凡心存一点良知便不会袖手旁观。这件事你办得周全,朝中众臣看在眼里,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有数的。但临舟,他们既然看得出来,父皇难道看不出来吗?你的才情虽显露得晚了些,却也远胜于老四。可父皇对你,终归是没有对老四那般偏袒过。”
临舟看着他,“二哥有话不妨直说。”
“你如此聪明,一定也猜测过为何他如此偏心吧?”
“你大概猜不到,咱们这位父皇是将嫡庶尊卑刻在心里,看得极重。他是嫡出,当年尚未登基时,才情并不如庶出皇子,险些被夺了太子之位。若非先皇忽然暴毙来不及废太子,如今的陛下便是咱们的二叔。他的下场有多惨,不必我多言了吧。”
临舟一言不发地听着。
“庶子庶母在他眼中尽是机关算尽,为了争名夺利不择手段之人。所以他看重嫡出远胜于才情,可这事他没有说出口。沈氏皇后是继室不知这些,自然也没人敢去告诉她。其实她本不必百般筹谋,只要安安分分地待着,皇位一定是老四的。”
“父皇宠爱嫡子,但正值壮年的他,当然不愿四皇子过早地算计起登基的日子。大哥早幺,三弟五弟接连因病而亡,后宫嫔妃又久无所出,那时你恰好走到了父皇跟前,入了他的眼。比起病恹恹的我,你才是制衡四皇子的最佳人选。”
“而今父皇虽病重,却仍然在世,照样不愿看着你一方独大,将之架空。所以你猜待他身子好些,会做什么?”
这大概是世上最好猜的事了。
二皇子说了这么多话,有些乏力,他停了一会儿,饮尽那盏已经有些凉了的茶。
临舟又替他倒了一盏。
“多谢。”他笑了笑,“虽是兄弟,却不是一起长大,可如今同你说这些竟也不觉得交浅言深,你说这是不是血脉的妙处?”
二皇子又咳了几声,“临舟,我不愿成为父皇制衡你的棋子。缠绵病榻多年,我已然累了。或许与你缠斗个几年,待父皇仙逝,你继承大统之后,我也落得个二叔的下场。横竖都是死,只是我想死得……有用些。”
“二哥。”临舟沉声,“我不是父皇,我与他不同。”
“好,我当然明白。就是因为知道你不是他,我才来同你说这些。母妃离世时,最放心不下的便是我和外祖母。这些年我用汤药吊着命,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我这皇子身份可以照拂母妃的母族,照拂外祖母。临舟,如今你可愿帮兄长这个忙?”
二皇子眼下之意已然明了,临舟明白,却没有应他。
“你不说话,二哥便当你答应了。礼尚往来,你既然答应帮二哥这忙,二哥也会回赠你一份大礼。你不许推辞。”
说完,他起身,“好了,我也该回去了,坐了许久身子实在是累。”
临舟还欲说些什么,但二皇子已经走到了门口。
出去前,他回过头来。
“若我身子无碍,倒真想与你一较高下。”
他眸中尽是洒脱之意,“这满皇宫我就最羡慕你。便是有母亲照顾父亲偏爱的老四,我都不曾羡慕过。你我同是孤身在这世上,却能有人如此帮你扶助于你。”
厚厚的毡帘掀起又放下。
仅仅须臾雪便伴着寒风吹了进来,缓了屋里的灼热,这片刻冷然也让人清醒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