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慢慢静了下来,五月的风不似初春三月那般寒冷。行宫正殿之内,一双干净修长的手抚上琴弦,琴音萧瑟。屋里只燃了一盏小灯,弹琴的男子仅穿着一件滑缎里衣,领口微敞,一许沾湿的发梢探入其中,暗灯下更显冷清魅惑之色。在行宫中侍奉的公公们半梦半醒地听见琴音,曲乐寂寥却又动听,叫人在晦涩之情中生了困意。所以,无人知道那琴音是什么时候停的。次日清晨,辰时。护国将军府的后院中传出一声又一声的“哎哟”。“哎哟我这头可太疼了,混像是要炸了一般。”“哎哟这什么呀,太难喝了。姐姐我想吃你做的糕点,甜甜的那种。”
夜慢慢静了下来,五月的风不似初春三月那般寒冷。
行宫正殿之内,一双干净修长的手抚上琴弦,琴音萧瑟。屋里只燃了一盏小灯,弹琴的男子仅穿着一件滑缎里衣,领口微敞,一许沾湿的发梢探入其中,暗灯下更显冷清魅惑之色。
在行宫中侍奉的公公们半梦半醒地听见琴音,曲乐寂寥却又动听,叫人在晦涩之情中生了困意。
所以,无人知道那琴音是什么时候停的。
次日清晨,辰时。
护国将军府的后院中传出一声又一声的“哎哟”。
“哎哟我这头可太疼了,混像是要炸了一般。”
“哎哟这什么呀,太难喝了。姐姐我想吃你做的糕点,甜甜的那种。”
周乔手里捧着碗黑乎乎的汤水,皱着一张小脸:“这东西又苦又涩,还是别喝了吧。”
周璃本是受不住她这么撒娇的,可事关周乔的身子,周璃也是难得没被她说服,“乔儿听话,这醒酒药要比醒酒汤效用好得多,昨日那烈酒你猛灌下去,若是不以汤药祛除,一连几日都要不舒服的。喝完再吃糕点。”
周乔撇撇嘴:“姐姐可别听那刘干大夫的,你要是听他的,不晓得要喝多少药。横竖我这几日也是无事,不像那顾霆尉还得回军中把这些天落下的军务给补上。我多睡会儿自然就好了!”
周璃不依:“听话,你这还有旧伤呢。”
周乔大大地叹了口气,眼一闭嘴一张,把一大碗醒酒药给灌了下去。见她喝得干净,周璃立时往她嘴里放了一块软糯香甜的糕点,“怎么样,不苦了吧?”
周乔嘴里嚼着糕点,含糊不清道:“还得再来一块才能压下去。”
见周乔吃得高兴,周璃也笑得温和,还给她又盛了一小碗热牛乳。
“听说兖州瘟疫横行,又军官勾结,我还担心你们会遇到危险,好在都平安回来了。这几日既然不用忙军务,就好生在家歇息。”
周乔眨眨眼:“姐姐这一口一个你们,说的谁啊,我怎么有点听不懂?”
周璃面色微红,“自然是说的燕林军,足足三万人,可不就是你们。”
“哦——”周乔故意拉长着调调,“我还以为姐姐是记挂之人呢,也不晓得那人是不是姓顾,长得人模人样,一说话就招人烦啊?”
周璃捂唇轻笑:“怎么一提到他你就没句好话?”
周乔把手中糕点一放,“他成日里净惦记着给我当姐夫,就想着压我一头使唤我,还想让我夸他不成?他还骗我说你们已经定了终身,叫我不赞成也得赞成呢。你放心,事关姐姐名节,我早晚收拾他。”
顾霆尉出征前悄悄跑来闺房找她一事,周乔是全然不知情,周璃回想到了那晚,面上红得厉害。
“哎,姐姐怎么了?”周乔凑近,忽然想到什么,语气惊恐:“他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乔、乔儿——”周璃正欲说些什么,只听门外传来管家张伯的声音:“三姑娘,有位公公前来传信。”
“嗯?陛下不是已经让德仁公公亲自宣旨赏赐了吗,今日怎么又有公公来传话?”周乔边说着边起身,周璃也同她一齐去了前厅。
来者是位年轻的公公,瞧着却又有些眼熟。
见着周家姐妹,他躬身行礼道:“见过二位姑娘。”
周乔歪歪头:“公公怎么瞧着有些眼熟,是替宫中哪位贵人来传话呀?”
公公一笑,“小将军贵人多忘事,奴才是兰泽公子行宫中侍奉的,当日小将军吃了南楚菜肴辣得不行,便是奴才奉上的牛乳。”
这么一说周乔就想起来了,只是提起战兰泽,她顿了顿,却没接话。
反倒是周璃心生好奇:“公公特意前来,可是兰泽公子有什么事?”
公公颔首:“二姑娘不必担心,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是兰泽公子差奴才来想向小将军借一把琴。”
周璃想了想,问:“可是那把七弦焦尾琴?”
公公点头:“正是。说来公子屋里本是有一把木琴的,只是昨夜公子弹得有些久了,那木琴有些不禁弹,就——”
话还没说完就见周乔眼睛一瞪:“什么?!他把我琴弹烂了?!”
这大喝一声震得张伯和周璃耳朵一疼,周璃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公公,轻轻扯了扯周乔的衣袖:“乔儿。”
周乔一叉腰:“那是我的琴,我才弹了一次!他竟还要借那把七弦焦尾琴,哪有人送了生辰贺礼还要回去的,我非得去跟他好好理论理论!”
“哎乔儿。”周璃根本拦不住她,只得道:“皇宫大内,注意分寸!”
周乔哪里还听得进这些,一路风风火火地跑到行宫中时,那位去传话的公公人都还尚在宫门外面递入宫的牌子。
院内三三两两的宫人正清扫着庭院,动作利落又安静。
可忽然之间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没等看清是何人进来,就只见一道纤瘦身影嗖地推门进了主人家的正殿。
再次闻到好闻的书墨香,见到了桌前那道熟悉的身影,他听见开门声擡起头来,两人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对。
周乔怔了下。
而后看见旁边那把废了的木琴,她眉头一皱,恶狠狠道:“好你个战兰泽,亏我还大老远的跑了趟兖州,用平乱的功劳换陛下不再逼你成婚。你可倒好,趁我不在弄坏我的琴,还找我讨要已经送出去的贺礼,这不是欺负人吗?”
时隔好些日子,再次看见那张精致的脸蛋,听见那张扬跋扈的声音,兰泽公子唇角勾起淡淡笑意,尽管他清楚地人家是来理论的。
他放下了手中的笔。
这一笑,就笑得周乔气消了大半,她暗骂自己没出息,面上强撑道:“你笑什么笑?不知感激也就算了,还惦记那把七弦焦尾琴,我告诉你那可是我的东西,别想要回去。”
战兰泽没接这话茬,只问道:“渴不渴?”
周乔跑得太快,额间冒着薄汗,听了这话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见她抿抿唇却不理人,兰泽公子兀自起身,走到那方檀木桌边倒了一杯温热的清茶,好看的手将茶盏轻轻放在桌边,随后坐下来,安静地看着她。
周小将军一贯是饿了就要吃,困了就要睡的人,吃喝玩乐上不曾委屈过自己,她哼了一声,走过去拿起那杯温度适宜的茶一饮而尽。一路润到心底,茶香回甘。
周乔咂咂嘴,还挺好喝的。
忽然对上那双含笑的眸子,她赶紧挪开视线:“我就是来告诉你,那琴你别想要回来,我都还没弹上几次。”
战兰泽说:“只是一借,会还的。”
周乔见他一脸真诚,真诚里还带着点期冀,心里有些动摇。
要不就借他弹弹?
可转念又想到什么,她看了战兰泽一眼:“不借!我走了,你记得把木琴给我修好,我可是花了好几十两银子才做出来的。”
战兰泽敛了笑意,盯着那道要离开的背影,“周乔,你在气什么?”
周乔一顿,却未回头。
她听见身后之人起身,走近,直到那书墨香气将她围绕,“你不说,我如何知道。”
他鲜少这般声音温和,许是因为感激她阻拦了联姻一事?
既然他主动问了,周乔干脆转过身来仰头对上他的眼睛,“那我有件事要问你,你跟我说实话。”
“好。”
“容华姐姐,就是长公主,她遇刺跟你有没有关系?”
战兰泽看着她,却未说话。
“我邀约她一事,只在你这里说过,能听见这话的也无非是你院里的人。她平日鲜少出门,偏偏那日一出府就遇到刺客摔伤了腿。若是再严重些直接没了性命,受益之人倒是也有你一个,对吗?”
见他还是没说话,周乔继续道,“姐姐跟我说过,六皇子原本在宫中并不打眼,可你们二人相识后,他就慢慢站到了当眼处,甚至还获封了亲王。巧合也好,筹谋也罢,这其中总也有你掺和一二的。所以战兰泽,我知道你有能耐做到。”
战兰泽不语,实则是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虽非他授命,但疾风到底是他的人。他自不能直接承认,却也不想对着这双清澈的眸子胡言哄骗。
“容华姐姐虽贵为长公主,可她从不端架子摆谱拿身份压人。她也不嫌弃我小时候不懂规矩,我犯了错她还帮我让我免受责罚。就连这次是我邀约她出去害她受伤,她都让满府上下缄口不言,不告诉陛下。我敬她就如同敬护亲姐姐一般,战兰泽,我不容许任何人伤害我所珍惜之人,你明白吗?”
两人对视良久,周乔眸中十分坚定又认真。
战兰泽擡手摸了摸她的头,低头看着她的眼睛,“知道了。”
周乔本来还清清醒醒,结果被那只大手顺毛摸了两下头,就有点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她结结巴巴:“那、那就好,你可要说话算话。”
清晨过去,日头升得更高。日光透过门窗薄纸照了进来,映在两人身上,映出了地上紧紧相贴的影子。
“吃不吃莺桃?”他问。
“嗯?”周乔傻愣愣地往桌上看了眼,“哪有。”
战兰泽指了指门外。
周乔转过身去,这才发现庭院中那棵大树,已经结满了饱满鲜红的莺桃。
“这竟然是棵莺桃树,这也太大了吧!”周乔跑出去左左右右绕着树转了两三圈,简直不相信自己刚刚进这院子都没注意到这满树的果子,可见人一生气就是要吃亏的。
见两位主子要出来叙话,宫人们忙将凉椅和小桌摆置在了树下。
周乔兴奋地问:“战兰泽,这莺桃甜不甜啊?”
“不知道,你尝尝。”
周乔惊讶:“都结这么多了你也没尝尝,该不会是在等我回来一起吃吧?”
她随口乱说的一句,引来了公公们的轻笑,竟也没等来战兰泽一句否认。
日头暖暖地照在院中,周乔懒洋洋地躺在一张凉椅上,惬意地吃着莺桃。时不时看眼身边之人,不由摇摇头。
战兰泽靠在凉椅之上,也不大理会身旁之人的聒噪闹腾,手里拿着本古籍看得认真。只是时不时端起清茶抿上一口,顺带着再瞧一眼盘中的莺桃被人吃完没有。
微微暖风拂过,行宫之内安然又祥和。
许是清晨起得太早,周乔吃完了莺桃,躺在凉椅上昏昏欲睡。战兰泽听见身边安静下来,侧头望过来,正看见一张乖巧又精致的小脸,她唇色殷红,一如刚刚尝过的甜软莺桃。
他放下手中古籍,伸手将放在桌边的瓷盘换了位置,免得它摔到地上,将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人给吵醒。
谁叫兰泽公子一向喜静。
只是看着看着,却看见行宫门口出现了一道墨色身影。
那人负手而立,修长挺拔。逆光之下那张脸俊美绝伦,只是眉宇间冰冷孤傲,那双黑眸深不可测。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树下的两人,周身戾气。
虽从未打过照面,但四目相对间,战兰泽已然清楚他的身份。
此人正是周家长子,周慕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