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难得赶上阴雨天,下一场雨又不知要等到何时。程平为了不拖累剧组,拒绝了日后再搞人造雨的备选方案,刚在床上歇了一天就又出现在了片场。
这一回他心平气和,脑中默诵着佛经,又看了三遍棺材入土。虽然眼神戏依旧没达到导演那玄而又玄的描述,但总算过了及格线,把这组镜头拍完了。
他带病上岗淋完一天的雨,到黄昏时再度壮烈倒下,成了重感冒。
众人轮番关心他时,副导演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忧心忡忡地问:“这一回你需要停拍几天呀?”
程平指甲都嵌进了掌心里,露出一个饱含歉意的眼神,嗫嚅道:“非常抱歉,我的体质通常比这好,或许是因为减重影响了免疫力。”
人减重是为了角色,生病更是因为敬业。副导演心里也清楚这事儿怪不到他头上,只是想刺激他再发一回怒,在场记面前出个丑而已。没想到一拳打在棉花上,人突然学乖认怂了。
副导演只好宽宏大量:“以后还是要量力而行,别再逞英雄了。”一副全心为剧组考虑的样子。
程平脸色惨白,忍气吞声地点点头。
导演也是被吓到了,这一次坚持让他彻底痊愈再复工,体重也别再掉了,该吃吃该补补。
程平决定趁此机会找找导演要的那虚无缥缈的感觉。
他原想用老方法,找一些类似的角色观摩学习。但对于弘这个角色,老办法却行不通了。他找到的所有参考片段,那表演都比他自己的还“重”。
同样的情感表达,放在别人身上是充沛,放在弘身上就是过剩。这少年仿佛不是活人,而是一个梦境的造物,等到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就会散去。
程平深感自己这尊人间炮仗很难掌握那种精细度的微操。
程平在房间养了几日,连剧组的情人节活动都没参加。
这活动还是李柏奚偶然提了一嘴,怂恿导演搞出来的。理由是这一天有不少剧组成员的家属来探班,不如组织大家一起去外面聚餐,也能巧妙避免泄密问题。
于是这天收工后,众人浩浩荡荡杀进了城,包下了整个餐厅。
这餐厅中央还有个乐队演奏助兴。大家起初没当回事,没想到吃到半途,音乐突然一停。乐队成员拿出一张纸看了看,宣布:“我们接到一个私人委托,代替不能到场的XX女士献上爱意。”
众人起哄欢呼,纷纷转头四顾,想看看这位XX女士是谁的火辣情人。
结果那乐队抱着乐器走到一个人身边,对着他表演起了情歌。众人定睛一看,一时间一片死寂——是那副导演。
在剧组混久了,几乎每个人都知道副导演跟场记正在厮混。
但却并不是每个人都听说过,这副导演在剧组外头还有个女友。
虽然玩露水情缘的剧组夫妻很常见,但真遇上这种正宗修罗场,还是尴尬万分。
所有人都在偷眼看那两个当事人。
场记脸色红到发紫,找了个理由直接起身走了。
副导演却脱不开身。因为乐队紧紧环绕着他,没完没了地奏着情歌,那满脸喜庆与他的面色形成了惨烈对比。
众人最初的震惊过了,逐渐从这画面中品出一丝搞笑,甚至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掏出了手机,开始录视频。
副导演恨不得一头磕在餐叉上死去。
乐队终于奏出了最后一个音符。
副导演干巴巴地鼓了几下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谢谢。”
乐队成员喜气洋洋地伸出食指摇了摇:“这还不是结束!XX女士还委托我们转交一份礼物!”
副导演:“……”
乐队将一只礼盒强塞到副导演手上,期待地问他:“不拆开看看吗?”
副导演骑虎难下,铁青着脸,粗暴地扯开了包装。
一股浓浓的恶臭弥漫开来,所有人都引颈望去,举着手机拍视频的也伸长了胳膊。
是一包粪便。
外加一张字条:“祝你有个难忘的情人节,杂种。”
对于礼物内容,乐队表示毫不知情,仅仅是执行委托。
餐厅负责人勃然大怒,要求副导演赔偿环境污染费。
所有人都被这视觉和气味的双重冲击倒了胃口,饭也不吃了,迅速作鸟兽散。
可想而知,他们这一天的话题都离不开这个重大八卦了。这八卦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副导演的大名就将响彻业内。
副导演付了赔偿,游魂般走出空荡荡的餐厅,当场打了个电话,提出了离职。
这个情人节,程平是在自己房间度过的。
他正吃着晚餐,房门就被敲响了。李柏奚对他扬了扬手机:“给你看个——哦,还在吃饭?那等你吃完再看。”
程平:“啥?先看呗。”
李柏奚:“相信我,看完你就不想吃了。”
程平:“?”
这大过节的你打算给我看什么?
程平最终吃完了饭,也看完了副导演的精彩视频。
李柏奚:“爽不?”
程平目瞪口呆:“这……这是你们策划的?”
李柏奚:“没啊。他女朋友发现他长期出轨,劣迹斑斑,于是决定报复。他这纯属多行不义必自毙。”
程平:“他女朋友怎么知道的呢?”
李柏奚:“好像是收到了一个匿名账户发过去的照片视频等证明吧。哇哦,也不知是哪个隐藏在剧组的正义人士呢。”
程平:“?”
李柏奚:“然后正义人士好好安慰了她,又帮着她一起想了一出报复计划。”
程平:“……那这正义人士可以说是正气浩然了。”
李柏奚:“可不是吗,给我感动得潸然泪下。”
程平:“……”
李柏奚:“爽不?”
程平爽上天了。
但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坐到床上挠头:“是我太幼稚了,为了那等垃圾生气,害你们还得操这个闲心。”
李柏奚挑眉:“何出此言?你这样就很好。”
程平:“。”
李柏奚看着他:“你好像总是为了自己的情绪而羞愧。但遇到那种垃圾,不该生气吗?如果连喜怒哀乐都算幼稚,那大人的世界着实太扭曲了点。”
程平有些惊讶。
他一直以为李柏奚只是格外包容自己的个性,但现在听来,对方好像是真心实意地欣赏它。
程平:“你……喜欢看我发火?”
李柏奚缓缓点头。
程平:“为什么?”
李柏奚战术长考,片刻后坦言:“就很辣。”
程平:“?”
李柏奚低头坐到他旁边:“但也不单纯是这个……我以为我已经充分表达过对你的一颦一笑的赞颂了……你是没有面具的人。很久以前,我也没有。”
他也曾质问过他爹妈,为什么画着自己都不理解的画,装成自己都陌生的模样,高深莫测地过日子。他们说:等你长大就懂了。他心想自己绝无可能长成那样的大人。
结果他长大了,也败了。
他伤感而柔和地看着程平:“你是我从未成为的那个人。”
是的,他已经接受了彼此的角色:因为对方是这样生机勃勃的发光体,他的手才能从这张脸上窃来一缕灵光。
可能人在病中就是比较多愁善感,程平突然伸出一只手,握住了李柏奚的。
李柏奚自然而然地反握住他,侧过头去与他接吻。
这个吻很深很长,直到程平喘不过气来,狼狈不堪地朝后躲:“我鼻子还有点堵。”
李柏奚不厚道地闷笑。
程平怒视他一眼。这一眼就看到了不该看的地方。
李柏奚自己也低头看了看,笑问:“这回你信了吗?”
程平:“……”
李柏奚又去搂他,劲儿太大,直接把人扑倒了。程平跌在枕上,仿佛感觉到即将发生什么,急促喘气:“等一下!”
李柏奚:“?”
程平:“现在不行,等我养精蓄锐的。”
听到这个用词,李柏奚生出淡淡的迷惑:“……啊。身体不舒服?”
程平点头,安慰地亲他:“怕表现不好,让你失望。”
李柏奚:“……倒也不用这么讲究,我来就好。”
他们默默对视着,各自咂摸着对方的话,都觉得有哪里不对。
几秒之后,李柏奚的瞳孔一缩:“你当自己是1?”
程平:“……”
程平:“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