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凌云再次从惊恐中大汗淋漓地醒来,屋外天色已经大亮。小吏前来叫人吃朝食,三人一起走进偏厅,见白县令已在桌边就位。这位县令三十出头,看面相感觉颇为精悍,显然是很有能力的人。然而此时明眼人都能看出他面露苦涩,愁眉不展,估计这桩案子已让他寝食难安好几天了。
白县令见明珪到来,连忙起身非常恭敬地对他行一礼,面色惭愧地道:“昨日各位连夜赶路,下官原本不该过多催促,但本县所辖境内的这片死水湖里已死了很多人,百姓都怀疑湖中有夺命水鬼。为安稳民心,本官也不得不做了很多场法事,更是立下各种警示木牌,甚至还用木柱绕湖一圈,拉起绳索,禁止百姓靠近,却不承想近日还是有人死于湖中。如今我已是黔驴技穷,只能麻烦大理寺的上官来调查此案了。”
明珪闻言浅笑道:“白明府不必着急,来的路上我们就已看过了案卷,既然要吃朝食,不如趁此空闲,你再跟我们说一说,此湖早前到底发生过什么怪事,为何百姓会传言有水鬼?”
“说来惭愧,这湖就是因为是个死水湖而得名,古来没有河道通往其中,按理说这种湖应该不会有大风大浪,更不容易溺死人,可偏偏这死水湖就是不得安宁。”白县令边回忆边道,“有一回两条渔船上一共坐了六人,在湖面撒网打鱼。忽然,渔船被定于湖面上无法动弹,仿佛冥冥中有股力量在控制着两条渔船一样。就在众人惊恐万分之时,两条船突然相撞,船上所有人都被卷进水中,再无踪影。那时有人在湖边劳作,看见过程,吓得魂不附体。数日后,六人的尸体才纷纷浮出水面。这次事件被当地人传得越来越离谱,说是水鬼吃人,搞得湖边村落昼夜不宁,人心惶惶。我迫于无奈,只好请来巫师作法。其实我是不太信有水鬼的,可如果什么都不做,不知百姓还会传出什么花样来。”
“不信才好,否则在这京畿之地宣扬水鬼之说,难免有妖言惑众之嫌。白县令的为难我已知晓,稍后我自会上报,你不必担忧。”明珪点点头,让白县令坐下。各人也都开始吃起朝食。
李凌云对案子比较在意,刚喝了两口粟米粥便问:“此案中,在湖里发现的那具尸首存放在哪儿?夏日天气炎热,若保存不当,只怕会腐坏得厉害。”
昨日见面时明珪已做过介绍,白县令认出说话之人是大理寺的仵作,心知这位只是提出分内的问话,可在吃食时提起尸首,多少还是让他感觉有些不舒服。但破案还要倚靠此人,他也只能苍白着脸色,认真回答道:“那尸首是被绑在一根原木上漂在湖面的,情形太过诡异,着实不宜再留在湖里。所以我昨日命人把尸首捞起,眼下就放在县衙内的殓房。”
“那用完朝食我就先验尸,不知白明府可否应允?”李凌云昨日熬夜赶路,着实觉得疲惫,吃起饭食来如饥狼饿豹。明珪和谢阮早已习惯他这种行事风格,可并非所有人都能像他一样,谈论着尸首还能面不改色地吃几大碗饭。
只见那白县令再无任何食欲,一面点头,一面放下碗,在一旁饮茶等候起来。
…………
县上的殓房,与大理寺那机关重重的神秘殓房当然无法相比。因存放的是尸首,所以这种殓房通常都是独门小院,为避免晦气,此地和县衙其他地方互不相接。
对比发生狐妖案的县,此县殓房的环境要更开阔一些。除此之外,小院上还搭了一层草棚,虽看起来简陋,可至少遮蔽风雨不成问题。
众人来到院内,只见院子正中摆着张木桌,因是仵作用来验尸的,它比家用的桌子更长更宽。此时桌上堆满大大小小的冰块,一阵微风吹过,带着阵阵凉意。谢阮不由得打了个冷战,看向冰块中包裹的尸首。
白县令走到一位干巴巴的老头儿身边,对众人介绍道:“这是本县的辛仵作,以冰镇尸就是他的建议。他说天气太热,尸首放在殓房中,不加手段保护,很快便会腐败,无法验看。于是下官命县中富户把他们窖藏的冰块都捐献出来,给这尸首做防腐之用。”
那愁容满面的辛仵作连忙上前。“这死水湖颇为怪异,我们已竭尽全力,还是无法阻止命案发生。尤其这次死人的事十分蹊跷,以我的能力寻不到蛛丝马迹,这才层层上报。这尸首,我们也不敢轻易处置。”
谢阮靠在李凌云身边耳语:“一看就是被吓破了胆子,信了水鬼作祟的谣传。哪里有人作案不留蛛丝马迹的?”
李凌云对此话很赞成,小声回道:“但凡作案,必留痕迹。可若是信了鬼神之说,自然就先畏惧起来,查案时会缩手缩脚,遗漏线索,查不出头绪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白县令见李凌云和谢阮表情不屑,干笑道:“是本县查案无能,不过……若是能帮助列位上官,本县绝对会竭尽全力。比如这些冰块全都来自县中大户库存,虽然这些人颇有微词,但哪怕能为上官断案多提供一丝便利,本县也是在所不辞的。”
这话看似说得漂亮,实则把断案之事撇得一干二净。明珪心知肚明地笑道:“诸位不必担忧,我们既然来了,那定然是有信心破案的,现在又有冰镇尸首这样的手段,待我们细细检查尸首,说不定就能找出线索。”
见明珪信誓旦旦,白县令心中顿感舒畅不少,对几人的态度也越发恭谨。
李凌云不懂人情往来这一套,从白县令那里获得了验尸的许可,就立即招来阿奴,取出封诊屏把尸首给围了起来,县衙之内,除了那个辛仵作,其他外人一概不许进入。
此时大唐还没有完全依靠科举制起用人才,但即便是被举荐来的县令,也是颇有家学渊源,懂得识文断字之人。白县令瞧见那硕大的屏风上满是图画,十分惊讶地感叹道:“这图画笔法非同寻常,乃是大师所作啊!”说着,居然一圈一圈地绕着屏风欣赏起来。
李凌云只要接手案件,便会不由自主地进入忘我状态,自然不会去管县令如何痴迷画作,而是命阿奴、六娘做好剖尸前的准备。
身形高大的阿奴作为封诊道的隶奴,干的就是体力活,也就是眨眼的工夫,他已将木桌上的冰块清理干净,露出尸首。
虽是大白天,但为看清细小伤痕,仍需要光亮辅助。不用吩咐,六娘便点燃了屏风上的所有油灯,一瞬间,桌面就光明起来。
二人配合默契,压根不用言语交流,便把李凌云所期之事安排妥当。
此时桌上尸首已经显露身形。因长时间浸在水中,尸首看起来肥胖苍白,肚皮膨胀。好在事前用了冰块,所以腐败并未加剧,虽说也有腐臭气味,但在众人的忍受范围之内。谢阮出于好奇,在阿奴、六娘退下后朝那边瞄了一眼,顿感不适,忍不住问:“这死者莫非是个胖子?怎么肢体肥大成这样,瞧着肚子都要撑破了!”
李凌云戴上油绢手套,对谢阮道:“并非如此,此人生前身材和普通人差不多,只不过他死后尸首长时间泡在湖中,才会膨胀成这副样子。这是水经肌肤进入身体所导致的现象,观之犹如巨人一般。但凡死于水中,若未被及时发现,尸首均会出现此种情状。”
说着,李凌云分给众人每人一枚麻布口鼻罩,县衙的辛仵作也没落下。那仵作双眼放光,对着口鼻罩上下打量,连声道:“世间还有此等妙物?”
谢阮奇怪地问:“怎么,你们平日验尸,都不用这东西隔离恶臭吗?”
“倒是会在脸上系布巾。”
“只用布巾?”
“还会蘸点醋汁,这样可以勉强隔开一点气味。像这样的精细之物我还是头一次见。”说着,那辛仵作在谢阮的帮助下将口鼻罩扣在面上,深吸一口气,浓浓的薄荷气味顿时让他头脑为之一清。
见辛仵作面露惊讶,谢阮也把口鼻罩放在鼻尖嗅了嗅。“怎么跟我上次用的有区别?这次的居然有薄荷味。”
“上次剖验尸首时你觉得恶心,我便给你用了薄荷膏涂抹口鼻。后来我想了想,与其如此麻烦,还不如把麻布浸在薄荷水中,再将其切成小片,用时直接塞入口鼻罩,既能提神,又可以节约工夫。”
李凌云随口解释完,将那尸首的头部掰了过来。尸首的面部肿胀如猪头一般,两个空空洞洞的眼眶里似有什么黄色棉絮状的东西露出来挂在外面,五官如充气般挤在一起,嘴唇紧紧地套住那根伸出的青灰色舌头,观之相当丑陋恶心。
“眼睛被人挖掉了,那黄色的是油脂。与猪、牛、羊不同,人脂不是白色的,而是黄色的。”李凌云边说边用手轻轻拨动尸首的眼眶,“你们发现死者时,他就没穿衣物?”
“没错,而且湖里、湖边都查过了,没有发现衣物。”辛仵作连连摇头,“您也看到了,尸首被发现时是什么样,现在便是什么样,不管如何观瞧,也根本看不出死的是谁。实不相瞒,就连用冰冷藏也是无奈之举,若请不来你们大理寺,我们也只能稍加延缓尸首腐败时间,期望有人前来认领而已。”
“你们做得已经很不错了,只是这尸首被冰冻过,一旦化开,腐败必会加剧,看来我必须加快速度。”李凌云也不多话,命令六娘按顺序把封诊用具递给他。
一堆工具中,最先被拿出的便是那把奇怪的封诊尺。不论辛仵作如何看得两眼放光,凑在旁边观瞧,进入状态的李凌云都丝毫没有被他干扰,手持封诊尺不停地在尸首上丈量。
“此尸胯下可见阳物,身高约五尺六寸六分,足长七寸三分,长发,发色花白,可见死者年事已高。”李凌云边量边说。一旁的六娘手持炭笔,在绢帛制的封诊录上迅速记录。”
“可他现在的足长看起来比你说的要长多了啊!”谢阮疑惑地问。
“泡过水的木头比干的木头看起来通常要粗很多,二者道理相似。”李凌云用手在尸首上轻轻按压,他的动作很轻,可被他触碰过的地方无一例外均出现了皮肤凹陷,某些地方还会渗出一些水渍,触遍要害部位后,他解释道:“有时眼见并不为实,我所说的尺寸,是根据骨头关节的生长程度倒推算出的死者脚的正常大小,而你看到的是吸水后的脚掌,二者存在差异,觉得不同也不足为奇。”
谢阮闻言不再多话。即便是大大咧咧的她,也心知肚明这种逆推之法是封诊道的独门秘术,就算李凌云耐着性子解释,她也一样会听得云里雾里的。她只需要知道结果如此便可,无须明白具体道理。
谢阮不插话,其他人便更不会轻易打搅,李凌云手上的动作也就越来越快。他用力拨开尸首的嘴唇仔细查验,这期间还用手在牙齿上摁了摁。
明珪在一旁仔细观看,发现尸首的牙齿松动且有缺损,心中推测李凌云这一举动必定是在判断年龄。虽说从面相上完全看不出老态,但牙齿却显示了真相,这死者的年纪应该的确比较大了。
李凌云让六娘取出黄铜柄水晶镜,仔细查看尸首的每根手指的指尖。
“人上了年岁,牙齿会脱落松动,皮肤会干燥松弛,骨骼会逐渐细弱,脊骨也会渐渐弯曲。所以年纪越大的人,越会让人觉得他的身高在不断缩短。虽说他双手皮肤泡发,观之如油绢手套,触之可轻易摘取,给人感觉已腐败不堪,但仔细看,还是能在皮肤上发现指印。
“据记载,孩童在产妇肚中便已形成指印,当孩童呱呱坠地后,无论生老病死,其指印图案都不会发生改变。不过,随着年龄增长,指印在某个特定的年岁范围,仍可表现出一些固有的特征。若指印较小,且纹线清晰,可断为年幼者;若指印较大,且纹线已被磨去一些,可断为青壮年人;若指印干瘪,且纹线不清,出现褶皱,可断为老年人。”
说完,李凌云把死者的手指翻过来。“再看他的指甲,上面有许多竖纹,此纹路越清晰,说明指甲内血气越匮乏,这是年岁大者普遍会出现的特征。因此,结合头发、指印、指甲三者所表现出的外部状态,我推算死者年纪约在六十岁。”
直到六娘停笔,李凌云才再次开口:“人的肌肤之下必有油脂,只因身形胖瘦差异而厚度不同。油脂不像皮肤那样会轻易浸水肿胀。我方才触摸了尸首的胳膊与小腿,按油脂的厚度看,此人生前绝不是一个胖子,与之相反,他的身形相比常人要消瘦很多。”
“都这个年岁了,连提刀都是个问题,凶手究竟怀有什么样的仇恨,要这样残忍地杀害一名老者?”谢阮百思不得其解。
李凌云道:“刚开始验尸,我无法给你答案。不过封诊道自有一套手段,刚才只是‘查基本’,接下来就要‘诊细节’。等之后破了案,自然能搞清缘由。”
“刚才你看得如此仔细,竟只是查基本?”
明珪的惊讶不比谢阮小多少,只是他不会像谢阮那样又是惊呼又是尖叫。他身为大理寺少卿,自然要有见过大世面的样子,否则很容易让人看出破绽。
刚才李凌云无意中提及“封诊道”时,明珪瞧见那辛仵作眼皮一跳,显然察觉到了什么。不过从辛仵作之后的表现来看,他也不像是对封诊道知根知底之人,可能只是无意中听过此名号,并未亲眼见过,那么……既然是这样,这个辛仵作就更不会清楚封诊道内部的等级,倘若他已经发现这位假仵作是封诊道现任首领,也不可能表现得如此淡定。
再者,以大理寺的背景,聘请封诊道的人来查案,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明珪小心思索着这些细节,想着是否已经暴露行藏。此时沉迷剖尸的李凌云却一无所知,他抬起尸首的右手掌,指尖在手掌上摩挲片刻,接着又拿起尸首的左手,在虎口处同样摩挲了一会儿。做完这些,他才抬头若有所思地道:“方才我摸的那两处都有老茧,但茧纹不厚,不是劳作形成的。长期拿握什么物件,却又无须特别用力,才会磨出此类茧纹的老茧,有些近似读书人的笔茧,或做轻巧手工艺者的掌茧。可什么人会同时在这两个部位长出老茧呢?”
李凌云抬起双手,试着摆出一个姿势,双手犹如握着一根棍子。谢阮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她把自己熟知的刀枪剑戟都说了个遍,但均被李凌云否定。
这时,在一旁观瞧的明珪忽然出声:“李大郎,你这个动作,很像我阿耶手持拂尘的样子。”
谢阮平日在宫中,术士也没少见,于是她学着那些人毕恭毕敬的模样摆出造型,接着往李凌云身边一站,上下瞅了瞅。“果然很像,宫中术士在面见天皇、天后时,就是这样拿拂尘的。这么说,死者手上的老茧定是常年手持拂尘留下的!”
李凌云认可了这个结论,对六娘吩咐道:“将这个猜测记下来。”
等六娘停笔,他又绕到尸首的脚边,弯下腰,仔细观察尸首的双脚。“骨节突出,脚趾弯曲非常严重,看来他日常行走之时常用脚趾发力。”
“用脚趾发力?”谢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靴子,并在原地踏了几步,并未有脚趾蹬地的感觉,心知这定是特异之处,于是连忙问,“以什么身法行走,才会用脚趾发力?”
“与身法无关,一般来说,在路面存在坡度时,脚掌倾斜无法用力,所以只得用脚趾发力。你回忆一下,登山时脚趾是不是会不由自主地蜷在一起?”
“是会这样,只不过你若不说,我还真注意不到。”
“因为这是本能,一般人很少会留意。”李凌云继续解答,“行走山路时脚底会下滑,所以经常需要蜷缩脚趾撑起鞋底,遇到陡坡还要身体前倾,为的就是在保持身体平衡的同时,增加脚底的抓地力。不过……偶尔攀爬并不会让脚形改变,只有长年累月地登山,才会使骨头严重变形。”
“这里水网密布,最多只有一些丘陵,根本瞧不见山峰,可见此人绝非这死水湖附近的居民。”明珪想了想,道,“正如大郎所说,从脚趾变形来看,死者或许隐居于山中。常有术士跋山涉水前来六合观拜访,有些布履磨破者会向我们讨要一双新鞋,我印象中,他们的脚趾便与死者类似。再加上死者手上有持拂尘留下的老茧,那么死者很有可能是一名术士。”
李凌云对此既未肯定,也未否定,只是命六娘将此推测记录于封诊录中。明珪见状嘴角一勾,心知李凌云不善言辞,但多半是赞同了自己的看法。
明珪暗自欣喜之际,李凌云又从封诊箱中取出了一堆黄灿灿的器具。
阿奴见状,手中提着一块漆黑的木板走过来。因他手速太快,没人看清他的动作,他好像只是把那木板拉起来抖了抖,那木板就变成了一张半人高的几案。
李凌云将封诊器具一一排列在几案上,抬头对谢阮道:“接下来,按我封诊道的封诊顺序,马上就要进入剖尸环节。你之前在大理寺殓房可是吐了好几次,这回可承受得了?若是不行,出去也没关系。”
谢阮刚瞧见这被水泡发的尸首时便觉喉咙发痒,一听即将剖心挖肺,脸色瞬间有些苍白。但她性子要强,如果李凌云不说得这么直白,她可能还会找个借口出去躲一躲,可被他这么一说,她就是想走也不能走了,否则日后被人提及此事,难免会遭人耻笑。
于是,她态度坚决地道:“这案子是我们三人一起接的,当然要共进退,我必须每一步都参与,不能回避。否则那位询问起来,我还怎么为你们两个做证?”
那辛仵作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的,李凌云却很清楚谢阮这话是什么意思。
三人此次假冒大理寺的名义来查案,迟早会暴露行藏。虽说明珪做好了文书,但也并未按大理寺的规矩来。明珪让他与谢阮这两个外人参与查案是违规之举,一旦被追究起来,就算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三人里只有谢阮是天后直属,若是有人将此事小题大做,那谢阮的所见所闻便直接关系到他与明珪能否逃过一劫了。
所以谢阮不回避,的确是为了保护他俩而做出的选择。
李凌云对谢阮微微点头,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感激之情。此时,他又瞥了一眼明珪,发现明珪一直在留意身边的辛仵作,心知明珪定是觉得此人有异样。想起刚才与谢阮的对话,李凌云也察觉到当着外人的面说出这些似乎不妥,他生性愚钝,为了防止再说错话,便对辛仵作说道:“我们封诊道断案有一些手法不可外传,不太方便让你继续看下去,还请见谅。”
那辛仵作闻言,竟然长叹一声,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既然干的也是查验尸首的行当,封诊道的传闻他还是听过一些的,知道此道向来颇为神秘。与明珪猜测的差不多,当李凌云拿出封诊箱时,辛仵作便心中有数,今日是遇到了高人,于是他大气都不敢喘,在一旁仔细观瞧,当听到“剖尸”二字时,他的眼皮突然一跳。
狄公任职时,大理寺屡破奇案,在民间已成了佳话,对此辛仵作当然也有所听闻。他自己也办过案,知道大理寺能破案无数,定是因为掌握了某种非比寻常之技,一听此技竟是剖尸这种违背人伦之举,还牵扯到传说中的封诊道,再加上方才谢阮的话没头没尾,心里便清楚这群人只怕有些蹊跷,哪儿还看得下去。他正发愁日后有人来闹的话,自己要落个坐视不管的罪名,想干脆找个借口回避,没想到对方先一步开了口。辛仵作自然满口答应着,拱手跟众人行了个礼,快速走出了封诊屏。
谢阮并未注意到辛仵作的细微表情,所以对李凌云此举有些疑问,问道:“查狐妖案时,你推举那叫杨木的仵作拜入封诊道门下学习,今日为何要赶这个辛仵作走?难道是他资质不佳?”
李凌云平淡地回答:“他能想到用冰块保存尸首,此举足以说明在查验尸体上此人还有些建树,只不过我们先前都是光明正大地查案,唯独这次有些不同,我们之间的一些交谈,还是不要让外人听见比较好。”
谢阮常年陪伴在天后身边,比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也差不到哪儿去,就算口无遮拦,也没人敢把她给怎么样。不过想到此次是偷偷查案,她也觉得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于是挠头道:“大郎所言极是。只可惜那辛仵作错过了偷师之机。”
六娘在一旁轻笑。“我们封诊道的东西,哪里有那么容易偷?”
“是了,学有渊源,偷师终究只是学个皮毛。”早已看透一切的明珪接过话茬,结束了此番讨论。
李凌云再次进入状态,轻声吩咐六娘:“你把封诊录翻到剖腹图一页,做出记录。”
六娘应声,阿奴也站在一堆工具旁,做好了打下手的准备。
一切就绪,只听李凌云口中念念有词:“尸状先验,而后清洗,先外后内,方可剖之。”
谢阮面露疑惑。李凌云不等她提问便解释道:“这是我们剖验尸首所用口诀,意思是说,验尸之前要先观察尸首状况,然后仔细清洗,先检查尸首外部,再检查尸首内部,顺序一定要严守,否则便会损毁尸首,破坏证据,使尸首成为对断案无用的鸡肋。”
说罢,李凌云命阿奴开始倒水。阿奴显然经过长时间的训练,倒出的水流粗细均匀,具备一定冲刷力,但又不会太强劲。李凌云借着水流,将尸首从头到脚渐次洗过。
“尸首泡于水中,身上即使有细微痕迹,也已被水流冲毁,损失殆尽。之所以还要进行这个步骤,是担心在剖尸时尸首上的杂物进入腹腔,干扰封诊。”
李凌云说完一抬右手,阿奴放下水桶,从几案上拿起几样器具递了过去。
第一样器具就是那长柄异形弯刀,在李家的地下室内,谢阮与明珪便已见过,他们也不问话,聚精会神地看李凌云手上的动作。
只见李凌云伸出大拇指与食指上下扣住刀柄,使其不会随意晃动,然后把刀放在尸首上,食指向下按压刀背,从锁骨处朝胸前斜斜切下左右两刀,在胸部中间聚拢。接着,他从两个刀口的交点朝下方再切一刀,一路缓缓划至腹下。
这尸首在水中时已泡得庞大,肚腹内开始腐败,生成气体,所以李凌云在开腹时非常小心,如果此时下刀太快,尸首或许会爆开。
李凌云每切开一点,就会小心轻按尸首腹部,缓缓将腹内气体排出。这时就算戴着有薄荷味的口鼻罩,也终究无法阻挡这股腐尸气味。谢阮也不再顾及什么形象,捂着嘴在一旁干哕了半晌才缓过劲来。
剖尸过程看似烦琐,但李凌云动刀游刃有余,无一点多余的小动作,显然是做过无数次才这般熟练。只见他划开腹部后,快速揭开覆在尸体上的皮肉,露出肋骨。
从阿奴手中接过一把黄铜大钳,他咔嚓咔嚓地钳断那胸骨。随后阿奴又上前来,拿起一个形状怪异的铜制器具卡在断开的胸骨上。这器具粗粗看来就像两个铜块,中间以一根带有螺纹的杆子相连,上面还有一个把手。拧动把手,两个铜块就开始推着肋骨朝两边移动起来。
谢阮目不转睛地盯了半天,仍看不懂这两个铜块是怎么运作的,只能猜测里面安有机栝,铜块的移动与那个能拧动的把手有关。经此番操作,尸首的胸腔被完全撑开,露出肺叶、心脏之类的脏器。
李凌云手起刀落,将脏器一一摘出,放进阿奴捧来的黑色罐子中。这种罐子众人之前在大理寺殓房里已经见过,并不陌生。这是封诊道特有的脏器罐,根据所装脏器大小被设计成不同的形状,这样就算不打开罐子,也能一眼辨别出哪个罐子中装的是哪样脏器。
阿奴把盛装好脏器的脏器罐置于桌面,接着又取出一个怪异的秤。这种秤两边都是秤盘,秤砣是不同大小的金块,把脏器放到一边的秤盘上后,向另一边的秤盘上添加金块,直到两边水平。此时,六娘会根据金块的数量和大小算出重量,并记录在案。
“肺非常沉重,里面有东西。”六娘记下重量,手指着秤上的肺叶道。
李凌云看了一眼金块,发现此肺确实重于常人的肺,于是把肺叶从秤盘上拿下,放到一个边缘较高的黄铜托盘上。只见他拿起那把弯刀,切开两片已被泡得发白的肺叶。肺叶一被切开,便开始往外冒水,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细碎的东西顺着脏水被冲出来。
李凌云用勺舀出一些,置于白瓷碗中仔细观瞧。“尸首的肺部不但有水,还有泥沙,可见他是死于溺水。”
“如此说来,在凶手把他绑在原木上的时候,他还是活着的?”谢阮面露不忍,“那他的眼睛不就是活生生地被挖掉的吗?这凶手实在是太残忍了。”
李凌云拨开尸首的眼眶,露出眼底那些已泡得失色的血脉,“人的眼底有许多血脉接入,挖眼之痛令人难以忍受,此时死者神志如果还清醒,不可能不反抗,这样凶手要想把他双手双脚捆在原木上,必定极为困难。可见死者在被杀时,很可能已陷入了昏迷。”
“意识不清……这岂不是跟我阿耶受害时一样?”明珪沉吟道,“挖眼之后,将裸尸捆绑在原木上,又置于水中,手段也很令人费解。加之死的也是一名术士,难道说真跟我们猜测的一样,有凶手一直在对我阿耶这样的术士下手?”
李凌云微微颔首。“截至目前,我还是觉得天师宫悬崖侧的那扇窗户是唯一进出途径,而根据现场方位,你阿耶被害时正面对着那扇窗户打坐,如果他神志清醒,不可能没有发现凶手。凶手能泰然自若地进入天师宫,并绕到你阿耶身后砍掉他的头,只有一种解释:你阿耶和此人一样都处于昏迷状态。所以之前的假设应当是正确的!”
谢阮听言,心中不停思量。若真如李凌云与明珪所推断,那么明崇俨案或许就与东宫扯不上任何关系了,而这绝非天后想要的结果。为了不让他们刻意把两桩案子搅和在一起,她故作不满道:“现在我们手上只有这么一桩怪案,凶手是否在有意针对术士行凶,还不能这么早下结论。之前的推论只是猜测,并无实证,双手有茧也不一定是因为经常持拂尘,我觉得长年拿着赶牛羊用的木棒,也有可能形成这样的老茧。放牛放羊的人常常在山间走动,脚趾变形也不是不能解释得过去。在找到确凿证据前,一切皆有可能,咱们不能硬将两桩案子放在一起比较。万一此案与六合观一案完全无关,到那时候又该如何解释呢?”
明珪并未想到谢阮会当头给众人泼了盆冷水。倒是一旁的李凌云频频点头,道:“谢三娘所言极是,办案确实不能先入为主。”
谢阮也察觉自己方才那番话的目的或许过分昭彰,为了缓和一下气氛,又道:“咱们也别着急,凤九不是还在城中查探怪案传闻吗?说不定要不了多久就有消息,还可以和死水湖案互为佐证呢。”
“凤九就算查到消息,我们身处孟县,又怎能马上得知?更别提如何互相印证了。”李凌云不解地道。
谢阮闻言语塞,觉得真有些拿不通世事的李大郎没办法,只好耐心解释道:“我给宫中传了消息,自然也同时给凤九传了一份。你说的我已有考虑,要是凤九当真查出什么,他会马上差人将消息带至孟县。要是有了佐证,可以证明凶手在杀死明子璋的阿耶之前就已经作了案,而这些案子大理寺与刑部都没能破获,那我们再接手,于情于理,徐天都放不出半个屁来。”
“谢三娘有远见!”明珪看破不点破,赞叹道,“这样一来,要给我们加罪也就没那么容易了。不过现在还请大郎抓紧时间,赶紧检验尸首吧!”
李凌云点点头,伸手提起尸首的胃囊一刀剖开,发现胃中除少量液体外并无他物。他将液体小心装入瓶中,交给六娘。“死者是在昏迷时被人挖的眼,或许能从胃中查出线索。你取一些液体喂给验鼠,这些东西量太少,只需一只验鼠即可,切记不要把液体都用光了。”
六娘领命而去。他又剖开尸首的小肠,在其中看到一些细粪,接着剖开大肠时,被包裹的粪便露了出来。
“他死亡时距离末次进食,约莫过去了两个时辰。”李凌云用一件古怪器具仔仔细细地翻看粪便。
这器具看起来像是将一根两头尖的细铜片用力对折在一起形成的一个奇形怪状的夹子。李凌云用那铜片的两个尖头在粪便中不断拨弄,只要他用手指按压夹子,就能让尖头合拢夹起些东西来。
片刻后,他用清水从死者的粪便中冲出一些细小的物体。
“这是芝麻,这是肉糜。”李凌云面不改色地介绍道,“芝麻可以榨油,而肉糜中富含油脂,若是馎饦之类的面食,经过肠道消化后根本无法看出状况。好在死者年迈,消化食物的能力减弱,所以能从粪便中分离出食物残渣,用以判断死者的进食情况……看来,此人最后一餐吃的是撒了芝麻的肉馅胡饼。”
“你连这都能查出来!封诊道果然神奇……”谢阮虽觉得在粪便中翻找证据令人反胃,可眼瞧着得到结果,她又忍不住啧啧称奇。
李凌云不以为意,抬头问明珪:“在我记忆里,制作这种肉馅胡饼,需要用巨大的火坑烘烤,所以很少有人会在家中制作,通常都在胡饼店直接购买。我很少吃胡饼,你们是否清楚,这种饼平时人们一般会在一天中的哪一顿食用?”
“我大唐百姓一日两餐,一早一晚。因朝食过后便要下地劳作,且一日之计在于晨,所以朝食多以馎饦汤饼这种好克化的食物为主。而吃胡饼要仔细咀嚼,很麻烦,所以多在晚间食用。”明珪道,“大多数百姓会在酉时过半进食,如死者也依此惯例,那凶手应该是在亥时过半时将他杀害的。”
正说着,六娘朝众人走来,手中捏着一只老鼠的尾巴,打断众人道:“主人猜得不错,这老鼠饮下尸首胃中的液体后便昏迷不醒了。”
李凌云接过老鼠,将其放在耳边听了一阵,抬头道:“果然是昏过去了,呼吸微弱,心跳缓慢,却没有死。”
他拿起小瓶,揭开口鼻罩轻轻嗅了嗅,皱眉道:“有酒味,还有药香,此人死前,除了食入胡饼,还喝了一些药酒,看来迷药就混在这酒中。参考验鼠情状,死者当时必是处于深度昏迷状态。”
说着,李凌云用力掐了一下老鼠的尾巴。老鼠虽轻微颤抖,却并没醒来。他瞧了一眼谢阮。“如果还按我们之前的推断,死者是个术士,而术士为了养生,确实会时常饮用药酒。但此人胃中没有其他食物,只有一些酒水,不像是用餐时自斟自酌,否则胃内怎么可能没有下酒菜的残留物?所以我觉得,他应该是在与人对饮闲聊,只有这样才会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却不怎么吃东西。”
明珪若有所思。“我觉得李大郎的看法的确与验尸时观察到的种种迹象是相符的,死者多半还是术士!”
李凌云却问道:“可你说说,什么人会去找术士饮酒呢?”
明珪想了想,道:“术士通常服饵,‘饵’是术士修行所食之物的代称,一般均为特别制作,便于修术凝气。如果死者真是术士,他肯定不会乱吃东西,更不会胡乱饮酒,因为术士有自己的一套练术之法,所以在服饵上也颇为讲究。据我所知,术士喝的酒多为自己酿造。即使是要用药酒调理身体,他们也只会去买一些术士都认可的药酒,卖这种药酒的店铺在洛阳道术坊便有几家。大郎是否可以辨出,死者胃内药酒是用什么药泡的?”
李凌云摇摇头。“若能找到残留药酒,或许尚有办法,可此酒已经与胃液混合,原状发生了改变。而且并非所有药物都可区分,同色同味的药物不计其数。要想分辨尸首胃内是哪一种药酒,难若登天。”
得到回答后,明珪又琢磨起来。“就算是购入药酒,若二者并不熟悉,也不可能会对饮,所以死者可能对凶手有一定程度的信任。都说物以类聚,那么凶手会不会也是个术士?因彼此是同行,死者的防备心便不会那么重,这才给了凶手下毒的机会。”
在一旁倾听的六娘忍不住插嘴道:“道理是说得通,可如若真是二人对饮,凶手是如何做到让对方中招,自己却安然无恙的呢?”
谢阮闻言呵呵笑起来。“这就不是你们擅长的了。你们可知,历朝历代宫中都常用鸩酒来毒杀人?我大唐太宗皇帝当年还是秦王时,因屡屡立下战功,招致自家兄弟的嫉妒,太子设宴时就给他的酒中下了毒,太宗皇帝饮下酒后,当场口吐鲜血,回去医治了很长一段时间方才得以康复。你们就不奇怪,像太宗皇帝这样的人杰,有人直接给他倒下毒酒,他为何没有察觉吗?”
几人看向谢阮,齐齐摇头。见众人不知,谢阮面露得意地道:“据说,下毒者用了一种奇特的壶。此壶带有机关,分为两层,一层盛酒,一层装毒。机关没开之时,倒出来的酒自然无毒,可一旦拧动机关,便可把毒从壶嘴内混入酒中。太宗皇帝是看到其他饮酒之人都无事,所以毫无防备,才会中了招。”
“看来,用酒壶下迷药切实可行。”李凌云道,“若此迷药有异味,那么死者定会觉察。可见此迷药并无异味,此等奇效迷药在世间并不常见。凶手能寻到此药,说明他是精通药理之人,若是术士,也非普通术士,而是一个懂医的术士。”
明珪道:“这种术士百姓称其为‘医道’。我阿耶也算,他就是因为治好了一个官家小娘子的病,才被那小娘子的父亲荐到宫中的。宫中曾经有人来查探,是因为小娘子和其父多次美言,阿耶才得到了天皇、天后的信任。另外,术士都热衷于服用五石散或炼制出的各种丹丸,服用后容易身体不适。因害怕有损颜面,他们不会去找普通大夫诊治,此时医道便成了唯一之选。所以术士之中,擅长医术者尤为受人尊敬,多数术士也乐意和医道往来。如果这酒是一名医道给死者喝的,那么死者或许不会太过防备。”
明珪说到这里,突然神色严肃地道:“我阿耶虽说也是一名医道,但很难讲他会不会也饮用了其他人所配的药酒。毕竟医道也有各自擅长的手段,就和大夫也会求人诊治是一个道理。如果两桩案子的凶手真是同一人,那他用此种无色无味的迷药迷晕我阿耶,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种医道有很多吗?”李凌云不禁问道。
“不多。”明珪摇摇头,“医道对各种草药十分熟悉,精通炼制丹丸。他们用丹丸来提升自己的功力,以求起到延年益寿的效果。医道入门要求颇高,首先,买药需要耗费不少钱财,识药也需要有人教学。一般来说,医道皆家庭富裕而有师承。因为有这些门槛,别说东都洛阳,就是整个大唐,医道也并不多见。”
听了明珪的解释,李凌云道:“既然医道并不多见,那么只要锁定目标,凤九或许便能打探到一些消息。如此一来,你阿耶的案子兴许就不那么难破了。不过正如谢三娘此前所言,这一切都是我们的推测,你阿耶之案与此案是否为同一人所为,还不能贸然下结论。再者,如果在查案时过于重视要达到的目的,再加上受破案期限的影响,我们所思所想,自然都会往你阿耶案子的方向靠。要想确定凶手到底是谁,单凭一桩怪案还远远不够,我们还需要从大理寺或凤九那里挖出更多的案子,只有这样才能做出公允的判断。”
说完这些,李凌云将查验过的尸首脏器一个个小心放入脏器罐。那尸首解冻后果然腐败得格外迅速,一些嗅到腥臭的蚊蝇闻风而来,在封诊屏外嗡嗡乱叫。
李凌云知道,在如此炎热的天气里,被水泡过的尸首腐败起来要比普通尸首快上数倍,所以必须采用一些特别的保护措施才行。
撤去屏风,李凌云把辛仵作叫到面前,给他一条油绢尸袋,让他把尸首放进去,接着再用蜡封住袋口,避免蚊虫进入,最后盖以冰块,将尸袋放置于阴凉处。
辛仵作有些不解,因为县上处理尸首一贯颇为粗疏,按道理来说,验尸完毕,尸首便可就地掩埋。但既然是大理寺的命令,他也只能遵从。辛仵作却不知道,李凌云之所以这么吩咐,是因为他们是偷偷提前来查案的,并不打算给大理寺制造障碍,否则容易罪上加罪。再说他们已经抢在前头,不能让大理寺过于难堪,若连尸首都给处理掉的话,大理寺的人难免会恼羞成怒。
三人自知大理寺此时应该已有所察觉,或许他们已在赶来的途中。李凌云不敢耽搁,急切地找人带路,前往案发地点——死水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