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还是顾怀袖赚了。
她回家不过三五日,就传出那一日点评诗作的人乃是皇帝的说法。顾怀袖平白多了这么个“芝兰玉树”的光环,也是有些哭笑不得。
可这名声的事情,表面上其实已经解决了。
至少,谁敢反驳康熙去?
万岁爷就是大清的天和地,即便他说的是错的,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也要变成对的。
至于私底下旁人怎么想,那是管不着的事情,顾怀袖也不必管。
唯独有一件事令人挂怀。
她第五次把那一张下联夹进书里,放到案边。
近些天巧娘也不来,连个询问的机会也没有。
顾怀袖琢磨着,索性还是不问了,跟四阿哥交锋一次就有一次的心惊胆战。
这捉刀人是四爷找的,兴许并不知道是为一名女子捉刀,还以为给四爷捉刀,所以对了这么一联?
她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打了个呵欠。
青黛提着衣裙从外面跑进来:“小姐,小姐,老爷让人给二公子提亲去了。”
“提亲?”顾怀袖一下坐正了身子,“哪家的?”
“太医院正五品院史孙之鼎家的嫡小姐孙连翘。”青黛喘了口气儿,一连声地回了。
孙之鼎家的姑娘?
顾怀袖是有些没想到了,她忽然琢磨着:“前些日子咱们去李府惜春宴,可是也有这一位孙小姐?”
“正是呢,当时就在前面那一桌,奴婢瞧着是个通透的人儿。听说今年刚及笄,也是个秀外慧中的。”
青黛也是听前面的婆子们说的,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却还不清楚的。
顾怀袖一摆手,也不大关心。
二哥亲事一定,自己也就快了,这顾府转脸就要有好几件漂亮的事情来了。
现在顾贞观不过就是个名声撑着,书香世家和杏林世家,似乎也算是绝配了。
太医院院史孙之鼎乃是一代名医,是孙思邈的后代,只是这一位孙连翘到底如何却不清楚。听着就知道这名字如何了,连翘,也是孙之鼎方能起出来的名字。
她懒洋洋地倚在桌上,右手握了书,左手却去抓桌上放着的一盘瓜子,一边磕一边看。
“罢了,懒得管他,最近少出门,免得二哥不高兴,咱们平白染了晦气。”
青黛喷笑:“您是没见到二公子那表情,听说老爷觉得连孙姑娘很好,可二公子死活不肯。口里还喊着那是个母大虫,也不知是怎么了……”
“嗯?”竟然还有这么一茬儿,她招了招手,叫青黛给自己蹲过来慢慢说。
等青黛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顾怀袖点了点头,她大约地明白了。
怕是那一日惜春宴发生了什么,不过孙连翘方今虚岁十六,还没她大呢,日后进门,顾怀袖还要叫她一声“二嫂”。想想自己二哥的表情,顾怀袖更觉得乐呵。
“太医院是个清苦的地方,即便是院史,月俸也不过是三两。可下头银子多着,面上清苦,私底下可肥着,宫里的事儿哪儿能说得清?这一门亲事,名义上还是取的五品的院史的女儿,正经的官家小姐。”
算起来,若能成,还是顾寒川高攀了呢。
顾寒川的事情她不大关心,自打顾瑶芳离开这里,顾怀袖的日子就安然了许多,几乎都是在嗑瓜子的声音之中过去的。
“最近瓜子磕多了,你去叫小石方给我做一盘枣泥山药糕来,解解馋……”
她眼珠子都贴在话本上了,正看到潘金莲跟武松一段,头也不回地就吩咐着。
青黛想起最近小石方在厨房的忙碌,顿时哀嚎:“小姐,奴婢最近去一次,小石方甩一回脸子,说您再吃下去就变成……变成……”
“呸!小石方个没良心的!你且问问他做还是不做,他一个厨子倒比我厉害起来了,还敢编排我……”顾怀袖心说这家里是没个规矩了,可脸上表情却没见有什么冷冽之处,她叹了一口气,又摆摆手,“算了,你跟小石方说,我今儿就吃最后这一盘。”
“小石方说了,小姐您如果不再要什么汤啊饼啊酥啊什么的……”
青黛为难极了,她嗫嚅着,小心翼翼看着顾怀袖的表情。
顾怀袖终于把眼珠子拔出来了,她把书盖上,一指头戳青黛脑门:“你怎么就这么笨呢?到底是不是我教出来的丫鬟啊?你就跟小石方说这是最后一盘,先哄他做了再说,有一就有二,小石方心软得厉害,没一会儿就能磨一盘出来。做人,要懂得变通,知道吗?”
青黛丧气,一想到小石方的黑脸,还是哀嚎着去了。
她一走,顾怀袖就哼了一声,继续抓瓜子:“跟我斗……”
顾家二公子的亲事算是提成了,两家人还算是和乐,六礼还在一个个地走。
同时,张家那边也已经有了消息。
张英在书房里,看着那一封信,算算时间,等顾家二公子的事情落定,他们就能上门提亲了。
不过,这顾家的三姑娘,倒是汤张英有些刮目相看的。
人不可貌相,到底字如其人这一个说法,是不是文人附会出来的,却是有待考证了。
“福伯,去找二公子来。”
“是。”
张英正等着跟张廷玉商量细节,没想到先进来的却是他妻子吴氏。
“你怎地来了?”张英走过去,拉了吴氏一起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吴氏心里盘算了盘算,说道:“老爷,咱府跟顾家的亲事可是说定了?”
“已经说好了,只挑着日子去提亲便是。”张英也不隐瞒,两家书信来往还算是密切的,这方面的事情他同顾贞观说得很清楚。
眼瞧着已经进入了夏天,也渐渐炎热起来,怕是次子的婚事少说也要拖到进冬了。
板上钉钉的事情,哪儿是那么容易更改的?
吴氏撇了撇嘴:“那顾三姑娘……”
“那是皇上金口玉言夸过的,你再说一句,当心隔墙有耳被人听了去,砍了你脑袋。”
张英直叹气,有时候觉得,娶媳妇儿还是该娶个聪明的。顾三这样的,虽不是绝好,可只要衡臣喜欢,又有什么了不起?
衡臣乃是次子,往后家里也不须他挑大梁,张廷瓒已俨然未来的一家之主,这一家子往后交到长子手中,张英是极放心的。
吴氏闻言,有些闷闷不乐起来。
不过皇帝都说了,能有个什么办法?话说回来,总不能平白无故地夸她,这儿媳兴许不是她想象之中的那么差劲。
左右这事情自己也拗不过来,索性不问了。
吴氏是家里头公认的脑袋不大灵光的,唯一的一个好处兴许就是不爱动脑子,得过且过罢了。
她今儿来,是为了另一桩事情:“老二的婚事要定下来了,老三的婚事,我却有想法了。”
“嗯?”
老三今年也不过十七,要说成亲,其实还不急,不知道吴氏是怎么想的?
张英问她看上哪家姑娘了,结果吴氏说是大儿媳那堂妹。
张廷瓒发妻陈氏玉珠,乃是桐城县令的姑娘,高嫁进来的,体弱多病,这几年都调养着。她有个堂妹,叫陈玉颜,却是容貌姣好,年纪与张廷璐相当,是个活泼伶俐的人。
当初他们回桐城祭祖,就有这陈玉颜来照顾表姐陈玉珠,吴氏看着还算仔细。
吴氏把这陈玉颜一夸,又说张廷璐上次跟这姑娘一起出去游过灯会,两个人似乎还挺能看对眼到底事实是不是如此,却是需要另待考证了。
张英想想,也就应了,“这事你还是多问问老三的意思,别最后闹得小辈们都不高兴。”
张英还想提点两句,吴氏就已经欢天喜地地站起来,“那妾身这就去说说了。”
张廷玉走过来的时候,只瞧见吴氏的背影,也就没上去请安。
他告门进来,张英叫他进去,父子两个又在一堂了。
“父亲。”
“恩,我前儿给你说过顾家回信的事情,顾三姑娘那边是没问题了,如今能娶她进门,也是咱们张家的脸面,你这眼光还算是不错。”
张英笑了笑,一模自己的胡须,又指了前面的座位叫他坐。
张廷玉垂首称是。
张英又道:“不过媳妇儿娶进门,到底是用来疼的,我只怕你委屈了故人之女,所以今儿是来给你敲敲警钟的。”
张廷玉洗耳恭听状。
张英于是道:“你顾家伯伯年纪也大了,膝下仅有三个子女,也唯有两个是嫡出。三姑娘更是他掌上明珠,一是为着为父这情面,二是为着你自己。事情怎么做,你须得拿捏一个度。我不妨告诉你,今儿朝中出了一件趣事。”
“……”趣事?
张廷玉擡眼,看着张英。
张英抚须,却拿起桌上一封奏折,不过没一会儿又放下了。
“今科殿试一甲第一戴有祺,跟吴昺一同封了翰林院的学士,可今儿他辞官了,已经收拾东西回老家了。”
张廷玉心中一凛,这戴有祺凭借出众的书法,生生从第二拔到了第一。
这才不过十来日,怎么就辞官了?
张英道:“官场上的事情,从来不是看表面,写得一手好字,并无大用。做官,靠的是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然后挥挥手:“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生琢磨去,有的事情万不可钻了牛角尖,好胜之心太强也不是好事。你内秀于心,才智不下于你大哥,万莫走错路。”
万莫走错路。
张廷玉躬身退出去了,可站在走廊上,却是长叹了一声。
但怕是父亲想错了,这家里,走错路的往往是聪明人。
张英一向是坚定的皇帝一党,从不参与下面的党羽之争。
他更是教导自己的儿子也不要参与进来,可偏偏……
张廷玉想起的,是大哥叫他附耳过去之后,说的一番话。
不参与党羽之争的大哥,知道得未免也太多。
日子就这样慢悠悠地过去了,藏在水面下的东西是谁也不知道的。
顾府给孙府提亲,三书六礼折腾了好一阵,等到亲事定下来,已经是五月中旬。
顾怀袖顶着大日头,去院里折了芭蕉叶回来,准备做一把大扇子,刚刚叫小石方把树叶取下来,就看见走廊上顾姣那艳红的影子。
“姑奶奶?”
“小姐,您顶着这大太阳在这儿晒什么呢,喜事上门了!”
顾怀袖一怔,顾姣已经快步跑过来了,脸上堆满了笑。
“张大人带着二公子上门提亲了!就是姑娘这一门亲事呢!”
这一日,五月十六,艳阳高照,似乎是个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