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苒急急走向宿舍,已经快到门禁时间了,她一向守规矩,没试过晚归,生怕会被关在门外,到时不知道怎么去叫那个明显脾气不算好的宿管阿姨开门。
然而祁家骏迎面拦住了她。
“你跟他上哪儿去了?”他语意不善地问她。
任苒不自觉有几分理亏的感觉,“没上哪儿,就是到一个咖啡馆坐了一会儿,喝了一杯咖啡。”
“然后呢?”
“然后……吃了几块松饼。”
祁家骏一下被她明显的避重就轻惹火了:“在酒吧还能算是偶然碰上,你准备怎么解释跟他一起去喝咖啡?”
任苒急了:“我有什么好解释的。你走以后,你的同学全不理我,当我是空气。我坐不下去,当然只好先走。出门碰上了他,一块儿喝杯咖啡,然后他送我回来,就这么简单。”
“任苒,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来路?”
昏暗的路灯下,任苒只见祁家骏额头青筋直冒,眼睛里喷射着怒火,她没领教过他对她发这么大火,不禁有些胆怯了,低声嘟囔着:“你跟我说过嘛,他不就是你爸爸的另一个……”
“够了,”祁家骏狠狠打断他,“你跟他只见过一面,居然就敢上他的车,你未免太胆大了。”
这时不停有晚归的同学向宿舍跑去,同时好奇地看向他们。
任苒老大不自在地央求道:“阿骏,你小点声好不好?别的同学该听到了。”
祁家骏盯着她,突然抓住她的胳膊,拉着她就走,她身不由己跟着他,“干什么啊阿骏,宿舍要关门了。”
他根本不理她,拉着她一口气走到篮球场那里,才放开她的手:“坐下。”
任苒气鼓鼓地在长凳上坐下:“你今天疯了吗?动不动把我拖来拖去的。就算跟司凌云吵架了,也不能把气往我身上撒啊。”
祁家骏并不坐,低头看着她,“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啊。”任苒的脸不受控制地一红,自然没能逃过祁家骏的眼睛,他越发起疑。
“你是说他跟你就对坐喝咖啡,从头到尾不说一句话吗?”
“哪有你这么刨根问底的?”
“别忘了,我出去约会回来,你连我跟女朋友一次接吻持续几分钟,是法式深吻还是蜻蜓点水亲一下都要问。”
任苒被堵得哑口无言。当然,她好奇心强盛,很想知道现实的恋爱与书本上描写的有何不同,身边又没有闺蜜,只有祁家骏经验丰富,闲极无聊之下,她有时的确会事无巨细问个没完。
“那怎么一样,我跟他又不是在恋爱,”她生气地说,“说的都是些不闲不淡的话,我拿什么跟你讲啊?”
“你只管告诉我他都说了什么,是不是不闲不淡的废话由我来判断。”
“他叫我不要太情绪化。”
“你有对他情绪化吗?还有呢?”
“他说我还是个……孩子。”任苒挣扎着讲出来,突然觉得当时听来很自然的话经自己转述给第三人听,变得有几分肉麻。
祁家骏脸色阴沉地盯着她,她只得不情不愿地继续说:“他说当个心地坦白的孩子没什么不好。”
“他对你有企图,小苒。”
任苒被这个结论吓了一跳,同时又给逗乐了,“你可太八卦了,简直跟我们宿舍的于丽一样了,哪个男生不小心多看她一眼,她就能分析出人家对她有意思了,哈哈。”
祁家骏冷笑一声:“你太单纯,根本不了解男人,男人是不会把企图写在脸上的,他对你讲的那些话,明摆着就是要取得你的信任,让你不再警惕他。”
“阿骏,这太可笑了,我和他根本不熟悉,既谈不上警惕,也谈不上信任。他比你还要觉得我幼稚,根本对我不屑一顾。我觉得你是对他有偏见。”
“你答应我,再不要去见他。”
任苒闷闷不乐地说:“这个你放心吧,我跟他总共才见两次面,还都是偶然碰上的,我上哪里去见他?你今天可真古怪,阿骏。”
祁家骏在她身边坐下,叹口气,放缓了语气:“小苒,你知道我们的关系,就算抛开我跟他那种尴尬的关系不提,他也是一个很危险的人。”
“危险?指什么?”任苒既困惑,又有些好奇。
“你知道那天他为什么会出现在你家吗?任叔叔把我找去告诉我,祁家骢很早就开始做期货、私募,手头掌握了金额庞大的基金,还参与了证券市场的资金拆借,虽然呼风唤雨十分威风,不过也踩了政策的红线,惹下了麻烦,我爸爸坚持让他跟任叔叔见面,分析他可能面临的法律风险。”
任苒听得怔怔的,疑惑地问:“你是说他做的是犯法的事吗?”
“任叔叔没有细说,只说他是在走钢丝,虽然不至于违法,可是也没有法律保障他的权益,稍有不慎就可能惹来大祸。”
这些事情离任苒的生活实在太遥远了,她怔怔地看着祁家骏,祁家骏却将头扭向了一边。
“总之,你不要再见他了,回去休息吧。”
任苒后知后觉地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去食堂时,都有人指指点点兼悄悄议论她了,更不要说在图书馆与自习室里,竟然有人借故走到她跟前来,和她旁边的人闲扯几句,瞟上她几眼,打个转再离开。
“这就是那个经济学院的任苒。”
“小女生一个,看上去没什么稀奇嘛。”
“听说祁家骏给女朋友司凌云过生日的那天晚上,她争风吃醋,硬是气跑了当晚的女主角。”
“司凌云可是法学院出了名的美女,没这么弱吧。”
“你还不知道吗?任苒的父亲是法学院最有风度的教授任世晏。”
“哦,难怪一个一年级新生就敢插足了。”
“据说司凌云很恼火,火速接受一个旧同学的追求了。”
“任苒的爸爸任教授可真是成熟气质男人的典型,有型有款得让人向往啊,听说目前还是单身。”
任苒除了准备考试,就是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完全心不在焉,这些风言风语陆续刮进她耳朵里,她迟钝得要想一想才知道,祁家骏与那位风头美女司凌云之间出了问题,而她突然成了众矢之的。她从小到大没享受过这种待遇,不免又惊又怒。
紧接着同宿舍的室友开始拿她开玩笑:“任苒,你以前都说跟祁家骏只是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好朋友,现在和青梅竹马擦出火花来是什么感觉?”
“有火花吗?我没看到啊。”她试图开玩笑搪塞过去,“你们看到的话,拜托告诉我一声,我也饱一下眼福。”
然而同学只撇一撇嘴,“我说呢,祁家骏前段时间照顾你照顾得那么无微不至的,果然中间有玄机。”
另一个同学打趣道:“干柴烈火好做饭,干兄干妹好做亲,这话被你和祁家骏再次证明了是真理。”
她抗议得连自己听起来都虚弱:“哪有这回事,还真理?太莫名其妙了。”
没人理会她,倒有人凉凉地说:“可见所谓兄妹情其实就是暧昧的幌子。”
马上又有人接口:“我以后的男朋友要敢乱认妹妹,我马上把他拍飞。”
众人笑成一团,任苒对她们看似并无恶意的调侃完全没有办法,她发现越是落力辩解,别人越是怀疑,正所谓越描越黑,她只好索性闭口不言。
刚好祁家骏打电话叫她出去吃饭,她赶过去,恼火地问:“你跟司凌云到底怎么了?”
“分手了。”祁家骏语气平淡地说。
从中学开始,任苒见证过他与历任女友的分分合合,对这消息并不吃惊,回想一下那天晚上的情景,有些不确定地说:“她如果误会我的话,要不要我跟她解释一下,我当时心情不好,确实搅了她生日聚会的气氛。”
“有什么可解释的,我最烦女孩子恃着几分姿色就骄纵,巴不得全世界围着她转。”
任苒上下打量他,做大吃一惊状:“咦,这话你也说得出口,难道你不是奔着人家的姿色才去追求人家,倒是爱上了她的心灵美吗?”
祁家骏哼了一声:“你不觉得姿色这个东西对我来讲,根本不是什么稀缺资源?”
他有无可争议的英俊容貌,对他这种良好的自我感觉,任苒倒是根本没法打击,她只愁眉不展地说:“你们分手就分手,可是把我扯了进去,我太倒霉了。”
“这又关你什么事?”
任苒告诉了他那些议论跟玩笑,他浑不在意,倒哈哈大笑了:“跟我扯在一起怎么了,难道很辱没你不成?”
“我一直说我们是纯洁的兄妹情,现在好了,在这个学校,我们肯定成了一对众人公认的假惺惺的狗男女了。”
这个说法逗得祁家骏更是大笑不止,笑过之后,他突然正色说:“小苒,不如你干脆就做我女朋友吧,省得他们白嚼舌。”
任苒板着脸说:“拜托你,没幽默感不要乱讲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我是说认真的。我交女朋友也交腻味了,从初中到现在,不外乎是老一套,吃饭散步看电影,她撒娇你去哄,没意思。我们以后总是要在一起的……”
任苒吓得指住他:“打住打住,你玩腻了是你的事,我可还没开始,你别指望摆出一副曾经沧海看破红尘的样子来套牢我。”
祁家骏盯着她,看得她有些发毛,才慢吞吞地说:“小苒,如果现在有男生追你,你去试着恋爱我不反对,只有一点,你得记住。”
“你该不是想叮嘱我要守身如玉等你娶我吧。”
这次祁家骏没有被逗乐,他的神情甚至是严肃的:“你答应我,千万别接近祁家骢。”
任苒受惊更甚,同时脸不由自主红了:“你在胡说什么啊?怎么又提到他了?那天晚上你又是拷问,又是教训,又是逼我下保证。害得我跟楼管阿姨说了半天好话才被放进宿舍。我都说了,我跟他总共见过两次面,连他电话都没有,他完全拿我当无知少女看,你来教教我怎么接近好不好?”
“我每次提到他,你的表情就不正常。”
“这话用来说你才对,我完全不懂你为什么总要提到他。阿骏,他跟你的生活没关系,你自己也说了,他从来不在你家出现,也没染指你家的财产。你何必多想他。”
祁家骏神情阴郁下来,过了一会才说:“没错,小苒,不过我没办法拿他当成一个跟我生活无关的陌生人。我家里人从来不公然谈论他,可是每个人都知道他的存在。甚至我爷爷、我叔叔会悄悄议论他的才干,感叹我只会吃喝玩乐,大概以后不可能有他的成就。”
任苒握住他的手:“阿骏,别理他们怎么想,会做生意会挣钱又不是评价人的唯一标准。”
“我对家里的公司没兴趣,其实根本不在乎他分财产什么的。钱这个东西,我生来就有,从来没觉得重要。可是他比我来得更直接。我听叔叔说,当初我爸爸跟我妈妈交涉了好久,提出让他大学毕业后,接手一部分家里的生意。他直接就拒绝了,说这种出口加工挣一点薄利的生意他根本没放在眼里。果然他后来掌握的私募资金大得让我爸爸、我叔叔都惊叹。”
任苒想,一个硬气得视他父亲为路人的私生子能在25岁不到的年龄就开昂贵却老气横秋的奔驰,做的不是传统的生意倒也不难理解,这似乎也能解释他那种超乎年龄的淡漠镇定。
“你又在想什么?”祁家骏不客气地捋一下她的头发,“我告诉你,其实上一代的事,我左右不了,也没兴趣管。我对他没成见,只希望不跟他有任何瓜葛就行了。可是你千万别对他有什么玫瑰色的幻想,他不适合你。”
任苒悻悻地躲开他的手:“我也不适合他,你少来扮我爹乱操心。”
“说到你爹,任叔叔让我跟你说——”
“你又来了,我可警告过你,别跟我提起他。”
“小苒,你不回家,不接你爸爸的电话,难道预备跟他永远断绝关系吗?任叔叔真的很难过。”
任苒不为所动,冷冷地说:“我也难过。可是没办法,我现在根本不想去面对他。”
“你从小就不记仇,生一点气,隔天就会忘记,从来没有这么固执冷漠。小苒,我觉得你要放不下这件事,自己就不可能再开心起来。”
任苒看向远方,默然一会,说:“开心没那么重要,非要放弃原则来交换。”
祁家骏看着她,沉声说:“很多时候,我们没办法跟自己的血亲和爱的人讲原则。我不想你这样,小苒,你妈妈也不会希望你这样。”
任苒一下窒住,她根本不能去想她妈妈会有什么样的感受,只要一想到这个问题,她心底就有抑制不住的疼痛感,酸涩愤怒的情绪在她脑海中翻涌,差不多一点点小事都能触动她的回忆,让她无法自拔。是的,这是她的原则跟底线,她没法妥协,更没法释怀。
她努力挣扎出一个冷笑:“那你觉得我妈妈希望我怎么样?是原谅我爸爸、接受一个新妈妈吗?”
“新妈妈”三个字被她咬着牙带着恨意说出来,祁家骏无言以对。
“阿骏,我知道你瞒着我,始终是为了我好,所以我原谅你了。可是我不可能原谅他,请你体谅我的心情,别再跟我说这件事了。”
祁家骏知道,任苒仍然处于伤心愤怒之中,她再不像那晚一样直接指责他,似乎轻易便原谅了他的隐瞒,可是她并不打算把同样的宽容给她父亲。他能理解她的感受,然而他的内心有说不出的不安,清楚意识到,她有某一部分内心向他关闭,拒绝跟从前一样找他分担所有心事了。
他看着她这段时间明显清瘦下去的面孔,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她抬起头,倒有些抱歉了:“阿骏,我最近脾气大概很讨厌,又害得你跟女朋友分了手,谢谢你这么忍受我。”
“居然跟我道谢这么客气了,小苒,我从来没觉得我需要忍受你。”
他很少这样郑重讲出来,任苒一怔,笑了:“你看看你这忧心忡忡的表情,还说不是忍受。你要再交女朋友,可千万再别拉我去凑热闹了,不然我早晚会把自己弄得天怒人怨,被人拿白眼横还是轻的。要是弄到最后连你也受不了我,那我在这城市就一个朋友也没了。”
“胡扯,别的人怎么可能影响到我对你的……看法。”
他们相互之间太熟悉,反而不习惯如此正式的表态,一时之间,都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祁家骏连忙转移话题:“小苒,不是我非要提任叔叔,马上放假了,你暑假准备怎么过?难道还是不回家住宿舍吗?这样可不好。”
任苒当然知道他说得对,平时还罢了,到了放假还滞留宿舍,却不回近在咫尺的家,就意味着公然跟父亲决裂,把家里的矛盾摆在大庭广众之下,在这个规模并不算很大的学校里,势必会十分引人注目。
她没有我行我素到那一步,也不至于天真到以为自己的行为与别人无关,一下便默然了。
“要不然这样,放假了你跟我一块儿回老家吧。”
任苒迟疑:“我和爸爸整整两年没回去,家里房子太空,我也害怕一个人住那里。”
“可以住我家,那么大的别墅,又不是没房间给你。”
她突然心内一动,父母都没有兄弟姐妹,老家也没有直系亲属,父亲在母亲去世后便带她搬迁到这里,甚至过春节都不回去。逢到清明与母亲忌日,他会在家中摆上两盘新鲜水果,带她点上一柱香。她害怕墓园的气氛,也接受怀念的心意重于形式,并没有一定要回家上坟的观念,可是联想到那天在她家中季方平说过的话,她不禁要想到,父亲远离家乡,大概也的确是想让她远离真相。
“喂,你跟我爸妈都熟,他们肯定欢迎你,去住没什么可担心的吧。”
她勉强一笑,“好,那就回去过暑假好了。”
祁家骏十分高兴:“我提前去订机票。”